第一〇四一 至 第一〇五〇
１０４１＊＊時間： 地點：
（一日遊到棋盤街上，只見一個老兒挑了一擔花賣，司馬玄看見他五色滿肩、群
（芳壓擔，甚覺可愛，便步上前來觀看。）
１０４２＊＊時間： 地點：
（此時是三月天氣，日色暄暖，那老兒挑得熱了，歇下擔，就取出一把扇子來扇
（。）
（司馬玄看見那扇子上字寫得龍蛇飛動，不像個村漢手中之物，他且不看花，先
（用手來拿他的扇子。）
（那老者看見司馬玄衣冠齊整，跟著家人，知道他是個貴人，不敢違拗，只得將
（扇子遞了與他。）
（司馬玄接來一看，卻是一首詩：
（ 桃李隨肩獲厚貲，幽蘭空谷有誰知？）
（越溪不作春風遇，還是苧蘿村女兒。）
（紅菟村尹氏荇煙有感題）
（司馬玄初意看詩，只道是甚才人題詠，及自讀完，芳韻襲人，字字是美人幽恨
（，又見寫著「尹氏荇煙」，心下大驚道）
心 下：終不成又有個才女？
滿心歡：（因問老兒道）這首詩是誰人寫的？
老 兒：（老兒笑嘻嘻笑道）桃花也有，杏花也有，莫有梔子。
司馬玄：我問你扇頭。
老 兒：蘭花方有箭頭。
（司馬玄見他耳聾，只得用手指著扇子大聲說道）
司馬玄：這字是誰人寫的？
老 兒：（老兒方聽見）相公問這字是那個寫的麼？
司馬玄：正是！
老 兒：（老兒笑嘻嘻的道）我不說。
司馬玄：為何不說？
老 兒：這扇子是隔壁尹家姑娘的，我借來扇，我若說了，他要怪我。
司馬玄：扇子固是他的，這扇子上詩句是他寫的麼？
老 兒：（老兒又笑道）相公好不聰明！他的扇子不是他寫，難道我老漢會寫？
司馬玄：（司馬玄笑道）這尹家姑娘今年幾多年紀，便曉得作詩寫字？
老 兒：（老兒又笑嘻嘻道）我不說。相公買花麼？照顧我買些，若不買，還我扇子，我
別處去賣。
司馬玄：不買花，扇賣與我罷。
老 兒：（老兒搖頭道）扇子是借來的，不賣。
司馬玄：我多與你些銀子，賣了罷。
老 兒：相公與我多少銀子？
（司馬玄就在家人銀包內取了一錠，遞與老兒道）
司馬玄：我與你，你肯賣麼？
（老兒看見一錠紋銀有二、三兩重，連忙送還司馬玄道）
老 兒：相公請收好了，不要取笑！
司馬玄：我當真要買，誰與你取笑？
（老兒心下疑疑惑惑，又不好收，看著司馬玄只是笑。）
司馬玄：你不要笑，你收了銀子，我還有話問你。
（老兒見口氣是實，便滿心歡喜，將銀子塞在腰裡道）
老 兒：相公果然買我這扇子，我連這擔花也送了相公罷！
司馬玄：花倒不要你送，你只對我說，那尹家姑娘今年幾歲了，生得人物何如？這作詩寫
字怎生會得？
老 兒：（老兒想了道）如今只得要對相公說了，只是說起來話長，這裡站著說話不便。
司馬玄：此處到呂衙不遠了，你可挑了跟我到呂衙來，我叫呂老爺連花都替你買了。
（老兒歡喜，果挑花跟到呂衙。）
（司馬玄叫家人將花送入呂衙內裡，卻自己帶了老兒到書房中，叫他也坐了，細
（細盤問。）
老 兒：我們住的那地方叫做紅菟村，出城南去有十七、八里，那裡山清水秀，十分有趣
。舊時有個李閣老老爺，不知為甚事，皇帝惱他，叫他住在城外，整整的住了七
、八年。他閒居無事，因愛這紅菟村好景致，便日日來游賞，有時住在妙香庵，
