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  至  第二五〇

241**時間: 地點:
    (且說商春蔭自到商府之後,以為棲身有地,可以安心讀書,又見有人服侍,劉
    (恩無甚用處,因思量故園不知怎生光景,遂打發劉恩回貴州,去打探家中消息
    (。)
    (心安身閒,百慮俱無,得以專力盡心讀書。)
    (曹先生初意料他,以為必定要拜他為師。)
    (不期過了許多時,商春蔭只是自讀,並不提起。)
曹先生:(曹先生心下想道)他年幼,尚不知,只道書就是這等讀,不知講解、做文尚有
    許多難處。商老先生又不在家,無人指教,我又不便自說,卻如何處?
曹先生:(因再四尋思,忽想道)有算計來,我到明日定一文會之期,叫他來學做,他若
    做不來,便不妨叫他拜我為師了!
    (到了次日,因對商春茂兄弟四人說道)
商春茂:讀書不可怠惰,做文要訂一日期,不可亂做。如今限定每逢二、六日做文二篇,
    我便好考較優劣。
商春茂:老師嚴命,敢不敬從!
    (到了初二日,就大家都到書館大廳上來做文章。)
    (原來商府這書館甚大,商尚書曾請了三個飽學秀才做先生,凡是商門子姪願讀
    (書的,都任他來讀。)
    (這曹先生卻是另請了來教他四個親子的。)
    
    
242**時間: 地點:
    (這日,曹先生到了廳上)
曹先生:今日既是大會之期,凡在館者雖非我教,亦該傳與他知,有願做文者,不妨來同
    做。
    (商春茂忙叫書童會傳,就有十數個願來同做。)
曹先生:你三弟新來,亦當通他知道。
    (商春茂又叫館童去說,商春蔭便也走來。)
    (大家分位而坐,坐定,曹先生出了兩個題目,眾子姪各各拈毫構思。)
    (原來商府這些子弟,雖出眾之才少,然都靠著尚書門第,倒有大半是進過學的
    (,也都完得兩篇來。)
    (曹先生滿肚皮只認商春蔭未必會做,時時偷眼看他。)
    (誰知他接了題目到手,略沉想一想,便提起筆來,一揮而就,第一個交卷的便
    (是他。)
    (曹先生展開一看,真是言言錦繡,字字珠璣,大有會於聖賢之旨。)
心 下:(心下暗驚道)原來此子是個異才,怪道商老先生這等慇懃相托,我必須要收他
    做個門生方妙。
    (又候了多時,眾子弟方次第交完卷子。)
    (曹先生一一評閱,便都覺庸庸腐腐,俱看不上眼,只得勉強各批評些勉勵之語
    (。)
曹先生:(獨喚商春蔭到面前說道)你資性盡高、才情盡妙,但學力有不到處,尚欠指點
    ,你須細細講究一番,異日自成大器,萬萬不可任自家言性,而不虛心求益,便
    可惜自棄了。
商春蔭:(商春蔭只應得一聲)是。
    (半字也不說甚麼,竟走了直來。)
    (曹先生又與眾子弟論論文字,方才散去。)
    (到次日,曹先生只說商春蔭定來拜他為師。)
    (等了一日,卻不見動靜。)
笑了一:(因又對商春茂說道)你三兄弟到是個讀書的資質,只可惜無人指點,可與他說
    ,叫他也拜在我門下,我便好盡心與他講究。
    (商春茂因將此話與商春蔭說知,商春蔭)
商春蔭:拜師固好,但俗語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個事體甚大,安可輕易為之
    ?曹先生叫我拜他為師,固是美意,但不知他的學力、文章可以作得我之師範否
    ?
商春茂:他一個孝廉,難道做不得你一個童生之師?
商春蔭:文章一道,那裡是如此說?煩大兄可將曹先生的文章,借幾篇與兄弟看看,果然
    有前輩風氣,我便自然與你看,你便知道了。
    (因取了幾篇來,遞與商春蔭,商春蔭細細看了一遍,因笑說道)
商春蔭:曹先生這等文字,麻麻木木、不痛不癢,騙得一個舉人到手,造化他了;他若要
    中進士,須要拜我為師,怎倒叫我去拜他為師?
