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一  至  第五七〇

561**時間: 地點:
老 婆:這女子嬌模嬌樣,好像個妓女,全沒有良家體段,看來是個做聲分的頭兒,擒老
    公的太歲。在咱爹身邊,只該半妾半婢,叫聲姨姐,後日還有個退步,可笑咱爹
    不明,就叫眾人喚他做『小奶奶』,難道要咱們叫他娘不成?咱們只不作準他,
    莫要奉承透了,討他做大起來,明日咱們顛倒受他嘔氣。
    (夫妻二人,唧唧噥噥,說個不了。)
    (早有多嘴的傳話出來,倪太守知道了,雖然不樂,卻也藏在肚裡。)
    (幸得那梅氏秉性溫良,事上接下,一團和氣,眾人也都相安。)
    (過了兩個月,梅氏得了身孕,瞞著眾人,只有老公知道。)
    
    
562**時間: 地點:
    (一日三,三日九,挨到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小孩兒出來,舉家大驚。)
    
    
563**時間: 地點:
    (這日正是九月九日,乳名取做重陽兒。)
    (到十一日,就是倪太守生日,這年恰好八十歲了,賀客盈門。)
    (倪太守開筵管待,一來為壽誕,二來小孩兒三朝,就當個湯餅之會。)
倪太守:(眾賓客道)老先生高年,又新添個小令郎。足見血氣不衰,乃上壽之徵也。
    (倪太守大喜。)
倪善繼:(倪善繼背後又說道)男子六十而精絕,況是八十歲了,那見枯樹上生出花來?
    這孩子不知那裡來的雜種,決不是咱爹嫡血,我斷然不認他做兄弟。
    (老子又曉得了,也藏在肚裡。)
    (光陰似箭,不覺又是一年。)
    (重陽兒週歲,整備做蝍盤故事。)
    (裡親外眷,又來作賀。)
    (倪善繼到走了出門,不來陪客。)
    (老子已知其意,也不去尋他回來。)
    (自己陪著諸親,吃了一日酒。)
    (雖然口中不語,心內未免有些不足之意。)
自 古:子孝父心寬。
    (那倪善繼平日做人,又貪又狠,一心只怕小孩子長大起來,分了他一股家私,
    (所以不肯認做兄弟,予先捏惡話謠言,日後好擺佈他母子。)
    (那倪太守是讀書做官的人,這個關竅怎不明白?只恨自家老了,等不及重陽兒
    (長大成人,日後少不得要在大兒子手裡討針線,今日與他結不得冤家,只索忍
    (耐。)
    (看了這點小孩子,好生疼他;又看了梅氏小小年紀,好生憐他。)
    (常時想一會,悶一會,惱一會,又懊悔一會。)
    (再過四年,小孩子長成五歲。)
    (老子見他伶俐,又忒會頑耍,要送他館中上學。)
    (取個學名,哥哥叫善繼,他就叫善述。)
    (揀個好日,備了果酒,領他去拜師父。)
    (那師父就是倪太守請在家裡教孫兒的,小叔姪兩個同館上學,兩得其便。)
    (誰知倪善繼與做爹的不是一條心腸,他見那孩子取名善述,與己排行,先自不
    (象意了;又與他兒子同學讀書,到要兒子叫他叔叔,從小叫慣了,後來就被他
    (欺壓,不如喚了兒子出來,另從個師父罷。)
    
    
564**時間: 地點:
    (當時將兒子喚出,只推有病,連日不到館中。)
    (倪太守初時只道是真病,過了幾日,只聽得師父說)
只聽得:大令郎另聘了個先生,分做兩個學堂,不知何意?
