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一  至  第四五〇

441**時間: 地點:
    (話說國朝成化年間,直隸徽州府,有一個富人姓程。)
    (他那裡土俗,但是有貲貨的,就呼為朝奉。)
    (蓋宋時有朝奉大夫,就像稱呼富人為員外一般,總是尊他。)
    (這個程朝奉擁著巨萬家私,所謂飽暖生淫欲,心裡只喜歡的是女色,見人家婦
    (女生得有些姿容的,就千方百計,必要弄他到手才住,隨你費下幾多東西,他
    (多不吝。)
    (只是以成事為主,所以花費的也不少,上手的也不計其數。)
自 古:天道禍淫。
    (才是這樣貪淫不歇,便有稀奇的事體做出來,直教你破家辱身,急忙分辨得來
    (,已吃過大虧了,這是後話。)
    
    
442**時間: 地點:
    (且說徽州府嚴子街邊有一個賣酒的,姓李叫做李方哥。)
    (有妻陳氏,生得十分嬌媚,豐彩動人。)
    (程朝奉動了火,終日將買酒為由,甜言軟語哄動他夫妻二人。)
    (雖是纏得熱分了,那陳氏也自正正氣氣,一時也勾搭不上。)
程朝奉:天下的事,惟有利動人心,這家子是貧難之人,我拼舍著一主財,怕不上我的鉤
    ?私下鑽求,不如明買。
    
    
443**時間: 地點:
自 古:(一日對李方哥道)你一年賣酒得利多少?
李 方:(李方哥道)靠朝奉福陰,借此度得夫妻兩口,便是好了。
程朝奉:有得贏余麼?
李 方:(李方哥道)若有得一兩二兩贏余,便也留著些做個根本,而今只好繃繃拽拽,
    朝升暮合過去,那得贏余?
程朝奉:假如有個人幫你十兩五兩銀子,做本錢,你心下何如?
李 方:(李方哥道)小人若有得十兩五兩銀子,便多做些好酒起來,開個興頭的糟坊,
    一年之間,度了口,還有得多。只是沒尋那許多東西,就是有人肯借,欠下了債
    要賠利錢,不如守此小本經紀罷了。
朝 奉:我看你做人也好,假如你有一點好心到我,我便與你二三十兩,也不打緊。
李 方:(李方哥道)二三十兩是朝奉的毫毛,小人得了卻一生一世受用不盡了,只是朝
    奉怎麼肯?
朝 奉:肯倒肯,只要你好心。
李 方:(李方哥道)教小人怎麼樣的?
      才是好心。
朝 奉:(朝奉笑道)我喜歡你家裡一件物事,是不費你本錢的,我借來用用,仍舊還你
    。若肯時我即時與你三十兩。
李 方:(李方哥道)我家裡那裡有朝奉用得著的東西?況且用過就還,有什麼不奉承了
    朝奉?卻要朝奉許多銀子。
朝 奉:(朝奉笑道)只怕你不肯,你肯了,又怕你妻子不捨得。你且兩個去商量一商量
    ,我明日將了銀子來與你,現成講兑。今日空口白話,未好就明說出來。
    (笑著去了,李方哥晚上把這些話與陳氏說道)
李 方:不知是要我家什麼物件?
陳 氏:(陳氏想一想道)你聽他油嘴,若是別件動用物事,又說道借用就還的,隨你奢
    遮寶貝也用不得許多貫錢,必是癡心想到我身上來討便宜的說話了。你男子漢放
    些主意出來,不要被他騰倒。
李 方:(李方哥笑道)那有此話!
    (隔了一日,程朝奉果然拿了一包銀子來,對李方哥道)
程朝奉:銀子已現有在此,打點送你的了。只看你每意思如何?
