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一 至 第四六〇
４５１＊＊時間： 地點：
（一日，正值隆冬天氣，朔風凜冽，彤雲密布，降下一天大雪。）
（原來那雪：
（ 能穿帷幕，善度簾櫳。）
（乍飄數點，俄驚柳絮飛揚；狂舞一番，錯認梨花亂墜。）
（聲從竹葉傳來，香自梅枝遞至。）
（塞外征人穿凍甲，山中隱士擁寒衾；王孫綺席倒金尊，美女紅爐添獸炭。）
（劉公因天氣寒冷，暖起一壺熱酒，夫妻兩個向火對飲，吃了一回，起身走到門
（首看雪。）
（只見遠遠一人，背著包裹，同個小廝，迎風冒雪而來。）
（看看至近，那人撲的一跤，跌在雪裡，掙扎不起。）
（小廝便向前去攙扶，年小力微，兩個一拖，反向下邊去了，都滾做一個肉餃兒
（，爬了好一回，方才得起。）
（劉公擦摩老眼看時，卻是六十來歲的老兒，行纏絞腳，八搭麻鞋，身上衣服甚
（是襤褸。）
（這小廝倒也生得清秀，腳下穿一雙小布翁靴。）
（那老兒把身上雪兒抖淨，向小廝道）
那老兒：兒，風雪甚大，身上寒冷，行走不動。這裡有個酒店在此，且買一壺來蕩蕩寒再
行。
（便走入店來，向一副座頭坐下，把包裹放在桌上。）
（小廝坐於旁邊。）
（劉公去暖一壺熱酒，切一盤牛肉，兩碟小菜，兩副杯箸，做一盤托過來，擺在
（桌上。）
（小廝捧過壺來，斟上一杯，雙手遞與父親，然後篩與自己。）
（劉公見他年幼，有些禮數，便問道）
劉 公：這位是令郎麼？
那老兒：正是小犬。
劉 公：今年幾歲了？
那老兒：乳名申兒，十二歲了。
劉 公：客官尊姓？是往那裡去的，恁般風雪中行走？
那老兒：老漢方勇，是京師龍虎衛軍士，原籍山東濟寧。今要回去取討軍莊盤纏，不想下
起雪來。
劉 公：主人家尊姓？
劉 公：在下姓劉，招牌上近河，便是賤號。
那老兒：濟寧離此尚遠，如何不尋個腳力，卻受這般辛苦？
劉 公：老漢是個窮軍，那裡僱得起腳力？只得慢慢的捱去罷了。
（劉公舉目看時，只見他單把小菜下酒，那肋牛肉全然不動）
劉 公：長官父子，想都是奉齋麼？
那老兒：我們當軍的人，吃什麼齋！
劉 公：既不奉齋，如何不吃些肉兒？
那老兒：實不相瞞。身邊盤纏短少，吃小菜飯兒，還恐走不到家。若用了這大菜，便去了
幾日的口糧，怎能得到家裡？
（劉公見他說恁樣窮乏，心中慘然）
劉 公：這般大雪，腹內得些酒肉，還可擋得風寒。你只管用，我這裡不算賬罷了。
老 軍：主人家休得取笑，那有吃了東西，不算賬之理？
劉 公：不瞞長官說，在下這裡，比別家不同。若過往客官，偶然銀子缺少，在下就肯奉
承。長官既沒有盤纏，只算我請你罷了。
老 軍：（老軍見他當真）多謝厚情。只是無功受祿，不當人子，老漢轉來，定當奉酬。
劉 公：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些小東西，值得幾何，怎說這奉酬的話！
（老漢方才舉箸。）
劉 公：（劉公又盛過兩碗飯來道）一發吃飽了，好行路。
老 軍：忒過分了！
（父子二人，正在饑餒之時，拿起飯來，狼餐虎咽，盡情一飽。）
（這才是：
（ 救人須救急，施人須當厄。）
（渴者易為飲，饑者易為食。）
（當下吃完酒飯，劉公又叫媽媽點兩杯熱茶來吃了。）
