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一 至 第九八〇
971**時間: 地點:
(此時安撫還不曾退堂,差官跪上去,稟道)
安 撫:行家杜景山帶在老爺台下。
安 撫:票子上的物件交納完全麼?
差 官:杜景山也有個下情。
(便將呈子遞上去,安撫看也不看,喝道)
安 撫:差你去取猩猩絨,誰教你帶了行家來,你替他遞呈子。
敢是得了他錢財!
(忙丟下簽去,要捆打四十。)
(杜景山著了急,顧不得性命,跪上去稟道)
杜景山:行家磕老爺頭。老爺要責差官,不如責了小人,這與差官沒相干。況且老爺取猩
猩絨,又給官價,難道小人藏在家裡不肯承應,有這樣大膽的子民麼!只是這猩
猩絨久系禁物,老爺現大張著告示在外面,行家奉老爺法度,那個敢私買這禁物
!
(安撫見他說得有理,反討個沒趣,只得免了差官的打,倒心平氣和對杜景山道
()
安 撫:這不是我老爺自取,因朝廷不日差中貴來取上京去,只得要預先備下。
我老爺這邊寬你的限期,毋得別項推托。
(忙叫庫吏先取三十兩銀子給與他。)
杜景山:這銀子小人決不敢領。
安 撫:(安撫怒道)你不要銀子,明明說老爺白取你的了。可惡,可惡!
(差官倒上去替他領了下來。)
(杜景山見勢頭不好,曉得這件事萬難推諉,只得上去哀告道)
只 得:老爺寬小人三個月限,往安南國收買了回來交納。
(安撫便叫差官拿上票子去換,硃筆批道:『限三個月交納,如過限,拿家屬比
(較。)
(』杜景山只得磕了頭,同差官出來。)
(正是:
( 不怕官來只怕管,上天入地隨他遣。)
(官若說差許重說,你若說差就打板。)
972**時間: 地點:
(話說杜景山回到家中,悶悶不樂。)
(鳳姑捧飯與他吃,他也只做不看見。)
鳳 姑:你為著甚麼,這樣愁眉不開?
杜景山:說來也好笑,我不知那些兒得罪了胡安撫,要在我身上交納三十丈猩猩小姑絨,
限我三個月到安南去收買回來。你想,眾行家安安穩穩在家裡趁銀子,偏我這等
晦氣!天若保佑我到安南去,容容易易就能買了來,還扯一個直;收買不來時,
還要帶累你哩!
(說罷,不覺淚如雨下。)
(鳳姑聽得,也慘然哭起來。)
杜景山:撞著這個惡官,分明是我前世的冤家了!只是我去之後,你在家小心謹慎,切不
可立在店門前,惹人輕薄。你平昔原有志氣,不消我吩咐得。
鳳 姑:但願得你早去早回,免我在家盼望。至若家中的事體,只管放心。但不知你幾時
動身?好收拾下行李。
杜景山:他的限期緊迫,只明日便要起身,須收拾得千金去才好。還有那玉馬,你也替我
放在拜匣裡,好湊禮物送安南客人的。
鳳 姑:我替你將這玉馬系在衣帶旁邊,時常看看,只當是奴家同行一般。
(兩個這一夜淒淒切切,講說不了。)
(總是杜景山自做親之後,一刻不離,這一次出門,就像千山萬水,要去一年兩
(載的光景。)
(正是:
( 陽台今夜鸞膠夢,邊草明朝雁跡愁。)
973**時間: 地點:
(話說杜景山別過鳳姑,取路到安南去,饑飧渴飲,曉行暮宿,不幾時,望見安
(南國城池,心中歡喜不盡。)
(進得城門,又驗了路引,披一披行囊,曉得是廣西客人,指點他道)
客 人:你往朵落館安歇,那裡盡是你們廣西客人。
(杜景山遂一路問那館地,果然有一個大館,門前三個番字,卻一個字也不認得
(。)
(進了館門,聽見裡面客人皆廣西聲氣,走出一兩個來,通了名姓。)
(真是同鄉遇同鄉,說在一堆,笑在一處。)
(安下行李,就有個值館的通事官引他在一間客房裡安歇。)
(杜景山便與一個老成同鄉客商議買猩猩絨。)
(那老成客叫做朱春輝,聽說要買猩猩絨,不覺駭然)
朱春輝:杜客,你怎麼做這犯禁的生意?
杜景山:這不是在下要買,因為齎了安撫之命,不得不來。
(隨即往行李內取出官票與朱春輝看。)
朱春輝:(朱春輝看了)你這個差不是好差,當時為何不辭脫?
杜景山:在下當時也再三推辭,怎當安撫就是蠻牛,一毫不通人性的!索性倒不求他了。
朱春輝:我的熟經紀姓黎,他是黎季犁丞相之後,是個大姓,做老了經紀的。我和你到他
家去商量。
杜景山:怎又費老客這一片盛心!