幾個月不回去。那時這尹姑娘才八、九歲，頭髮披肩，生得彎彎眉兒、俏俏身兒
，眼睛就如一汪水兒，面頰就似一團雪兒，點點一雙腳兒，尖尖兩隻手兒，走到
人前就如水洗的一般，也時常到庵中玩耍。李老爺看見，愛他生得清秀，因叫他
認幾個字兒。誰知他聰明得緊，一過目就認得不忘，李老爺歡喜，便教他讀書、
做詩文。不期這尹姑娘天生成的伶俐，學著就會，又寫得一筆好字。李老爺對人
說：『這個女兒好文才，若是做個男子，定要中舉、中進士、做官，可惜生在鄉
間，恐怕無人知道，埋沒了他的才學！』李老爺臨起身回去，還再三對尹老官人
說：『你莫要輕看了你女兒，他是一個女中才子，異日定有高人來訪求。若誤嫁
了村夫俗子，便令山川秀氣無靈了！』故此尹姑娘今年一十七歲，尚未曾許與人
家。李老爺起身時，又將帶不去的許多書籍、文章、古董、玩器都與了尹姑娘。
他如今那裡像個田家女兒，每日只是燒香、看書、作詩、寫字，就像個不出門的
秀才一般。尹老官兒也不敢去管他。今早我來賣花，因怕天氣暖，問他借了這把
扇子來，許說回去就還他。如今賣與相公，回去只好調個謊，說失落了，只怕他
還怪哩！
（司馬玄聽了這番言語，不覺身子俱飄飄不定。）
司馬玄：（因又問道）這尹姑娘寫的詩稿與扇子多麼？
老 兒：他終日不住手的寫，怎麼不多？
司馬玄：若是多，不論詩箋也罷，斗方也罷，你再拿些來賣與我。
老 兒：相公說定了，若真要買，我求也求他些來。
司馬玄：我真要買，你只管拿來！
（說罷，老兒要去，司馬玄又叫家人到呂衙裡討了三錢銀子，還他花錢。）
（老兒歡喜不勝，挑著空擔一路上想道）
老 兒：今日是那裡造化，撞見這位呆相公？一把白紙扇子就與我一錠銀子。我回去問尹
姑娘求他十把扇子，明日賣與他，可不又有十錠銀子？倒是一場富貴了！
（老兒到家已是下午，走到園中放擔。）
（只見尹荇煙在無夢閣上凴欄看花，忽見老兒回來，因叫道）
老 兒：張伯伯，今日花都賣完了麼？
（張老兒聽見，忙走近閣下，笑嘻嘻）
笑嘻嘻：今日造化！撞見一位少年相公，瘋瘋癲癲、又肯出錢，都替我買了。
尹荇煙：這等說，是得利了？
張老兒：利雖得些，卻有件事不好說，亂亂的將姑娘借我的扇子失落了，卻如何處？
尹荇煙：扇子失落了值甚的，只是有我寫的詩句在上面，恐被俗人拿去，便明珠暗投，許
多不妙。
（說罷，老兒因肚饑，就去吃飯。）
（因取出那錠銀子稱稱，足有二兩六、七錢，連賣花的三錢放在一起差不多三兩
（，滿心歡喜，就取一塊碎的買了一壺酒來吃在肚裡，不覺醺醺醉了。）
（又想著還要尹荇煙的詩扇，又走到閣下來，不期尹荇煙已下閣去，只得從後園
（門轉了過來。）
（原來尹荇煙這住居甚是幽雅，門前一帶深河，樹木交映，李廷機替他題了一個
（扁額在門前，叫做「小河洲」。）
（尹荇煙又在臥房之外收拾了一間軒子，藏貯這些經書子史與古玩之物，自家在
（內時時娛弄。）
因 想：當日西施以浣紗著名，我豈浣紗之婦，西施浣紗，我實浣古。
（遂自寫一匾叫做：「浣古軒」。）
１０４３＊＊時間： 地點：
（此時尹荇煙正下閣來，在軒子裡閒坐。）