（老軍便腰間取出銀子，來還飯錢。）
劉 公：（劉公連忙推住道）剛才說過，是我請你的，如何又要銀子？恁樣時，到像在下
說法賣這盤肉了。你且留下，到前途去盤纏。
（老軍便住了手，千恩萬謝，背上包裹，作辭起身。）
（走出門外，只見那雪越發大了，對面看不出人兒。）
（被寒風一吹，倒退下幾步。）
小 廝：爹，這樣大雪，如何行走？
老 軍：便是沒奈何，且捱到前途，覓個宿店歇罷。
（小廝眼中便流下淚來。）
劉 公：（劉公心中不忍）長官，這般風寒大雪，著甚要緊，受此苦楚！我家空房牀輔盡
有，何不就此安歇？候天晴了，走也未遲。
老 軍：若得如此甚好，只是打擾不當。
劉 公：說那裡話！誰人是頂著房子走的？快些進來，不要打濕了身上。
（老軍引著小廝，重新進門。）
（劉公領去一間房裡，把包裹放下，看牀上時，蓆子草薦都有。）
（劉公還恐怕他寒冷，又取出些稻草來，放在上面。）
（老軍打開包裹，將出被窩鋪下，此時天氣尚早，准頓好了，同小廝走出房來。
（）
（劉公已將店面關好，同媽媽向火，看見老軍出房，便叫道）
劉 公：方長官，你若冷時，有火在此，烘一烘暖活也好。
老 軍：好倒好，只是奶奶在那裡，恐不穩便。
劉 公：都是老人家了，不妨得。
（老漢方才同小廝走過來，坐於火邊。）
劉 公：（那時比前又加識熟，便稱起號來）近河，怎麼只有老夫妻兩位？想是令郎們另
居麼？
劉 公：不瞞你說，老拙夫妻，今年都癡長六十四歲，從來不曾生育，那裡得有兒子？
老 軍：何不承繼一個，伏侍你老年也好。
劉 公：我心裡初時也欲得如此，因常見人家承繼來的，不得他當家替力，反惹閒氣，不
如沒有的倒得清淨。總要時，急切不能有個中意的，故此休了這念頭。若得你令
郎這樣一個，卻便好了，只是如何得能夠？
（兩個閒話一回，看看日晚，老軍討了個燈火，叫聲安置，同兒子到客房中來安
（歇，對兒子說）
老 軍：兒，今日天幸得遇這樣好人，若沒有他時，凍也要凍死了。明日莫管天晴下雪，
早些走罷。打擾他，心上不安。
小 廝：爹說得是。
（父子上牀安息。）
（不想老軍受了些風寒，到下半夜，火一般熱起來，口內只是氣喘，討湯水吃。
（）
（這小廝家夜晚間又在客店裡，那處去取？巴到天明，起來開房門看時，那劉公
（夫妻還未曾起身。）
（他又不敢驚動，原把門兒掩上，守在牀前。）
（少頃，聽得外面劉公咳嗽聲響，便開門走將出來。）
劉 公：（劉公一見）小官兒，如何起得恁早？
小 廝：告公公得知，不想爹爹昨夜忽然發起熱來，口中不住吁喘，要討口水吃，故此起
得早些。
劉 公：阿呀！想是他昨日受些寒了，這冷水怎麼吃得？待我燒些熱湯與你。
小 廝：怎好又勞公公？
（劉公便教媽媽燒起一大壺滾湯，劉公送到房裡，小廝扶起來吃了兩碗。）
（老軍睜眼觀看，見劉公在旁，謝道）
老 軍：難為你老人家，怎生報答？
劉 公：（劉公走近前道）休恁般說！你且安心自在，蓋熱了，發出些汗來便好了。
（小廝放倒下去，劉公便扯被兒與他蓋好。）
劉 公：（見那被兒單薄）可知道著了寒！如何這被恁薄，怎能發得汗出？
（媽媽在門口聽見，即去取出一條大被絮來道）
媽 媽：老官兒，有被在此，你與他蓋好了。這般冷天氣，不是當耍的。
（小廝便來接去。）
（劉公與他蓋得停當，方才走出。）