朱春輝:盡在異鄉,就是至親骨肉,說那裡話。
(兩個出了朵落館,看那國中行走的,都是椎髻剪髮。)
(到得黎家店口,只見店內走出一個連腮卷毛白鬍子老者,見了朱客人,手也不
(拱,笑嬉嬉的說得不明不白,扯著朱客人往內裡便走。)
(杜景山隨後跟進來,要和他施禮,老兒居然立著不動。)
朱春輝:他們這國裡是不拘禮數的,你坐著罷。這就是黎師長了。
老 兒:(黎老兒又指著杜景山問道)這是那個?
朱春輝:這是敝鄉的杜客人。
老 者:(黎老者)原來是遠客,待俺取出茶來。
(只見那老者進去一會,手中捧著矮漆螺頂盤子,盤內盛著些果品。)
(杜景山不敢吃。)
朱春輝:這叫做香蓋,吃了滿口冰涼,幾日口中還是香的哩。
老 者:(黎老者)俺們國中叫做庵羅果。因尊客身邊都帶著檳榔,不敢取奉。特將這果
子當茶。
(杜景山吃了幾個,果然香味不同。)
朱春輝:敝鄉杜景山到貴國來取猩猩絨,因初次到這邊,找不著地頭,煩師長指引一指引
。
老 者:(黎老者笑道)怎麼這位客官做這件稀罕生意?你們中國道是猩猩出在俺安南地
方,不知俺安南要誘到一個猩猩,好煩難哩!
(杜景山聽得,果是嚇呆了)
杜景山:店官,怎麼煩難?
只聽得:(只見黎老者作色道)這位客長好不中相與,口角這樣輕薄!
(杜景山不解其意。)
朱春輝:(朱春輝陪不是道)老師長不須見怪,敝同鄉極長原的,他不是輕薄,因不知貴
國的稱呼。
老 者:(黎老者)不知者不坐罪。罷了,罷了!
(杜景山才曉得自家失口,叫了他)
杜景山:店官。
老 者:(黎老者)你們不曉得那猩猩的形狀,他的面是人面,身子卻像豬,又有些像猿
,出來必同三四個做伴。敝國這邊張那猩猩的,叫做捕儺。這捕儺大有手段,他
曉得猩猩的來路就在黑蠻峪口一路,設著濃酒,旁邊又張瞭高木屐。猩猩初見那
酒,也不肯就飲,罵道:『奴輩設計張我,要害我性命,我輩偏不吃這酒,看他
甚法兒奈何我!』遂相引而去。遲了一會,又來罵一陣。罵上幾遍,當不得在那
酒邊走來走去,香味直鑽進鼻頭裡,口內唾吐直流出來,對著同伴道:『我們略
嚐一嚐酒的滋味,不要吃醉了。』大家齊來嘗酒,那知酒落了肚,喉嚨越發癢起
來,任你有主意,也拿花不定。順著口兒只管吃下去,吃得酕醄大醉,見瞭高木
屐各各歡喜,著在腳下。還一面罵道:『奴輩要害我,將酒灌醉我們,我們卻思
量不肯吃醉了,看他甚法兒奈何我』眾捕儺見他醉醺醺東倒西歪的,大笑道:『
著手了,著手了。』猛力上前一趕,那猩猩是醉後,又且著了木屐,走不上幾步
,盡皆跌倒。眾捕儺上前擒住,卻不敢私自取血。報過國王,道是張著幾個猩猩
了,眾捕儺才敢取血。即取血也不容易,跪在猩猩面前,哀求道:『捕奴怎敢相
犯,因奉國王之命,不得已,要借重玉體上猩紅,求吩咐見惠多少,倘若不肯,
你又枉送性命,捕奴又白折辛苦。不如吩咐多惠數瓢,後來染成貨物,為你表揚
名聲,我們還感激你大德,這便死得有名了。』那曉得猩猩也是極喜花盆,極好
名的,遂開口許捕儺們幾瓢。取血之時,真一點不多,一點不少。倘遇著一個慳
鬼猩猩,他便一滴也捨不得許人,後來果然一滴也取不出。這猩猩倒是言語相符
,最有信用的。只是獻些與國王,獻些與丞相,以下便不能夠得。捕儺落下的,
或染西氈,或染大絨,客人買下往中國去換貨。近來因你廣西禁過,便沒有客人
去賣。捕儺取了,也只是送與本國的官長人家。杜客長,你若要收買,除非預先
到捕儺人家去定了,這也要等得輪年經載,才收得起來。若性子急的,便不能夠
如命。
(杜景山聽到此處,渾身流出無數冷汗,歎口氣)
杜景山:窮性命要葬送在這安南國了!
老 者:(黎老者)杜客長差了,你做這件生意不著,換了做別的有利息生意,也沒人攔
阻,你因何便要葬送性命?
朱春輝:老師長,你不曉得我這敝同鄉的苦惱哩。
老 者:(黎老者)俺又不是他肚腸裡蛔蟲,那個曉得他苦惱!
(杜景山還要央求他,只聽得外面一派的哨聲,金鼓旗號動天震地。)
老 者:(黎老者立起身)俺要仰活佛去哩。
(便走進裡面,雙手執著一枝燒熱了四五尺長的沉香,恭恭敬敬,一直跑到街上
(。)
杜景山:他們迎甚麼活佛?