商春茂:(商春茂含怒道)三弟小小年紀,怎說這等狂妄之語!他文字不好,已發鄉科,
    終不然你一個童生,倒好叫他拜你為師?
商春蔭:大兄不必怒,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今日與大兄說也徒然,久當自知。
商春茂:小小年紀,一味會說大話,你既說他文字不好,你有本事,明指出他那裡不好來
    我看,莫要這等狂言無實,壞了我商府讀書體面!
商春蔭:要我指出,這有何難?
商春蔭:(因取筆將幾篇文字細細批評、塗抹道)此處庸腐,此處泛常,此處不該如此做
    ,此處卻該如此做。
商春蔭:(將篇篇橫一豎,又直一豎,都涂得花花綠綠,遞與商春茂道)大兄請細細一看
    ,便知兄弟非妄言。
    (商春茂原不喜歡商春蔭,今又見他將先生文字批壞,又見說此大話,愈加不悅
    (。)
    (因拿了文章來與曹先生看,只因這一看,有分教:
    (  滿懷怒氣三千丈,一日陰謀十二時。)
    
    
243**時間: 地點:
    (卻說商春茂深怪商春蔭狂妄,便拿了涂壞的文章與曹先生看,又將叫曹先生拜
    (他為師的話都說了。)
曹先生:(曹先生不勝大怒道)敢如此無知,若不看尊公面上,就該計較他才是!
    
    
244**時間: 地點:
    (自此之後,凡遇做文,便不來叫他。)
    (商春蔭見眾人才只平平,卻也不願來同做,只在自家書戶中朝夕苦讀。)
    (商春茂見他苦讀,心下暗想道)
心 下:他資姓又高,文章又好,又肯如此苦讀,明日自然會中。我商家四個親子不中,
    倒讓他一個螟蛉之子中去,何以為顏?莫若將花酒誘他,他一個窮乏之人,自然
    要著迷。
    (算計定了,便時時尋個清客朋友,引誘他到花柳叢中去玩耍,爭耐他少年老成
    (,見了婦人睬也不睬。)
商春茂:(商春茂又想道)少年人血氣未定,那有個不好色的,這都是在人面前假老成。
    (因又借看花名色,騙他到城外館中歇宿,卻令一個絕美的娼妓假扮做良家婦女
    (,到夜靜更深,悄悄來纏他道)
一 個:妾乃鄰家之女,因窺見郎君風流俊秀,十分動情,故不羞越禮相從,不識郎君亦
    有意乎?
    (商春蔭抬頭一看,見是個美貌女子,因拒他道)
商春蔭:小娘子來差了,我商春蔭雖是一個少年人形,卻是一段槁木,一塊死灰,絕不知
    道人間有情趣事,空勞枉駕,勿罪,勿罪!
商春蔭:(那妓女裝出許多妖態,笑說道)妾聞古之美色,魚沉雁落、花羞月閉,豈有風
    流俊秀如郎君,而不一動心者乎?還是郎君嫌妾醜陋,不足薦衾枕,故出此不情
    之言以拒之?但妾貌醜陋,而情實真切,萬望郎君略貌而言情可乎?
商春蔭:小娘子美自如花,情自如水,奈我商春蔭心如鐵石何?
    (那妓女一面說,一面就捱近身旁,當不得商春蔭正顏厲色,毫不苟且,見女子
    (只管苦纏,便乘空避出房外去了。)
    (那妓女沒趣,只得空回。)
    (正是:
    (  碧草自春色,黃鸝空好音。)
    (誰知美人意,不動君子心。)
    (商春茂見美人局弄他不動,心下十分不快。)
兄 弟:(兄弟春芳說道)大哥不必不快,我聞不愛色者,定然愛財。前日京中會了一千
    兩銀子在杭州,母親叫我拿會票去取,我如今推病不去,你可攛掇母親,叫他去
    取。他是個窮人,見了許多銀子自然動心,若是拐了去,便再來不得了。明日父
    親知道,是他無行,卻怪我們不得。
商春茂:(商春茂歡喜道)這個妙!因與母親說知,果然商夫人聽信,就叫商春蔭吩咐道
    :
    (前日京中會了一千兩銀子在杭州,我昨日叫他二兄去取。)
    (他因身子不爽去不得,你可拿這會票,帶兩個家人,往杭州去取。)
    (商春茂兄弟二人在家,暗暗商量道)
暗 暗:包管他有去無來矣。
    (過了三五日,不見消息,二人愈加歡喜。)
    (到了第十日,沒些影響,商春芳便來見母親放話道)
二 人:前日是那個的主意,叫商春蔭去取銀子?
