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 至 第一四〇
１３１＊＊時間： 地點：
（一日，書房無火，書童往外取火。）
（王爺正坐，叫書童。）
（書童近前跪下。）
王 爺：（王爺便問）三叔這一會用功不曾？
便 罵：（書童說）稟老爺得知，我三叔先時通不讀書，胡思亂想，體瘦如柴；這半年整
日讀書，晚上讀至三更方才睡，五更就起，直至飯後，方才梳洗。口雖吃飯，眼
不離書。
王 爺：奴才！你好說謊，我親自去看他。
便 罵：（書童叫）三叔，老爺來了。
（公子從從容容迎接父親。）
（王爺暗喜。）
（觀他行步安詳，可以見他學問。）
（王爺正面坐下，公子拜見。）
王 爺：我限的書你看了不曾？我出的題你做了多少？
公 子：爹爹嚴命，限兒的書都看了，題目都做完了，但有餘力旁觀子史。
王 爺：拿文字來我看。
（公子取出文字。）
（王爺看他所作文課，一篇強如一篇，心中甚喜。）
王 爺：（叫）景隆，去應個儒士科舉吧！
公 子：兒讀了幾日書，敢望中舉？
王 爺：一遭中了雖多，兩遭中了甚廣。出去觀觀場，下科好中。
（王爺就寫書與提學察院，許公子科舉。）
（竟到八月初九日，進過頭場，寫出文字與父親看。）
王 爺：（王爺喜道）這七篇，中有何難？
（到二場、三場俱完，王爺又看他後場，喜道）
王 爺：不在散舉，決是魁解。
（話分兩頭。）
１３２＊＊時間： 地點：
（卻說玉姐自上了百花樓，從不下梯。）
（是日悶倦，叫丫頭）
叫丫頭：拿棋子過來，我與你下盤棋。
丫 頭：我不會下。
玉 姐：你會打雙陸麼？
丫 頭：也不會。
（玉姐將棋盤、雙陸一皆撇在樓板上。）
（丫頭見玉姐眼腫掉淚，即忙掇過飯來）
丫 頭：姐姐，自從昨晚沒用飯，你吃個點心。
（玉姐拿過分為兩半。）
（右手拿一塊吃，左手拿一塊與公子。）
（丫頭欲接又不敢接。）
（玉姐猛然睜眼見不是公子，將那一塊點心掉在樓板上。）
丫 頭：（丫頭又忙掇過一碗湯來）飯乾燥，吃些湯吧！
（玉姐剛呷得一口，淚如湧泉，放下了。）
玉 姐：（問）外邊是甚麼響？
丫 頭：今日中秋佳節，人人玩月，處處笙歌，俺家翠香、翠紅姐都有客哩！
（玉姐聽說，口雖不言，心中自思）
玉 姐：哥哥今已去了一年了。
（叫丫頭拿過鏡子來照了一照，猛然嚇了一跳）
叫丫頭：如何瘦的我這模樣？
（把那鏡丟在牀上，長吁短歎，走至樓門前，叫丫頭）
叫丫頭：拿椅子過來，我在這裡坐一坐。
（坐了多時，只見明月高升。）
（譙樓敲轉，玉姐叫丫頭）
玉 姐：你可收拾香燭過來，今日八月十五日，乃是你姐夫進三場日子，我燒一炷香來保
佑他。
（玉姐下樓來，當天井跪下）
玉 姐：天地神明，今日八月十五日，我哥王景隆進了三場，願他早占鼇頭，名揚四海。
（祝罷，深深拜了四拜。）
（有詩為證：
（ 對月燒香禱告天，何時得泄腹中冤）
（王郎有日登金榜，不枉今生結好緣。）
１３３＊＊時間： 地點：
（卻說西樓上有個客人，乃山西平陽府洪同縣人，拿有整萬銀子，來北京販馬。
（）
（這人姓沈名洪，因聞玉堂春大名，特來相訪。）
（老鴇見他有錢，把翠香打扮當作玉姐，相交數日，沈洪方知不是，苦求一見。
（）
（是夜丫頭下樓取火，與玉姐燒香。）
（小翠紅忍不住多嘴，就說了）
翠 紅：沈姐夫！你每日間想玉姐，今夜下樓，在天井內燒香，我和你悄悄地張他。
（沈洪將三錢銀子買囑了丫頭，悄然跟到樓下，月明中，看得仔細。）
（等他拜罷，趨出唱喏。）
玉 姐：（玉姐大驚）是甚麼人？