朱春輝:我昨日聽得三佛齊國來了一個聖僧,國王要拜他做國師。今日想是迎他到宮裡去
。
(兩個便離了店口,劈面正撞著迎聖僧的鑾駕,只見前有四面金剛旗,中間幾個
(黑臉蓬頭赤足的僚民抬著十數顆枯樹,樹梢上燒得半天通紅。)
杜景山:這是甚麼故事?
朱春輝:是他們國裡的鄉風,你看那僚民,抬著的大樹或是沉香,或是檀香,他都將豬油
和松香熬起來,澆在樹上,點著了,便叫敬佛。
杜景山:可知鼻頭邊又香又臭哩。我卻從不曾看見檀香、沉香有這般大樹。
朱春輝:你看這起椎髻婦女,手內捧珊瑚的,都是國內官家大族的夫人、小姐。
杜景山:好大珊瑚,真寶貝了!
(看到後邊,只見一乘龍輦,輦上是檀香雕成四面嵌著珍珠、寶石的玲瓏龕子,
(龕子內坐著一個聖僧。)
(那聖僧怎生打扮,只見:
( 身披著七寶袈裟,手執著九環錫杖。)
(袈裟耀日,金光吸盡海門霞;錫杖騰雲,法力卷開塵世霧。)
(六根俱淨,露出心田;五蘊皆空,展施杯渡。)
(佛國已曾通佛性,安南今又振南宗。)
974**時間: 地點:
(話說杜景山看罷了聖僧,同著朱春輝回到朵落館來,就垂頭要睡。)
朱春輝:事到這個地位,你不必著惱,急出些病痛來,在異鄉有那個照管你!快起來,鎖
上房門,在我那邊去吃酒。
(杜景山想一想,見說得有理,假支持爬起來,走過朱春輝那邊去。)
(朱春輝便在罈子裡取起一壺酒,斟了一杯,奉與杜景山。)
杜景山:我從來怕吃冷酒,還去熱一熱。
朱春輝:這酒原不消熱,你吃了看,比不得我們廣西酒。他這酒是波羅蜜的汁釀成的。
杜景山:甚麼叫做波羅蜜?
朱春輝:你初到安南國,不曾吃過這一種美味。波羅蜜大如西瓜,有軟刺,五六月裡才結
熟。取他的汁來釀酒,其味香甜,可止渴病。若燙熱了,反不見他的好處。
(杜景山吃下十數盅,覺得可口。)
(朱春輝又取一壺來,吃完了,大家才別過了睡覺。)
(杜景山卻不曉得這酒的身分,貪飲了幾盅,睡到半夜,酒性發作,不覺頭暈噁
(心起來,吐了許多香水,才覺得平復。)
(掀開帳子,擁著被窩坐一會。)
(那桌上的燈還半明不滅,只見地下橫著雪白如練的一條物件。)
杜景山:(杜景山打了一個寒噤)莫非白蛇麼?
杜景山:(揉一揉雙眼,探頭出去,仔細一望,認得是自家盛銀的搭包,驚起來)不好了
,被賊偷去了!
(忙披衣下牀,拾起搭包來,只落得個空空如也。)
(四下望一望,房門又是關的,周圍盡是高牆,想那賊從何處來的?抬頭一看,
(上面又是仰塵板。)
杜景山:(跌腳道)這賊想是會飛的麼?怎麼門不開、戶不動,將我的銀子盜了去。我便
收買不出猩猩絨,留得銀子在,還好設法。如今空著兩個拳頭,叫我那裡去運動
?
這番性命合葬送了!只是我拼著一死也罷,那安撫決不肯干休,少不得累及
我那年幼的妻子出乖露丑了!
(想到傷心處,嗚嗚咽咽哭個不住。)
(原來朱春輝就在間壁,睡過一覺,忽聽得杜景山的哭聲,他恐怕杜景山尋死,
(急忙穿了衣服走過來敲門)
朱春輝:杜兄為何事這般痛哭?
杜景山:(景山開出門來)小弟被盜,千金都失去。只是門戶依然閉著,不知賊從何來?
朱春輝:原來如此!不必心焦。包你明日賊來送還你的原物是了。
杜景山:老客說的話太懸虛了些,賊若明日送還我,今夜又何苦來偷去?
朱春輝:這有個緣故,你不曉得安南國的人從來沒有賊盜。總為地方富庶,他不屑做這件
勾當。
杜景山:既如此說,難道我的銀子不是本地人盜去的麼?
朱春輝:其實是本地人盜去的。
杜景山:我這又有不解了。
朱春輝:你聽我講來,小弟當初第一次在這裡做客,載了三千金的綢緞貨物來,也是夜靜
更深,門不開、戶不動,綢緞貨物盡數失去。後來情急了,要稟知國王,反是值
館的通事官來向我說道:『他們這邊有一座泥駝山,山上有個神通師長,許多弟
子學他的法術。他要試驗與眾弟子看,又要令中國人替他傳名,凡遇著初到的客
人,他就弄這一個搬運的神通,恐嚇人一場。人若曉得了,去持香求告他,他便
依舊將原物搬運還人。』我第二日果然去求他,他道:『你回去時,綢緞貨物已
到家矣。』我那時還半疑半信,那曉得回來一開進房門,當真原物一件不少。你
道好不作怪麼!
