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一  至  第三二〇

311**時間: 地點:
    (其時五月中旬,天漸炎熱。)
    (婆子在三巧兒面前偶說起家中蝸窄,又是朝西房子,夏月最不相宜,不比這樓
    (上高敞風涼。)
三巧兒: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到此過夜也好。
婆 子:好是好,只怕官人回來。
三巧兒:他就回,料道不是半夜三更。
婆 子:大娘不嫌蒿惱,老身慣是掗相知的。只今晚就取鋪陳過來,與大娘做伴,何如?
三巧兒:鋪陳盡有,也不須拿得。你老人家回覆家裡一聲,索性在此過了一夏,家去不好
    ?
    (婆子真個對家裡兒子媳婦說了,只帶個梳匣兒過來。)
三巧兒:你老人家多事,難道我家油梳子也缺了,你又帶來怎地?
婆 子:老身一生怕的是同湯洗臉,合具梳頭。大娘怕沒有精緻的梳具?老身如何敢用?
    其他姐兒們的,老身也怕用得。
      還是自家帶了便當。只是大娘吩咐在那一間房安歇?
三巧兒:(三巧兒指著牀前一個小小藤榻兒道)我預先安排下你的臥處了。我兩個親近些
    ,夜間睡不著,好講些閒話。
    (說罷,檢出一頂青紗帳來,教婆子自家掛了。)
    (又同飲一會酒,方才歇息。)
    (兩個丫鬟原在牀前打鋪相伴;因有了婆子,打發他們在間壁房裡去睡。)
    (從此為始,婆子日間出去串街做買賣,黑夜到蔣家歇宿,時常攜壺挈盒的慇懃
    (熱鬧,不一而足。)
    (牀榻是丁字樣鋪下的,雖隔著帳子,卻像是一頭同睡。)
    (夜間絮絮叨叨,你問我答,凡待坊穢褻之談,無所不至。)
    (這婆子或時裝醉詐風起來,倒說起自家少年的偷漢的許多情事,去勾動那婦人
    (的春心。)
    (害得那婦人嬌滴滴一副嫩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婆子已知婦人心活,只是那話兒不好啟齒。)
    (光陰迅速,又到七月初七日了。)
    (正是三巧兒的生日。)
    (婆子清早備下兩盒禮,與他做生日。)
    (三巧兒稱謝了,留他吃麵。)
婆 子:老身今日有些窮忙,晚上來陪大娘看牛郎織女做親。
    (說罷,自去了。)
    (下得階頭不幾步,正遇著陳大郎,路上不好講話,隨到個僻靜巷裡。)
陳大郎:(陳大郎攢著兩眉埋怨婆子道)乾娘,你好慢心腸!春去夏來,如今又已立過秋
    了。你今日也說尚早,明日也說尚早,卻不知我度日如年。再延捱幾日,他丈夫
    回來,此事便付東流,卻不活活的害死我也!陰司裡去,少不得與你索命。
婆 子:你且莫喉急。老身正要相請,來得恰好。事成不成只在今晚,須是依我而行。如
    此如此,這般這般,全要輕輕悄悄,莫帶累人。
陳大郎:(陳大郎點頭道)好計,好計!事成之後,定當厚報。
    (說罷欣然而去。)
    (正是:排成竊玉偷香陣,費盡攜雲握雨心。)
    
    
312**時間: 地點:
    (卻說婆子約定陳大郎這晚成事。)
    (午後細雨微茫,到晚卻沒有星月。)
    (婆子黑暗裡引著陳大郎埋伏在左近,自己卻去敲門。)
    (晴雲點個紙燈兒開門出來,婆子故意將衣袖一摸)
晴 雲:失落了一條臨清汗巾兒!姐姐,勞你大家尋一尋。
    (哄得晴雲便把燈兒向街上照去。)
    (這裡婆子捉個空,招著陳大郎一溜溜進門了,先引他在樓梯背後空處伏著。)
婆 子:(婆子便叫道)有了!不要尋了。
晴 雲:恰好火也沒了,我再去點個來照你。
婆 子:走熟的路,不消用火。
    (兩個黑暗裡關了門,摸上樓來。)
三巧兒:你沒了什麼東西?