（少頃，梳洗過，又走進來問）
方 才：可有汗麼？
小 廝：我才摸時，並無一些汗氣。
劉 公：若沒汗時，這寒氣是感得重的了，須主個醫來用藥，表他的汗出來方好。不然，
這風寒怎能夠發洩？
小 廝：公公，身伴無錢，將何請醫服藥？
劉 公：不消你費心，有我在此。
（小廝聽說，即便叩頭）
叩 頭：多蒙公公厚恩，救我父親。今生若不能補報，死當為犬馬償恩。
劉 公：（劉公連忙扶起道）快不要如此。既在此安歇，我便是親人了，豈忍坐視？你自
去房中伏侍，老漢與你迎醫。
（其日雪止天霽，街上的積雪被車馬踐踏，盡為泥泞，有一尺多深。）
（劉公穿個木屐，出街頭望了一望，復身進門。）
（小廝看見劉公轉來，只道不去了，噙著兩行珠淚，方欲上前扣問，只見劉公從
（後屋牽出個驢兒，騎了出門而去。）
（小廝方才放心。）
（且喜太醫住得還近，不多時便到了。）
（那太醫也騎個驢兒，家人背著藥箱，隨在後面，到門首下了。）
（劉公請進堂中，吃過茶，然後引至房裡。）
４５２＊＊時間： 地點：
（此時老軍已是神思昏迷，一毫人事不省。）
老 軍：（太醫診了脈）這是個雙感傷寒，風邪已入於腠理。《傷寒》書上有兩句歌云：
兩感傷寒不須治，陰陽毒過七朝期。
此乃不治之症。別個醫家，便要說還可以救得，學生是老實的，不敢相欺，
這病下藥不得了。
（小廝見說，驚得淚如雨下，拜倒在地上道）
小 廝：先生，可憐我父子是個異鄉之人，怎生用貼藥，救得性命，決不忘恩！
見 了：（太醫扶起道）不是我作難，其實病已犯實，教我也無奈。
劉 公：先生，常言道：
『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你且不要拘泥古法，盡著自家意思，大了膽
醫去，或者他命不該絕，就好了也未可知。萬一不好，決無歸怨你之理。
先 生：既是長者恁般說，且用一貼藥看。若吃了發得汗出，便有可生之機，速來報我，
再將藥與他吃。若沒有汗時，這病就無救了，不消來覆我。
（教家人開了藥箱，撮了一貼藥劑，遞與劉公道）
家 人：用生薑為引，快煮與他吃。這也是萬分之一，莫做指望。
（劉公接了藥，便去封出一百文錢，遞與太醫道）
劉 公：些少藥資，權為利市。
（太醫必不肯受而去。）
（劉公夫妻兩口，親自把藥煎好，將到房中，與小廝相幫，扶起吃了，將被沒頭
（沒腦的蓋下。）
（小廝在旁守候。）
（劉公因此事忙亂一朝，把店中生意都耽擱了，連飯也沒工夫去煮。）
（直到午上，方吃早膳。）
（劉公去喚小廝吃飯，那小廝見父親病重，心中慌急，那裡要吃，再三勸慰，才
（吃了半碗。）
（看看到晚，摸那老軍身上，並無一些汗點。）
（那時連劉公也慌張起來。）
（又去請太醫時，不肯來了。）
（准准到第七日，嗚呼哀哉。）
（正是：
（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可憐那小廝申兒，哭倒在地。）
（劉公夫婦見他哭得悲切，也涕淚交流，扶起勸道）
劉 公：方小官，死者不可復生，哭之無益，你且將息自己身子。
（小廝雙膝跪下，哭告道）
小 廝：兒不幸，前年喪母，未能入土，故與父謀歸原籍，求取些銀兩來殯葬。不想逢此
大雪，路途艱楚。得遇恩人，賜以酒飯，留宿在家，以為萬千之幸。誰料皇天不