尹荇煙：（忽見張老醉醺醺來道）我還要進城去賣花，天氣熱，明日姑娘若有多的扇子，
再借我三、五把去扇扇。
尹荇煙：（荇煙笑道）張伯伯，不要取笑！就是大熱，也只消一把足矣。為何就要三、五
把？
張老兒：越多越好，替換著扇，便省得扇壞姑娘的扇子。
（尹荇煙因他是父親一輩的老人家，不好回他，就在案頭取了一把白紙無字的與
（他）
尹荇煙：張伯伯，拿去將就用罷。
（張老兒接在手中，看見沒字）
張老兒：這個不好，須是姑娘寫幾個字在上面方好。
（尹荇煙見張老兒說話有因，便回說道）
尹荇煙：寫詩沒有了。
張老兒：（張老道）若沒詩扇，便是寫下的花箋，或是鬥方，可借我幾張去遮遮日頭罷！
尹荇煙：（尹荇煙心下想道）他要詩箋何用？定是有人叫他來求。
心 下：（因笑說道）詩扇、鬥方都有，張伯伯須是老實說，是誰央你來求？我就多送你
幾張。
（張老兒見說著心病，便笑道）
張老兒：我不說，我說了姑娘要怪！
尹荇煙：張伯伯實說，我不怪！
張老兒：就是方才說的那位少年相公，原要買花，因看見了扇子，連花都不買，拿著扇子
讀來讀去，就像瘋了的一般，定要與我買。我不賣，他急了，就拿出一錠銀子與
我，我看見有些利錢，只得瞞著姑娘賣了與他。他叫我再拿些去賣，因此又來求
姑娘。
你若肯扶持我，我登時就是一個小財主了！
（尹荇煙聽了，心下想道）
尹荇煙：此等名利世界，肯出價買我扇子上詩句，必是個真正才子方能如此。若論詩文好
合，要算做一個知己了。只怕還是見了女子名字，一時猛浪，強作解事耳。
又 想：（又想想道）我有主意了！
尹荇煙：（因對張老兒說道）詩扇賣與他也罷，只是賣賤了，你明日須要去與他找價。他
若肯出五十兩銀子便罷，若不肯，退還原銀，討了扇子回來。
張老兒：（張老兒笑道）姑娘耍我，他如何肯出許多？
尹荇煙：我不耍你，你只管去找，包管他肯。
張老兒：姑娘，既如此說，我明日便去與他找。但我看見姑娘往日寫得十分容易，何不送
我一張？等我順路去賣，倘或他不肯找，我好將這張多少賣些，也不空了。
尹荇煙：你找了價來，我再多與你幾幅也不打緊，如今沒有。
（張老沒奈何，只得回去睡了。）
（到次早，又挑了一擔花進城，便不到市上去賣，一直挑到呂衙來，把擔歇在所
（傍階下，竟自走到書房裡。）
１０４４＊＊時間： 地點：
（此時司馬玄正拿著尹荇煙的詩扇，在那裡吟誦，忽見老兒走來，便迎出來道）
司馬玄：你又有甚詩、字來麼？
張老兒：詩字雖多，卻未曾拿來。
司馬玄：為甚不拿來？
張老兒：昨日賣了那把扇子與相公，回去受了尹姑娘一肚皮氣。
司馬玄：為甚受氣？
張老兒：他說我賣賤了，十分怪我。叫我來找價，若是相公肯找價便罷，若是不肯找，將
原銀送還相公，討回原扇。
司馬玄：他要多少銀子？
張老兒：他要五十兩銀子，少一釐也成不得！
司馬玄：（司馬玄心下暗想道）故索高價，自是美人作用。我莫若借此通個消息。
心 下：五十兩銀子不為多，只是這把扇子舊了我不要，原退與你。有別的詩文拿來，便
是五十兩也罷。
（張老兒聽了，著驚道）
張老兒：相公退回原物，定要原銀了？
司馬玄：扇還你，原銀就送你買酒吃，我也不要了。只是別樣詩文定要拿來。