婆 子:(婆子袖裡扯出個小帕兒來)就是這個冤家。雖然不值甚錢,是一個北京客人送
    我的,卻不道『禮輕人意重』。
三巧兒:(三巧兒取笑道)莫非是你老相交送的表記?
婆 子:(婆子笑道)也差不多。
    (當夜兩個耍笑飲酒,婆子)
婆 子:酒肴盡多,何不把些賞廚下男女?也教他鬧轟轟像個節夜。
    (三巧兒真個把四碗菜、兩壺酒,吩咐丫鬟拿下樓去。)
    (那兩個婆娘、一個漢子,吃了一回,各去歇息。)
    (不題。)
    
    
313**時間: 地點:
婆 子:(再說婆子飲酒中間問道)官人如何還不回家?
三巧兒:便是,算來一年半了。
婆 子:牛郎織女也是一年一會,你比他倒多隔了半年。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做
    客的那一處沒有風花雪月!只苦得家中娘子。
    (三巧兒歎了口氣,低頭不語。)
婆 子:是老身多嘴了。今夜牛女佳期,只該飲酒作樂,不該說傷情話兒。
    (說罷,便斟酒去勸那婦人。)
    (約莫半酣,婆子又把酒去勸兩個丫鬟)
婆 子:這是牛郎織女的喜酒。勸你多吃幾杯,後日嫁個恩愛的老公,寸步不離。
    (兩個丫鬟被纏不過,勉強吃了,各不勝酒力,東倒西歪。)
    (三巧兒吩咐關瞭樓門,發放他先睡。)
    (他兩個自在吃酒。)
    (婆子一頭吃,口裡不住的說羅說皂。)
    (只見一個飛蛾在燈上旋轉,婆子便把扇來一撲,故意撲滅了燈,叫聲)
一 個:阿呀!老身自去點個燈來!
    (便去開樓門,陳大郎已自走上樓梯,伏在門邊多時了,都是婆子預先設下的圈
    (套。)
婆 子:忘帶個取燈兒。
    (去了又走轉來,便引著陳大郎到自己榻上伏著。)
    (婆子下樓去了一回,復上來道)
婆 子:夜深了,廚下火種都熄了,怎麼處?
三巧兒:我點燈睡慣了,黑魆魆地,好不怕人!
婆 子:老身伴你一牀睡,何如?
三巧兒:甚好。
    (三巧兒先脫了衣服牀上去了,叫道)
三巧兒:你老人家快睡罷。
婆 子:就來了。
    (卻在榻上拖陳大郎上來,赤條條的㧐在三巧兒牀上去。)
三巧兒:(三巧兒摸著身子)你老人家許多年紀,身上恁般光滑!
    (那人並不回言,鑽進被裡就捧著婦人做嘴。)
    (婦人還認是婆子,雙手相抱,那人驀地騰身而上,就乾起事來。)
    (那婦人一則多了杯酒,醉眼朦朧;二則被婆子挑撥,春心飄蕩。)
    (到此不暇致詳,憑他輕薄:
    (  一個是閨中情春少婦;一個是客邸慕色的才郎。)
    (一個打熬許久,如文君初遇相如;一個盼望多時,如必正初諧陳女。)
    (分明久旱逢甘雨,勝過他鄉遇故知。)
    (陳大郎是走過風月場的人,顛鸞倒鳳,曲盡其趣,弄得婦人魂不附體。)
    (雲雨畢後,三巧兒方問道)
三巧兒:你是誰?
    (陳大郎把樓下相逢,如此相慕,如此苦央薛婆用計,細細說了。)
陳大郎:(道)今番得遂平生,便死瞑目!
婆 子:(婆子走到牀間)不是老身大膽:一來可憐大娘青春獨宿;二來要救陳大郎性命
    。你兩個也是宿世姻緣,非乾老身之事。
三巧兒:事已如此,萬一我丈夫知覺,怎麼好?
