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一 至 第四五〇
441**時間: 地點:
(晚間臨睡,那兒子依舊妝了皮狐,又使尾巴掃臉,冷嘴侵唇,壓在身上。)
(伸進手去在被裡亂摸,摸得那錢在他母親腰裡圍著,錢繩又壯,極力拉扯不斷
(,不能上去,又不能褪將下來。)
(正無可奈何,他母親還道是當真的皮狐,使氣力叫兒子起來相救,啕乾了喉嚨
(,那得答應。)
(想起牀頭有剪刀一把,拿在手中,盡氣力一戳。)
(只聽的「噯呦」了一聲,在牀上跌了一陣,就不動了。)
(摸了一把,滿手血腥。)
(赤著身起來,吹火點燈照見,那是甚麼皮狐,卻是他親生公子。)
(剪刀不當不正,剛剛的戳在氣嗓之中,流了一牀鮮血,四肢挺在牀中。)
(慌了手腳,守到天明,尋了老公回家,說此緣故。)
(夫妻彼此埋怨了一場,使那一千錢,用了四百,買了一口薄皮棺材,裝在裡面
(,扛抬埋葬,把一千錢攪纏得一文不剩,搭上了一個大兒。)
(這真是)
(萬事勸人休碌碌,舉頭三尺有神明。)
(誰說天爺沒有眼,能為人間報不平!)
(第九十三回 晁孝子兩口焚修 嶧山神三番顯聖)
(修行不必盡離家,只在存心念不差。)
(種粟將來還得粟,鋤瓜應教自生瓜。)
(龐老龐婆同鶴馭,黃公黃母總龍沙。)
(試看在家成佛子,嶧山親見五雲車。)
(晁梁廬了三年墓,在墳上建了脫服道場,謝完了弔祭親友,謁見縣官學師;墳
(上立了墓表、誥命碑碣、華表、牌坊、供桌、香案;又種了三四千株松柏;按
(了品級,立了翁仲冥器。)
(在墳上住了三年,不曾進城;兒子晁冠,終是少年,不能理料家事,以致諸凡
(闕略,從新都自己料理了一番。)
(二奶奶沈春鶯,此時已是六十五歲,姜氏也將近五旬,都是曉得當家過日子的
(人了;外邊再有兒子晁冠撐持了門戶。)
(晁無晏的兒子小璉哥,名喚晁中相,一向是晁夫人恩養長大,讀書進學,娶妻
(生子,同居合爨,又是晁冠的幫手。)
(於是晁梁自視以為沒有內顧之憂,要算計往通州香岩寺內,與胡無翳同處修行
(,以便葬梁片雲的身子,擇了吉日,制了道衣,要起身往通州進發。)
晁 梁:(妻房姜氏勸道)你做了半生孝子,不能中舉中進士,顯親揚名,反把稟受父母
來的身體髮膚棄舍了去做和尚道士!父母雖亡,墳墓現在,你忍得將父母墳墓不
顧而去?你雖說晁冠長成,有人奉祀,畢竟是你的兒子。你出家修行去了,你倒
有兒子在家,只是父母沒有了兒子。我聽見你讀的書上:『逃墨必歸於楊,逃楊
必歸於儒。』你讀了孔孟的書,做了孔孟的徒弟,這孔孟就是你的先生。你相從
了四五十年的先生,一旦背了他,另去拜那神佛為師,這也不是你的好處。胡師
傅這許多年來,每年都來看望。你往時有娘在堂,你不便相離遠去;今娘既辭世
,禮尚往來,你只當去回望他。收拾些禮物,帶些銀錢,僱只船,由水路到他那
裡。一來謝他連年看望之情,二來看那事體如何,葬埋了梁和尚,完了你前生之
事。不必說那為僧為道的勾當。你只把娘生前所行之事,一一奉行到底,別要間
斷,強似修行百倍。你如必欲入這佛門一教,在家也可修行。爹娘墳上,你那廬
墓的去處,擴充個所在,建個小庵,你每日在內焚修,守著爹娘,修了自己,豈
不兩成其便?我也在那莊上建個小佛閣兒,我修我的,你修你的,咱兩個賓客相
處。家事咱都不消管理,盡情托付了小全哥兩口兒;把這墳止莊子留著,咱兄妹
二人攪計。你爽利告了衣巾,全了終始。我的主意如此,不知你心下如何?
晁 梁:胡無翳幾次開說,說我的性靈透徹,每到半夜子時,從前想我前生這事,一一俱
能記憶。至於梳洗飯後,漸又昏迷。我所以說:『既是報了娘的大恩,還去完我
的正果,葬我的前身。』你剛才一番說話,又甚是有理,我倒有了兒子,可以付
托,得以出家。只是我既出家,我的爹娘依舊沒了兒子,這話甚是有理。叫我在
墳上修行,守著爹娘墳墓,你也各自焚修,此話更好。就依你所言,如今目下待
我且往通州香岩寺內謝見了胡無翳,合他盤桓些時,一邊就把梁片雲的法身安了
葬,回來商量創庵。
(於是收拾了行李合送胡無翳的禮物,齎帶了幾百銀子,跟了一個庖人吳友良,
(家人晁鸞,晁住的兒子晁隨,小廝館童,僱了一隻三號民座,主僕四人,望通
(州進發。)
(那時閘河水少,回空糧船擠塞,行了一月有餘,方才到彼。)
(晁梁將近五旬年紀,日逐守著母親,除往東昌歲考,省城鄉試,其餘別處並無
(一步外游,這是頭一次遠出。)
(船到了通州河下,先使晁鸞尋著了香岩寺,見了胡無翳,說晁梁已到,坐船見
(泊河下。)
(胡無翳喜不自勝,說本夜夢見梁片雲從遠處雲遊回寺,合胡無翳行禮相拜,送
(胡無翳土宜,裡面有一匹栗色松江納布,不意日中便有晁梁來到。)
(帶領了許多人,與晁梁搬運行李,自己連忙同眾人接到船上。)
(晁梁遠遠望見胡無翳來到,叫人布了跳板,上岸迎接,挽手下船,極其喜悅。
()
(看著人把行李搬在岸上,盡數發行,然後與晁梁同行回寺。)
(吩咐船家暫行歇息一晚,明日寺中備飯相犒,找結船錢。)
(晁梁入寺安歇,梳洗更衣。)
(胡無翳領了他到正殿參佛,及各處配殿合伽藍韋陀面前拈香,又到長老影身跟
(前拜見。)
(晁梁方入方丈,與胡無翳行禮。)
(家人晁鸞取出備下的禮物,恰好一匹定織改機栗色細納的絨布,胡無翳著實驚
(訝。)
(晁梁澄心定慮了一會,將那寺中房廊屋舍園圃庭堂,合他住過的禪房榻炕,都
(能想記無差。)
(胡無翳仍把梁片雲的住房掃除潔淨,請晁梁居住。)
(晁梁想起他的前生曾在山牆上面寫有晁夫人的生辰在上,細觀不見。)
(原來這梁片雲住室,胡無翳曉得晁梁是他的後身,有此顯應,所以每年凡遇梁
(片雲坐化的忌日,都將牆垣糊括,牀炕修整,另換帳幔,重鋪氈條,所以把那
(記下晁夫人生辰糊在下面。)
(後來晁梁揭了許多層紙,當日的字跡宛然一些不爽,那字的筆法就與晁梁今生
(的筆畫,如出一手。)
(晁梁到寺半月,歇息未定,又因梁片雲的殯厝浮圖是奉太后敕建的,若要下葬
(,還得啟知太后,方敢動手。)
(誰知這梁片雲肉身,經今將五十年,一些沒有氣味。)
(自從晁梁到寺次日,走到龕前看了一會,便從此發出臭氣,日甚一日,熏得滿
(寺僧眾,無有一人不掩鼻而過之。)
(人都曉得是梁片雲的顯應,要催晁梁作急與他安葬。)
(香岩寺自從當日長老圓寂,就是一個大徒弟,法名無邊,替職住持。)
(這無邊恃著財多身壯,又結交了廠衛貴人,財勢雙全,貪那女色,就是個殺人
(不斬眼的魔君。)
(河岸頭四五十家娼婦,沒有一個不是他可人。)
(或竟接到寺中,或自往娼婦家內。)
(他也不用避諱,任你甚麼嫖客,也不敢合他爭鋒。)
(他也常是請人,人也常是回席。)
(席上都有妓者陪酒,生蔥生蒜齊抿,豬肉牛肉盡吞。)
(誰知惡貫不可滿,強壯不可恃。)
(這些婆娘相處得多了,這無邊雖然不見驢頭落,暗地教他骨髓枯。)
(患了一個「金槍不倒」的小病,一個大光頭倒在枕上,一個小光頭豎在被中;
(那小光頭越豎,大光頭越倒,大光頭越倒,那小光頭越豎。)
(誰知小能制大,畢竟戰那小光頭不過,把個大光頭見了閻君。)
(二師兄誠庵替了大師兄的職業,做了住持。)
(這誠庵替職的時候,已是魚口方消,天疱瘡已是生起。)
(他卻諱疾忌醫,狠命要得遮羞,一頓輕粉,把瘡托得回去,不上幾個月期程,
(楊梅瘋毒一齊舉發,可煞作怪,只偏偏的往一個面部上鑽,鑽來鑽去,應了他
(心經上的讖語,先沒了眼,後沒了鼻,再又沒了舌,不久又沒了身。)
(身既不存,那裡還有甚麼耳,甚麼意,輕輕的又把第二的師兄超度在「離恨天
(」上。)
(還剩下一位第三的師兄,法名古鬆。)
(這古鬆清清氣氣的個模樣,年紀約二十四五之間,略通文墨,寫一筆姜立綱楷
(字,他還帶些趙意。)
(他見這兩個師兄都是色中餓鬼,他笑他說道)
姑 娘:既是斷不得色慾,便就不該做了和尚;既要吃佛家的飯食,便該守佛家的戒律,
何可乾這二尾子營生?