杜景山:作怪便作怪,那裡有這等強盜法師!
朱春輝:他的耳目長,你切莫毀笑他。
杜景山:(杜景山點一點頭)我曉得。
(巴不能一時就天亮下,好到那泥駝山去。)
(正是:
( 玉漏聲殘夜,雞人報曉籌。)
(披衣名利客,都奔大刀頭。)
975**時間: 地點:
(話說杜景山等不得洗面漱口,問了地名,便走出館去。)
976**時間: 地點:
(此時星殘月昏,路徑還不甚黑,迤■行了一程,早望見一座山,不知打那裡上
(去。)
(團團在山腳下找得不耐煩,又沒個人問路。)
(看那山嘴上有一塊油光滑的石頭,他道)
點 頭:我且在這裡睡一睡,待到天亮時,好去問路。
(正曲臂作枕,伸了一個懶腰,恐怕露水落下來,忙把衣袖蓋了頭。)
(忽聞得一陣腥風,刮得漸漸逼近,又聽得像有人立在眼前大笑,那一笑連山都
(振得響動。)
杜景山:這也作怪,待我且看一看。
(只見星月之下,立著一個披發的怪物,長臂黑身,開著血盆大的口,把面孔都
(遮住了。)
(離著杜景山只好七八尺遠。)
(杜景山嚇得魂落膽寒,肢輕體顫,兩三滾滾下山去。)
(又覺得那怪物像要趕來,他便不顧山下高低,在那沙石荊棘之中沒命的亂跑,
(早被一條溪河隔斷。)
杜景山:我的性命則索休了!
又 想:寧可死在水裡,留得全屍,不要被這怪物吃了去。
(撲通的跳在溪河裡,喜得水還淺,又有些溫暖氣,想要渡過對岸,恐怕那岸上
(撞著別的怪物,只得沿著岸輕輕的在水裡走去。)
(不上半里,聽得笑語喧嘩。)
杜景山:造化,造化!有人煙的所在了,且走上前要緊。
(又走幾步,定睛一看,見成群的婦女在溪河裡洗浴,還有岸上脫得條條才下水
(的。)
杜景山:這五更天,怎麼有婦女在溪河裡洗浴!分明是些花月的女妖。我杜景山怎麼這等
命苦!才脫了閻王,又撞著小鬼。
叫我也沒奈何了。
又 想:撞著這些女妖,被他迷死了,也落得受用些。若是送與那怪物嘴裡,真無名無實
,白白齷齪了身體。
(倒放潑了膽子,著實用工窺望一番,正是:
( 洛女波中現,湘娥水上行。)
(楊妃初浴罷,不敵此輕盈。)
(你道這洗浴的還是妖女,不是妖女?原來安南國中不論男女,從七八歲上就去
(弄水--這個溪河叫做浴蘭溪,四時水都是溫和的--不擇寒暑晝夜,只是好
(浴。)
(我且說那杜景山立在水中,恣意飽看,見那些婦女,浮著水面上,映得那水光
(都像桃花顏色。)
(一時在水裡,也有廝打的,也有調笑的,也有互相擦背的,也有摟做一團的,
(也有唱歌兒的。)
(洗完了,個個都精赤在岸上灑水,不用巾布揩拭的。)
(杜景山看得出了神,腳下踏的個塊石頭踏滑了,翻身跌在水裡,把水面打一個
(大窟洞。)
(眾婦人此時齊著完衣服了,聽得水聲,大家都跑到岸邊)
婦 人:想是大魚跳的響,待我們脫衣服,重下水去捉起來。
(杜景山著了急,忙問道)
杜景山:不是魚,是人。
婦 人:(眾婦人看一看)果然是一個人,聽他言語,又是外路聲口。
一 個:(一個老婦道)是那裡來這怪聲的蠻子,窺著俺們!可叫他起來。
杜景山:(杜景山想道)我若是不上岸去,就要下水來捉我。
(只得走上岸,跪著通誠道)
只 得:在下是廣西客人,要到泥駝山訪神通師長,不期遇著怪物,張大口要吃我,只得
跑在這溪裡躲避。實在非有心窺看。
婦 女:(那些婦女笑道)你這呆蠻子!往泥駝山去,想是走錯路,在杭石山遇著狒狒了
。可憐你受了驚,隨著俺們來,與你些酒吃壓驚。
(杜景山立起了身,自家看看上半截,好像雨淋雞,看看下半截,為方才跪在地
(上,沾了許多沙土,像個灰裡猢猻。)
(走到一個大毛門,只見眾婦人都進去,叫杜景山也進來。)
(杜景山看見大廳上排列著金瓜鉞鐵,曉得不是平等人家,就在階下立著。)
(只見那些婦女依舊走到廳上,一個婆子捧了衣服,要他脫下濕的來。)
(杜景山為那玉馬在衣帶上,浸濕了線結,再解不開來,只得用力去扯斷,提在
(手中。)
(廳上一個帶耳環的孩子,慌忙跑下來,劈手奪將去,就如拾著寶貝的一般歡喜
(。)
(杜景山看見他奪去,臉都哭腫了,連濕衣服也不肯換,要討這玉馬。)
(廳上的老婦人見他來討,對著垂環孩子說明)
老婦人:你戲一戲,把與這客長罷。
孩 子:(那孩子)這個馬兒同俺家的馬一樣,俺要他成雙做對哩。
(竟笑嘻嘻跑到廳後去了。)
杜景山:(杜景山喉急道)這是我的渾家,這是我的活寶,怎不還我?