婆 子:此事你知我知,只買定了晴雲暖雪兩個丫頭,不許他多嘴;再有誰人漏泄,在老
    身身上。管成你夜夜歡娛,一些事也沒有。只是日後不要忘記了老身。
    (三巧兒到此,也顧不得許多了。)
    (兩個又狂蕩起來,直到五更鼓絕,天色將明,兩個兀自不捨。)
    (婆子催促陳大郎起身,送了出門去了。)
    
    
314**時間: 地點:
    (自此無夜不會,或是婆子同來,或是漢子自來。)
    (兩個丫頭被婆子把甜話兒偎他,又把利害話兒嚇他,又教主母賞他幾件衣服;
    (漢子到時,不時把些零碎銀子賞他們買果兒吃;騙得歡歡喜喜,已自做了一路
    (。)
    (夜來明去,凡出入都是兩個丫鬟迎送,全無阻隔。)
    (真個是你貪我愛,如膠似膝,勝如夫婦一般。)
    (陳大郎有心要結識這婦人,不時的制辦好衣服好首飾送他,又替他還欠下婆子
    (的一半價錢;又將一百兩銀子謝了婆子。)
    (往來半年有餘,這漢子約有千金之費。)
    (三巧兒也有三十多兩銀子東西送那婆子。)
    (婆子只為圖這些不義之財,所以肯做牽頭。)
    (這都不在話下。)
    (古人云『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才過十五元宵夜,又是清明三月天。)
    (陳大郎思想,蹉跎了多時生意,要得還鄉,夜來與婦人說知。)
    (兩下恩深義重,各不相舍。)
    (婦人倒情願收拾了些細軟,跟隨漢子逃走,去做長久夫妻。)
陳大郎:使不得。我們相交始末,都在薛婆肚裡。就是主人家呂公,見我每夜進城,難道
    沒有些疑惑?況客船上人多,瞞得那個?兩個丫鬟又帶去不得。你丈夫回來,根
    究出情由,怎肯干休?娘子,你且耐心,到明年此時,我到此覓個僻靜下處,悄
    悄通個信兒與你,那時兩口兒同走,神鬼不覺,卻不安穩?
婦 人:萬一你明年不來,如何?
    (陳大郎就設起誓來。)
婦 人:你既然有真心,奴家也決不相負。你若到了家鄉,倘有便人,托他捎個書信到薛
    婆處,也教奴家放意。
陳大郎:我自用心,不消吩咐。
    (又過幾日,陳大郎僱下船隻,裝載糧食完備,又來與婦人作別。)
    (這一夜倍加眷戀,兩下說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狂蕩一會兒,整整的一夜不曾
    (合眼。)
    (到五更起身,婦便去開箱,取出一件寶貝,叫做『珍珠衫』,遞與陳大郎道)
起 身:這件衫兒,是蔣門祖傳之物。暑天若穿了它,清涼透骨。此去天道漸熱,正用得
    著。奴家把與你做個記念。穿了此衫,就如奴家貼體一般。
    (陳大郎哭得出聲不得,軟做一堆。)
    (婦人就把衫兒親手與漢子穿了。)
    (叫丫鬟開了門戶,親自送了他出門,再三珍重而別。)
    (詩曰:
    (  昔年含淚別夫郎,今日悲啼送所歡。)
    (堪恨婦人多水性,招來野鳥勝文鸞。)
    (話分兩頭,卻說陳大郎有了這珍珠衫兒,每日貼體穿著,便夜間脫下,也放在
    (被窩中同睡,寸步不離。)
    (一路遇了順風,不兩月行到蘇州府楓橋地面。)
    (那楓橋是柴米牙行的聚處,少不得招個主家脫貨,不在話下。)
    (忽一日,赴個同鄉人的酒席。)
    (席上遇個襄陽客人,生得風流標緻。)
    (那人非別,正是蔣興哥。)
    (原來興哥在廣東販了些珍珠、玳瑁、蘇木、沉香之類,搭伴起身。)
    (那伙同伴商量,都要到蘇州發賣。)
    (興哥久聞得『上說天堂,下說蘇杭』,好個大碼頭所在,有心要去走一遍,做
    (這一回買賣,方才回去;還是去年十月中到蘇州的。)
    (因隱姓為商,都稱為羅小官人,所以陳大郎更不疑慮他。)
    (兩個萍水相逢,年相若,貌相似,談吐應對之間,彼此敬慕,即席間問了下處
    (,互相拜望,兩下遂成知己,不時會面。)
    (興哥討完了客帳,欲待起身,走到陳大郎寓所作別。)
    (大郎置酒相待,促膝談心,甚是款洽。)
    
    
315**時間: 地點:
    (此時五月下旬,天氣炎熱,兩個解有飲酒。)
    (陳大郎露出珍珠衫來。)
    (興哥心中駭異,又不好認他的,只誇獎此衫之美。)
    (陳大郎恃了相知,便問道)
陳大郎:貴縣大市街有個蔣興哥家,羅兄可認得否?