    (倪太守不聽猶可,聽了此言,不覺大怒,就要尋大兒子,問其緣故。)
又 想:天生恁般逆種,與他說也沒乾,由他罷了。
    (含了一口悶氣,回到房中,偶然腳慢,絆著門檻一跌。)
    (梅氏慌忙扶起,攙到醉翁牀上坐下,已自不省人事。)
    (急請醫生來看,醫生說是中風。)
    (忙取姜湯灌醒,扶他上牀,雖然心下清爽,卻滿身麻木,動彈不得。)
    (梅氏坐在牀頭,煎湯煎藥,慇懃伏侍。)
    (連進幾服,全無功效。)
梅 氏:(醫生切脈道)只好延挨日子,不能痊癒了。
    (倪善繼聞知,也來看覷了幾遍,見老子病勢沉重,料是不起,便呼么喝六,打
    (童罵僕,預先裝出家主公的架子來。)
    (老子聽得,愈加煩惱。)
    (梅氏只得啼哭,連小學生也不去上學,留在房中,相伴老子。)
    (倪太守自知病篤,喚大兒子到面前,取出簿子一本,家中田地屋宅及人頭帳目
    (總數,都在上面,吩咐)
又吩咐:善述年方五歲,衣服尚要人照管,梅氏又年少,也未必能管家,若分家私與他,
    也是枉然,如今盡數交付與你。倘或善述日後長大成人,你可看做爹的面上,替
    他娶房媳婦,分他小屋一所,良田五六十畝,勿令饑寒足矣。這段話我都寫絕在
    家私簿上,就當分家,把與你做個執照。梅氏若願嫁人,聽從其便。倘肯守著兒
    子度日,也莫強他。我死之後,你一一依我言語,這便是孝子。我在九泉,亦得
    瞑目。
    (倪善繼把簿子揭開一看,果然開得細,寫得明,滿臉堆下笑來,連聲應道)
倪善繼:爹休憂慮,恁兒一一依爹吩咐便了。
    (抱了家私簿子,欣然而去。)
    (梅氏見他去得遠了,兩眼垂淚,指著那孩子道)
梅 氏:這個小冤家,難道不是你嫡血?你卻和盤托出,都把與大兒子了,教我母子兩口
    ,異日把什麼過活?
倪太守:你有所不知,我看善繼,不是個良善之人,若將家私平分了,連這小孩子的性命
    也難保。不如都把與他,向了他意,再無妒忌。
梅 氏:(梅氏又哭道)雖然如此,自古道:『子無嫡庶。』忒殺厚薄不均,被人笑話。
倪太守:我也顧他不得了。你年紀正小,趁我未死,將孩子囑付善繼,待我去世後,多則
    一年,少則半載,盡你心中揀擇個好頭腦,自去圖下半世受用,莫要在他們身邊
    討氣吃。
梅 氏:說那裡話!奴家也是儒門之女,婦人從一而終,況又有了這小孩兒,怎割捨得拋
    他?好歹要守在這孩子身邊的。
倪太守:你果然肯守志終身麼?莫非日久生悔?
    (梅氏就發起大誓來。)
倪太守:你若立志果堅,莫愁母子沒得過活。
    (便向枕邊摸出一件東西來,交與梅氏。)
    (梅氏初時只道又是一個家私簿子,卻原來是一尺闊三尺長的一個小軸子。)
梅 氏:要這小軸兒何用?
倪太守:這是我的行樂圖,其中自有奧妙。你可悄地收藏,休露人目,直待孩子年長。善
    繼不肯看顧他,你也只含藏於心。等得個賢明有司官來,你卻將此軸去訴理,述
    我遺命,求他細細推詳,自然有個處分,儘夠你母子二人受用。
    (梅氏收了軸子。)
    (話休絮煩,倪太守又延了數日,一夜痰厥,叫喚不醒,嗚呼哀哉死了。)
    (享年八十四歲。)
    (正是:
    (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早知九泉將不去,作家辛苦著何由?)