翠 紅：在下是山西沈洪，有數萬本錢，在此販馬，久慕玉姐大名，未得面睹。今日得見
，如撥雲霧見青天，望玉姐不棄，同到西樓一會。
玉 姐：（玉姐怒道）我與你素不相識，今當夤夜，何故自誇財勢，妄生事端？
沈 洪：（沈洪又哀求道）王三官也只是個人，我也是個人。他有錢，我亦有錢，那些兒
強似我？
（說罷，就上前要摟抱玉姐。）
（被玉姐照臉啐一口，急急上樓關了門，罵丫頭）
玉 姐：好大膽，如何放這野狗進來？
（沈洪沒意思自去了。）
（玉姐思想起來，分明是小翠香、小翠紅這兩個奴才報他。）
玉 姐：（又罵）小淫婦，小賤人，你接著得意孤老也好了，怎該來囉唣我？
（罵了一頓，放聲悲哭）
笑了一：但得我哥哥在時，那個奴才敢調戲我！
（又氣又苦，越想越毒。）
（正是：
（ 可人去後無日見，俗子來時不待招。）
１３４＊＊時間： 地點：
（卻說三官在南京鄉試終場，閒坐無事，每日只想玉姐。）
（南京一般也有本司院，公子再不去走。）
（到了二十九關榜之日，公子想到三更以後，方才睡著。）
方 才：（外邊報喜的說）王景隆中了第四名。
（三官夢中聞信，起來梳洗，揚鞭上馬。）
（前擁後簇，去赴鹿鳴宴。）
（父母、兄嫂、姐夫、姐姐，喜做一團。）
（連日做慶賀筵席。）
（公子謝了主考，辭了提學，墳前祭掃了，起了文書）
公 子：稟父母得知，兒要早些赴京，到僻靜去處安下，看書數月，好入會試。
（父母明知公子本意牽掛玉堂春，中了舉，只得依從。）
（叫大哥、二哥來）
只 得：景隆赴京會試，昨日祭掃，有多少人情？
公 子：（大哥說）不過三百餘兩。
王 爺：那只夠他人情的，分外再與他一二百兩拿去。
公 子：（二哥說）稟上爹爹，用不得許多銀子。
王 爺：你那知道，我那同年、門生，在京頗多，往返交接，非錢不行。等他手中寬裕，
讀書也有興。
（叫景隆收拾行裝，有知心同年，約上兩三位。）
（吩咐家人到張先生家看了良辰。）
（公子恨不得一時就到北京。）
（邀了幾個朋友，僱了一隻船，即時拜了父母，辭別兄嫂。）
（兩個姐夫邀親朋至十里長亭，酌酒作別。）
（公子上得船來，手舞足蹈，莫知所之。）
（眾人不解其意，他心裡只想著玉姐玉堂春。）
（不則一日，到了濟寧府，捨舟起岸，不在話下。）
１３５＊＊時間： 地點：
（再說沈洪自從中秋夜見了玉姐，到如今明思暮想，廢寢忘餐。）
沈 洪：（叫聲）二位賢姐！只為這冤家害的我一絲兩氣，七顛八倒，望二位可憐我孤身
在外，舉眼無親，替我勸化玉姐，叫他相會一面，雖死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了
二位活命之恩。
（說罷，雙膝跪下。）
（翠香、翠紅）
翠 紅：沈姐夫！你且起來，我們也不敢和他說這話。你不見中秋夜罵的我們不耐煩。等
俺媽媽來，你央浼他。
沈 洪：二位賢姐！替我請出媽媽來。
翠 香：（翠香姐說）你跪著我，再磕一百二十個大響頭。
（沈洪慌忙跪下磕頭。）
（翠香即時就去，將沈洪說的言語述與老鴇。）
（老鴇到西樓見了沈洪。）
老 鴇：（問）沈姐夫喚老身何事？
沈 洪：別無他事，只為不得玉堂春到手。你若幫襯我成就了此事，休說我銀，便是殺身
難報。
（老鴇聽說，口內不言，心中自思）
老 鴇：我如今若許了他，倘三兒不肯，教我如何？若不許他，怎哄出他的銀子？
（沈洪見老鴇躊躇不語，便看翠紅。）
（翠紅丟了個眼色，走下樓來。）
（沈洪即跟他下去。）
翠 紅：常言『姐愛俏，鴇愛鈔』。你多拿些銀子出來打動他，不愁他不用心。他是使大
錢的人，若少了，他不放在眼裡。
沈 洪：要多少？