老婦人:你不消發急,且把乾袍子換了,待俺討來還你。
(老婦人便進去。)
(杜景山又見斟上一大瓢桔酒在面前。)
老婦人:(老婦人出來道)你這客長,為何酒也不吃,乾衣服也不換麼?
杜景山:(杜景山骨都著一張嘴道)我的活寶也去了,我的渾家也不見面了,還有甚心腸
吃酒換衣服!
老婦人:(老婦人從從容容在左手衣袖裡提出一個玉馬來)這可是你的麼?
杜景山:(杜景山認一認)是我的。
老婦人:(老婦人又在右手衣袖裡提出一個玉馬來)這可是你的麼?
杜景山:(杜景山又認一認)是我的。
老婦人:(老婦人提著兩個玉馬在手裡)這兩個都是你的麼?
(杜景山再仔細認一認,急忙裡辨不出那一個是自家的,又見那垂環的孩子哭出
(來)
杜景山:怎麼把兩個都拿出來?若不一齊與俺,俺就去對國王說。
(老婦人見他眼也哭腫了,忙把兩個玉馬遞在他手裡)
老婦人:你不要哭壞了。
(那孩子依舊笑嘻嘻進廳後去。)
杜景山:(杜景山哭道)沒有玉馬,我回家去怎麼見渾家的面!
老婦人:一個玉馬打甚要緊,就哭下來!
杜景山:(杜景山又哭道)看見了玉馬,就如見我的渾家;拆散了玉馬,就如散我的渾家
。怎叫人不傷心!
(老婦人那裡解會他心中的事,只管強逼)
老婦人:你賣與俺家罷了。
杜景山:我不賣,我不賣。要賣,除非與我三十丈猩猩絨。
老婦人:(老婦人聽他說得糊塗)你明講上來。
杜景山:要賣,除非與我三十丈猩猩絨。
老婦人:俺只道你要甚麼世間難得的寶貝!要三十丈猩猩絨也容易處,何不早說!
(杜景山聽得許他三十丈猩猩絨,便眉花眼笑,就像死囚遇著恩赦的詔,彩樓底
(下繡球打著光景,扛他做女婿的也沒有這樣快活。)
(正是:
( 有心求不至,無意反能來。)
(造物自前定,何用苦安排。)
977**時間: 地點:
(話說老婦人叫侍婢取出猩猩絨來,對杜景山道)
老婦人:客長,你且收下,這絨有四十多丈,一並送了你。只是我有句話動問,你這玉馬
是那裡得來的?
杜景山:(杜景山胡亂應道)這是在下傳家之寶。
老婦人:客長,你也不曉得來歷。待俺說與你聽:俺家是術術丞相,為權臣黎季犁所害,
遺下這一個小孩兒。新國主登極,追念故舊老臣,就將小孩兒蔭襲。小孩兒進朝
謝恩,國主見了異常珍愛,就賜這玉馬與他,叫他仔細珍藏。說是庫中活寶,當
初曾有一對,將一個答了廣西安撫的回禮,單剩下這一個。客長,你還不曉得玉
馬的奇怪哩,每到清晨,他身上就是透濕的,像是一條龍駒;夜間有神人騎他。
你原沒福分承受,還歸到俺家來做一對。俺們明日就要修表稱賀國主了。你若常
到俺國裡來做生意,務必到俺家來探望一探望。你去罷。
(杜景山作謝了,就走出來。)
(他只要有了這猩猩絨,管怎麼活寶、死寶!就是一千個去了,也不在心上,一
(步一步的問了路,到朵落館來。)
朱春輝:(朱春輝接著問道)你手裡拿的是猩猩絨,怎麼一時就收買這許多?敢是神通師
長還你銀子了?
杜景山:我並不曾見甚麼神通師長,遇著術術丞相家,要買我的寶貝玉馬,將猩猩絨交換
了去,還是他多占些便宜。
朱春輝:(朱春輝驚訝道)可是你常系在身邊的玉馬麼?那不過是玉器鎮紙怎算得寶貝?
杜景山:若不是寶貝,他那肯出猩猩絨與我交易!
朱春輝:恭喜,恭喜!也是你造化好。
杜景山:(杜景山一面去開房門)造化便好,只是回家盤纏一毫沒有,怎麼處?
(猛抬頭往房裡一看,只見搭包飽飽滿滿的掛在牀稜上,忙解開來,見銀子原封
(不動。)
(謝了天地一番,又把猩猩絨將單被裹好。)
(朱春輝聽得他在房裡詫異,趕來問道)
朱春輝:銀子來家了麼?
杜景山:(杜景山笑道)我倒不知銀子是有腳的!果然回來了。
朱春輝:銀子若沒有腳,為何人若身邊沒得他,一步也行不動麼!