佑，父忽驟病，又蒙恩人延醫服藥，日夜看視，勝如骨肉。只指望痊癒之日，圖
報大恩，那知竟不能起，有負盛意。此間舉目無親，囊乏錢鈔，衣棺之類，料不
能辦。欲求恩人借數尺之土，把父骸掩蓋，兒情願終身為奴僕，以償大德，不識
恩人肯見允否？
（說罷，拜伏在地。）
劉 公：（劉公扶起道）小官人休慮，這送終之事，都在於我，豈可把來藁葬？
小 廝：（小廝又哭拜道）得求隙地埋骨，已出望外，豈敢復累恩人費心壞鈔！此恩此德
，教兒將何補報？
劉 公：只是我平昔志願，那望你的報償？
（當下忙忙的取了銀子，便去買辦衣衾棺木。）
（喚兩個土工來，收拾入殮過了。）
（又備羹飯祭奠，焚化紙錢。）
（那小廝悲慟，自不必說。）
（就抬到屋後空地上，埋葬好了，又立一個牌額，上寫「龍虎衛軍士方勇之墓」
（。）
（諸事停當，小廝向劉公夫婦拜謝。）
（過了兩日，劉公對小廝道）
劉 公：我欲要教你回去，訪問親族，來搬喪歸鄉，又恐怕你年紀幼小，不認得路途。你
且暫住我家，俟有識熟的在此經過，托他帶回故鄉，然後徐圖運柩回去。不知你
的意下何如？
小 廝：（小廝跪下泣告道）兒受公公如此大恩，地厚天高，未曾報得，豈敢言歸？且恩
人又無子嗣，兒雖不才，倘蒙不棄，收充奴僕，朝夕伏侍，少效一點孝心。萬一
恩人百年之後，亦堪為墳前拜掃之人。那時到京，敢回先母遺骨，同父骸葬於恩
人墓道之側，永守於此，這便是兒之心願。
劉 公：（劉公夫婦大喜道）若得你肯如此，乃天賜與我為嗣，豈有為奴僕之理！今後當
以父子相稱。
小 廝：即蒙收留，即今日就拜了爹媽。
（便掇兩把椅兒居中放下，請老夫婦坐了，四雙八拜，認為父子，遂改姓為劉。
（）
（劉公又不忍沒其本姓，就將方字為名，喚做劉方。）
４５３＊＊時間： 地點：
（自此日夜辛勤，幫家過活，奉侍劉公夫婦，極其盡禮孝敬。）
（老夫婦也把他如親生一般看待。）
（有詩為證：
（ 劉方非親是親，劉德無子有子。）
（小廝事死事生，老軍雖死不死。）
（時光似箭，不覺劉方在劉公家裡，已過了兩個年頭。）
（時值深秋，大風大雨，下了半月有餘。）
（那運河內的水暴漲，有十來丈高下，猶如百拂湯一般，又緊又急。）
（往來的船隻，壞了無數。）
４５４＊＊時間： 地點：
（一日午後，劉方在店中收拾，只聽得人聲鼎沸。）
（他只道什麼火發，忙來觀看，見岸上人捱擠不開，都望著河中，急走上前來看
（時，卻是上流頭一隻大客船，被風打壞，淌將下來。）
（船上之人，飄溺已去大半，余下的抱桅攀舵，呼號哀泣，口叫）
口 中：救人。
（那岸上看的人，雖然有救撈之念，只是風水利害，誰肯從井救人？眼盻盻看他
（一個個落水，口中只好叫句『可憐』而已。）
４５５＊＊時間： 地點：
（忽然一陣大風，把那船吹近岸旁。）
口 中：（岸上人一齊喊聲）好了！
（頃刻，挽撓鉤子二十多張，一齊都下，搭住那船，救起十數多人，各自分頭投
（店內。）
（有一個少年，年紀不上二十，身上被挽鉤摘傷幾處，行走不動，倒在地下，氣
（息將絕，尚緊緊抱住一隻竹箱，不肯放舍。）
（劉方在旁睹景傷情，觸動了自己往年冬間之事，不覺流下淚來，想道）
劉 方：此人之苦，正與我一般。我當時若沒有劉公時，父子屍骸，不知歸於何處矣！這