興 哥:(興哥倒也乖巧)在下出外日多,裡中雖曉得有這個人,並不相認。陳兄為何問
    他?
陳大郎:不瞞兄長說,小弟與他有些瓜葛。
    (便把三巧兒相好之情,告訴了一遍,扯著衫兒看了,眼淚汪汪道)
三巧兒:此衫是他所贈。兄長此去,小弟有封書信,奉煩一寄。明日侵早送到貴寓。
興 哥:(興哥口裡便應道)當得,當得。
心 下:(心下沉吟)有這等異事!現有珍珠衫為證,不是個虛話了。
    (當下如針刺肚,推故不飲,急急起身別去。)
    (回到下處,想了又惱,惱了又想,恨不得學個縮地法兒,頃刻到家。)
    (連夜收拾,次早便上船要行。)
    (只見岸上一個人氣吁吁的趕來,卻是陳大郎,親把書信一大包,遞與興哥,叮
    (囑千萬寄去。)
    (氣得興哥面如土色,說不得,話不得,死不得,活不得。)
    (只等陳大郎去後,把書看時,面上寫道:『此書煩寄大市街東巷薛媽媽家』。
    ()
    (興哥性起,一手扯開,卻是六尺多長一條桃紅縐紗汗巾,又有個紙糊長匣兒,
    (內有羊脂玉鳳頭簪一根。)
    (書上寫道:
    (  微物二件,煩乾娘轉寄心愛娘子三巧兒親收,聊表記念。)
    (相會之期,准在來春。)
    (珍重,珍重。)
    (興哥大怒,把書扯得粉碎,撇在河中,提起玉簪在船板上一摜,折做兩段。)
想 起:(一念想起)我好糊塗,何不留此做個證見也好?
    (便拾起簪兒和汗巾,做一包收拾,催促開船,急急的趕到家鄉。)
    (望見了自家門首,不覺墜下淚來,想起)
想 起:當初夫妻何等恩愛,只為我貪著蠅頭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這場丑來,如今
    悔之何及!
    (在路上性急,巴不得趕回;及至到了,心中又苦又恨,行一步,懶一步。)
    (進得自家門裡,少不得忍住了氣,勉強相見。)
    (興哥並無言語;三巧兒自己心虛,覺得滿臉慚愧,不敢慇懃上前攀話。)
    (興哥搬完了行李,只說去看看丈人丈母,依舊到船上住了一夜。)
    (次早回家,向三巧兒說道)
興 哥:你的爹娘同時害病,勢甚危篤,昨晚我只得住下,看了他一夜。他心中只牽掛著
    你,欲見一面。我已僱下轎子在門首。你作速回去,我也隨後就來。
    (三巧兒見丈夫一夜不回,心裡正在疑慮;聞說爺娘有病,卻認真了,如何不慌
    (?慌忙把箱籠上鑰匙遞與丈夫,喚個婆娘跟了,上轎而去。)
    (興哥叫住了婆娘,向袖中摸出一封書來,吩咐他送與王公)
又吩咐:送過書,你便隨轎回來。
    
    
316**時間: 地點:
    (卻說三巧兒回家,見爺娘雙雙無恙,吃了一驚。)
    (王公見女兒不接而回,也自駭然;在婆子手中接書,拆開看時,卻是休書一紙
    (。)
    (上寫道:
    (  立休書人蔣德,系襄陽府棗陽縣人,從幼憑媒聘定王氏為妻。)
    (豈期過門之後本婦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
    (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願退還本宗,聽憑改嫁,並無異言。)
    (休書是實。)
    (成化二年月日手掌為記。)
    (書中又包著一條桃紅汗巾,一枝打折的羊脂玉鳳頭簪。)
    (王公看了,大驚,叫過女兒,問其緣故。)
    (三巧兒聽說丈夫把他休了,一言不發,啼哭起來。)
    (王公氣忿忿的,一逕跑到女婿家來。)
    (蔣興哥連忙上前作揖。)
    (王公回禮,便問道)
王 公:賢婿,我女兒是清清白白嫁到你家的,如今有何過失,你便把他休了?須還我個
    明白!