(杜景山不覺大笑起來。)
朱春輝:吾兄既到安南來一遭,何不順便置買貨物回去,也好起些利息。
杜景山:我歸家心切,那裡耐煩坐在這邊收貨物。況在下原不是為生意而來。
朱春輝:吾兄既不耐煩坐等,小弟倒收過千金的香料,你先交易了去何如?
杜景山:既承盛意肯與在下交易,是極好的了。只是吾兄任勞,小弟任逸,心上過不去!
朱春輝:小弟原是來做生意,便多住幾月也不妨;吾兄官事在身,怎麼並論得。
(兩個當下便估了物價,兑足銀兩。)
(杜景山只拿出夠用的盤費來,別過朱春輝,又謝了值館通事,裝載貨物。)
(不消幾日,已到家下,還不滿兩個月。)
(鳳姑見丈夫回家,喜動顏色,如十余載不曾相見,忽然跑家來的模樣。)
(只是杜景山不及同鳳姑敘衷腸話離別,先立在門前,看那些腳夫挑進香料來,
(逐擔查過數目,打發腳錢了畢,才進房門。)
(只見鳳姑預備下酒飯,同丈夫對面兒坐地。)
杜景山:(杜景山吃完了)娘子,你將那猩猩絨留下十丈,待我且拿去交納了,也好放下
這片心腸,回來和你一堆兒說話。
(鳳姑便量了尺寸,剪下十丈來,藏在皮箱裡。)
(杜景山取那三十丈,一直到安撫衙門前,尋著那原舊差官。)
差 官:恭喜回來得早。連日本官為衙內病重,不曾坐堂。你在這衙門前略候一候,我傳
進猩猩絨去,繳了票子出來。
(杜景山候到將夜,見差官出來)
杜景山:你真是天大福分,不知老爺為何切骨恨你,見了猩猩絨,冷笑一笑,道是:『便
宜那個狗頭!』就拿出一封銀子來,說是給與你的官價。
杜景山:我安南回來,沒有土儀相送,這權當土儀罷。
差 官:我曉得你這件官差賠過千金,不帶累我吃苦就是萬幸,怎敢當這盛意!
(假推一會,也就收下。)
(杜景山扯著差官到酒店裡去。)
差 官:借花獻佛,少不得是我做東。
(坐下,杜景山)
杜景山:你方才消票子,安撫怎說便宜了我?難道還有甚事放我不過?
差 官:本官因家務事心上不快活,想是隨口的話,未必有成見。
杜景山:家務事斷不得,還在此做官!
差 官:你聽我說出來,還要笑倒人哩!
杜景山:內衙的事體,外人那得知道?
差 官:可知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我們本官的衙內,看上夫人房中兩個丫鬟,要去
偷香竊玉。你想:偷情的事要兩下講得明白,約定日期,方好下手。衙內卻不探
個營寨虛實,也不問裡面可有內應,單槍獨馬,悄悄躲在夫人牀下安營。到夜靜
更深,竟摸到了丫鬟被窩裡去。被丫鬟喊起『有賊』,衙內怕夫人曉得,忙收兵
轉來,要開房門出去。那知才開得門,外面婆娘、丫頭齊來捉賊,執著門閂棍棒
,照衙內身上亂打。衙內忍著疼痛,不敢聲喚。及至取燈來看,才曉得是衙內,
已是打得皮破血流,渾身青腫。這一陣,比割須棄袍還算得詼事哩!夫人後來知
道打的不是賊,是衙內,心中懊恨不過,就拿那兩個丫鬟出氣,活活將他皆吊起
來打死了。衙內如今閉上眼去,便見那丫鬟來索命,服藥禱神,病再不脫,想是
這一員小將不久要陣亡。
(杜景山聽說衙內這個行逕,想起)
杜景山:那樓下拋玉馬的必定是他了。況安南國術術丞相的夫人曾說他國王將一個玉馬送
與廣西安撫,想那安撫逼取猩猩絨,分明是為兒子報仇。卻不知不曾破我一毫家
產,不過拿他玉馬換一換物,倒作成我作一場生意,還落一顆明珠到手哩!
(回家把這些話都對鳳姑說明,鳳姑才曉得是這個緣故。)
(後來也再不上那樓去。)
(杜景山因買著香料,得了時價,倒成就了個富家。)
(第七十卷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
(詞云:
( 瑞氣籠清曉。)
(捲珠簾,次第笙歌,一時齊奏,無限神仙離蓬島,鳳駕鸞車初到。)
(見擁個仙娥窈窕,玉珮玎璫風縹緲。)
(望妖姿一似垂楊裊。)
(天上有,人間少。)
(劉郎正是當年少,更那堪天教付與最多才貌。)
(玉樹瓊枝相映耀,誰與安排忒好?有多少風流歡笑。)
(直待來春成名了,馬如龍,綠綬欺芳草。)
(同富貴,又偕老。)
(這首詞名《賀新郎》,乃是宋時辛稼軒為人家新婚吉席而作。)
(天下喜事,先說洞房花燭夜,最為熱鬧。)
(因是這熱鬧,就有趁哄打劫的了。)
(吳興安吉州富家新婚,當夜有一個做賊的,趁著人雜時節,溜將進去,伏在新
(郎的牀底下了。)
(打點人靜後,出來捲取東西。)
(怎當這人家新房裡頭一夜燈火到天明,牀上新郎新婦,雲雨歡弄了一會,枕邊
(切切私語,你問我答,煩瑣不休。)
(說得高興,又弄起那話兒來,不十分肯睡。)
(那賊躲在牀下,只是聽得肉麻不過,卻是不曾靜悄。)
(又且燈火明亮,氣也喘不得一口,何況脫身出來做手腳?只得耐心伏著不動,
(水火急時,直等日間牀上無人時節,就牀下暗角中散放。)
(如此三日夜,畢竟下不得手,肚中餓得難堪。)
(顧不得死活,聽得人聲略定,拼著命,魆魆走出要尋路逃去。)
(火影下早被主人家守宿人瞧見,叫一聲)
主 人:有賊!