    (朝奉當面打開包來,白燦燦的一大包。)
李 方:(李方哥見了好不眼熱道)朝奉明說是要怎麼?小人好如命奉承。
朝 奉:你是個曉事人,定要人說個了話,你自想家裡是甚東西?是我用得著的,又這般
    值錢,就是了。
李 方:(李方哥道)教小人沒想處,除了小人夫妻兩口身子外,要值上十兩銀子的傢伙
    ,一件也不會有。
朝 奉:(朝奉笑道)正是身上的,那個說是身子外邊的?
李 方:(李方哥通紅了臉道)朝奉沒正經!怎如此取笑!
朝 奉:我不取笑,現錢買現貨,願者成交。若不肯時,也只索罷了,我怎好強得你!
    (說罷,打點袖起銀子了。)
    (自古道:
    (  清酒紅人面,黃金黑世心。)
    (李方哥見程朝奉要收拾起銀子,便呆著眼不開口,盡有些沉吟不捨之意。)
    (程朝奉早已瞧科,就中取著三兩多重一錠銀子,塞在李方哥袖子裡道)
程朝奉:且拿著這錠去做樣,一樣十錠就是了。你自家兩個計較去。
    (李方哥半推半就的接了。)
    (程朝奉正是會家不忙,見接了銀子,曉得有了機關)
程朝奉:我去去再來討回音。
李 方:(李方哥進到內房與妻陳氏說道)果然你昨日猜得不差,原來真是此意。被我掄
    白了一頓,他沒意思,把這錠銀子作為陪禮,我拿將來了。
陳 氏:你不拿他的便好,拿了他的,已似有肯意了。他如何肯歇這一條心?
李 方:(李方哥道)我一時沒主意,拿了他,臨去時,就說像得我意,十錠也不難。我
    想我與你在此苦掙一年,掙不出幾兩銀子來。他的意思,倒肯在你身上舍主大錢
    。我每不如將計就計哄他,與了他些甜頭,便起他一主大銀子,也不難了。也強
    如一盞半盞的與別人論價錢。
    (李方哥說罷,就將出這錠銀子放在桌上。)
陳 氏:(陳氏拿到手來看一看道)你男子漢見了這個東西,就捨得老婆養漢子。
李 方:(李方哥道)不是捨得,難得財主家倒了運來想我們,我們拼忍著一時羞恥,一
    生受用不盡了。而今總是混帳的世界,我們又不是什麼閥閱人家,就守著清白,
    也沒人來替你造牌坊,落得和同了些。
陳 氏:是倒也是,羞人答答的,怎好兜他?
李 方:(李方哥道)總是做他的本錢不著,我而今辦著一個東道在房裡,請他晚間來吃
    酒,我自到外邊那裡去避一避。等他來時,只說我偶然出外就來的,先做主人陪
    他飲酒,中間他自然撩撥你,你看著機會,就與他成了事。
      等得我來時,事已過了,可不是不知不覺的,落得賺了他一主銀子。
陳 氏:只是有些害羞,使不得。
李 方:(李方哥道)程朝奉也是一向熟的,有什麼羞?你只是做主人陪他吃酒,又不是
    要你先去兜他,只看他這麼樣來,才回答他就是。也沒什麼羞處。
    (陳氏見說,算來也不打緊的,當下應承了。)
    (李方哥一面辦治了東道,走去邀請程朝奉說道)
李 方:承朝奉不棄,晚間整酒在小房中,特請朝奉一敘。朝奉就來則個。
    (朝奉見說,喜之不勝)
喜之不:果然利動人心,他已商量得情願了。
      今晚請我,必然就成事。
    (巴不得天晚前來赴約。)
    (從來好事多磨,程朝奉意氣洋洋走出街來,只見一般兒朝奉姓汪的,拉著他水
    (口去看什麼新來的表子王大舍,一把拉了就走。)
    (程朝奉推說沒工夫得去,他說)
程朝奉:有什麼貴幹?
    (程朝奉心忙裡,一時造不出來。)
    (汪朝奉見他沒得說,便道)
朝 奉:原沒事幹,怎如此推故掃興?