蔣興哥:小婿不好說得,但問令愛便知。
王 公:他只是啼哭,不肯開口,教我肚裡好悶。小女從幼聰慧,料不到得犯了淫盜;若
    是小小過失,你可也看老夫薄面恕了他罷。你兩個是七八歲上定下的夫妻,完婚
    後並不曾爭論一遍兩遍,且是和順。你如今做客才回,又不曾住過三日五日,有
    甚麼破綻落在你眼裡?你直如此狠毒!也被人笑話,說你無情無義。
蔣興哥:丈人在上,小婿也不敢多講。家中有祖遺下珍珠衫一件,是令愛收藏,只問他如
    今在否。若在時,半字休題;若不在時,只索休怪了。
    (王公忙轉身回家,問女兒道)
王 公:你丈夫只問你討什麼珍珠衫,你端的拿與何人去了?
    (那婦人聽得說著了他緊要的關目,羞得滿臉通紅,開口不得,一發號啕大哭起
    (來。)
    (慌得王公沒做理會處。)
王 婆:(王婆勸道)你不要只管啼哭,實實的說個真情與爹媽知道,也好與你分剖。
    (婦人那裡肯說,悲悲咽咽,哭一個不住。)
    (王公只得把休書和汗巾簪子,都付與王婆,教他慢慢的偎著女兒,問他個明白
    (。)
    (王公心中納悶,走在鄰家閒話去了。)
    (王婆見女兒哭得兩眼赤腫,生怕苦壞了他,安慰了幾句言語,便走廚房下去暖
    (酒,要與女兒消愁。)
    (三巧兒在房中獨自想著珍珠衫泄漏的緣故,好生難解)
三巧兒:這汗巾簪子,又不知那裡來的?
三巧兒:(沈吟了半晌)我曉得了,這折簪是鏡破釵分之意。這條汗巾,分明叫我懸樑自
    盡。他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是要全我的廉恥。可憐四年恩愛,一旦決絕!是
    我做的不是,負了丈夫恩情。便活在人間,料沒有個好日。不如縊死,倒得乾淨
    。
    (說罷,又哭了一會兒,把個坐杌子填高,將汗巾兜在樑上。)
    (正欲自縊,也是壽數未絕,不曾關上房門,恰好王婆暖得一壺好酒走進房來。
    ()
    (見女兒安排這事,急得他手忙腳亂,不放酒壺,便上前去拖拽。)
    (不期一腳踢番坐杌子,娘兒兩個跌做一團,酒壺都潑翻了。)
    (王婆爬起來,扶起女兒)
王 婆:你好短見!二十多歲的人,一朵花還沒有開足,怎做出沒下梢的事!莫說你丈夫
    還有回心轉意的日子,便真個休了,恁般容貌,怕沒人要你?少不得別選良姻,
    圖個下半世受用。你且放心過日子去,休得愁悶!
    (王公回家,知道女兒尋死,也勸了他一番;又囑咐王婆用心提防。)
    (過了數日,三巧兒沒奈何,也放下了念頭。)
    (正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
    
    
317**時間: 地點:
    (再說蔣興哥將兩條索子,將晴雲暖雪捆縛起來,拷問情由。)
    (那丫頭初時抵賴,吃打不過,只得從頭至尾,細細招將出來,已知都是薛婆勾
    (引,不干他人之事。)
    (到明朝,興哥領了一伙人趕到薛婆家裡,打得他雪片相似,只饒他拆了房子。
    ()
    (薛婆情知自己不是,躲過一邊,並沒一人敢出頭說話。)
    (興哥見他如此,也出了這口氣。)
    (回去喚個牙婆,將兩個丫頭都賣了。)
    (樓上細軟箱籠,大小共十六隻,寫三十二條封皮,緊緊封了,更不開動。)
    (這是甚意兒?只因興哥夫婦本是十二分相愛的,雖則一時休了,心中好生痛切
    (,見物思人,何忍開看。)
    (話分兩頭。)
    
    
318**時間: 地點:
    (卻說南京有個吳杰進士,除授廣東潮陽縣知縣,水路上任,打從襄陽經過,不