    
    
565**時間: 地點:
    (且說倪善繼得了家私簿,又討了各倉各庫鑰匙,每日只去查點家財雜物,那有
    (功夫走到父親房裡問安?直等嗚呼之後,梅氏差丫鬟去報知凶信,夫妻兩口方
    (才跑來,也哭了幾聲)
梅 氏:老爹爹。
    (沒一個時辰,就轉身去了,到委著梅氏守屍。)
    (幸得衣衾棺槨,諸事都是預辦下的,不要倪善繼費心。)
    (殯殮成服後,梅氏和小孩子兩口守著孝堂,早暮啼哭,寸步不離。)
    (善繼只是點名應客,全無哀痛之意。)
    (七中便擇日安葬,回喪之夜,就把梅氏房中,傾箱倒篋,只怕父親存下些私房
    (銀兩在內,梅氏乖巧,恐怕收去了他的行樂圖,把自己原嫁來的兩隻箱籠,到
    (先開了,提出幾件穿舊衣裳,教他夫妻兩口檢看。)
    (善繼見他大意,到不來看了。)
    (夫妻兩口兒亂了一回,自去了。)
    (梅氏思量苦切,放聲大哭。)
    (那小孩子見親娘如此,也哀哀哭個不住。)
    (恁般光景:
    (  任是泥人應墮淚,從教鐵漢也酸心。)
    (次早,倪善繼又喚個做屋匠來,看這房子,要行重新改造,與自家兒子做親。
    ()
    (將梅氏母子,搬到後園三間雜屋內犧身,只與他四腳小牀一張,和幾件粗台粗
    (凳,連好傢伙,都沒一件。)
    (原在房中伏侍有兩個丫鬟,只揀大些的又喚去了,止留下十一二歲的小使女,
    (每日是他下廚取飯。)
    (有菜沒菜,都不照管。)
    (梅氏見不方便,索性討些飯米,堆個土灶,自炊來吃。)
    (早晚做些針指,買些小菜,將就度日。)
    (小學生到附在鄰家上學,束脩都是梅氏自出。)
    (善繼又屢次叫妻子勸梅氏嫁人,又尋媒嫗與他說親,見梅氏誓死不從,只得罷
    (了。)
    (因梅氏十分忍耐,凡事不言不語,所以善繼雖然凶狠,也不將他母子放在心上
    (。)
    (光陰似箭,善述不覺長成一十四歲。)
    (原來梅氏平生謹慎,從前之事,在兒子面前,一字也不提,只怕娃子家口滑,
    (引出是非,無益有損。)
    (守得一十四歲時,他胸中漸漸涇渭分明,瞞他不得了。)
    
    
566**時間: 地點:
    (一日,向母親討件新絹衣穿,梅氏回他沒錢買得,善述)
善 繼:我爹做過太守,止生我弟兄兩人,見今哥哥恁般富貴,我要一件衣服,就不能夠
    了,是怎地?既娘沒錢時,我自與哥哥索討。
    (說罷就走。)
梅 氏:(梅氏一把扯住道)我兒,一件絹衣,直甚大事,也去開口求人。常言道:『惜
    福積福。』『小來穿線,大來穿絹。』若小時穿了絹,到大來線也沒得穿了。再
    過兩年,等你讀書進步,做娘的情願賣身來做衣服與你穿著。你那哥哥不是好惹
    的,纏他什麼?
善 繼:娘說得是。
    (口雖答應,心下不以為然,想著)
想 著:我父親萬貫家私,少不得兄弟兩個大家分受我又不是隨娘晚嫁,拖來的油瓶,怎
    麼我哥哥全不看顧?娘又是恁般說,終不然一匹絹兒,沒有我分,直待娘賣身來
    做與我穿著,這話好生奇怪!哥哥又不是吃人的虎,怕他怎的?
    (心生一計,瞞了母親,逕到大宅裡去,尋見了哥哥,叫聲)
母 親:作揖。
    (善繼倒吃了一驚,問他來做什麼。)
善 繼:我是個縉紳子弟,身上襤褸,被人恥笑。特來尋哥哥討匹絹去,做衣服穿。
善 繼:你要衣服穿,自與娘討。
善 繼:老爹爹家私是哥哥管,不是娘管。
    (善繼聽說:「家私」二字,題目來得大了,便紅著臉問道)
善 繼:這句話,是那個教你說的?你今日來討衣服穿,還是來爭家私?
善 繼:家私少不得有日分析,今日先要件衣服,裝裝體面。
善 繼:你這般野種,要什麼體面!老爹爹縱有萬貫家私,自有嫡子嫡孫,干你野種屁事
    !你今日是聽了甚人攛掇,到此討野火吃?莫要惹著我性子,教你母子二人無安
    身之處!
善 繼:一般是老爹爹所生,怎麼我是野種?惹著你性子,便怎地?難道謀害了我娘兒兩
    個,你就獨佔了家私不成?
    (善繼大怒,罵道)
善 繼:小畜牲,敢頂撞我!