    (不管三七二十一,同了兩三個少年子弟,一推一推的,牽的去了。)
    (到了那裡,汪朝奉看得中意,就秤銀子辦起東道來,在那裡入馬。)
    (程朝奉心上有事,被帶住了身子,好不耐煩。)
    (三杯兩盞,逃了席就走,已有二更天氣。)
    
    
444**時間: 地點:
    (此時李方哥已此尋個事由,避在朋友家裡了,沒人再來相邀的。)
    (程朝奉逕自急急忙忙走到李家店中,見店門不關,心下意會了。)
    (進了店,就把門拴著。)
    (那店中房子苦不深遂,抬眼望見房中燈燭明亮,酒肴羅列,悄無人聲。)
    (走進看時,不見一個人影,忙把桌上火移來一照,大叫一聲)
一 個:不好了!
    (正是:
    (  分開八塊頂陽骨,傾下一桶雪水來。)
    (程朝奉看時,只見滿地多是鮮血,一個沒頭的婦人,淌在血泊裡,不知是什麼
    (事由?驚得牙齒捉對兒廝打,抽身出外,開門便走。)
    (到了家裡,只是打顫,蹲踮不定,心頭丕丕的跳,曉得是非要惹到身上,一味
    (惶惑不提。)
    
    
445**時間: 地點:
    (且說李方哥在朋友家裡挨過了更深,料道朝奉與妻子事體已完,從容到家,還
    (好趁吃杯兒酒,一步步踱將回來。)
    (只見店門口開著,心裡)
心 裡:那朝奉好不精細,私下做事,門也不掩掩著。
    (走到房裡,不見什麼朝奉,只有個沒頭的屍著,淌在地下。)
    (看看身上衣服,正是妻子。)
妻 子:(驚得亂跳道)怎的起?怎的起?
    (一頭哭,一頭想道)
一 頭:我妻子已是肯的,有什麼言語衝撞了他?便把來殺了。須與他討命去!
    (連忙把家裡收拾乾淨了,鎖上了門,往奔到程朝奉家敲門。)
    (朝奉不知好歹,聽得是李方哥聲音,正要問他們端的,慌忙開出門來。)
李 方:(李方哥一把扭住道)你乾得好事!為何把我妻子殺了?
程朝奉:我到你家,並不見一人,只見你妻子已殺倒在地。怎說是我殺了?
李 方:(李方哥道)不是你,是誰?
程朝奉:我心裡愛你的妻子,若是見了,奉承還恐不及,捨得殺他!你須訪個備細,不要
    冤我!
李 方:(李方哥道)好端端兩口住在家裡,是你來起這些根由,而今卻把我妻子殺了,
    還推得那個!和你見官去,好好還我一個人來。
    (兩下你爭我嚷,天已大明。)
    (結扭了,一直到府裡來叫屈。)
    (府裡見是人命事,准了狀發與三府王通判審問這件事。)
    (王通判帶了原被兩人,先到李家店中相驗死首。)
    (相得是個婦人,身體被人用刀殺死的,現無頭顱。)
    (通判著落地方把屍盛了,帶原被告到衙門來。)
    (先問李方哥的口詞。)
李 方:(李方哥道)小人李方哥,妻陳氏,是開酒店度日的。是這程某看上了小人妻子
    ,乘小人不在,以買酒為由來強姦他。
      想是小人妻子不肯,他就殺死了。
通 判:程某如何說?