    (曾帶家小,有心要擇一美妾,一路看了多少女子,並不中意。)
    (聞得棗陽縣王公之女,大有顏色,一縣聞名。)
    (出五十金財禮,央媒議親。)
    (王公倒也樂人;只怕前婿有言,親到興哥家說知。)
    (興哥並不阻擋。)
    (臨嫁之夜,興哥僱了人夫,將樓上十六個箱籠,原封不動,連鑰匙送到吳知縣
    (船上交割,與三巧兒當個賠嫁。)
    (婦人心上倒過意不去。)
    (傍人曉得這事,也有誇興哥做人忠厚的,也有笑他癡呆的,還有罵他沒志氣的
    (,正是人心不同。)
    (閒話休題。)
    
    
319**時間: 地點:
    (再說陳大郎在蘇州脫貨完了,回到新安,一心只想著三巧兒,朝暮看了這件珍
    (珠衫,長吁短歎。)
    (老婆平氏心知這衫兒來得蹺蹊,等丈夫睡著,悄悄的偷去,藏在天花板上。)
    (陳大郎早起要穿時,不見了衫兒,與老婆取討。)
    (平氏那裡肯認。)
    (急得陳大郎性發,傾箱倒篋的尋個遍,只是不見,便破口罵老婆起來。)
    (惹得老婆啼啼哭哭,與他爭嚷,鬧吵了兩三日。)
    (陳大郎滿懷撩亂,忙忙的收拾銀兩,帶個小郎,再望襄陽舊路而進。)
    (將近棗陽,不期遇了一伙大盜,將本錢盡皆劫去,小郎也被他殺了。)
    (陳商眼快,走向船梢舵上伏著,倖免殘生。)
    (思想還鄉不得,且到舊寓住下,待會了三巧兒,與他借些東西,再圖恢復。)
    (歎了一口氣,只得離船上岸。)
    (走到棗陽城外主人呂公家,告訴其事)
主 人:如今要央賣珠子的薛婆,與一個相識人家借些本錢營運。
王 婆:(呂公道)大郎不知,那婆子為勾引蔣興哥的渾家,做了些醜事。去年興哥回來
    ,問渾家討甚麼珍珠衫,原來渾家贈與情人去了,無言回答。興哥當時休了渾家
    回去,如今轉嫁與南京吳進士做第二房夫人了。那婆子被蔣家打得個片瓦不留,
    婆子安身不牢,也搬在隔縣去了。
    (陳大郎聽得這話,好似一桶冷水沒頭淋下。)
    (這一驚非小,當夜發寒發熱,害起病來。)
    (這病又是鬱症,又是相思症,也帶些怯症,又有些驚症。)
    (牀上臥了兩個多月,翻翻覆覆,只是不癒。)
    (連累主人家小廝,伏侍得不耐煩。)
    (陳大郎心上不安,打熬起精神,寫成家書一封,請主人來商議,要覓個便人捎
    (信往家中取些盤纏,就要個親人來看覷同回。)
    (這幾句正中了主人之意。)
    (恰好有個相識的承差,奉上司公文,要往徽寧一路,水陸傳遞,極是快的。)
    (呂公接了陳大郎書札,又替他應出五兩銀子送與承差,央他乘便寄去。)
    (果然的『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不夠幾日,到了新安縣。)
    (問著陳商家中,送了家書,那承差飛馬去了。)
    (正是:只為千金書信,又成一段姻緣。)
    
    
320**時間: 地點:
    (話說平氏拆開家信,果是丈夫筆跡,寫道:
    (  陳商再拜。)
    (賢妻平氏見字,別後襄陽遇盜,劫資殺僕,某受驚患病,現臥舊寓呂家,兩月
    (不癒。)
    (字到,可央一的當親人,多帶盤纏,速來看視。)
    (伏枕草草。)
    (平氏看了,半信半疑,想道)
思 想:前番回家,虧折了千金資本。據這件珍珠衫,一定是邪路上來的。今番又推被盜
    ,多討盤纏,怕是假話。
又 想:他要個的當親人速來看視,必然病勢利害。這話是真也未可知。如今央誰人去好
    ?