    (牽住他衣袖兒,捻起拳頭,一連七八個栗暴,打得頭皮都青腫了。)
    (善述掙脫了。)
    (一道煙走出,哀哀的哭到母親面前來。)
    (一五一十,備細述與母親知道。)
梅 氏:(梅氏抱怨道)我叫你莫去惹事,你不聽教訓,打得你好!
    (口裡雖如此說,扯著青布衫,替他摩那頭上腫處,不覺兩淚交流。)
    (有詩為證:
    (  少年嫠婦擁遺孤,食薄衣單百事無。)
    (只為家庭缺孝友,同枝一樹判榮枯。)
    (梅氏左思右量,恐怕善繼藏怒,到遺使女進去致意,說小學生不曉世事,衝撞
    (長兄,招個不是。)
    (善繼兀自怒氣不息,次日侵早,邀幾個族人在家,取出父親親筆分關,請梅氏
    (母子到來,公同看了)
善 繼:尊親長在上,不是善繼不肯養他母子,要捻他出去,只因善述昨天與我爭取家私
    ,發許多說話,誠恐日後長大,說話一發多了,今日分析他母子出外居住。東莊
    住房一所,田五十八畝,都是遵依老爹爹遺命,毫不敢自專,伏乞尊親長作證。
    (這伙親族,平昔曉得善繼做人厲害,又且父親親筆遺囑,那個還肯多嘴,做閒
    (冤家?都將好看的話兒來說。)
善 繼:(那奉承善繼的說道)『千金難買士人筆』,照依分關,再沒話了。
善 繼:(就是那可憐善述母子的,也只說道)『男子不吃分時飯,女子不著嫁時衣』。
    多少白手成家的,如今有屋住,有田種,不算沒根基了,只要自去掙持。得粥莫
    嫌薄,各人自有個命在。
    (梅氏料道在園屋居住,不是了日,只得聽憑分析,同孩兒謝了眾親長,拜別了
    (祠堂,辭了善繼夫婦,教人搬了幾件舊傢伙,和那原嫁來的兩隻箱籠,僱了牲
    (口騎坐,來到東莊屋內。)
    (只見荒草滿地,屋瓦稀疏,是多年不休整的,上漏下濕,怎生住得?將就打掃
    (一兩間,安頓牀鋪。)
    (喚莊戶來問時,連這五十八畝田,都是最下不堪的。)
    (大熟之年,一半收成還不能夠;若荒年,只好賠糧。)
    (梅氏只叫得苦。)
    (到是小學生有智,對母親道)
梅 氏:我弟兄兩個,都是老爹爹親生,為何分關上如此偏向?其中必有緣故。莫非不是
    老爹爹親筆?自古道:
      『家私不論尊卑。』母親何不告官申理?厚薄憑官府判斷,到無怨心。
    (梅氏被孩兒提起線索,便將十年來隱下衷情,都說出來道)
梅 氏:我兒休疑分關之語,這正是你父親之筆。他道你年小,恐怕被做哥的暗算,所以
    把家私都斷與他,以安其心。臨終之日,只與我行樂圖一軸,再三囑付:其中含
    藏啞謎,直待賢明有司在任,送他詳審,包你母子兩口,有得過活,不致貧苦。
善 繼:既有此事,何不早說?行樂圖在那裡?快取來與孩兒一看。
    (梅氏開了箱兒,取出一個布包來。)
    (解開包袱,裡面又有一重油紙封裹著。)
    (拆了封,展開那一尺闊三尺長的小軸兒,掛在椅上,母子一齊下拜。)
梅 氏:(梅氏通陳道)村莊香燭不便,乞恕褻慢。
    (善述拜罷,起來仔細看時,乃是一個生像。)
    (烏紗白髮,畫得豐彩如生,懷中抱著嬰兒,一隻手指著地下。)
    (揣摩了半晌,全然不解,只得依舊收卷包藏,心下好生煩悶。)
    (過了數日,善述到前村要訪個師父講解,偶從關王廟前經過,只見一伙村人,
    (抬著豬羊大禮,祭賽關聖。)
    (善述立住腳頭看時,又見一個過路的老者,拄了一根竹杖,也來閒看,問著眾
    (人道)
笑了一:你們今日為甚賽神?
梅 氏:(眾人道)我們遭了屈官司,幸賴官府明白,斷明瞭這公事。當時許下神道願心
    ,今日特來拜償。
老 者:什麼屈官司?怎生斷的?