人今日卻便沒人憐救了。且回去與爹好說知，救其性命。
（急急轉家，把上項事報知劉公夫婦，意欲扶他回家調養。）
劉 公：此是陰德美事，為人正該如此。
劉媽媽：何不就同他來家？
劉 方：未曾稟過爹媽，怎敢擅便？
劉 公：說那裡話！我與你同去。
（父子二人，行至岸口，只見眾人正圍著那少年觀看。）
（劉公分開眾人，捱身而入，叫道）
劉 公：小官人，你掙扎著，我扶你到家去將息。
（那少年睜眼看了一看，點點頭兒。）
（劉公同劉方向前攙扶，一個年幼力弱，一個老年衰邁，全不濟事。）
一 個：（旁邊轉過一個軒趷刺的後生道）老人家閃開，待我來！
（向前一抱，輕輕的就扶了起來。）
（那後生在右，劉公在左，兩邊挾住胳膊便走。）
（少年雖然說話不出，心下卻甚明白，把嘴弩著竹箱。）
劉 方：這箱子，待我與你馱去。
（把來背在肩上，在前開路。）
（眾人閃在兩邊，讓他們前行，隨後便都跟來看。）
劉 公：（內中認得劉公的）還是劉長者有些義氣。這個異鄉落難之人，在此這一回，並
沒有個慈悲的，肯收留去，偏他一曉得了，便攙扶回家。這樣人真個是世間少有
，只可惜無個兒子，這也是天公沒分曉！
又 有：他雖沒有親兒，如今承繼這劉方，甚是孝順，比嫡親的尤勝，這也算是天報他了
。
（那不認得的，見他老夫妻自來攙扶，一個小廝與他馱了竹箱，就認做那少年的
（親族。）
（以後見士人紛紛傳說，方才曉得，無不贊歎其義。）
（還有沒肚子的人，稱量他那竹箱內有物無物，財多財少。）
（此乃是人面相似，人心不同。）
（不在話下。）
４５６＊＊時間： 地點：
（且說劉公同那後生扶少年到家，向一間客房裡放下。）
劉 公：（劉公叫聲）勞動。
（後生自去。）
（劉方把竹箱就放在少年之旁。）
（劉媽媽連忙去取乾衣，與他換下濕衣，然後扶在鋪上。）
（原來落水人吃不得熱酒，劉公曉得這道數，教媽媽取釅酒略溫一下，盡著少年
（痛飲。）
（就取劉方的臥被，與他蓋了。）
（夜間，就教劉方伴他同臥。）
（到次早，劉公進房來探問，那少年已覺健旺，連忙掙扎起來，要下牀稱謝。）
劉 公：（劉公急止住道）莫要勞動，調養身子要緊！
少 年：（那少年便向枕上叩頭道）小子乃垂死之人，得蒙公公救撥，實再生之父母。但
不知公公尊姓？
劉 公：老拙姓劉。
少 年：原來與小子同姓。
劉 公：官人那裡人氏？
少 年：小子劉奇，山東張秋人氏。二年前，隨父三考在京，不幸遇了時疫，數日之內，
父母俱喪，無力扶柩還鄉，只得將來火化。
指 著：（指著竹箱道）奉此骸骨歸葬，不想又遭此大難，自分必死。天幸得遇恩人，救
我之命。只是行李俱失，一無所有，將何報答大恩？
劉 公：官人差矣！不忍之心，人皆有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說報答，就是為
利了，豈是老漢的本念？
（劉奇見說，愈加感激。）
（將息了兩日，便能起身，向劉公夫婦叩頭泣謝。）
（那劉奇為人溫柔俊雅，禮貌甚恭。）
（劉公夫婦十分愛他，早晚好酒好食管待。）
（劉奇見如此慇懃，心上好生不安，欲要辭歸，怎奈鉤傷之處，溃爛成瘡，步履
（不便；身邊又無盤費，不能行動，只得權且住下。）
（正是：
（ 不戀故鄉生處好，愛恩深處便為家。）