(後來長成了年紀,兩個師兄貪色死了,輪該他做長老,他執板不肯嫖,風流又
(絕不得色,把自己積蓄的私財,分得兩個師兄的衣缽,打疊了行李,辭了佛祖
(,別了羅漢,說知了韋陀,拱手了本寺土地,作謝了同行的眾人,明明白白帶
(了行裝,竟回他固安原籍。)
(蓄了頭髮,娶了兩個老婆,買了頃把腴田,頂了本縣戶房的書缺。)
(跳出伽藍圈套外,不在如來手掌中。)
(這本寺的住持長老,再沒有爭差違礙,穩如鐵炮的一般輪到胡無翳身上。)
(這胡無翳將這寺內歷年敗壞的山門,重整僧綱,再興禪教。)
(自先五蘊皆空,不由得眾人也就六根清淨,仍舊成了個不二法門。)
(當日替梁和尚建龕的皇太后,久已賓天。)
(胡無翳題知了一本,准了下葬。)
(依了原舊規模,備了坐化禪龕,拆開磚塔,只見梁片雲的肉身神色鮮明,眼光
(瑩潔,軀殼和軟,衣服未化,絕無臭氣,仍是香氣襲人。)
(晁梁自己同著眾人,將屍抬入棺內,入在地中,建了七層寶塔,做了道場。)
(這晁梁在香岩寺內,將有兩月光陰。)
(胡無翳見他沒有落髮出家的本意,每每將言撥轉,又使言語明白勸化。)
(晁梁將姜氏所說之言,明白回覆了胡無翳。)
(人的言語,說到那詞嚴義正有理的去處,人也就不好再有別話說得,只得聽他
(罷了。)
(晁梁又住了半月,辭胡無翳回家,約定晁梁回去自己創庵停妥,明年正月燈節
(以後仍到寺中,暫代胡無翳住持香火,胡無翳要到廬鳳淮揚蘇鬆常鎮南京閩浙
(等處遊覽二年。)
(訂期已定,再三囑付晁梁不可爽約。)
(晁梁將拿帶去使剩的銀子,還有三百多金,要留下與胡無翳使用。)
胡無翳:本寺的養贍,還支用不了,盡有贏餘,無用再有別項。
晁 梁:既無用處,與我寄放在此,省我明歲來時,累我行李。
(胡無翳方才收進房去。)
(胡無翳仍僱了船,自己送晁梁直到家內,要指點替晁梁夫婦創庵。)
(晁梁到家以後,住在河路馬頭,木料易辦;有錢的人家,物力是不消費事的;
(從來不枯克人,說聲僱夫鳩工,也稱得「庶民子來」。)
(僅三月之間,兩處的庵都一齊創起。)
(雖不十分壯麗,也不十分鄙俚。)
(雖然小恰恰的規模,那胡無翳久在禪門,又兼原是蘇州人氏,所以做得事事在
(行,件件合款。)
(擇了修行上吉的成日,胡無翳送了他夫婦各自進了本庵,然後辭了晁梁,仍回
(通州本寺。)
(晁梁把自己的庵起名南無庵,娘子住的庵起名信女庵,各自苦行焚修。)
(春鶯也常住在信女庵內念佛看經。)
(晁梁夫婦二人,從此不入城中,一切親朋喪亡喜慶,都是晁冠兩口子往還。)
(從此都斷了血味,持了長齋。)
(夫婦也常相見,只如賓客一般。)
(別撥了人往雍山莊上料理。)
(那雍山莊管家吳克肖,原是老管家吳學顏的兒子。)
(吳學顏老病死了,這吳克肖老實倔強,向主奉公,與他老子無二,所以就叫他
(襲了父職,督理莊田,如今把他掣回墳上,要托他管理收租,以為晁梁夫婦修
(行支用;又叫他管理常平義倉糴糶,不得斷了晁夫人幾十年的善果。)
(一切事體,漸漸的要安排有了頭緒。)
442**時間: 地點:
(轉眼臘盡春回,過了一雞二犬三羊四豬五馬六牛七人八谷的吉日,燒過了燈,
(晁梁揀了十九日的良辰,辭了生母春鶯,妻房姜氏,仍帶了前日的隨行僕從,
(由旱路逕上通州,踐那訂下之約。)
(晁梁到了香岩寺內,與胡無翳相見,甚是喜歡。)
(住了三日,胡無翳收拾錫杖、衣缽、棕帽、蒲團、日持的經卷,跟了一名行童
(,將寺中緊要事件,並晁夫人所發的常平資本,並見在積聚倉糧,俱一一交付
(晁梁代管;又吩咐了合寺僧人,俱要聽從晁梁的指教,不可敗壞山門。)
(晁梁也與胡無翳再三訂約,必以一年為期,千萬回寺。)
(這一年之內,清明中元二節,晁梁還要回家祭掃。)
(十月間,因要糴糶常平糧食,便也不好回去。)
(相約已定,親送了胡無翳上船方回。)
(晁梁在香岩寺替胡無翳住持之事,說也不甚要緊,且略過一邊。)
443**時間: 地點:
(再說那武城縣合縣士民,從四年前與晁夫人創了祠堂,那香火之盛,不消說起
(。)
(曉得晁夫人死後登仙,做了嶧山聖姆,這些善男信女,平日曾受過晁夫人好處
(的,都成群合伙,隨了香社,要往嶧山與晁夫人進香。)
(每年三月十五,是晁夫人升仙的誕日,那燒香的儀注,大約與泰山進香不甚相
(遠。)
(一班道友,男男女女,也不下七八十人,三月初六日,從祠堂裡燒了信香,一
(路進發。)
(三月十三日,宿了鄒縣。)
(十四日,起了四鼓,眾人齊向嶧山行走。)
(離店家不上五六里之地,只見後面鼓吹喧闐,回頭觀看,燈火燭天,明亮有如
(白晝,旗幡綽約,羽蓋翩翩,擺列的都是王者儀從,漸漸的追近前來,前導的
(喝令眾人避路。)
(這些香頭都道是魯王駕出祭掃,退避在道旁站定,看他駕過。)
(儀從過盡,又是許多金甲金盔的神將,騎馬擺隊;武將之後,又有許多峨冠博
(帶的文官,執笏乘馬前列導引;再次又有許多女官,各執巾■兑、帽簏、盥盆
(、妝奩等具,盡是乘馬前行;臨後方是一頂大紅銷金幃幔的棕輦,輦前一柄曲
(把紅羅傘罩住,兩旁四五對紅羅團扇遮嚴;輦後又是許多騎馬的侍從。)
(香頭們又猜是魯王妃歸寧父母,不敢仰視。)
(直待大眾過盡,方敢行走。)
(看那前面的人,其行如飛,漸次不見。)
(末後一個戴黃巾的後生,挑著一頭食箱,一頭火爐茶壺之類,其擔頗重,力有
(未勝,夾在香頭隊內,往前奔趕。)
(這伙香頭便與那黃巾後生,問他挑向何處。)
問 他:(黃巾後生回說)往嶧山公幹。
問 他:(眾人因問他)前面過去的是那位王妃郡主,這般嚴肅齊整?