一 個:(內中一個)本縣向奉上司明文,十家為甲。小人是甲首,叫做成大。
      同甲中,有個趙裁,是第一手針線,常在人家做夜作,整日不歸家的。忽一
    日出去了,月余不歸。老婆劉氏,央人四處尋覓,並無蹤跡。又過了數日,河內
    浮出一個屍首,頭都打破的。地方報與官府,有人認出衣服,正是那趙裁。趙裁
    出門前一日,曾與小人酒後爭句閒話,一時發怒,打到他家,毀了他幾件家私,
    這是有的。誰知他老婆把這樁人命告了小人,前任漆知縣,聽信一面之詞,將小
    人問成死罪。同甲不行舉首,連累他們都有了罪名。小人無處申冤,在獄三載。
    幸遇新任滕爺,他雖鄉科出身,甚是明白。小人因他熟審時節,哭訴其冤。他也
    疑惑道:『酒後爭嚷,不是大仇,怎的就謀他一命?』准了小人狀詞,出牌拘人
    復審。滕爺一眼看著趙裁的老婆,千不說,萬不說,開口便問他曾否再醮。劉氏
    道:『家貧難守,已嫁人了。』又問嫁的甚人,劉氏道:『是班輩的裁縫,叫沈
    八漢。』滕爺當時飛拿沈八漢來,問道:『你幾時娶這婦人?』八漢道:『他丈
    夫死了一個多月,小人方才娶回。』滕爺道:『何人為媒?用何聘禮?』八漢道
    :『趙裁存日,曾借用過小人七八兩銀子。小人聞得趙裁死信,走到他家探問,
    就便催取這銀子。那劉氏沒得抵償,情願將身許嫁小人,准折這銀兩,其實不曾
    央媒。』滕爺又問道:『你做手藝的人,那裡來這七八兩銀子?』八漢道:『是
    陸續湊與他的。』滕爺把紙筆,叫他細開逐次借銀數目。八漢開了出來,或米或
    銀共十三次,湊成七兩八錢這數。滕爺看罷,大喝道:『趙裁是你打死的,如何
    妄諂平人?』便用夾棍夾起。
      八漢還不肯認,滕爺道:『我說出情弊,叫你心服:既然放本盤利,難道再
    沒第二個托得,恰好都借與趙裁?必是平昔間與他妻子有奸,趙裁貪你東西,知
    情故縱。以後想做長久夫妻,便謀死了趙裁。卻又教導那婦人告狀,捻在成大身
    上。今日你開帳的字,與舊時狀紙筆跡相同,這人命不是你是誰?』再教把婦人
    拶指,要他承招。劉氏聽見滕爺言語,句句合拍,分明鬼谷先師一般,魂都驚散
    了,怎敢抵賴?拶子套上,便承認了。八漢只得也招了。原來八漢起初與劉氏密
    地相好,人都不知。後來往來勤了,趙裁怕人眼目,漸有隔絕之意。八漢私與劉
    氏商量,要謀死趙裁,與他做夫妻,劉氏不肯。八漢乘趙裁在人家做生活回來,
    哄他店上吃得爛醉,行到河邊,將他推倒,用石塊打破腦門,沉屍河底。只等事
    冷,便娶那婦人回去。後因屍骸浮起,被人認出,八漢聞得小人有爭嚷之隙,卻
    去唆那婦人告狀。那婦人直待嫁後,方知丈夫是八漢謀死的。既做了夫妻,便不
    言語。卻被滕爺審出真情,將他夫妻抵罪,釋放小人寧家,多承列位親鄰鬥出公
    分,替小人賽神。老翁,你道有這般冤事麼?
老 者:恁般賢明官府,真個難遇!本縣百姓有幸了。
    (倪善述聽到那裡,便回家學與母親知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母 親:有恁的好官府,不將行樂圖去告訴,更待何時?