（張老兒聽見不要原銀，滿心歡喜道）
滿心歡：一定拿來，相公可將原扇還我罷！
司馬玄：你在門前等著，我就拿出來。
（張老兒出去，司馬玄忙取一柄白紙扇，與原扇差不多，就依韻題了一首詩在上
（面。）
出 來：（拿出來遞與張老兒道）你拿去罷。
（張老兒村人，那裡認得真假？接了扇，挑起花擔就走，走到各處忙忙賣花。）
（回去先不歸家，就將扇子送還尹荇煙道）
張老兒：我說他不肯找，原扇退還，放在桌上！
（便不多言，就走了家去。）
尹荇煙：（尹荇煙心下想道）我就說是個猛浪之人，見索高價，便支撐不來，愈見真正才
人難得！
（歎了口氣，再拿起扇子來看，乃是和韻一首詩，卻不是原詩扇，只見寫得風流
（可愛。）
（遂讀道：
（ 女可指涂郎可貲，一人只願一人和。）
（花枝漫向珠簾泣，已露春情與燕兒。）
（蜀人司馬玄步韻奉和求斧正）
（尹荇煙看了，又驚又喜道）
又 驚：吐詞香豔，用意深婉。如此看來，倒是個慧心才子！
（將詩看了又看，十分愛慕。）
心 下：（心下暗想道）我尹荇煙天生才美，從不讓人，但恨生不得地，絕沒人知。況父
母鄉人，絲蘿無托，今幸遇此生，若再不行權，便終身埋沒。
（因又取一柄白紙扇，再題一首道：
（ 一縷紅絲非重貲，花開花合要春知。）
（高才莫向琴心逗，常怪相如輕薄兒。）
（尹荇煙漫題和）
（尹荇煙寫完，自看自愛道）
尹荇煙：只怕此生不真心愛才，若真心愛才，見了我這首詩，便是公卿之女招他，他必定
舍彼就此。
心 下：（因走上無夢閣來叫道）張伯伯，你今日這把扇子拿錯了，不是我的原扇。明日
進城，須要與我換來！
張老兒：這個秀才也不是個好人，怎麼就掉綿包兒？
心 下：（心下暗想道）我說為何不要我的原銀？原來抵換了。
張老兒：尹姑娘，不妨事，我明日與你換來。還要說他哩！
尹荇煙：（尹荇煙遂從閣上將這把新寫的扇子丟下來道）明日你千萬要換來！
（張老兒收了。）
（果然次早挑花進城，就先走到呂衙來，恰好門前撞見司馬玄）
司馬玄：相公原來不老實！怎麼將假扇來騙我？又叫我受了尹姑娘一肚皮氣。
（就將帶來的扇子，遞在他手裡道）
尹荇煙：快快換與我去。
（司馬玄接扇一看，見又是新題，滿心歡喜。）
（便也不看，收入袖中道）
司馬玄：昨日果然是我一時差了，你等我取了來還你。
（因回書房細細展玩，不勝心醉道）
喜之不：此女不但才高，而詞意甚正，要我明公正氣去求親，不要私相挑引。這段姻緣又
是僥天之幸！
（因取一把白扇再題一首道：
（ 敢將微詞作聘貲，關關相應兩相知。）
（夭桃既作投桃贈，月老改為花老兒。）
（司馬玄漫和）
（司馬玄寫完，正要拿與張老兒，忽呂柯走到書房來撞見。）
（拿他扇子一看，笑道）
司馬玄：看兄這首佳作，何處又有絲幙之牽？
司馬玄：此事正要與兄商議，兄略坐一坐，等我打發他去了來。
司馬玄：（忙拿了扇子，走到門前遞與張老道）這是他原扇，你拿去罷。
張老兒：相公不要又錯了！
司馬玄：不錯，不錯。
（張老兒收下扇子，挑著花擔而去不提。）
１０４５＊＊時間： 地點：
（卻說司馬玄回到書房，將尹荇煙兩把扇子都遞與呂柯看，又細細將買花情由沒