    (左思右想,放心不下,與父親平老朝奉商議,收拾起細軟家私,帶了陳旺夫婦
    (,就請父親作伴,僱個船隻,親往襄陽看丈夫去。)
    (到得京口,平老朝奉痰火病發,央人送回去了。)
    (平氏引著男女水路前進。)
    (不一日,來到棗陽城外,問著了舊主人呂家。)
    (原來十日前陳大郎已故了,呂公賠些錢鈔,將就入殮。)
    (平氏哭倒在地,良久方醒,慌忙換了孝服,再三向呂公說,欲待開棺一見,另
    (買副好棺材,重新殮過。)
    (呂公執意不肯。)
    (平氏沒奈何,只得買木做個外棺包裹,請僧設法事超度,多焚冥資。)
    (呂公早已自索了他二十兩銀子謝儀,隨他鬧吵,並不言語。)
    (過了一月有餘,平氏要選個好日子扶柩而歸。)
    (呂公見這婦人年少,且有姿色,料是守寡不終;又是囊中有物,思想)
思 想:兒子呂二還沒有親事,何不留住了他,完其好事,可不兩便。
    (呂公買酒請了陳旺,央他老婆委曲進言,許以厚謝。)
    (陳旺的老婆是個蠢貨,那曉得什麼委曲,不顧高低,一直的對主母說了。)
    (平氏大怒,把他罵了一頓,連打幾個耳光子,連主人家也數落了幾句。)
    (呂公一場沒趣,敢怒而不敢言。)
    (正是:羊肉饅頭沒的吃,空教惹得一身腥。)
    (呂公便去攛掇陳旺逃走。)
    (陳旺也思量沒甚好處了,與老婆商議,教他做腳,裡應外合,把銀兩首飾偷得
    (罄盡,兩口兒連夜走了。)
    (呂公明知其情,反埋怨平氏,說不該帶這樣歹人出來,幸而偷了自家主母的東
    (西,若偷了別家的,可不連累人。)
    (又嫌這靈柩礙他生理,教他快些抬去。)
    (又道後生寡婦在此居住不便,催促他起身。)
    (平氏被逼不過,只得別賃下一間房子住了,僱人把靈柩移來,安頓在內。)
    (這淒涼景象,自不必說。)
    (間壁有個張七嫂,為人甚是活動,聽得平氏啼哭,時常走來勸解。)
    (平氏又時常央他典賣幾件衣服用度,極感其意。)
    (不夠幾月,衣服都典盡了。)
    (從小學得一手好針線,思量要到個大戶人家教習女工度日,再作區處。)
    (正與張七嫂商量這話。)
思 量:(張七嫂道)老身不好說得,這大戶人家不是你少年人走動的。死的沒福自死了
    ,活的還要做人。你後面日子正長哩!終不然做針線娘,了得你下半世?況且名
    聲不好,被人看得輕了。還有一件,這個靈柩如何處置?也是你身上一件大事。
    便出賃房錢,終久是不了之局。
平 氏:奴家也都慮到,只是無計可施了。
思 量:(張七嫂道)老身倒有一策。娘子莫怪我說。你千里離鄉,一身孤寡,手中又無
    半錢,想要搬這靈柩回去,多是虛了。莫說你衣食不週,到底難守;便多守得幾
    時,亦有何益?依老身愚見,莫若趁此青年美貌,尋個好對頭,一夫一婦的隨了
    他去,得些財禮,就買塊土來葬了丈夫,你的終身又有所托,可不生死無憾?
    (平氏見說得近理,沉吟了一會,歎口氣)
歎口氣:罷罷!奴家賣身葬夫,傍人也笑我不得。
思 量:(張七嫂道)娘子若定了主意時,老身現有個主兒在此,年紀與娘子相近,人物
    齊整,又是大富之家。
平 氏:他既是富家,怕不要二婚的。
思 量:(張七嫂道)他也是續弦了。原對老身說,不拘頭婚二婚,定要人才出眾。似娘
    子這般丰姿,怕不中意!
    (原來張七嫂曾受蔣興哥之托,央他訪一頭好親;因是前妻三巧兒出色標緻,所
    (以如今只要訪個美貌的。)
    (那平氏容貌雖及不得三巧兒,論起手腳伶俐,胸中涇渭,又勝似他。)
    (張七嫂次日就進城與蔣興哥說了。)
    (興哥聞得是下路人,愈加歡喜。)
    (這裡平氏分文財禮不要,只要買場好地殯丈夫要緊。)
    (張七嫂往來回覆幾次,兩相依允。)
    (話休煩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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