商夫人:是你大哥說的身子懶,叫我叫他去的。你問怎的?
二 人:(商春芳道)一千兩銀子也不少,他又不是親兒子,一個外人便托他去取,倘有
    差池,豈不可惜!
商夫人:你三兄弟,你父親既認他為義子,必然看他有些好處,難道為此千金小事,便拐
    了去?不要多言,明日使他聞知,傷了弟兄和氣!
二 人:(商春芳笑道)母親不要發怒,且看他來了,再發怒也不遲。
    
    
245**時間: 地點:
    (正說不了,只見商春蔭忽然回來,叫家人將一千兩銀子一一交明與商夫人。)
    (商春芳看了,大覺沒趣,只得走了出來,與商春茂計較道)
看 了:如今說不得了,一不做,二不休,昨日聞得南莊上瘟疫盛行,做田的男婦不知死
    了多少。家人沒一個敢去看看。大哥明日見母親,可瞞起此情,只說南莊租米久
    不交納,可叫三弟去催催。他若去,落了瘟疫,縱不死,也要害一場病!
商春茂:有理,有理,我明日就與母親去說。
商春茂:(次日,果然來見商夫人說道)南莊租糧久不來交納,孩兒欲自去催討,館中又
    離身不得,欲叫二弟春芳去,又怕他不的當,倒是三弟做事老成,母親可叫春蔭
    替孩兒去走一遭,免得只管拖欠下。
商夫人:你三兄弟果是老成,等我叫他去。
商春蔭:(因又叫商春蔭來吩咐道)南莊糧租久不來交,你可去催討一遍。
    (商春蔭不敢違拗,只得應喏而出。)
    (要帶兩個家人跟去,家人們都知南莊瘟疫盛行,便你推我辭,沒一個肯去。)
    (商春茂恐怕露了風聲,便坐名叫個不知事的蠢家人跟去。)
    (商春蔭毫不知覺,竟坐了一隻小船,搖到南莊中門口,天色已晚。)
    (上了岸,那蠢家人領著,步行到莊上來。)
    (只見莊門半開,並無一人,商春蔭只得挨身走將進去。)
    (到了莊內堂上,也不見一人。)
    
    
246**時間: 地點:
    (此時天已昏黑,又無燈火,商春蔭看了,驚訝)
驚 訝:莊裡人都到那裡去了?
    (遂同蠢家人走到後堂來叫喚。)
    (蠢家人叫喚了半晌,方見影影的一個人,慢騰騰的走來。)
家 人:(蠢家人)你們躲在裡面做甚麼?府裡三相公來了,半晌怎不見一人?
驚 訝:(那管莊人低低說道)我一莊人俱害時疫,七死八活,那有一個好的?我正在昏
    沉之際,虧你們叫,方才爬得起來。
商春蔭:(商春蔭聽了道)既是這等,你且不要走動!
驚 訝:(因叫蠢家人道)你可自去點起燈來。
    (蠢家人正尋到灶前去吹火,只見各房許多男婦,俱漸漸爬起來,蠢家人方才沒
    (尋火處,虧一個婦人取了火刀、火石遞與,蠢家人敲出火來,點上燈,移到堂
    (中來照。)
商春蔭:(商春蔭因問莊人道)你們病害幾時了?
驚 訝:(管莊人道)每日被疫鬼魔弄,連人事都不知道,那裡曉得害了幾時?
商春蔭:你既不省人事,為何又能爬將起來?