（了一遍。）
呂 柯：看此二詩風旨韻趣，怪不得兄又要著魔了。
司馬玄：我自蜀至京，不遠數千里，一路尋訪，並無一個可人。今居京師連獲二美，古稱
燕趙多佳人，信不誣矣！兄看後一首詩，已明明心許，我司馬玄四海求凰，今有
美在前，棄而不顧，無此理也。此事還要煩兄作伐！
呂 柯：此事作伐不難，但華老師之事又將若何？
司馬玄：且等兄為我訂下，待明年僥倖再看機會，倘或叨兄福庇，得能兩全，便不虛我司
馬玄為人一世也！
呂 柯：（呂柯笑道）兄何貪心不已？倘再有一個又將何如？
司馬玄：（司馬玄也笑道）決然不能再有，若再有也不值錢了！兄須為我作伐。
呂 柯：此女住居何處？
司馬玄：在城南紅菟村。
呂 柯：（呂柯聽了道）原來就是此女。
司馬玄：兄為何曉得？
呂 柯：小弟做孝廉時，曾在城南柳塘讀書，離紅菟村不遠。有人傳說李九我罷相時，常
稱紅菟村有個小才女，今兄所遇，竟然是他，可謂名不虛傳矣！自然要為兄作伐
。
司馬玄：須早為之。
呂 柯：這不難，他鄉下人家，只消備些聘禮，叫家人去。他知兄一個解元，又說是小弟
作伐，再無不允之理。
司馬玄：這個斷然使不得！兄不見此女詩意甚是持正。若叫人去，他定道是輕薄他，這段
姻緣斷斷不成。仁兄若肯周旋小弟，須卑詞屈禮，親為一行，這親事才妥，聘金
厚薄不論。
呂 柯：（呂柯笑道）仁兄這等著急，小弟焉敢不往？
（遂檢了一個吉日，備了聘禮，叫家人帶了吉服，起個早，竟坐四轎出城，望紅
（菟村而來。）
（才出城，行不上半里路，忽撞見常在他門下走動的一個門生，姓劉名言，是個
（名色秀才，也抬著一乘轎子對面而來。）
（看見呂柯，慌忙跳下轎來道）
呂 柯：呂老師，大清晨往何處去？
呂 柯：（呂柯也停住轎）往柳塘，有些小事。劉兄何往？
司馬玄：（劉言道）貴同年王老師托門生到貴座師華相公處，有些事故。
（因在路上，說不得幾句話，就別了。）
（呂柯簇擁而去。）
（劉言下了轎，就步行幾步，只見呂家家人都披著紅，扛抬許多禮物隨後走來。
（）
心 下：（劉言心下想道）這是聘禮，難道呂老師娶妾不成？
（因這些家人都是熟的，便走上前，拱拱手）
拱 手：好興頭耶！
拱 手：（眾人認得，便立住腳道）劉相公那裡來？
（劉言也不回答，便取禮帖一看，方知是為司馬玄定親的，也就笑笑，別了眾人
（，上轎而去不提。）
１０４６＊＊時間： 地點：
（卻說呂柯一逕到了紅菟村，問尹家住在何處？原來尹家因尹荇煙美出名，人人
（都知。）
呂 柯：（一問便有人指引道）前面一帶樹木傍著溪河，就是他家。
（呂柯便住了轎，叫一個家人先去說知。）
（尹老官忽聽得呂老爺來拜，要替司馬解玄定親，慌做一團，忙忙走來與女兒說
（知道）
尹老官：這是那裡說起？呂翰林老爺到我家，卻怎生區處？
（尹荇煙聽了，心下已知是詩扇的來頭，因對父親道）
心 下：呂翰林便呂翰林罷了，你懂些甚麼？
尹老官：你倒說得容易，他一個大官府，那個去見他？
尹荇煙：他來拜你，你就去陪他。
尹老官：陪他還是作揖，還是磕頭？還是坐著，還是站著？
尹荇煙：賓主自然作揖，那有磕頭之理？