晁 梁:(黃巾後生說道)你們這伙人不是從東昌武城來的麼?這過去的娘娘正是你們同
縣的鄉里,如何竟不相識?
(眾人驚訝,細問他的來歷。)
問 他:(黃巾後生因說)這是嶧山聖姆,是你武城縣晁鄉宦的夫人。他在陽世間多行好
事,廣結善緣。丈夫做官,只勸道潔己愛民,不要嚴刑峻罰;兒子為人,只勸道
休要武斷鄉曲,克剝窮民。貴糶賤糴,存活了無數災黎;代完漕米,存留了許多
百姓。原只該六十歲的壽限,每每增添,活了一百五歲。依他丈夫結果,原該斷
子絕孫;只因聖姆是個善人,不應使他無子,降生一個孝子與他,使他奉母餘年
。如今見做著嶧山聖姆,只是位列仙班,與天下名山山主頡頏相處;因曲阜尼山
偶缺了主管,天符著我嶧山聖姆暫攝尼山的事。因明日是聖姆的誕辰,念你們特
地的遠來,怕山上沒有地主,故暫回本山料理。
晁 梁:(眾人問道)你是甚人,知得如此詳細?
問 他:(黃巾後生道)我就是聖姆腳下的管茶博士。
晁 梁:(眾人道)果真如此,你也就是山中的神道,生受你傳言與我們。
(眾人隨把帶來的楮錠紙錢,即時焚化,酬謝他傳信之勞。)
(頃刻之間,那黃巾後生不知去向。)
(眾人驚訝不已,只恨不曾扳住駕輦,親見聖姆一面。)
(天明日出,到了山下,尋了僧房作寓,準備次早朝見聖姆。)
晁 梁:(那主僧問道)列位施主,是山東武城人否?共是六十八人,果否是真?
問 他:(眾人驚道)你如何預先知道我們是武城縣人,又知我們是六十八眾?
晁 梁:(主僧說道)今日黎明時分,小僧已待起身,覺身不爽,又復睡著,夢見一黃巾
力士向小僧說道:『快起來打掃處所,有娘娘東昌武城縣的鄉里六十八人,我領
來你家安歇,照顧你的飯錢。你當小心管待,不可怠慢。』
(眾人更自毛骨悚然,因告訟適間所見之事,彼此詫異。)
(山僧方才知道嶧山聖姆是武城縣人,有如此顯應。)
(那嶧山原是天下的勝景,燒香的男婦,游觀的士女,絡繹往來的甚多。)
(傳佈開去,從此結道場,修廟宇,妝金身,塑神像,祈年禱雨,作福禳災,日
(無虛刻。)
(這是後事,也詳說這些不盡。)
(次早十五,眾人齋戒了一夜,沐浴更衣,到殿上燒香化紙,禱告參神,謝娘娘
(家鄉保佑;又謝昨早途間不識娘娘駕過,有失迴避,望娘娘寬宥;又望娘娘護
(持鄉里,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拜祝已畢,眾人暫辭出殿,觀看山景。)
(回店吃了飯,復又進殿,辭了聖姆下山。)
(眾人一步九回,好生顧戀。)
(順路看了孔林,謁了孔廟。)
(行至罡城壩上,擺渡過河,一行人眾,分作兩船而過。)
(登了岸,眾人下了船,船上一個人,約有三十年紀,瞪著眼,朝著岸,左手拿
(著一個匣子篦頭傢伙,插著一個鐵喚頭;右手擎起,舉著一個醬色銀包。)
(問他不能做聲,推他不能動轉,竟象是被人釘縛住的一般。)
(船上人驚訝起來。)
(原來這人是剃頭的待詔,又兼剪綹為生,專在渡船上乘著人眾擁擠之間,在人
(那腰間袖內遍行摸索,使那半邊銅錢磨成極快的利刃,不拘棉襖裌衣,將那錢
(刀夾在手指縫內,憑有幾層衣服,一割直透,那被盜的人茫無所知。)
(這一日見有這許多香客在船,料得內中必有錢銀可盜,故也妝扮了過渡的人,
(混在隊內,摸得一個姓針名友杏的香頭,腰間鼓鼓囊囊有些道路,從袖中掏出
(兵器,使出那人所不知手段,一件夾襖,一件布衫,一層雙裌褲腰,一個夾布
(兜肚,一割就開,探囊取物。)
(及至眾人下了船去,這個偷兒不知是何緣故,做出這般行狀,哄動了眾人。)
(那針友杏看見那銀包是他的原物,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衣裳,從外至裡,割了一
(條大口,摸那銀包,蹤跡無存,對了包內的數目,分釐不差。)
(給還了針友杏收去,這個偷兒方才省得人事。)
(問他所以,他說)
問 他:得銀之際,甚是歡喜;正待下船之時,被一個戴黃巾的後生,腦後一掌,便昏迷
不知所以。
(船家要捉他送官,問他「配刺」。)
問 他:(眾人都說)這分明是嶧山聖姆的顯靈,說我等至誠,又遠來進香,你卻因何將
他割了綹去,所以將他捉去。但想聖姆在生之日,直是螻蟻也不肯輕傷一個;既
是不曾盜去,若再送官配刺,也定是聖姆所不忍的。不若仰體聖姆在生之日的心
,放釋了他去。
(那船家還要搜奪他的自己銀錢,留下他篦頭的傢伙,也都是眾人說情,放他上
(岸去了。)
(眾人風餐露宿,夜住曉行,三月二十一日回到武城,各回家去,約定各人齋戒
(,明早齊到晁夫人祠堂燒回香。)
(那時清明已過,冬裡無雪,春裡缺雨,人間種的麥苗看看枯死。)
(縣官在遠處請了一個道士,風風勢勢,大言不慚,說雷公是他外甥,電母是他
(的姪女,四海龍王都是他的親戚朋友,在城隍廟裡結壇,把菩薩的殿門用法師
(封條封住,廟門口貼了一副對聯)
縣 官:一日風來二日雨,清風細雨只管下。
(又把城隍、土地,社伯、山神,龍王、河伯,都編寫了名字,掛了白牌,鬼捏
(訣,一日一遍點卯,詭說都著眾神壇下伺候,每日要把肥狗一隻,燒酒五斤,
(大蒜一瓣,狗血取來繞壇酒潑,狗肉醮了濃濃蒜汁,配了燒酒,攮在肚中,吃
(的酒醉,故妝作法,披了頭,赤了腳,撒上一陣酒風。)
(酒醉將過,又仗了狗肉燒酒之力,合那輪流作法扮龍女的娼婦無所不為。)
(越發祈得天昏地暗,沙卷風狂,米價日日添增,水泉時時枯涸!)