驚 訝:(管莊人道)我正在昏沉之際,影影聽得有些鬼說道:『不好了,有大貴人來了
    ,我們存身不得了!』忽被你們叫喚,那些鬼一時蹤跡全無,我所以才爬得起來
    。這一會,病都好了,他說大貴人,想就是三相公了。
    
    
247**時間: 地點:
    (正說不了,只見許多男婦都已走到堂中,來見三相公,商春蔭問他如何得能起
    (來,眾莊人都是一般說話。)
商春蔭:(商春蔭暗暗尋思道)蒼天,蒼天!我商春蔭既是大貴人,如何連父母俱保全不
    得?
    (又自感歎了一回。)
    (莊內眾人一時病好,都歡喜不過,忙收拾夜飯,請商春蔭吃,吃完飯,就收拾
    (內房請商春蔭安寢。)
    (到次日,村中傳知此事,便都來請商春蔭去逐疫鬼,真是一貴能壓百邪,說也
    (奇怪,商春蔭到各草堂,那些疫鬼便都散了,病人便都好了。)
    (故這家來請,那家來請,商春蔭倒像一個行時的郎中,好不熱鬧。)
    (按下不提。)
    
    
248**時間: 地點:
    (且說那老家人自奉商尚書之命,叫他看管三相公,故每日或早或晚,必到書房
    (中來看視一遍。)
    
    
249**時間: 地點:
    (這日到書房來,不見了商春蔭,心下著忙,問人方知到南莊去催租。)
    (他久知南莊瘟疫之事,著了一驚,忙來稟商夫人道)
忙 來:南莊瘟疫盛行,纏染之人,十死八九,太太為何叫三相公去催租?
商夫人:(商夫人也著驚道)我那裡知道南莊瘟疫之事?都是大相公誤我,你可快快備了
    轎馬,去請他回來!
    (老家人不敢怠慢,速往南莊。)
    (將到村口,早有人)
有 人:村中疫鬼,虧三相公驅逐散了,合村人家病都好,如今要做戲酬謝他哩!
    (老家人聞知,方才放了心。)
    (到了莊上,見商春蔭好端端的,果有驅鬼之事,知他後來定是個大貴之人,滿
    (心歡喜。)
    (因說太太趕來請他回去之意。)
    (商春蔭已聞知租糧皆完,只因病,尚未曾交納,他就要回去。)
    (爭奈合村人感他驅鬼之德,要做戲請他,死不肯放,只得先打發家人回覆商夫
    (人,自家又遲了三五日,方才得脫身回來。)
    (商春茂與商春芳聞知此事,驚訝不已,便也不敢再來謀算他。)
    (商春蔭自此得以安心讀書。)
    (過了年余,忽紹興又有一位大鄉宦,姓孟,名學孔,官拜春坊學士,因有病告
    (致仕回家。)
    (他有一個小姐,生得才德兼全,百分美貌。)
    (孟學士要擇一個佳婿配他,一時難得。)
    (思想商尚書家子姪最多,定有佳者,要自來一選。)
    (又聞知他館中西席是曹先生,孟學士與曹先生又是鄉科同年,因寫一書與曹先
    (生,達知此意,約了日期,只說琰拜曹先生,便暗暗一選。)
    (曹先生得了信,便回書約了日期,又暗暗透風與商家這些子姪知道,凡是沒有
    (娶親的,都叫他打點齊整,以待孟學士來選。)
    (到了這日,果然孟學士投一帖來拜曹先生。)
    (曹先生留他吃過茶。)
    (遂捻手相攙,假說游賞,便領他到各處書房去相看。)
    (這學生們聞知此事,俱華巾美服、修眉畫眼,打扮得齊齊整整,或逞弄風流,
    (或賣弄波俏,或裝文人面目,或作富貴行藏。)
    (孟學士一一看在眼裡,都不中意。)
    (忽登樓下看,只見隔牆一間小軒子中,一個少年手持一本書,依著一株松樹在
    (那裡看書,孟學士與曹先生在樓上笑語多時,那少年只沉思看書,並不抬頭一
    (顧。)
    (孟學士看在眼裡,倒有幾分歡喜,因暗暗指問曹先生道)
孟學士:此少年為誰?
曹先生:此商老先生螟蛉之子,狂士也,不足與語!老年翁不必問他。
孟學士:此子吾正賞其沉靜,年兄為何反曰狂士,不大相刺謬乎?