程朝奉:李方哥夫妻賣酒,小人是他的熟主顧。李方哥昨日來請小人去吃酒,小人因有事
    去得遲了些。到他家裡,不見李方哥,只見他妻子不知被何人殺死在房,小人慌
    忙走了家來,與小人並無相干。
通 判:他說你以買酒為由去強姦他,你又說是他請你到家,他既請了你,是主人了,為
    何他反不在家?這還是你去強姦是真了。
程朝奉:委實是他來請小人,小人才去的。當面在這裡,老爺問他,他須賴不過。
李 方:請是小人請他的,小人未到家,他先去強姦,殺了人了。
王通判:既是你請他,怎麼你未到家,他倒先去行奸殺人?你其時不來家作主人,倒在那
    裡去了?其間必有隱情。
    (取夾棍來,每人一夾棍,只得多把實情來說了。)
李 方:(李方哥道)其實程某看上了小人的妻子,許了小人銀兩,要與小人妻子同吃酒
    。小人貪利,不合許允,請他吃酒是實。小人怕礙他眼,只得躲過片時。後邊到
    家,不想妻子被他殺死在地,他逃在家裡去了。
程朝奉:小人喜歡他妻子,要營勾他是真。他已自許允請小人吃酒了,小人為什麼反要殺
    他?其實到他家時,妻子已不知為何殺死了。小人慌了,走了回家,實與小人無
    干。
通 判:李方哥請吃酒賣奸是真,程某去時,必是那婦人推拒,一時殺了也是真。平白地
    要謀奸人妻子,原不是良人行逕,這人命自然是程某抵嘗了。
程朝奉:小人不合見了美色,輒起貪心,是小人的罪了。至於人命,委實不知,不要說他
    夫妻商量同請小人吃酒,已是願從的了。即使有些勉強,也還好慢慢央求,何至
    於下手殺了他?
    (王通判惱他姦淫起禍,那聽他辯說,要把他問個強姦殺人死罪。)
    (卻是死人無頭,又無行兇機械,成不得招,責了限期,要在程朝奉身上追那顆
    (頭出來。)
    (正是:
    (  官法如爐不自由,這回惹著怎干休。)
    (方知女色真難得,此日何來美婦頭?)
    (程朝奉比過幾限,只沒尋那顆頭處。)
程朝奉:便做道是強姦不從,小人殺了,小人藏著那顆頭做什麼用?在此挨這樣比較。
    (王通判見他說得有理,也疑道)
王通判:是或者另有人殺了這婦,也不可知。
    (且把程朝奉與李方哥多下在監裡了,便叫拘集一干鄰里人等,問他事體根由,
    (與程某殺人真假。)
鄰 里:(鄰里人等多說)他們是主顧家,時常往來的,也未見什麼姦情等。至於程某是
    個有身家的人,貪淫的事或者有之,從來也不曾見他做什麼兇惡歹事過來。人命
    的事,未必是他。
通 判:既未必是程某,你地方人必曉得李方哥家的備細,與誰有仇?那處可疑?該推詳
    得出來。
鄰 里:(鄰里人等道)李方哥平日賣酒,也不見有什麼仇人。他夫妻兩口做人多好,平
    日與人鬥口的事多沒有的。這黑夜間不知何人所殺,連地方人多沒猜處。
通 判:你們多去外邊訪一訪。
    (眾人領命,正要走出。)
    (內中一個老者,走上前來稟那個?只因說出這個人來,有分交:
    (  乞化游僧,明投三尺之法)
    (沉埋朽骨,趁白十年之冤。)
    (正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老 者:地方上向有一個遠處來的游僧,每夜敲梆,高叫求人佈施,已一個多月了。自從
    那夜李家婦人被殺之後,就不聽得他的聲響了。若道是別處去了,怎有這樣恰好
    的事?況且地方上不曾見有人佈施他的,怎肯就去。這個事著實有疑。
通 判:(通判聞言道)殺人作歹,正是野僧本等。這疑也是有理的。
      只那尋這個游僧處?