(眾香頭在晁夫人祠堂內燒了回香,一齊禱告,說)
晁夫人:前日在山上時節,已向娘娘面前再三懇祈,望娘娘保佑鄉里風雨調和。今一冬無
雪,三春無雨,麥苗枯死,秧禾未種,米價日騰一日,眼看又是荒年。仰仗娘娘
法力,早降甘霖,救活百姓。
(香頭禱畢出門,正值法師登壇做作。)
(每日被那娼婦淘碌空了的身子,又是一頓早辰的燒酒,在那七層桌上左旋右轉
(,風魔了的一般,眼花頭暈,焉得不「腦栽蔥」搠將下來?把一隻小膊一條小
(腿都跌成了兩截,頭上谷都都從頭髮裡冒出鮮紅血來,把個牛鼻子妖道跌得八
(分要死,二分望生,抬到道士廚房安歇養病。)
(人又說是晁夫人顯靈,這卻無甚憑據。)
(道人人等稟過了知縣官,拆了壇場,逐了娼婦,停了法師的供給。)
(次早,眾香頭又齊赴晁夫人祠堂禱請。)
(眾人方才禱畢,出得門來,只見東北上起起烏雲,騰騰湧起,煞時住了狂風,
(隱隱雷聲震響,漸漸閃電流光,不一頓飯頃,絲絲細雨,不住的下將起來。)
(辰時下起,午時住了一歇,未時從新又下,直至次日子時;卯時又復下了,到
(了申時還未雨止。)
(下得那雨點點入地,清風徐來,細雨不驟。)
(春時發生的時候,雨過三日,那麥苗勃然蒸變,日長夜生,攛莖吐穗。)
(接次種了秋苗,後邊又得了幾場時雨,還成了十分豐熟的年成。)
(後來那個祈雨的道士,將養了三四個月,掙扎得起來,稟那縣官索討那懸定的
(賞賜,說雨是他祈的。)
(縣官也不肯自己認錯,肯說自己請的法師祈雨無功?替他出了信票,斂地方上
(的銀子謝他,務要足十兩之數。)
(鄉約承了縣票,挨門科斂,銀錢兼收。)
(鄉約克落之餘,剩了十兩之數,交到縣中,縣官交與道士。)
(那道士得了這十兩非義之財,當時稱肉打酒,與廟中道士吃了將近一兩,吃得
(個爛醉如泥。)
(可煞作怪,當夜不知被那個偷兒,挖了一個大洞,將那九兩多的銀錢偷了個潔
(淨。)
(那法師在縣上遞了失盜呈詞,縣官著落廟中道士追捕,比較了幾次。)
(那住持道士正在抱屈無伸,四月朔日,縣官赴廟行香,方才拜倒,一個在旁扯
(擺摺的小門子失了色,豎了眼睛附說起話來)
一 個:妖道侮慢神祗,褻瀆廟宇,我故將他跌折手足。嶧山神降的時雨,他又貪冒天功
,刮削民間膏血,我故使人盜去。道人容留匪人,假手打過二十,已足蔽辜,可
以開釋無干。將妖道即時驅逐出境。
(縣官不勝恐懼,再三請罪。)
(然後小門子漸漸醒來。)
(縣官方才不敢護短,吩咐地方趕逐法師起身。)
(人才知道當日的時雨,原是晁夫人的感應。)
(真是善人在世,活著為人,死了為神,的是正理。)
(這是晁夫人生死結果,後不再說。)
(其餘別事,再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薛素姐萬里親征 狄希陳一驚致病)
(崎嶇世路數荊門,從古行人苦載奔。)
(接海江流還有峽,連雲棧道下無根。)
(腥雨驅雲催瘴厲,蠻風呼浪擁江豚。)
(瞿塘散峽濤如吼,灩氵預成堆石似蹲。)
(歷盡險途皆不畏,夫人南至便消魂。)
門 子:(常說)朝裡無人莫做官。
444**時間: 地點:
一 個:朝時有人好做官。
(大凡做官的人,若沒有個倚靠,居在當道之中,與你彌縫其短,揄揚其長,夤
(緣乾升,出書討薦,憑你是個龔遂、黃霸這等的循良,也沒處顯你的善政,把
(那邋遢貨薦盡了,也薦不到你跟前;把那罷軟東西升盡了,也升不到你身上。
()
(與一班人同資俸,別人跑出幾千里路去,你還在大後邊蹭蹬。)
(若是有了靠山,憑你怎麼做官歪憋,就是吸乾了百姓的骨髓,卷盡了百姓的地
(皮,用那酷刑盡斷送了百姓的性命,因那峻罰逼逃避了百姓的身家,只管有人
(說好,也不管甚麼公論;只管與他保薦,也不怕甚麼朝廷。)
(有人靠山做主,就似八隻腳的螃蟹一般,豎了兩個大鉗,只管橫行將去。)
(遇見他的,恐怕他用鉗夾得人痛,遠遠的躲避不迭。)
(捧了那靠山的粗腿,欺侮同輩,凌轢上司,放刁撒潑,無所不為。)
(這靠山第一是「財」,第二才數著「勢」。)
(就是「勢」也脫不過要「財」去結納,若沒了「財」,這「勢」也是不中用的
(東西。)
(所以這靠山,也不必要甚麼著己的親戚,至契的友朋,合那居顯要的父兄伯叔
(,但只有「財」揮將開去,不管他相知不相知,認識不認識,也不論甚麼官職
(的崇卑,也不論甚麼衙門的風憲,但只有書儀送進,便有通家侍生的帖子回將
(出來,就肯出書說保薦,說青目。)
(同縣的認做表弟表兄,同省的認做敝鄉敝友,外省的認做年家故吏--只因使
(了人的幾兩銀子,憑人在那裡扯了旗號打鼓篩鑼的招搖過市。)
(何況狄希陳是相主事的親親嫡嫡的表兄,又見有親親的一個母舅,這比那東扯
(西拽的靠山更自不同。)
(吳推官看了相主事同年的分上,又因與狄希陳同做「都元帥」的交情,甚加青
(目。)
(一個刑廳做了主張,堂上知府也就隨聲附和。)
(不時批下狀詞,又有周相公用心料理,都應得過上司的心,倒有了個虛名在外
(。)
(成都縣知縣升了南京戶部主事,吳推官做了主,再三又與知府講情,申了文書
(,坐委狄希陳署印。)
(狄希陳官星又好,財命正強,一個糧廳通判,狠命的奪他不過,縣印畢竟著落
(了狄希陳。)
(接印到手,可可的一個納粟監生家,有十萬貫家財,娶的妻房,是蜀府一個大
(祿儀賓的女兒吳氏,夫婦一向和美,從來不曾反目。)
(後來監生垂涎人家娶小,吳氏窺其意向,不待監生開口,使了六十兩聘禮,娶
(了布政司鄭門子的姐姐為妾,也有八分人材。)
(這吳氏也不曉得妒忌,嫡庶也甚是相安。)
(誰知這監生得福不知,飯飽弄箸。)
(城內有一個金上舍,有個女兒金大姐,嫁與一個油商的兒子滑如玉為妻。)
(這滑家原是小戶,暴發成了富翁。)
(這金上舍貪他家富,與他結了姻親。)
(金上舍的妝奩越禮僭分,也叫算是齊整。)
(五六年之後,這滑家被一伙強盜進院,一為劫財,二為報恨,可可的拿住了滑
(如玉的父子,得了他無數的金銀,只是不肯饒他的性命,父子雙亡。)
(婆媳二人,彼時幸得躲在夾壁之內,不曾受傷,也不曾被辱。)
(族裡無人,只剩兩個寡婦。)
(老寡婦要替媳婦招贅一個丈夫,權當自己兒子,掌管家財,承受產業。)
(監生家裡見有嬌妻美妾,巨富家資,若能牢牢保守得住,也就似個神仙八洞。
()
(誰知貪得無厭,要入贅與金大姐為夫,與那老滑婆子為子。)
(瞞了吳氏,也不令鄭氏聞知。)
(事事講妥,期在畢姻,吉日良辰,俱已擇定,被一個泄嘴的小童漏了風信,被
(吳氏採訪了個真實不虛,監生也只得抵賴不過。)
再 三:(吳氏再三攔阻)你將三十年紀,名門大族之家,從新認一個『油博士』的老婆
為母?你若是圖他的家財,你自己的家財取之不盡,用之有餘;你若圖他的色,
替你娶的新妾,模樣不醜,盡有姿色;若嫌不稱你意,無妨憑你多娶。卻是因何
舍了自己的祖業,去住人家不吉房廊?棄了自家的妻妾,占人家的婦女?既是他
父子二人都被殺在那個房內,畢竟冤魂不散,厲鬼有靈。你住了他的房屋,摟了
他的妻子,用著他的資財,使著他的奴婢,只怕他父子的強魂,不敢去惹那惡盜
,兩個靈魂的怨氣,殺在你的身上。快快的辭脫,切切不可乾這樣營生!