曹先生:遠觀則靜,近看則狂矣。
孟學士:我不信如此,年兄同我去當面一決。
    (遂要同曹先生下樓一看,曹先生忙止住道)
曹先生:既要見他,不須自去,我著人喚他來就是了。
又吩咐:(因吩咐一個家人道)你去對三相公說,孟老爺在此,請他來拜見。
    (家人領命,轉到軒子樹下,對商春蔭說道)
家 人:孟老爺在樓上,曹先生叫請去會一會。
    (商春蔭低著頭看書,就像不曾聽見的一般,竟不答應。)
    (家人立了一歇,只得又說一遍,商春蔭方回說道)
只 得:我有事,沒工夫,你去回了罷!
家 人:孟老爺在樓上看見的,怎好回?
商春蔭:(商春蔭發怒道)叫你回,就該去回了,甚麼不好回,只管在此攪擾,亂人讀書
    之興!
家 人:孟老爺官尊,又是老爺的好朋友,三相公不去見,恐怕惹他見怪!
商春蔭:(商春蔭聽了一發大怒道)他官尊關我甚事?我看書要緊,誰奈煩去見他!
    (一面說,一面就走進軒子去了。)
    (家人沒法,只得上樓回覆道)
只 得:三相公不肯來。
曹先生:(曹先生因笑說道)我就對老年翁說,此子狂士也,不足與語,何如?
    (孟學士已在樓上看見商春蔭這段光景,因笑說道)
孟學士: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猖乎!年兄不必在世法著眼,不妨同我去一會。
    (因用手攜著曹先生的手,同下樓來。)
    (曹先生只得同他下瞭樓,轉到軒子中來。)
    (二人走進軒中,商春蔭尚默默看書不放,曹先生因叫道)
曹先生:孟老伯在此,可過來見禮!
    (商春蔭方抬頭,看見孟學士豐度昂藏,是個先輩,因放下書,不慌不忙與他見
    (禮。)
    (禮畢分坐,孟學士因笑問曹先生道)
孟學士:四書中,名實亦有不合者?
曹先生:怎見得不相合?
孟學士:我觀曾點舍瑟而對一段,實是一個謙謙君子人,為何反稱他做狂士?
    (曹先生一時答不來,商春蔭)
商春蔭:見夫子安得不謙退?遇子路與童冠輩,又不得不狂矣!豈一人有異,賢愚使然耳
    。
    (孟學士聽了,再三稱贊道)
孟學士:名言,名言!
    (又談論了半晌,孟學士方起身辭出,悄與曹先生道)
孟學士:此子乃吾佳婿也,乞年兄留意。
    (曹先生低頭不語,半晌方說道)
曹先生:老年翁還須斟酌,不可一時造次,作伐甚易。
孟學士:小弟一眼已決,不必再商,年兄須上緊為妙。
曹先生:這個容易。
    (孟學士遂別回。)
    (正是:
    (  伯樂只一顧,已得千里神。)
    (丈夫遇知己,肝膽自有真。)
    (曹先生因孟學士再三囑托,只得與商春茂商量道)
只 得:你家這許多子弟,孟學士皆不中意,單單看上了你三弟,要我與他為媒,這事卻
    如何區處?
商春茂:老師就該說他不是我商家子姪。
曹先生:我已說明,他道勿論。
商春茂:(商春茂又想一想道)既是這等,老師且對他說說,看看他如何回答,老師再於
    中點綴幾句,回覆孟學士可也!
    (曹先生遂走到軒子中來,對商春蔭說道)
曹先生:你造化到了!
商春蔭:學生窮困乃爾,有甚造化?
曹先生:孟學士有一千金小姐,要托我招你為婿,豈不是造化?
商春蔭:男子漢但患不能成名耳,何患無妻?先生以為造化,無乃見小乎?
曹先生:得妻不為造化,得學士之女為妻,豈非造化乎?
商春蔭:學士亦人耳,何足重輕!且春蔭未當受室之年,尚在困窮之際,此事煩曹先生為
    晚生敬辭為感!
    (曹先生見他推辭,便就著說道)
曹先生:你既不願,我怎好強你,但孟學士明日或央別人來說,你莫要又應承了,使他怪
    我。
商春蔭:這個斷然不敢!