(前後人多扒起來,拿住了。)
(先是一頓拳頭腳尖,將繩捆著,整備天明送官,賊人哀告道)
賊 人:小人其實不曾偷得一毫物事,便做道不該進來,適間這一頓臭打,也折算得過了
。千萬免小人到官,放了出去,小人自有報效之處。
主 翁:誰要你報功?你每這樣歹人,只是送到官府,打死了才幹淨。
賊 人:十分不肯饒我,我到官自有說話。你每不要懊悔!
(主翁見他說得倔強,更加可恨,又打了幾個巴掌,捆到次日。)
(申破了地方,一同送到縣裡去。)
(縣官審問時,正是賊有賊智,那賊不慌不忙的道)
縣 官:老爺詳察,小人不是個賊,不要屈了小人!
縣 官:不是賊,是什麼樣人?躲在人家牀下。
賊 人:小人是個醫人,只為這家新婦,從小有個暗疾,舉發之時,疼痛難當。惟有小人
醫得,必要親手調治,所以一時也離不得小人。今新婚之夜。只怕舊疾舉發,暗
約小人隨在房中,防備用藥,故此躲在牀下。這家人不認得,當賊拿了。
縣 官:那有此話?
賊 人:新婦乳名瑞姑,他家父親,寵了妾生子女,不十分照管他。母親與他一路,最是
愛惜。所以有了暗疾,時常叫小人私下醫治。今若叫他到官,自然認得小人,才
曉得不是賊。
(知縣見他丁一確二說著,有些信將起來道)
知 縣:果有這等事!不要冤屈了平人。而今只提這新婦當堂一認就是了。
(原來這賊躲在牀下這三夜,備細聽見牀上的說話。)
(新婦果然有些心腹之疾,家裡常醫的。)
(因告訴丈夫,被賊人記在肚裡,恨這家不饒他,當官如此攀出來,不惟可以遮
(飾自家的罪,亦且可以弄他新婦到官,出他家的丑。)
(這是那賊人憊賴之處。)
(那曉縣官竟自被他哄了,果然提將新婦起來。)
(富家主翁急了,負極去求免新婦出官。)
(縣官那裡肯聽。)
(富家主翁又告,情願不究賊人罷了。)
縣 官:(縣官大怒道)告別人做賊也是你,及至要個見證,就說情願不究,可知是誣賴
平人為盜。若不放新婦出來質對,必要問你誣告。
(富家主翁計無所出,方悔道)
主 翁:早知如此,放了這猾賊也罷,而今反受他累了。
(衙門中一個老吏,見這富家主翁徬徨,問知其故。)
一 個:(便道)要破此猾賊,也不難,只要重重謝我。我去稟明瞭,有方法叫他伏罪。
(富家主翁許了謝禮十兩,老吏去稟縣官道)
主 翁:這家新婦初過門,若出來與賊盜同辨公庭,恥辱極矣!老爺還該惜其體面。
縣 官:若不出來,怎知賊的真假?
主 翁:(老吏道)吏典倒有一個愚見。
想這賊潛藏內室,必然不曾認得這婦人的。他卻混賴其婦有約,而今不必其
婦到官,密地另使一個婦人代了,與他相對。
他認不出來,其誣立見。既可以辨賊,又可以周全這家了。
縣 官:(縣官點頭道)說得有理。
(就叫吏典悄地去喚一娼婦打扮了良家,包頭素衣,當賊人面前,帶上堂來,高
(聲稟道)
賊 人:其家新婦瑞姑拿到。
(賊人不知是假,連忙叫道)
賊 人:瑞姑,瑞姑,你約我到房中治病的,怎麼你公公家拿住我做賊送官?你就不說一
聲。
縣 官:你可認得正是瑞姑了麼?
賊 人:怎麼不認得?從小認得的。
縣 官:(縣官大笑道)有這樣奸詐賊,險些被你哄了。原來你不曾認得瑞姑,怎賴道是
他約你醫病?這是個娼妓,你認得真了麼?
(賊人對口無言,縣官喝叫用刑。)
(賊人方才訴說不曾偷得一件,乞求減罪。)
(縣官打了一頓,枷號示眾,因為無贓,恕其徒罪。)
(富家主翁新婦方才得免出官。)
(這也是新婚人家一場大笑話。)
978**時間: 地點:
(先說此一段做個笑本,小子的正話,也說著一個新婚人家,到弄好些沒頭的官
(司,直到後來方得明白。)
(本為花燭喜筵,弄得是非苦海。)
(不因天網恢恢,啞謎何時得解?)