(若監生是個有心路的人,聽了吳氏這一席的言語,斷該毛骨悚然,截然中止才
(是。)
(誰知「對牛彈琴」,「春風不入驢耳」。)
(口裡陽為答應,背後依舊打點,要做滑家的新郎。)
(吳氏知道他不曾停止,又與他說道)
一 個:你既是一心要做這事,我也不好苦苦攔你,家中房屋盡多,你不妨娶他到家。就
是那老婆子,你也接他來家,用心養活。你只不要住在他家。你依我便罷,你如
不依我,我情願一索吊死,離了你的眼睛,免得眼睜睜看了你人亡家敗!
(監生那個牛性,那肯聽他的好說!到了吉日,更了公服,披了紅,簪了銀花,
(鼓樂導引,竟到滑家成親,喚得老滑婆娘長娘短,好生親熱。)
(吳氏這夜等監生不回,使人打聽,方知監生已在滑家做了新郎。)
(指望次日回來,還要用言勸諫,一連六七日,那裡得有回來的音耗!夜間氣上
(心頭,一根繩索懸樑自縊,不消半個時辰,吳氏登了鬼路。)
(次早人才知覺。)
(娘家先在成都縣裡告了狀子。)
(狄希陳准過狀子,與周相公商議。)
周相公:這樣納粟監生,家裡銀錢無數,乾了這等不公不法的勾當,逼死結髮正妻,他若
不肯求情行賄,執了法問他抵償,怕他逃往那裡去!這是奇貨可居,得他一股大
大的財帛,勝是那零挪碎合的萬倍。把事體張大起來,差人飛拿監生並金氏母子
。
(狄希陳一一從命,差了四個快手,持了票,雪片拿人,一面著落地方搭蓋棚廠
(,著監生移屍聽檢。)
(監生自恃了自己有錢,又道不過是吊死人命,又欺侮狄希陳是個署印首領小官
(,不把放在心上。)
(先著了幾個賴皮幫虎吃食的生員,在文廟行香的時節,出力講一講。)
狄希陳:秀才不許把持衙門,臥碑有禁。況且人命大事,不聽問官審理,諸兄都要出頭阻
撓,難道良家寡婦該他霸佔?異姓數萬金的家產應他吞並?結髮正妻應他痛毆逼
死?這樣重大事情,諸兄不要多管。
(說得些秀才敗興而散。)
(又使了五十兩銀子,央了個舉人的人情,陰陽生投進書去,狄希陳拆開看了,
(回書許他免動刑責,事體從公勘問,不敢枉了是非。)
(監生才曉得事體有些難處,略略著了些忙。)
(快手齊完了人,早辰投了拘票,點到監生跟前,還戴了儒巾,穿著青絹道袍、
(皂靴,搖擺過去。)
狄希陳:(狄希陳怒道)那有殺人兇犯還穿了這等衣裳,侮蔑官府!
(叫人剝去衣裳,扯了儒巾)
叫 人:看出書的春元分上,饒你這三十板子!
(把差人每人十五板。)
(監生漸漸的知道害怕,只得央那快手中久慣與官府打關節的,與狄希陳講價。
()
(狄希陳起先不肯,推說犯罪重大,情節可恨,務要問他「霸佔良家婦女,吞並
(產業,毆死嫡妻」之罪。)
(監生著忙,許送狄希陳五百兩銀。)
(講來講去,講過暗送二千,明罰三百,還要求郭總兵的書來,方准輕擬。)
(監生無奈,只得應允。)
(都是那關說的快手,照數陸續運進經歷司衙中。)
(送了郭總兵一百兩,周相公五十兩,求了一封書;協差的經歷司皂隸送了二十
(兩;送了家人二十兩。)
(上下打點停妥,然後持牌聽審。)
(審得吳氏自縊是真,監生並無毆打之情。)
(贅人寡婦,據人房產,有礙行止,且又因此致妻自縊,罰谷二百石備賑;追妝
(奩銀一百兩,給吳氏的屍親。)
(吳氏父母俱無,只有一個親叔,又且度日貧寒,得了狄希陳如此判斷,甚是知
(感。)
(監生這場官事,上下通共攪計也有四千之數,脫不了都是滑家的東西。)
(狄希陳自從到任以來,雖也日有所入,不過是些零星散碎之物;如今得此大財
(,差不多夠了援例乾官的一半本錢,感激周相公錦囊妙計,著著的入他套中,
(也謝了周相公五十兩。)
(狄希陳甚是歡喜。)
(但是天下的財帛,也是不容易擔架的東西,往往的人家沒有他,倒也安穩;有
(了他,便要生出事來,叫你不大受用。)
(成都一個附省的大縣,任怎樣清官,比那府經歷強勝十倍,不止那二千之物,
(那一日不日進分文,宦囊也盡成了個體面,整日與寄姐算計待得署印完日,求
(一個穩當人情,乾升一個京官,或是光祿,或是上林,攜了銀子到京,再開一
(個當鋪,另買齊整大房居住。)
(且是寄姐從到成都,又生了一個兒子,叫是成哥。)
(那時寄姐財制錦繡,淹滿了心,又沒有甚麼爭風吃醋之事,所以在狄希陳身上
(漸覺不大瑣碎。)
(於是狄希陳就與神仙相似。)
(誰知人的愁喜悲歡,都要有個節次,不可太過。)
(若是喜是極了,必定就有愁來;若是樂得極了,定然就有悲到。)
(這是循環之理,一毫不容爽的。)
(狄希陳正當快樂,那夢想中也不曉得有一個難星漸漸的要到他身命宮內。)
445**時間: 地點:
(卻說薛素姐那日從淮安趕船不著,被呂祥拐了騾子,流落尼姑庵內,雖遇著好
(人韋美,差了覓漢送他回家,然也受了許多狼狽,一肚皮恨氣。)
(滿望回到家中,誣告他謀反大逆,再沒有不行文書前去提取回家之理,不料被
(那鄉約兩鄰證了一個反坐。)
(本待要罵罵街,泄泄氣,又被宮直的老婆「蛇太君」挫了半生的旺氣。)
(若得作踐相妗子一場,也還可殺殺水氣,誰知不惟不能遂意,反差一點點沒叫
(一伙管家娘子撈著挺頓骨拐。)
(這樣沒興一齊來的事,豈是薛老素受得的?恨得別人不中用,都積在狄希陳一
(人身上,夢想神交,只要算計報仇雪恥。)
(但遠在七八千里路外,怎能得他來到跟前?且是連次吃虧以後,眾人又都看透
(了他的本事。)
(看狄員外體面的,狄員外去世已久;看狄希陳分上的,狄希陳又不在家中。)
(娘家的三個兄弟,兩個秀才,因素姐甚不賢惠,絕其往來。)
(小再冬受過一番連累,凡事也就推避,不敢向前。)
(至親是個相家,人家買茄子還要饒老,他卻連一個七老八十的妗母也不肯饒。
()
(所以這些左鄰右舍,前裡後坊,不惟不肯受他打街罵巷,且還要尋上他的門去
(。)
(雜役差傜,鄉約地方,惱他前番的可惡,一些也不肯留情,丁一卯二的派他平
(出。)
(雖是毒似龍、猛如虎的個婆客,怎禁得眾人齊心作踐!於是獨自個也覺得難於
(支撐。)
(一個女人當家,況且又不曉得當家事備,該進十個,不得五個到家;該出五個
(,出了十個不夠。)
(入的既是有限,莫說別處的漏卮種種皆是,只這侯、張兩個師傅,各家都有十
(來口人,都要吃飽飯,穿暖衣,用錢買菜,還要飲杯酒兒,打斤肉吃,這宗錢
(糧,都是派在薛素姐名下催征。)
446**時間: 地點:
(當時狄員外在日,凡事都是自己上前,田中都是自家照管,分外也還有營運。
()
(以一家之所入,供一家之所用,所以就覺有餘。)
447**時間: 地點:
(如今素姐管家,所入的不足往年之數,要供備許多人家的吃用。)