老 者: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老爺喚那程某出來,說與他知道。他家道殷實,要明白這
    事,必然不吝重賞。這游僧也去不久,不過只在左近地方,要訪著他也不難的。
    (通判依言,獄中帶出程朝奉來,把老者之言說與他。)
程朝奉:有此疑端,便是小人生路。只求老爺與小人做主,出個廣撲文書,著落幾個應撲
    ,四處尋訪。小人情願立個賞票,認出謝金就是。
    (當下通判差了應撲出來,程朝奉托人邀請眾應撲說話,選送了十兩銀子做盤費
    (,又押起三十兩,等尋得著這和尚,即時交付,眾應撲應承去了。)
    (原來應撲黨與極多,耳目最眾,但是他們上心的事,沒有個訪拿不出的。)
    (見程朝奉是個可擾之家,又兼有了厚贈,怎不出力?不上一年已訪得這叫夜僧
    (人在寧國府地方乞化,夜夜街上叫了轉來,投在一個古廟裡宿歇。)
    (眾應撲帶了一個地方人,認得面貌是真,正是岩子鎮叫夜的了。)
笑了一:(眾應撲商量道)人便是這個人了,不知殺人是他不是他?就是他了,沒個憑據
    ,也不好拿得他,只可智取。
    (算計去尋了一件婦人衣服,把一個少年些的應撲,打扮起來,裝做了婦人模樣
    (。)
    (一眾人去埋伏在一個林子內,是街上回到古廟必經之地,守至更深,果然這僧
    (人叫夜轉來。)
    (塞了梆,正自獨行林子裡。)
    (假做了婦人的,低聲叫道)
婦 人:和尚,還我頭來!
    (初時一聲,那僧人已吃了一驚,立定了腳,昏黑之中,隱隱見是個穿紅的婦人
    (,心上虛怯不過了。)
    (只聽得一聲不了,又叫)
只聽得:和尚,還我頭來!
    (連叫不止,那僧人慌了。)
僧 人:(顫篤篤的道)頭在你家上三家鋪架上不是?休要來纏我!
    (眾人聽罷,情知殺人事已實,胡哨一聲,眾應撲一齊鑽出,把個和尚捆住。)
老和尚:(道)這賊禿!你岩子鎮殺了人,還躲在這裡麼?
    (先是一頓下馬威,打軟了,然後解到府裡來。)
通 判:(通判問應撲)如何拿得著他?
    (應撲把假裝婦人嚇他,他說出真情,才擒住他的話,稟明白了,帶過僧人來。
    ()
    (僧人明知事已露出,混懶不過,只得認道)
只 得:委實殺了婦人是的。
通 判:他與你有什麼冤仇?殺了他。
僧 人:並無冤仇,只因那晚叫夜,經過這家門首,見店門不關,挨身進去,只指望偷盜
    些什麼。不曉得燈燭明亮,有一個美貌的婦人,盛裝站立在牀邊。看見了不由得
    心裡不動火,抱住求奸,他抵死不肯。一時性起,拔出戒刀來殺了。提了頭就走
    ,走將出來,才想道:『要那頭做什麼?』其時把來掛在上三家鋪架上了。只是
    恨他那不肯,出了這口氣。當時連夜走脫此地。而今被拿住,是應得嘗他命的,
    別無他話。
    (通判就出票去,提那上三家鋪上人來問道)
通 判:和尚招出人頭在鋪架上,而今那裡去了?
僧 人:(鋪上人道)當時實有一個人頭掛在架上,天明時見了,因恐怕經官受累,悄悄
    將來,移上前去十來家趙大門首一棵樹上掛首。已後不知怎麼樣了?
    (通判差人押了這三家鋪人來提趙大到官,趙大)
趙 大:小人那日早起,果然見樹上掛著一顆人頭,心中驚懼,思要首官。誠恐官司牽累
    ,當下悄地拿到家中埋在後園了。
通 判:而今現在那裡麼?
趙 大:小人其時就怕後邊或有是非,要留做證見,埋處把一棵小草樹記認著的,怎麼不
    現在?