尹老官：他是紗帽圓領，我卻穿甚麼衣服？
尹荇煙：野人便是野服隨身，何必更穿？
（說不了，外面已鬧嚷嚷擺了許多禮物，樂人吹吹打打，呂翰林已是圓領紗帽，
（齊齊整整立在草堂之中。）
１０４７＊＊時間： 地點：
（此時驚動了合村男女，都擁了來看。）
（尹老官尚■■＊。）
（跙不好出來，虧了張老兒是見過翰林的，叫道）
張老兒：尹老官，快出來見呂老爺，不妨的！
（尹老官出便出來，還只在板壁邊，跼跼促促的不敢上前。）
呂翰林：（倒是呂翰林先滿面笑著道）尹親翁，請過來作揖。
（尹老官見呂翰林叫他，方大著膽走到面前，銃頭銃腦的唱了一個大喏道）
尹老官：呂老爺，小人無禮了！
（就端了一張椅子，放在上面道）
笑了一：老爺請坐！
（呂翰林回了一揖，也就坐下。）
家 人：（因叫家人放了一張椅子在下面）請坐！
尹老官：小人怎敢？
呂 柯：有話說，坐下。
（尹老官只得屁股尖兒擱在椅邊上，一半算坐，一半算站，引得看的人無一個不
（掩口而笑。）
呂翰林：我此來不為別事，聞知令愛才美天生，今已長成，我有個敝友是四川解元，名喚
司馬玄，少年未娶，正好與令愛為配。我學生特來為媒，乞親翁慨允！
尹老官：老爺說的就是。
呂翰林：（呂翰林叫家人將禮帖送上來道）既是親翁允了，這聘禮可收拾明白。
（尹老官接了禮帖，又認不得，只是癡癡立著。）
呂翰林：親翁只消收進去，與令愛查點便是了。
尹老官：（尹老官連連點頭道）有理。
（遂將禮帖拿進去與女兒看。）
（女兒看見聘禮不薄，又見呂翰林親自到門，心下暗想道）
心 下：此生因我前日詩有『輕薄』二字，他故過此恭敬，可謂深知我心！便嫁他也不相
負了。
尹老官：（因對父親說道）父親既允了他，可將禮物搬了進來。呂翰林遠來，須留一飯。
（尹老官聽了，一面叫田上人將禮物搬了進去，一面就殺雞烹魚，收拾酒飯。）
（呂翰林因受司馬玄之托，便脫下吉服，換了便衣，耐心等他飯吃，就四下觀看
（，見李九我題的「小河洲」匾額，因歎道）
呂翰林：前輩鑒賞，自然不同！
（尹荇煙又備了香茶在「浣古軒」，叫父親請呂爺到軒子裡去坐。）
（呂翰林見軒子裡詩書滿坐，古玩盈前，不勝羨道）
喜之不：珠藏川媚，玉韞山輝，只消在此盤桓半晌，而淑人之才美已可想見八九！
（坐不多時，又請他到「無夢閣」上去吃飯，閣上詩文滿壁，更覺風流，與塵世
（迥別。）
（先在軒裡吃茶，後到閣上吃飯，飯已吃完，拿著酒杯東看看，西念念，竟捨不
（得起身。）
（日已過午，家人催促，只得謝別主人而回。）
（正是：
（ 色不虛傳才有神，憐才好色不無人。）
（莫言身入溫柔地，只望簾櫳也損神。）
１０４８＊＊時間： 地點：
（話說呂翰林在尹家定了親，回到家與司馬玄賀喜道）
呂翰林：兄真好福分！莫要說那人才美，小弟只在他『浣古軒』與『無夢閣』兩處坐了半
日，便舉體飄飄欲仙。
司馬玄：不過清潔而已。
呂翰林：豈獨清潔，就是一匾、一聯皆有深意，令人玩賞不盡！
（司馬玄聽了，滿心歡喜、快暢不提。）
１０４９＊＊時間： 地點：
（卻說那劉言，你道為何要見華岳？原來一個王翰林，也是華岳的門生，才二十