(常言「大海不禁漏卮」,一個中等之產,怎能供他的揮灑?所以甚是掣襟露肘
(。)
(娘家的兄弟,都是守家法的人,不肯依他出頭露面,遊蕩無依。)
(雖然有個布鋪,還不足自己的攪纏,那有供素姐的浪費?於是甚有支持不住之
(意,只得算計要尋到狄希陳四川任所。)
(但只千山萬水,如何去得?淮安一路的黃河,是經親自見過的兇險。)
(如欲不去,家中漸漸的不能度日。)
(正在躊躇不下,恰好侯、張兩個道婆,引誘了一班沒家法,降漢子,草上跳的
(婆娘,也還有一班佛口蛇心,假慈悲,殺人不迷眼的男子,結了社,攢了銀錢
(,要朝普陀,上武當,登峨嵋,游遍天下。)
(素姐聞有此行,喜不自勝,打點路費,收拾衣裳,妝扮行李,回去與龍氏商量
(,要薛三省的兒子小濃袋跟隨。)
(龍氏因路途太遠,又慮蜀道艱難,倒也苦苦相留,叫他不去。)
薛如卞:(薛如卞兄弟卻肯在旁攛掇)婦人家出嫁從夫,自是正經道理。丈夫做官,妻子
隨任,這是分所應為之事,卻要阻他不行。理應該去。小濃袋一人不夠,此行倒
應三弟陪行。
(素姐聞言甚悅。)
再 冬:(小再冬)我從向日被縣官三十大板,整整的睡了三個大月。如今瘡口雖合,凡
遇陰天雨雪,筋骨酸疼。我還想著再尋第二次?千山萬水走到那裡,姐姐懷著一
肚子的大氣,見了姐夫,還有輕饒素放的禮?必定就是合氣。姐夫常時還是沒見
天日的人,又且在家懼怕咱娘家有人說話,凡事忍耐就罷了。他如今做了這幾年
官,前呼後擁,一呼百喏的,叫人奉承慣的性兒,你還象常時這們作踐,只怕他
也就不肯依。娘家人離的遠,遠水救不得近火,姐姐作踐的姐夫的極了,姐夫不
敢惹姐姐,拿著我殺氣,他人手又方便,書辦、門子、快手、皂隸,那行人是沒
有的?呼我頓板子,只說是姐夫小舅子頑哩。我在『天高皇帝遠』的去處,去告
了官兒麼?他再是狠狠,帶姐姐帶我,或是下些毒藥藥殺,或是用根繩勒殺,買
兩口材妝上。他要存心好,把材捎的回來,對著你娘兒們說俺害病死了,你娘兒
們我看來也沒有個人替俺出得氣的。他要把心狠狠,著人抬把出去或是尋個亂葬
岡,深也罷,淺也罷,掘個坑子埋了,或是尋把柴火,把兩口棺材放成一堆,燒
成灰骨,灑的有影無蹤,那魂靈還沒處尋漿水吃哩!依我說,姐姐極不該去;不
依我說,請姐姐千里獨行,我是不敢去的。
龍 氏:(龍氏罵道)賊砍頭!強人割的!不是好死的!促壽!你常時叫你去,你待中收
拾不迭的就跑。你明是戀著老婆,怕見出門罷了,說這們些不利市的狗屁!那小
陳哥吃了狼的心肝,豹子的膽,他就敢這們等的?他做一百年官,就不回來罷?
再 冬:他回來只管回來,怕你麼?
龍 氏:我問他要人,可他說甚麼?
再 冬:他怎麼沒的說?他說害病死了。
龍 氏:我問他要屍首可呢?
再 冬:他說:『這是一步的遠?活人還走不的,帶著兩口材走?我已是埋了。』
龍 氏:我告著問他要。
再 冬:那做官的人,幾個是肯替人申冤理枉的?放著活人不向,替死人翻胎?放個鄉宦
不向,替老婆出力?我主意定了不去,姐姐就怪我也罷!
素 姐:我希罕你去!我那個口角叫你去來?好便好;不好時,我連小濃袋還不叫他去哩
!我自己走的風響,我少眼沒鼻子的,我怕人算計麼?
再 冬:這就是姐姐的郊天大赦!
再 冬:(連忙作揖)我這裡謝姐姐哩。
素 姐:希罕你那兩個臭揖!磕頭不知見了多少哩!
(再冬既不肯行,定了小濃袋隨素姐長往。)
(素姐回家收拾行李去訖。)
薛三省:(薛三省媳婦再三的打把欄)人有貴賤,疼兒的心都是一般。三哥害怕不敢去,
可叫俺的孩子去呢!俺的孩子多大了?十四五的個奶娃娃,叫他南上天北上地的
跑!我養活著幾個哩?給人家為奴作婢,黑汗白流,單只掙了這點種子,我寧只
是死,叫他去不成!
(合龍氏一反一正的爭競。)
(薛如卞兄弟兩個,都不出頭管管。)
龍 氏:(龍氏罵道)呃!您兩個是折了腿出不來呀,是長了嗓黃言語不的?聽著媳婦子
這們合我強,頭也不出出兒,蚊子聲也擠不出一點兒來,這也是我養兒養女的麼
!
薛如卞:他疼兒的心勝,一個十四五才出娘胎胞的孩子,叫他跟著遠去,他女人們的見識
,怎麼不著極?咱慢慢開導給他,容他慢慢的想,合他漢子商議,他自然有個回
轉。是不是嚷成一片!
(薛三省媳婦方才閉了嘴,龍氏也就停了聲,果然合薛三省商議。)
薛三省:論起來,一個沒離了娘老子的孩子,叫他這們遠出,可也疼人。你現吃著他的飯
,穿著他的衣,別說叫往四川去,他就叫往水裡鑽,火裡跳,你也是說不得的。
況且去的人也多著哩,不止是他一個,也不怕怎麼的。三哥說的那些話,這是戀
著三嫂,怕見去,說著唬虎姐姐哩。你問狄姐夫他那魂哩,敢也不敢!只怕乍聽
的姐姐到了,唬一跳猛哥丁唬殺了,也是有的哩。你別要攔護,叫他跟著走一遭
去罷。孩子家,也叫他從小兒見見廣,長些見識。
(媳婦子聽了這席言語,方才允從;又兼小濃袋自己也願情待去,要跟著遙地裡
(走走,看看景致。)
(龍氏、素姐齊替他紮刮衣裳。)
(過了幾日,素姐領著小濃袋,跟著侯、張兩個道婆,一班同社的男婦,起身前
(進。)
(路上小濃袋照舊叫素姐是姑娘,素姐認濃袋是親姪,寢則同房,食則共桌。)
(一路遇廟就進去燒香,遇景就必然觀看,遇酒就嘗,逢花即賞。)
(侯、張兩個的使費,三停倒有兩停是素姐出的。)
(素姐感侯、張兩個的挈帶,侯、張兩個感素姐的周全,兩相契洽。)
(到了淮安,素姐央了侯、張兩位師父,三人陪伴一處,走進城內,先到了向日
(寄住的尼姑庵中,尋著老尼相見,也覺的甚是親熱。)
(素姐也送了個象模樣的人事,老尼也淡薄留了素齋,陪了素姐三位同到韋美家
(中。)
(適值韋美正在家內,一見老尼,又見素姐,又驚又喜,知是要各處燒香,順便
(就到任所。)
(送了韋美許多土儀之物,謝不盡他昔日看顧送回之義。)
(韋美收了人事,叫他的細君速忙設酌款待。)
(那韋美的細君,終是怕素姐那兩個扭黑的鼻孔,頭也不敢抬起來看,話也怕見
(與他接談。)
(匆匆吃完了酒飯,告辭回船。)
(韋美收拾了許多乾菜、豆豉、醬瓜、鹽筍、酚珠酒、六安茶之類,叫人挑著,
(自己送上船去。)
(起先原是萍水相逢,這次成了他鄉遇故,戀戀難捨。)
(再三囑付素姐,叫他一路百事小心,諸凡謹慎。)
(又囑侯、張兩位,叫他凡百照管。)
(又囑素姐後日回來,千萬仍來看望,不可失信。)
(素姐跟了這伙香頭,涉歷這許多遠路,經過多少山川,看了無數景致,那平平
(常常的事體固多,奇奇怪怪的事變也不少,只是沒有這許多的記撰。)