通 判:只怕其間有詐偽,須得我親自去取驗。
    (通判即時打轎,抬到趙大家裡,叫趙大在前引路。)
    (引至後園中,趙大指著一處道)
趙 大:在這底下。
    (通判叫從人掘將下去,剛耙得土開,只見一顆人頭連泥帶土,轂碌碌滾將出來
    (。)
通 判:(眾人發聲喊道)在這裡了。
通 判:這婦人的屍首,今日方得完全。
    (從人把泥土拂去,仔細一看,驚道)
吃了一:可又古怪!這婦人怎生是有髭須的?
    (送上通判看時,但見這顆人頭:
    (  雙眸緊閉,一口牢開。)
    (頸子上也是刀刃之傷,嘴兒邊卻有鬚髯之復。)
    (早難道骷髏能作怪,致令得男女會差池。)
王通判:(王通判驚道)這分明是一個男子的頭,不是那婦人的了。
      這頭又出見得作怪,其中必有蹊蹺。
喝 教:把趙大鎖了!
    (尋那趙大時,先前看見掘著人頭,不是婦人的,已自往外跑了。)
    (王通判就走出趙大前邊屋裡,叫抬張桌兒做公座。)
    (坐了,帶那趙大的家屬過來,且問這顆人頭的事。)
    (趙大妻子一時難以支吾,只得實招道)
只 得:十年前趙大曾有個仇人,姓馬,被趙大殺了,帶這顆頭來埋在這裡的。
通 判:適才趙大在此,而今躲在那裡了?
妻 子:他方才見人頭被掘將來,曉得事發,他一逕出門,連家裡多不說那裡去了。
王通判:立刻的事,他不過走在親眷家裡,料去不遠,快把你家什麼親眷住址,一一招出
    來。
    (妻子怕動刑法,只得招道)
只 得:有個女婿,姓江,做府中令史,必是投他去了。
    (通判即時差人押了妻子,竟到這江令史家裡來拿。)
    (通判坐在趙大家裡立等回話。)
    (果然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446**時間: 地點:
只 得:(且說江令史是衙門中人,曉得利害,見丈人趙大急急忙忙走到家來)是殺人事
    發,思要藏避。
    (令史恐怕累及身家,不敢應承,勸他往別處逃生。)
    (趙大一時未有去向,心裡不決。)
    (正躊躇間,公差已押著妻子來要人了。)
    (江令史此時火到身上,且自圖滅熄,不好隱瞞,只得付與公差,仍帶到趙大自
    (己家裡來。)
妻 子:(妻子路上已自對他說道)適才老爺問時,我已實說了。你也招了罷,免受痛苦
    。
    (趙大見通判時,果然一口承認。)
    (通判問其詳細,趙大)
趙 大:這姓馬的,先與小人有些仇隙,後來在山路中遇著。小人因在那裡砍柴,帶著有
    刀在身邊,把他來殺了。恐怕有人認得,一時傳遍這事,就露出來,所以既剝了
    他的衣服,就割下頭來,藏在家裡。把衣服燒了,頭埋在園中。後來馬家不見了
    人,尋問時,只見有人說:『山中有個死屍。』因無頭的,不知是不是,不好認
    得。
      而今事已經久,連馬家也不提起了。這埋頭的去處,與前日婦人之頭相離有
    一丈多地。只因這個頭在地裡,恐怕發露,所以前日埋那婦人頭時,把草樹記認
    的。因為隔得遠,有膽氣掘下去。不知為何一掘,到先掘著了?這也是宿世冤業
    ,應得填還。早知如此,連那婦人的頭,也不說了。
通 判:而今婦人的頭,畢竟在那裡?
趙 大:只在那一塊,這是記認不差的。
    (通判又帶他到後院,再命從人打舊掘處掘下去,果然又掘出一顆頭來。)
    (認一認,才方是婦人的了。)
通 判:(通判笑道)一件人命卻問出兩件人命來,莫非天意也!