（七歲。）
（因前妻死了，聞知華岳女兒生得標緻，心下要他續弦。）
（因劉言在華岳門下走動，故托他求親。）
１０５０＊＊時間： 地點：
（這日劉言到華府，適值華岳在家，便叫人請進相見。）
（劉言先說些閒話，坐了一會方說道）
笑了一：貴門生王翰林新斷了弦，聞知老太師令愛年已及笄，意欲借門牆一脈，引入東牀
，故托晚生來求，不識老太師台意允否？
華 岳：這事最好，但小女去歲呂近思作伐，已許了蜀中司馬玄。
笑了一：（劉言道）可就是四川榜首，現寓在呂翰林家住的麼？
華 岳：正是他。
笑了一：（劉言笑道）若說是他，這就是老太師不允，假此推托。
華 岳：實情，何為推托？
笑了一：（劉言道）司馬玄，晚生今見他已托人為媒，別定親了。若果占老太師門楣，豈
有別定之理？
華 岳：（華岳笑道）只怕兄打聽差了，那有別定之理？
笑了一：（劉言道）是晚生親眼看見，怎敢在老太師面前說謊。
華 岳：（華岳變色道）兄可知定的是那家麼？
笑了一：（劉言道）這卻不知。晚生今日也是無心中看見，不曾問的。
華 岳：托誰人為媒，也該曉得？
笑了一：（劉言道）為媒不是別人，就是呂老師。
華 岳：（華岳想一想道）難道他兩處撮合？
笑了一：（劉言道）這不難，晚生方才在城南撞見，他說往柳塘去，此時尚恐未回。老太
師只消差人在城門前一訪便知。
華 岳：既如此，兄且回去，等我訪明白再議。
（劉言應諾出來不提。）
（華岳就叫當家人去打聽。）
（只打聽到晚，方來回覆道）
華 岳：呂爺果然與司馬相公到甚麼紅菟村尹家去定親，值等到此時，方定了回來。
華 岳：這尹家是鄉宦麼？
家 人：不是鄉宦，說是種田的人家。
華 岳：（華岳心下想道）這事甚奇，我堂堂相府，難道不如一個田家？我千金小姐，倒
不如一個村姑？
他為何撇甜桃而尋苦李？若說司馬小子顛狂，難道呂近思也不知事體？
又吩咐：（又吩咐家人道）你明日可悄悄到紅菟村細訪，尹家女兒有甚好處，幾時做親？
速來報我。
（家人領命到紅菟村訪一日，回來報知華岳道）
回 來：這尹家老子實實種田。這個女子才十七歲，一村人個個都道標緻無比，還不打緊
，說他的才美聰明，隨你甚人也敵他不過。故此呂爺替司馬相公定了，做親還沒
日子，不曾說起。
華 岳：一個鄉村女子，誰人教他，便這等多才？
家 人：他鄉裡傳說，是當初李閣下老爺教的。
華 岳：（華岳想道）李閣下定是李九我了，他數年前曾在城南俟命許久，這話不為無據
，這女子定有可觀。但我女兒下筆有神、揮毫入聖，我自為當今無二，怎麼又有
此女？
（因發放家人出去，就走到小姐房中來，將前事細細與小姐說了一遍）
小 姐：呂柯與司馬玄這等可惡，怎麼不與我說明，竟去定親？
小 姐：此女果然十分才美，便怪他不得。但不知此女果是何如，怎能得接他一見，與他
較一較才學，若果才高，孩兒便甘心了！倘是虛名，又當別論。
華 岳：如何好去接他？就是去接，他如何肯來？除非借些事端，叫地方官拿來。
小 姐：兒女較才，風雅之事，若以勢加，便墮惡道。
（華岳思想了半晌，忽然有悟，自笑道）
華 岳：孩兒不須心焦。