448**時間: 地點:
(再說狄希陳在成都縣裡署印,那遠方所在,及至部裡選了新官,對月領憑赴任
(,家鄉游衍,路上耽延,非是一日可到,至快也得十個月工夫。)
(狄希陳將寄姐以下家眷,盡數接在縣衙,每日三梆上堂,排衙升座,放告投文
(,看稿簽押。)
(黑押押的六房,惡磣磣的快手,俊生生的門子,臭哄哄的皂隸,挨肩擦背的擠
(滿了丹墀。)
(府經歷原是個八品的官,只該束得玳瑁明角箬葉魚骨的腰帶,他說自己原是中
(書謫降,還要穿他的原舊服色:■錕錦鏽,素板銀帶,大雲各色的圓領。)
(坐了骨花明轎,張了三翠藍的銀項綢傘,擺成了成都縣全副頭踏,甚是軒昂。
()
(縣印署得久了,漸漸的忘記了自己是個經歷,只道當真做了知縣;又忘記了自
(己是個納粟監生,誤認了自己是個三甲進士。)
(喬腔怪態,作樣妝模,好不使人可厭。)
(只是五日京兆,人也沒奈他何。)
(正當得意為人之際,素姐朝過了南海菩薩,參過了武當真武,登過峨嵋普賢,
(迤邐行來,走到成都境內。)
(依了侯、張兩個的主意,倒也叫他在府城關外尋一個店家住下,使小濃袋先到
(衙裡說明,好打點撥人夫牽抬轎馬,擺了執事,差人迎接入衙,方才成個體統
(。)
素 姐:我正要出其不意,三不知撞將進去,叫他凡事躲避不及,可以與他算帳。
(素姐主意已定,別人也攔他不住,只得任他所為。)
(僱了一個人挑了行李,僱了一頂兩人竹兜,素姐坐裡面,小濃袋挽轎隨行。)
(打聽得狄希陳的家眷都在成都縣裡,素姐叫人肩了轎,竟入縣門。)
(一伙把大門的皂隸,擁將上來,盤詰攔阻,雞力谷錄,打起四川的鄉談,素姐
(、小濃袋一些也不能懂得。)
(素姐、小濃袋回出那山東繡江的侉話來,那四川的皂隸一句也不能聽聞。)
那兩個:(到是那兩個轎夫說)這是老爺的夫人從山東繡江縣來的,還有同行的許多男婦
,都在船上,泊在江邊。
(皂隸不敢怠慢,一面開了儀門,放他抬轎進去;一面跑到衙門口速急傳梆)
一 面:山東濟南府繡江縣明水村有奶奶來到,轎已到了後堂。
(狄希陳不聽便罷,言才入耳,魂已離身。)
(正在吃完了飯,要上晚堂,恰好小成哥抱在跟前,望著狄希陳撲趕,狄希陳接
(在懷內,引著頑耍。)
(一聽了有家鄉奶奶來到,把眼往上一直,把手往下一鬆,將小成哥丟在地下,
(將身往傍一倒,口中流沫,褲裡流尿,不醒了人事。)
(衙內亂成了一塊。)
(素姐在衙門外等發鑰匙開門,只聽衙內喧說,不見發出鑰去。)
(素姐在外大嚷大罵,抱了一塊石子,自己砸門。)
(開門進來,看了眾人圍了狄希陳忙亂,傳出叫快請明醫速來救治。)
(素姐初到,看了狄希陳這般病勢,絕無憐恤之心,惟有凶狠之勢。)
(寄姐平素潑惡,未免也甚膽寒。)
(家人媳婦丫頭養娘,嚇得面無人色,鬥戰篩糠,正是先聲奪人之魄,岳動山搖
(。)
(且不知醫人何時來到,狄希陳曾否救轉,生死何如,素姐怎樣施行,寄姐怎生
(管待,且聽下回結束。)
(第九十五回 素姐泄數年積恨 希陳捱六百沉椎)
(世間誰似丈夫親?為請師婆致怒嗔。)
(滿臉哭喪仍蹷嘴,雙眉攢蹙且胖唇。)
(殺氣雄威神鬼怕,棒椎盡力自家輪。)
(不是書門相急救,看看打死狄希陳。)
(狄希陳正在七死八活不知人事,醫人又卒急不能前來,合家正當著急。)
(素姐進到衙中,也絕不見有驚惶憐恤之狀,一味只是嚷罵。)
(故意妝了不知,察問寄姐是甚的人,原何得在衙內;又察考小京哥合小成哥兩
(個孩子是何人所生;又嗔寄姐合家人媳婦丫頭人等不即前來參見。)
(罵成一塊,嚷作一團。)
(正當嚷罵中間,衙門擊梆傳事,說已請得醫官來到。)
(素姐還嚷罵不肯迴避。)
(後見一群婦女俱各走開,只得也自避到後面。)
(家人同了醫官,替狄希陳仔細診視,醫官)
醫 官:這是暴驚入心。速備活豬心伺侯,待藥到,研為細末,將豬心切破,取熱血調藥
,姜湯送下,自然無事。
(醫官回去,送了一丸硃砂為衣的鎮驚丸,約有龍眼大。)
(如法調灌,狄希陳漸漸的眼睛轉動,腹內通響,吐了許多痰涎,漸覺省得人事
(。)
(看見素姐,用手伸去扯他,素姐將狄希陳的手,盡力一推。)
狄希陳:前向接你同行,你堅執不來;如今千山萬水,獨自怎生來得?不知受了多少辛苦
?與甚人同路?那個跟隨?忙快備飯。
(狄希陳語語溫柔,薛素姐言言惡罵。)
(童寄姐見他不是善物,未免有好幾分膽怯。)
(到是張樸茂的媳婦羅氏,走到寄姐跟前,使了個眼勢,把寄姐弔到背靜處所,
(悄悄說道)
寄 姐:你因甚麼見了他,便有些餒餒的?別說他不過是一個少眼沒鼻子的東西,他就是
條活龍,也不過是一個。咱是一統天下的,別說合他惡照,就是輪替著鬥他生氣
,也管教氣殺他。人不依好,你越軟越欺,你越硬越怕。他打,你就合他打;他
罵,你就合他罵。你要打過他,俺眾人旁裡站著看;他要打過你,俺眾人妝著解
勸,封住了他的手,你要揀著去處,盡力的打。你說:『做官的京裡娶我,三媒
六證,過聘下茶,沒說家裡還有老婆。』你就是他的老婆,可已是長過天疱頑癬
,緝瞎了眼,蝕弔了鼻子。《大明律》上:『惡疾者出。』惡疾還有利害過天疱
瘡的麼?你要十分安分,我合你同起同坐,姊妹稱呼,咱序序年紀,誰大誰是姐
姐,誰小誰是妹妹。家照舊是我當,事依舊是我管。我把好衣服與你穿,好飯食
與你吃,一月之內,許漢子合你睡兩三遭。這是上一等的相處。你要不十分探業
,我當臭屎似的丟著你,你穿衣我不管;你吃飯我也不管,漢子不許離我一步兒
,這是二等的相處。你再要十分歪憋,我就沒那好了!多的是閒房,收拾一座,
請你進去住著,弄把嚴實些的鐵鎖,鎖住了門,一日斷不了你兩碗稀粥,你有命
活著,我也不嫌多;你沒命死了,我也不嫌少。做官的升了時節,你死了,萬事
皆休;你要不死,只得送你程老,沒的留著你那活口,叫你往家去鋪搭呀?賭不
信,你只依著我硬幫起來,他只還敢這們等的無禮,我就不信了。
(寄姐聽說,滿面是笑)
寄 姐:是呀,果然『一個不敵兩人智』是實。人不依好,你說的有理。
(寄姐折身回去,素姐正在那裡喬腔罵狄希陳不叫寄姐合媳婦丫頭替他磕頭。)
狄希陳:(狄希陳望著寄姐道)姐姐才來,你合他行個禮兒。
(寄姐沒等素姐開口,搶著說道)
寄 姐:誰是姐姐呀?叫我奶奶的,不知多少,我還不自在哩,『姐姐,姐姐』的呢!待
行個禮,過來行就是了!說呀說的,待指望叫我回他的麼!
(素姐正氣的言語不出。)
(狄希陳又叫家人媳婦合丫頭們與奶奶磕頭。)
狄希陳:(羅氏承頭說道)不是年,不是節,為甚麼又替奶奶磕起頭來?