    (鎖了趙大,帶了兩顆人頭,來到府中,出張牌去喚馬家親人來認。)
    (馬家兒子見說,才曉得父親不見了十年,果是被人殺了。)
    (來補狀詞,王通判准了。)
    (把兩顆人頭,一顆給與馬家埋葬,一顆喚李方哥出來認看,果是其妻的了。)
    (把叫夜僧與趙大各打三十板,多問成了死罪。)
    (程朝奉不合買奸,致死人命,問成徒罪,折價納贖。)
    (李方哥不合賣奸問杖罪的決斷。)
    (程朝奉出葬埋銀子六兩,給與李方哥葬那陳氏。)
    (三家鋪人不合移屍,各該問罪,因不是這等,不得並發趙大人命,似乎天意明
    (冤,非關人事,釋罪不究。)
    (王通判這件事,問得清白,一時清結了兩件沒頭事,申詳上司,各各稱獎,至
    (今傳為美談。)
    (只可笑程朝奉空想一個婦人,不得到手,枉葬送了他一條性命,自己吃了許多
    (驚恐,又坐了一年多監,費掉了百來兩銀子,方得明白,有甚便宜處?那陳氏
    (立個主意不從夫言,也不見得被人殺了。)
    (至於因此一事,那趙大久無對證的人命,一並發覺,越見得天心巧處。)
    (可見欺心事做不得一些的。)
    (有詩為證:
    (  冶容海淫從古語,會見金夫不自在。)
    (稱觴已自不有躬,何怪啟寵納人侮。)
    (彼黠者徒恣強暴,將此頭顱向何許?)
    (幽冤鬱積十年余,彼處有頭欲出發。)
    (第二十八卷 劉小官雌雄兄弟)
    (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幗如何定婦人?)
    (曆數古今多怪事,高山為谷海生塵。)
    
    
447**時間: 地點:
    (且說國朝成化年間,山東有一男子,姓桑名茂,是個小家之子。)
    (垂髻時,生得紅白細嫩。)
    
    
448**時間: 地點:
    (一日,父母教他往村中一個親戚人家去,中途遇了大雨,閃在冷廟中避雨。)
    (那廟中先有一老嫗也在內躲雨。)
    (兩個做一堆兒坐地。)
    (那雨越下越大,出頭不得。)
    (老嫗看見桑茂標緻,將言語調他。)
    (桑茂也略通些情竅,只道老嫗要他幹事。)
    (臨上交時,原來老嫗腰間倒有本錢,把桑茂後庭弄將起來。)
    (事畢,雨還未止。)
    (桑茂終是孩子家,便問道)
孩 子:你是婦道,如何有那話兒?
老 嫗:小官,我實對你說,莫要泄漏於他人。我不是婦人,原是個男子,從小縛做小腳
    ,學那婦道妝扮,習成低聲啞氣,做一手好針線,潛往他鄉,假稱寡婦,央人引
    進豪門巨室行教。女眷們愛我手藝,便留在家中,出入房闈,多與婦女同眠,恣
    意行樂。那婦女相處情厚,整月留宿,不放出門。也有閨女貞娘,不肯胡亂的,
    我另有個媚藥兒,待他睡去,用水噴在他面上,他便昏迷不醒,任我行事。及至
    醒來,我已得手,他自怕羞辱,不敢聲張,還要多贈金帛,送我出門,囑咐我莫
    說。我今年四十七歲了,走得兩京九省,到處嬌娘美女,同眠同臥,隨身食用,
    並無缺乏,從不曾被人識破。
孩 子:(桑茂道)這等快活好事,不知我可學得麼?