思 想：（就低對小姐道）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遊戲一場，使他認真不得，認假不得
。
（說罷，就走出來，叫幾個心腹家人，另擇一個吉日，假充呂衙與司馬家人，備
（一幅厚禮送到尹家，約定某日准要做親。）
（尹老官老實人，那裡看得出真假？滿口應承。）
（到了正日，絕早就打發花轎、鼓樂、燈籠、火把去迎娶。）
（若說是小人家假充鄉宦，便跼跼促促要露出馬腳，一個宰相家行事，比翰林更
（冠冕齊整，無一人疑心是假。）
（尹老官老夫婦看見鬧鬧熱熱，滿心歡喜，只待黃昏，就要打發女兒上轎。）
（尹荇煙終是有心女子，便問道）
尹荇煙：呂老爺來了麼？
有 人：呂老爺朝中有事，不得工夫來。
尹荇煙：司馬相公來了麼？
又 有：（又有人回說道）司馬相公也不曾來。
尹荇煙：呂老爺媒人，既朝中公務，不來也還罷得，親迎自是古禮，怎麼他也不來？
家 人：（叫父親又問家人）司馬相公說，他四川風俗不行親迎之禮，故只在衙中恭候。
（尹老官回覆女兒，尹荇煙對父親道）
尹荇煙：你可快與他說，親迎之禮，他四川不行，我京師是必要行的。如新郎不來親迎，
我斷斷不肯上轎！
（尹老官又與家人說知，家人）
家 人：要相公自來也是小事，但路遠日子短，往回三、四十里，再著人回去，起來豈不
誤了良時？莫若從便些罷。
（尹老官又與女兒說，尹荇煙定然不肯。）
（家人無法，只得叫人飛馬進城報知華岳。）
（華岳想了半晌，無計可施，只得進內與女兒商議道）
只 得：事已九分妥了，只少一人親迎。此女又堅執要行此事，急忙中又無一人可代，為
之奈何？
小 姐：（小姐也沉吟道）除非孩兒改了男妝，假充司馬玄坐在轎中不出來，他如何得知
？
華 岳：（華岳聽了笑道）這也妙，索性遊戲一場，倒也是千古韻事。你快改換，我打點
轎子伺候。
（不多時，小姐果然頭巾圓領，扮做書生模樣，又披紅插花，十分風流。）
（華岳看了歡喜，將轎抬入府中上了，吩咐家人擁護而去。）
（急急趕到紅菟村，日已平西。）
（村中人問知新郎來了，都圍著轎子爭看，看見新郎年少清俊，便亂紛紛傳說新
（郎標緻，就如美人一般，與尹家姑娘真是天生一對。）
（家人見新郎來了，恐怕漏泄風聲，忙催新人上轎。）
（尹老官見家人等了一日，不過意，催女兒上轎。）
尹荇煙：且慢，新郎才子催妝，不可無詩。
（就叫取筆硯錦箋，到轎中去索。）
（尹老官也沒奈何，只得將筆硯錦箋叫家人傳去。）
小 姐：（小姐在轎中暗笑道）早是我來，若叫他人，卻不又要出丑？
（因提筆寫道：
（ 菟村不是浣溪頭，簫鼓喧喧認好逑。）
（無夢閣中今夜夢，鴛鴦飛上小河洲。）
（小姐題罷，傳與家人傳去。）
（尹荇煙看了，貼在壁上，十分醉心道）
尹荇煙：新郎才美如此，我尹荇煙得所了。
（便拜別父母，欣然上轎。）
（一路鼓樂喧天，好不鬧熱。）
（村中親眷要送，都伸手縮腳不敢來，盡說道）
欣 然：待做親後，再慢慢去探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