    (母子商議已定,打聽了放告日期,梅氏起了黑早,領著十四歲的兒子,帶了軸
    (兒,來到縣中叫喊。)
    (大尹見沒有狀詞。)
    (只有一個小小軸兒,甚是奇怪。)
    (問其緣故,梅氏將倪善繼平昔所為,及老子臨終遺囑,備細說了。)
    (滕知縣收了軸子,叫他且去,待我進衙細看。)
    (正是:
    (  一幅畫圖藏啞謎,千金家事仗搜尋。)
    (只因嫠婦孤兒苦,費盡神明大尹心。)
    (不提梅氏母子回家,且說滕大尹放告已畢,退歸私衙,取那一尺闊三尺長的小
    (軸,看是倪太守行樂圖,一手抱個嬰孩,一手指著地下。)
    (推詳了半日,想道)
想 著:這個嬰孩就是倪善述,不消說了。那一手指地,莫非要有司官念他地下之情,替
    他出力麼?
又 想:他既有親筆分關,官府也難做主了。他說軸中含藏啞謎,必然還有個道理。若我
    斷不出此事,枉自聰明一世。
    (每日退堂,便將畫圖展玩,千思萬想。)
    (如此數日,只是不解。)
    (也是這事合當明白,自然生出機會來。)
    
    
567**時間: 地點:
    (一日午飯後,又去看那軸子。)
    (丫鬟送茶來吃,將一手去接茶甌,偶然失挫,潑了些茶,把軸子沾濕了。)
    (滕大尹放了茶甌,走向階前,雙手扯開軸子,就日色曬乾。)
    
    
568**時間: 地點:
    (忽然日光中照見軸子裡面有些字影,滕知縣心疑,揭開看時,乃是一幅字紙,
    (托在畫上,正是倪太守遺筆,上面寫道:
    (  老夫官居五馬,壽逾八旬,死在旦夕,亦無所恨。)
    (但孽子善述,方年週歲,急未成立。)
    (嫡善繼素缺孝友,日後恐為所戕。)
    (新置大宅二所,及一切田產,悉以授繼。)
    (惟左偏舊小屋,可分與述。)
    (此屋雖小,室中左壁埋銀五千,作五壇;右壁埋銀五千,金一千,作六壇,可
    (以准田園之額。)
    (後有賢明有司主斷者,述兒奉酬白金三百兩。)
    (八十一翁倪守謙親筆。)
    (年月日花押原來這行樂圖,是倪太守八十一歲上,與小孩子做週歲時,預先做
    (下的。)
    (古人云「知子莫若父」,信不虛也。)
    (滕大尹最有機變的人,看見開著許多金銀,未免垂涎之意。)
    (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滕大尹:差人密拿倪善繼來見我,自有話說。
    
    
569**時間: 地點:
    (卻說倪善繼,獨佔家私,心滿意足,日日在家中快樂。)
    (忽見縣差奉著手批拘喚,時刻不容停留,善繼推阻不得,只得相隨到縣。)
    (正直大尹升堂理事,差人稟道)
差 人:倪善繼已拿到了。
大 尹:(大尹喚到案前問道)你就是倪太守的長子麼?
善 繼:小人正是。
大 尹:你庶母梅氏,有狀告你,說你逐母逐弟,占產占房。此事真麼?
倪善繼:庶弟善述,在小人身邊,從幼撫養大的。近日他母子自要分居,小人並不曾逐他
    。其家產一節,都是父親臨終,親筆分析定的,小人並不敢有違。
大 尹:你父親親筆在那裡?
善 繼:見在家中,容小人取來呈覽。
大 尹:他狀詞內告有家產萬貫,非同小可。遺筆真偽,也未可知。念你是縉紳之後,且
    不難為你。明日可喚齊梅氏母子,我親到你家查閱家私。若厚薄果然不均,自有
    公道,難以私情而論。
    (喝教皂快押出善繼,就去拘集梅氏母子,明日一同聽審。)
    (公差得了善繼的東道,放他回家去訖,自往東莊拘人去了。)
    
    
570**時間: 地點:
    (再說善繼聽見官府口氣利害,好生驚恐。)
    (論起家私,其實全未分析,單單持著父親分關執照,千鈞之力,須要親族見證
    (方好。)
    (連夜將銀兩分送三黨親長,囑托他次早都到家來,若官府問及遺筆一事,求他
    (同聲相助。)
    (這伙三黨之親,自從倪太守亡後,從不曾見善繼一盤一合,歲時也不曾酒杯相
    (及,今日大塊銀子送來,正是「閒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各各暗笑,落得
    (受了買東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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