    (曹先生遂寫了一封書回覆孟學士,內中就說商春蔭不看他學士在眼裡,不希罕
    (他女兒為妻,許多狂妄之言,要觸孟學士之怒。)
    (爭奈孟學士是個巨眼之人,沉吟)
沉 吟:此子沉潛堅忍,有英雄氣骨,決非孟浪之人,怎肯出此不遜之語?大都曹先生與
    彼氣味不投,故如此也!
因 想:(因想了一回道)我有道理,明日遂設一酌,邀他來,自與他說方妥。
    (因發帖請曹先生與商春蔭一敘,又寫一字與曹先生說道)
曹先生:姻事不諧當聽之,但我愛賞其少年英拔,欲與晤對終日,以慰老懷。乞年兄致之
    ,偕來為感!
    (曹先生沒奈何,到臨期,只得邀商春蔭同往。)
    (商春蔭還要推辭,曹先生)
曹先生:他一個父輩,特特請你,你若不去,得罪於他,明日令尊知道,未免見怪爾!
    (商春蔭不得已,方與同來。)
    (孟學士接入,十分歡喜。)
    (相見過,敘了許多寒溫,方才入席。)
    (孟學士與商春蔭談今論古,見商春蔭言詞慷慨、議論雄偉,更加歡喜。)
    (到換席時,又同他到書房各處閒步,因攜手與他說道)
商春蔭:商兄年少才高,學生有一小女,中不敢自稱賢淑,若論工容,也略備一二,我學
    生最所鐘愛,意欲結褵賢豪,以托終身。前煩曹年兄道意,曹年兄回說商兄不願
    ,學生不知何故,恐其中或有流間,故今不惜抱慚自白,商兄可否,不妨面決。
商春蔭:小姪天涯萍梗,蒙老伯垂青,不啻伯樂之知!晚生雖草木為心,亦當知感!但婚
    姻大事,上有老父在京,非兒女輩所敢自主,乞老伯諒之,勿罪!
孟學士:若論娶而必告父母之理,我學生自當致之尊翁,不消商兄慮得。但商兄願與不願
    ,不妨一言,便生死一決矣!
商春蔭:(商春蔭沉吟半晌道)一言何難?但小姪苦衷,實有難於口舌言者。古雲『詩言
    志』,竊有小詩一首獻與老伯,望老伯細察,便可想見小姪這苦衷矣!
孟學士:這個尤妙。
    (遂同到書房中來,取文房四寶與他,商春蔭遂題詩一律,題完,雙手獻與孟學
    (士,孟學士展開一看,只見上寫著:
    (  落落天涯游子魂,乾坤許大恨無門。)
    (九原蔓草方緘涕,百歲絲蘿何忍言。)
    (兒女風流花弄影,丈夫肝膽雪留痕。)
    (窮途若遂陽春願,穠李夭桃敢負恩?)
    (孟學士看了數遍,滿口稱贊道)
孟學士:商兄幽冤未伸,不敢先父母而言親,孝子也,志士也!愈令我學生起敬。然而此
    詩不言之言,不許之許,我學生留付小女,以為江臯之佩。
商春蔭:(商春蔭深深一躬道)謝知己矣!
    (曹先生見他二人說話含含吐吐,不甚分明,只微微而笑。)
    (大家又說些閒話,方又坐席。)
    (又飲了一會,然後曹先生與商春蔭起身,謝別而歸。)
    (孟學士送了二人出門,進到內堂,就將商春蔭這首詩交付與女兒道)
孟學士:商春蔭雖非商家的派,然少年有志,異日自當顯達,我將你許嫁與他,他因有宿
    恨在心,不敢明明應承,聊題詩見志,已默默許下。你可將此詩收好,便可做他
    一縷紅絲之聘也!
    (孟小姐領父命,便終身捧誦、佩帶不題。)
    (正是:
    (  雖非一縷江臯贈,已是三生石上來。)
    
    
250**時間: 地點:
    (卻說商春蔭在商府過了兩年,適值鄉試之期,宗師發牌到紹興彔科,凡是秀才
    (都要去考科舉,童生都要到府縣去考,以求進學。)
    (商春茂與商春蔭說,叫他到縣裡報名。)
商春蔭:我又不考,報名何用?