老 嫗:似小官恁般標緻,扮婦女極像樣了。你若肯投我為師,隨我一路去,我就與你纏
    腳,教導你做針線,引你到人家去,只說是我外甥女兒,得便就有良遇。我一發
    把媚藥方兒傳授與你,包你一世受用不盡。
    (桑茂被他說得心癢,就在冷廟中四拜,投老嫗為師,也不去訪親訪眷,也不去
    (問爹問娘。)
    (等待雨止,跟著老嫗便走。)
    (那老嫗一路與桑茂同行同宿,出了山東境外,就與桑茂三綹梳頭,包中取出女
    (衫換了,腳頭纏緊,套上一雙窄窄的尖頭鞋兒,看來就像個女子,改名鄭二姐
    (。)
    (後來年長到二十二歲上,桑茂要辭了師父,自去行動。)
又吩咐:(師父吩咐)你少年老成,定有好人相遇。只一件,凡得意之處,不可多住。多
    則半月,少則五日,就要換場,免露形跡。還一件,做這道兒,多見婦人,少見
    男子,切忌與男子相近交談。若有男子人家,預先設法躲避。倘或被他看出破綻
    ,性命不保。切記,切記!
    (桑茂領教,兩下分別。)
    (後來桑茂自稱鄭二娘,各處行游哄騙。)
    (也走過一京四省,所奸婦女,不計其數。)
    (到三十二歲上,游至江西一個村鎮,有個大戶人家,女眷留住,傳他針線。)
    (那大戶家婦女最多,桑茂迷戀不捨,住了二十餘日不去。)
    (大戶有個女婿,姓趙,是個納粟監生。)
    
    
449**時間: 地點:
    (一日,趙監生到岳母房裡作揖,偶然撞見了鄭二娘,愛其俏麗,囑咐妻子接他
    (來家。)
    (鄭二娘不知就裡,欣然而往,被趙監生邀入書房,攔腰抱住,定要求歡。)
    (鄭二娘抵死不肯,叫喊起來。)
    (趙監生本是個粗人,惹得性起,不管三七二十一,竟按倒在牀上,去解他褲襠
    (。)
    (鄭二娘擋抵不開,被趙監生一手插進,摸著那話兒,方知是個男人女扮。)
    (當下叫起家人,一索捆翻,解到官府,用刑嚴訊,招稱真姓真名,及向來行奸
    (之事,污穢不堪。)
    (府縣申報上司,都道是從來未有之變。)
    (具疏奏聞刑部,以為人妖敗俗,律所不載,擬成凌遲重辟,決不待時。)
    (可憐桑茂假充了半世婦人,討了若干便宜,到頭來死於趙監生之手。)
    (正是:
    (  福善禍淫天有理,律輕情重法無私。)
    (方才說的是男人妝女,敗壞風化的。)
    
    
450**時間: 地點:
    (如今說個女人妝男,節孝兼全的來正本。)
    (恰似:
    (  薰蕕不共器,堯桀好相形。)
    (毫釐千里謬,認取定盤星。)
    (這話本也出在本朝。)
    (宣德年間,有一老者,姓劉名德,家住河西務鎮上。)
    (這鎮在運河之旁,離北京有二百里田地,乃各省出入京都的要路,舟楫聚泊,
    (如螞蟻一般;車音馬跡,日夜絡繹不絕。)
    (上有居民數百餘家,邊河為市,好不富庶。)
    (那劉德夫妻兩口,年紀六十有餘,並無弟兄子女。)
    (自己有幾間房屋,數十畝田地,門首又開一個小酒店兒。)
    (劉公平昔好善,極肯周濟人的緩急。)
    (凡來吃酒的,偶然身邊銀錢缺少,他也不十分計較。)
    (或有人多把與他,他便夠了自己價銀,余下的定然退還,分毫不肯苟取。)
有 人:(有曉得的問道)這人錯與你的,落得將來受用,如何反把來退還?
劉 公:我身沒有子嗣,多因前生不曾修得善果,所以今世罰做無祀之鬼。豈可又為恁樣
    欺心的事?倘然命裡不該時,錯得一分到手,或是變出些事端,或是染患些疾病
    ,反用去幾錢,卻不到折便宜!不若退還了,何等安逸。
    (因他做人公平,一鎮的人無不敬服,都稱為「劉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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