４５７＊＊時間： 地點：
（卻說劉方與劉奇，年貌相仿，情投契合，各把生平患難細說。）
（二人因念出處相同，遂結拜為兄弟，友愛如嫡親一般。）
４５８＊＊時間： 地點：
（一日，劉奇對劉方道）
劉 奇：賢弟如此青年美質，何不習些書史？
劉 方：小弟甚有此志，只是無人教導。
劉 奇：不瞞賢弟說，我自幼攻書，博通今古，指望致身青雲，不幸先人棄後，無心於此
，賢弟肯讀書時，尋些書本來，待我指引便了。
劉 方：若得如此，乃弟之幸也。
（連忙對劉公說知。）
（劉公見說是個飽學之士，肯教劉方讀書，分外歡喜，即便去買許多書籍。）
（劉奇罄心指教，那劉方穎悟過人，一誦即解。）
（日裡在店中看管，夜間挑燈而讀，不過數月，經書詞翰，無不精通。）
４５９＊＊時間： 地點：
（且說劉奇在劉公家中，住有半年，彼此相敬相愛，勝如骨肉。）
（雖然依傍得所，只是終日坐食，心有不安。）
４６０＊＊時間： 地點：
（此時瘡口久愈，思想要回故土，來對劉公道）
思 想：多蒙公公夫婦厚恩，救活殘喘，又攪擾半年，大恩大德，非口舌可謝。今欲暫辭
公公，負先人骸骨歸葬。服闋之後，當圖報效。
劉 公：此乃官人的教心，怎好阻擋，但不知幾時起行？
劉 奇：今日告過公公，明早就行。
劉 公：既如此，待我去覓個便船與你。
劉 奇：水路風波險惡，且乏盤纏，還從陸路行罷。
劉 公：陸路腳力之費，數倍於舟，且又勞碌。
劉 奇：小子不用腳力，只是步行。
劉 公：你身子怯弱，如何走得遠路？
劉 奇：公公，常言道的好：『有銀用銀，無銀用力。』小子這樣窮人，還怕得什麼辛苦
？
劉 公：（劉公想了一想道）這也易處。
（便叫媽媽整備酒肴，與劉奇送行。）
（飲至中間，劉公泣道）
劉 公：老拙與官人萍水相逢，敘首半年，恩同骨肉，實是不忍分離。但官人送尊人入土
，乃人子大事，故不好強留。只是自今一別，不知後日可能得再見了？
（說罷，歔欷不勝。）
（劉媽媽與劉方，盡皆淚下。）
劉 奇：（劉奇也泣道）小子此行，實非得已。俟服一滿，即星夜馳來奉候，幸勿過悲。
劉 公：老拙夫婦，年近七旬，如風中之燭，早暮難保。恐君服滿來時，在否不可知矣！
倘若不棄，送尊人入土之後，即來看我，也是一番相知之情。
劉 奇：公公囑咐，敢不如命？
（一宿晚景不提。）
（到了次早清晨，劉媽媽又整頓酒飯，與他吃了。）
（劉公取出一個包裹，放在桌上，又叫劉方到後邊牽出那小驢兒來，對劉奇道）
劉 公：此驢畜養已久，老漢又無遠行，少有用處，你就乘它去罷，省得路上僱倩。這包
裹內是一牀被窩，幾件粗布衣裳，以防路上風寒。
（又在袖中摸一包銀子，交與）
交 與：這三兩銀子，將就盤纏，亦可到得家了。但事完之後，即來走走，萬勿爽信。
（劉奇見了許多厚贈，泣拜道）
劉 奇：小子受公公以如此厚恩，今生料不能報，俟來世為犬馬，以酬萬一。
劉 公：何出此言！
（當下將包裹、竹箱都裝在牲口身上，作別起身。）
（劉公夫婦送出門首，灑淚而別。）
（劉方不忍分舍，又送十里之外，方才分手。）
（正是：
（ 萍水相逢骨肉情，一朝分袂淚俱傾。）
（驪駒唱罷勞魂夢，人在長亭共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