979**時間: 地點:
(卻說直隸蘇州府嘉定縣有一人家,姓鄭,也是經紀行中人,家事不為甚大。)
(生有一女,小名蕊珠,這倒是個絕世佳人。)
(真個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
(許下本縣一個民家姓謝,是謝三郎,還未曾過門。)
(這個月裡揀定了吉日,謝家要來取去。)
(三日之前,蕊珠要整容開面,鄭家老兒去喚整容匠。)
(原來嘉定風俗,小戶人家女人篦頭剃臉,多用著男人。)
980**時間: 地點:
(其時有一個後生,姓徐名達。)
(平時最是不守本分,心性奸巧,好淫,專一打聽人家女子,那家生得好?那家
(生得醜?因為要像心看著內眷,特特去學了那櫛工生活,得以進入內室。)
(又去做那婚筵茶酒,得以窺看新人。)
(如何叫得茶酒?即是那邊儐相之名,因為贊禮時節,在旁高聲)
只叫得:請茶!請酒!
(多是他口裡說的,所以如此稱呼。)
(這兩項生意,多傍著女人行止,他便一身兼做了。)
(比時鄭家就叫他與女兒蕊珠開面。)
(徐達帶了篦頭傢伙,一逕到鄭家內裡來。)
(蕊珠做女兒時節,徐達曾見一面。)
(而今卻叫他整容,煞是看得親切。)
(徐達一頭動手,一頭覷玩,身子如雪獅子向火,看看軟起來,那話兒如吃石髓
(的海燕,看看硬起來。)
(可惜礙著前後有人,恨不就勢一把抱住,弄他一會。)
(鄭老頭在旁看見模樣,識破他有些輕薄意思。)
(等他用手一完,急打發他出到外邊來了。)
(徐達看得渾身似火,背地裡口口也不知放了幾遭,心裡掉不下,曉得嫁去謝家
(,就設法到謝家,包做了吉日的茶酒。)
(到得那日,鄭老兒親送女兒過門。)
(只見出來迎接的儐相,就是前日的櫛工徐達。)
心 下:(心下一轉道)原來他又在此。
(比至新人出轎,行起禮來,徐達沒眼看得,一心只在新娘子身上。)
(口裡哩嗹啰嗹,把禮數多七顛八倒起來。)
(但見:
( 東西錯認,左右亂行。)
(信口稱呼,親翁忽為親媽;無心贊唱,該「拜」反做該「興」。)
(見過泰山,又請岳翁受禮;參完堂上,還叫父親升廳。)
(不管嘈壞郎君,只是貪看新婦。)
(徐達亂嘈嘈的行過了許多禮數,新娘子花燭已過,進了房中,算是完了。)
(只要款待送親,吃喜酒。)
(這謝家民戶人家,沒甚人力。)
(謝翁與謝三郎只好陪客在外邊,裡頭媽媽率了一二個養娘,親自廚房整酒。)
(有個把當直的,搬東搬西,手忙腳亂,常是來不迭的。)
(徐達相禮到客人定了席,正要)
徐 達:請湯?請酒!
(是件贊唱,忽然不見了他。)
(兩三次湯送到,只得主人自家請過吃了,將至終席,方見徐達慌慌張張在後面
(走出來,唱了兩句。)
(比至酒散,謝翁見茶酒如此參前失後,心中不喜。)
(要叫他來埋怨幾句,早又不見。)
心 下:(當值的道)方才往前面去了。
徐 達:(謝翁道)怎麼尋了這樣不曉事的?如此淘氣?
(親家翁不等茶酒來贊禮,自起身,謝了酒。)
(謝三郎走進新房,不見新娘子在內,疑他牀上睡了,揭帳一看,仍然是張空牀
(。)
(前後照看,竟不見影。)
(跑至廚房問人時,廚房中人多嚷道)
娘 子:我們多只在這裡收拾,新娘子花燭過了,自坐房中,怎麼倒來問我們?
(三郎叫了當值的口來各自處找尋,到後門一看,門又關的好好的。)
(走出堂前說了,合家驚惶。)
走 出:(當值的道)這個茶酒,一向不是個好人,方才喝禮時節看他沒心沒想,兩眼只
看著新人,又兩次不見了他,而今竟不知那裡去了。莫不是他有什麼奸計藏過了
新人麼?
娘 子:(鄭老頭兒道)這個茶酒,原不是好人。小女前日開面,也是他,因見他輕薄態
度,正心裡怪恨。不想宅上茶酒也用著他。
(鄭家隨來的僕人,也說道)
僕 人:他原是個游嘴光棍,這篦頭贊禮,多是近來學了攛哄過日子的。畢竟他有緣故,
去還不遠,我們追去。
娘 子:(謝家當值的道)他要內裡拐出新人,必在後門出後巷裡去了。方才後門關好,
必是他復身轉來關了,使人不疑。所以又到堂前敷衍這一回,必定從前面轉至後
巷去了,故此這會不見,是他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