翠 香：不要少了！就把一千兩與他，方才成得此事。
（也是沈洪命運該敗，渾如鬼迷一般，即依著翠香，就拿一千兩銀子來。）
沈 洪：（叫）媽媽！財禮在此。
老 鴇：這銀子，老身權收下，你卻不要性急，待老身慢慢的偎他。
沈 洪：（沈洪拜謝說）小子懸懸而望。
（正是：
（ 請下煙花諸葛亮，欲圖風月玉堂春。）
１３６＊＊時間： 地點：
（且說十三省鄉試榜都到午門外張掛，王銀匠邀金哥說）
銀 匠：王三官不知中了不曾？
（兩個跑到午門外南直隸榜下，看解元是《書經》，往下第四個乃是王景隆。）
王 匠：金哥，好了，三叔已中在第四名。
金 哥：你看看的確，怕你識不得字。
王 匠：你說話好欺人，我讀書讀到《孟子》，難道這三個字也認不得，隨你叫誰看？
（金哥聽說大喜。）
（二人買了一本鄉試彔，走到本司院裡去報玉堂春說）
二 人：三叔中了。
（玉姐叫丫頭將試彔拿上樓來，展開看了，上刊『第四名王景隆』，注明『應天
（府儒士，《禮記》』。）
（玉姐步出樓門，叫丫頭忙排香案，拜謝天地。）
（起來先把王匠謝了，轉身又謝金哥。）
（嚇得亡八、鴇子魂不在體。）
鴇 子：（商議說）王三中了舉，不久到京，白白地要了玉堂春去，可不人財兩失？三兒
向他孤老，決沒甚好言語，搬鬥是非，教他報往日之仇，此事如何了？
鴇 子：不若先下手為強。
亡 八：怎麼樣下手？
老 鴇：咱已收了沈官人一千兩銀子，如今再要了他一千，賤些價錢賣與他吧。
亡 八：三兒不肯如何？
鴇 子：明日殺豬宰羊，買一些紙錢，假說東嶽廟看會，燒了紙，說了誓，合家從良，再
不在煙花巷裡。小三若聞知從良一節，必然也要往岳廟燒香。叫沈官人先安轎子
，逕抬往山西去。公子那時就來，不見他的情人，心下就冷了。
亡 八：此計大妙。
（即時暗暗地與沈洪商議。）
（又要了他一千銀子。）
（次早，丫頭報與玉姐）
丫 頭：俺家殺豬宰羊，上岳廟哩。
玉 姐：為何？
丫 頭：聽得媽媽說：『為王姐夫中了，恐怕他到京來報仇，今日發願，合家從良。』
玉 姐：是真是假？
丫 頭：當真哩！昨日沈姐夫都辭去了，如今再不接客了。
玉 姐：既如此，你對媽媽說，我也要去燒香。
老 鴇：三姐，你要去，快梳洗，我喚轎兒抬你。
（玉姐梳妝打扮，同老鴇出的門來，正見四個人，抬著一頂空轎。）
老 鴇：（老鴇便問）此轎是僱的？
便 罵：（這人說）正是。
老 鴇：這裡到岳廟要多少僱價？
便 罵：（那人說）抬來抬去，要一錢銀子。
老 鴇：只是五分。
便 罵：（那人說）這個事小，請老人家上轎。
老 鴇：不是我坐，是我女兒要坐。
（玉姐上轎，那二人抬著，不往岳廟去，逕往西門去了。）
（走有數裡，到了上高轉折去處，玉姐回頭，看見沈洪在後騎著個騾子，玉姐大
（叫一聲）
玉 姐：吆！想是亡八、鴇子盜賣我了！
玉 姐：（玉姐大罵）你這些賊狗奴，抬我往那裡去？
沈 洪：往那裡去？我為你去了二千兩銀子，買你往山西家去。
（玉姐在轎中號啕大哭，罵聲不絕。）
（那轎夫抬了飛也似走。）
（行了一日，天色已晚。）
（沈洪尋了一座店房，排合巹美酒，指望洞房歡樂，誰知玉姐提著便罵，觸著便
（打。）
（沈洪見店中人多，恐怕出丑，想道）
沈 洪：甕中之鱉，不怕他走了，權耐幾日，到我家中，何愁不從。
（於是反將好話奉承，並不去犯他。）
（玉姐終日啼哭，自不必說。）
１３７＊＊時間： 地點：
（卻說公子一到北京，將行李上店，自己帶兩個家人，就往王銀匠家，探問玉堂
（春消息。）
王 匠：（王匠請公子坐下）有現成酒，且吃三杯接風，慢慢告訴。
（王匠就拿酒來斟上。）
（三官不好推辭，連飲了三杯。）