商春茂:你既不考,讀書為甚?
商春蔭:考是終須要考,但此時尚早。
商春茂:四弟、五弟也都要去,你大似他,反說是早?
商春蔭:人各有志,何必一概拘定?
    (商春茂與曹先生說知,大家以為笑話。)
    (遂單報了春薈、春蔚之名去考。)
    (不月余,縣取送府,府取送道,道里雙雙都取進了會稽縣學。)
    (到送學這日,兩弟兄披紅掛彩,鼓樂迎送來家,親戚朋友都來稱賀,十分熱鬧
    (。)
    (人都笑商春蔭沒志氣,若肯去考,騙一個秀才做做,也強如這等落落莫莫,為
    (人輕薄。)
    (又過了幾日,商春茂與商春芳俱有了科舉,要到省下去鄉試。)
    (忽有一個朋友到他館中來拜他弟兄,因留他小飯。)
    (飲酒中間,說起他能懸筆請仙,商春茂弟兄就要求他請仙,問問功名。)
商春茂:(那朋友說道)須得一潔淨之處,方好請仙降壇。
商春茂:西邊佛堂裡甚是潔淨。
    (遂同那朋友到佛堂中來。)
    (只見佛堂上面一碗琉璃,供養許多佛像,果然清淨。)
    (那朋友叫備香燭,又叫取黃紙、筆、硯、又叫取一根細繩,將一枝大判筆系了
    (,倒懸於桌上,因將一張黃紙鋪在桌上,與懸筆相湊,一面書符結起壇來。)
    (眾人聽見懸筆請仙,都走了來看,凡有科舉的,都拜禱求判。)
    (那朋友正書符念咒,忽大仙降壇,大風大雨,懸筆自動。)
商春茂:(那朋友因拜祝道)蒙大仙降壇,請大仙留名!
商春蔭:(那懸筆忽寫出兩行大字道)我非仙也,乃神也。
商春茂:(那朋友道)既系尊神,亦求尊神留名!
兩 個:(懸筆又寫兩個大字道)雷公。
    (眾人看見,都笑將起來。)
兩 個:(那懸筆又寫道)諸生不必笑,吾神雖非文人,今偶有一對,諸生能對否?
商春茂:尊神有對,乞求賜教!
商春茂:(懸筆就寫出一句道:
    (  琉璃底下數枝香眾星捧月下寫一行道)諸生可對,對得來者,功名有分。
商春茂:(商春茂與眾人細想道)此乃看見琉璃並爐中線香,觸景之句,一時如何有得對
    ?
    (大家思索半晌,再對不來。)
商春茂:(商春茂只得又拜祝道)弟子輩此時意在功名,無心作對,再求尊神明功名有無
    ,容弟子再慢慢對句何如?
    (那懸筆忽又寫出數行道:
    (  蕭蕭風,颯颯雨,諸子請我問科舉。)
    (一對尚然不能對,功名之事可知矣!)
只 得:(下面又寫一行道)此對諸生不能對,能對人外面來矣。吾神有事,要退。
商春茂:(那朋友道)尊神有何事?再求少留!
只 得:(懸筆又寫道)吾神要過江行雨,不能留矣!
    (忽霹靂一聲,懸筆便再不動矣。)
    (眾人正驚訝不已,忽商春蔭聽得請仙,也走來看,及走到佛堂,仙已退矣。)
    (商春茂看見商春蔭走來,正合著雷公說)
商春茂:對對人外面來矣!
商春蔭:(因將雷公之對與他看道)三弟能對否?
商春蔭:對此易耳!
商春茂:(那朋友道)三兄既以為易,何不見教!
    (商春蔭遂提筆對一句道:
    (  明鏡中間一口氣尺霧障天。)
    (大家看了,又工又雅,都連聲贊歎,以為奇才。)
大 家:(那朋友道)雷神寫著:對得來,功名有分,三兄高發不必言矣。
商春蔭:小弟不預考,事從何而發?
大 家:(那朋友道)今日不發,定在異日,神聖豈有妄言!
    (商春蔭也付之一笑。)
    (轉是商春茂愈加嫉妒。)
    (這一科,果然商家子姪並不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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