三 官：（又問）玉姐敢不知我來？
王 匠：（王匠叫）三叔開杯，再飲三杯。
三 官：夠了，不吃了。
王 匠：三叔久別，多飲幾杯，不要太謙。
（公子又飲了幾杯。）
公 子：（問）這幾日曾見玉姐不曾？
王 匠：（王匠又叫）三叔且莫問此事，再吃三杯。
（公子心疑，站起說）
公 子：有甚或長或短，說個明白，休悶死我也！
（王匠只是勸酒。）
１３８＊＊時間： 地點：
（卻說金哥在門首經過，知道公子在內，進來磕頭叫喜。）
三 官：（三官問金哥）你三嬸近日何如？
金 哥：（金哥年幼多嘴說）賣了。
三 官：（三官急問說）賣了誰？
（王匠瞅了金哥一眼，金哥縮了口。）
（公子堅執盤問，二人瞞不過）
二 人：三嬸賣了。
公 子：幾時賣了？
王 匠：有一個月了。
（公子聽說，一頭撞在塵埃，二人忙扶起來。）
公 子：（公子問金哥）賣到那裡去了？
金 哥：賣與山西客人沈洪去了。
三 官：你那三嬸就怎麼肯去？
（金哥敘出鴇兒假意從良，殺豬宰羊上岳廟，哄三嬸同去燒香，私與沈洪約定，
（僱下轎子抬去，不知下落。）
公 子：亡八盜賣我玉堂春，我與他算帳！
（那時叫金哥跟著，帶領家人，逕到本司院裡，進的院門，亡八眼快，跑去躲了
（。）
公 子：（公子問眾丫頭）你家玉姐何在？
（無人敢應。）
（公子發怒，房中尋見老鴇，一把揪住，叫家人亂打。）
（金哥勸住。）
（公子就走在百花樓上，看見錦帳羅幃，越加怒惱。）
（把箱籠盡行打碎，氣得癡呆了。）
公 子：（問）丫頭，你姐姐嫁到那家去？可老實說，饒你打。
丫 頭：去燒香，不知道就偷賣了他。
公 子：（公子滿眼落淚）冤家，不知是正妻，是偏妾？
丫 頭：他家裡自有老婆。
（公子聽說，心中大怒，恨罵亡八、淫婦，不仁不義！丫頭）
丫 頭：他今日嫁別人去了，還疼好怎的？
（公子滿眼流淚。）
１３９＊＊時間： 地點：
（正說間，忽報朋友來訪。）
金 哥：（金哥勸）三叔休惱，三嬸一時不在了，你縱然哭他，他也不知道。今有許多相
公在店中相訪，聞公子在院中，都要來。
（公子聽說，恐怕朋友笑話，即便起身回店。）
（公子心中氣悶，無心應舉，意欲束裝回家。）
（朋友聞知，都來勸說）
都 來：順卿兄，功名是大事，婊子是末節，那裡有為婊子而不去求功名之理？
公 子：列位不知，我奮志勤學，皆為玉堂春的言語激我。冤家為我受了千辛萬苦，我怎
肯輕舍？
都 來：（眾人道）順卿兄，你倘聯捷，幸在彼地，見之何難？你若回家，憂慮成病，父
母懸心，朋友笑恥，你有何益？
（三官自思言之最當，倘或僥倖，得到山西，平生願足矣。）
（數言勸醒公子。）
（會試日期已到，公子進了三場，果中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觀政。）
（三個月，選了真定府理刑官。）
（即遣轎馬迎請父母兄嫂。）
（父母不來，回書說）
公 子：教他做官勤慎公廉，念你年長未娶，已聘劉都堂之女，不日送至任所成親。
（公子一心只想玉堂春，全不以聘娶為喜。）
（正是：
（ 且將路柳為連理，翻把家雞作野鴛。）
１４０＊＊時間： 地點：
（且說沈洪之妻皮氏，也有幾分顏色，雖然三十余歲，比二八少年，也還風騷。
（）
（平昔間嫌老公粗蠢，不會風流，又出外日多，在家日少，皮氏色性太重，打熬
（不過。）
（間壁有個監生，姓趙名昂，自幼慣花柳場中，為人風月，近日喪偶，雖然是納
（粟相公，家道已在消乏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