狄希陳:是家裡來的奶奶呀。
家 人:(羅氏道)倒沒有這們說哩!一家子一位奶奶罷了,有這們些奶奶呀?少鼻子沒
眼睛的,都成了奶奶,叫那全鼻子全眼的可做甚麼呢?『家無二主,國無二王』
。待磕的請磕,我這頭磕不成。
(眾人見羅氏說出這話,伊留雷的老婆更是敲敲頭頂腳底板兒動的主子,曉得其
(中主意,也就接口說道)
伊留雷:罷呀,一個人管的專,兩個人管就亂了。
(素姐是個皇帝性兒的人,豈是肯受人這般狨氣?綽過一根鞭桿,就待要照著狄
(希陳劈頭劈臉的打去。)
(寄姐上前,一手將鞭奪住,罵道)
寄 姐:了不的!那裡這們個野杭杭子!新來乍到,還不知道是姓張姓李,就象瘋狗似的
!
(寄姐不曾堤防,被素姐照著胸前一頭拾來,碰個仰拍叉;扯回鞭去,照著寄姐
(亂打。)
寄 姐:(羅氏眾人齊說)反了!打奶奶哩!
(一擁上前,把素姐抱的抱,扯的扯,封手的封手。)
(寄姐得空,爬將起來,拿著素姐手內的鞭桿,把素姐按翻在地,使屁股坐著頭
(,拿著鞭子從頭抽打。)
(把個素姐打的起初嘴硬,漸次嘴軟,及後叫姐姐,叫親媽,叫奶奶,無般不識
(的央及。)
(狄希陳苦勸不住,只得跪著討饒。)
(哄的衙門口圍了成千成萬的衙役潛聽,東西鄰著縣丞主簿的衙舍,滿滿的爬著
(兩牆頭的女人竊看。)
(打的素姐至極無奈,無意中打出一個屁來。)
(原來素姐這輩子是人,那輩子原是皮狐。)
(那皮狐的屁放將出來,不拘甚麼龍虎豺狼,聞見氣亮,只往腦子裡鑽。)
(熏的寄姐丟了鞭子,直蹷子就跑。)
(素姐跳起來,依舊撒潑惡罵。)
寄 姐:你別罵,我合你好講;你再罵,我就再打!
(素姐怎麼肯聽,依舊狠罵。)
(寄姐卷了捲袖,脫了裙子,拿著一根庫裡傳更的籌,趕上前,一手揪著腦後衣
(領,摔翻在地,罵道)
寄 姐:我就把你這臭賊小婦一頓打死,料相也沒有這裡與你討命的人!我破著不回你山
東去,打死沒帳!
素 姐:(素姐慌道)我怕你,我實不敢了。你有話,我聽著。
寄 姐:我可不合你說話了,你聽甚麼話,且打了,可再講。
(狄希陳跪著,打都磨子的死拉。)
(素姐住了罵,著實苦淋淋的哀告。)
素 姐:(羅氏眾人又都做好做歹的假勸)他既是認了不是,又說再不敢了,奶奶你且饒
他這遭;等他再敢,奶奶你再打,遲了甚麼?奶奶只看俺眾人的分上,饒了他罷
。
(寄姐還沒慨然應允。)
寄 姐:(羅氏又說薛素姐道)俺也實不知道你當真是個甚麼人。俺們進宅來伏事的,就
是這現在的奶奶,俺頭頂的也是這位奶奶,腳踩的也是這位奶奶。別說沒曾見你
,連耳朵裡聽也沒聽見有你。你新來乍到的,熟話也沒曾熟話,你就這們喬腔怪
態的?你想你又沒帶了多少人來,我聽說還有跟的個小廝,翻調也只你兩個。你
就當真的是位奶奶,『牡丹雖好,也得綠葉扶持』哩!你自家一個,就歪歪到那
裡去?
素 姐:奴才也跟著欺心!你這老婆們都是半路尋的,知不道有我罷了。狄周那賊奴才,
可也是我手裡的家人,他往那裡去了?影兒也沒他!
狄希陳:狄周行了幾程,拐了些銀子走了,沒在這裡。
素 姐:狄周走了,跟你到家的張樸茂、小選子哩?他兩個也不知道我麼?
狄希陳:這媳婦子不是張樸茂的麼?
素 姐:可又來!你漢子家裡,我三茶六飯的養活了將一個月,他就沒合你說家裡有我?
我就不能降發你那主子,我可也打的你這奴才!
(跑到跟前要打羅氏。)
(羅氏站住,動也不動。)
(素姐伸手,羅氏使手撥拉。)
寄 姐:我的媳婦子,誰敢打!他要打,你也動手!
(素姐被人降怕了的人,果然束回手去。)
寄 姐:你既然知道好歹,拿個坐來,叫他坐下,我合他好講。
素 姐:(對素姐道)我有三等待你的法兒:上等,中等,下等。你待揀那一等哩?
(素姐不言語。)
寄 姐:你不言語,是待叫我拿下等待你呀!這個不難。老娘的性子,別人沒經著,你問
問做官的,他經著來。惹的我用那一等,待開了頭,你叫我另改,可是不能的。
你快著揀一等好的認了便宜!
素 姐:我悔不盡『孤軍深入』,撞在你這伙子強人的網裡,我待跳的呀,飛的呀?就待
死,也只是乾死了。我敢只望你上等待我才好。
寄 姐:你要叫我上等待你,這事不難。你把剛才來到的歪憋,從此盡數收起,再別使出
一點兒來,我也不說甚麼先來後到,咱論年紀,姊妹稱呼。你也別要多管閒事,
飯來開口,揀好飯與你吃;衣來伸手,揀好的衣裳與你穿;漢子十朝半月,也許
合你睡。
素 姐:(素姐接口說)這睡不睡我倒不放在心上,不希罕這丑營生!我要把這件事放不
下,可從早裡也生下孩子了!
寄 姐:人家娶老婆,不圖生孩子,留後代,是舍飯給他吃,舍衣裳給他穿哩?再說家,
仍是我當,不許你亂插槓子;事,還是我管,不許你亂管閒事;媳婦子丫頭,由
我教誨,不許輕打輕罵的。我吩咐他們,趕著你叫薛奶奶。
素 姐:(素姐接說)既趕著我叫薛奶奶,我聽你娘家姓童,叫他們也趕著你叫童奶奶。
寄 姐:這也可以依你的,就叫他們趕著我叫童奶奶。咱同起同坐,這是上等的相待。還
有中等的相待。你不十分作孽,我也不踹踐你,可也不尊敬你;你有飯吃也罷,
沒有飯吃也罷,衣裳你冷也罷,熱也罷,與我絕不相干;憑你張跟斗,舒直立,
都不與老娘相干,請你自便。是第二等相待。還有下一等的相待。你要還象剛才
這般沒人樣,放潑降人,有天沒日頭的,可說這是『山高皇帝遠』的去處,咱那
親娘親老子,就使破了咱的喉嚨,也叫不到跟前。揀盡後頭座空房,收拾的裡頭
乾乾淨淨的,請進你去住著。你一定也不肯善變進去,我使幾個人抬進你去,尋
把嚴實些的鎖兒,把門鎖上。你一定還要掇門,砸窗戶,刨牆,剜窟窿。我爽利
把你的手腳兒搞住。一日兩碗稀粥,就是你的飯食。你待活,多活幾日,不待活
,你少活幾日。替你買薄皮子棺材的錢,也還有,妝在裡邊,打後頭開個凹口子
,拉把出去。脫不了他這四川鄉俗好燒人,再買些柴火,燒的連骨殖也沒影兒。
你那跟你的小使,待要剪草除根也不是難事。不回到你山東,越發沒帳。總然回
到山東,你就有娘家說話,只說娘兒兩個不服水土,害病死了。你家就有人興詞
告狀,這沒影子官司,也打不出甚麼來。何況我知道你家有個生你的娘母子,可
說那下州小縣,沒見天日的老婆,俺這北京城裡的神光棍老婆眼裡不作他。你三
個兄弟,一個個他也是恨你氣殺老子,氣殺婆婆,不理你的。一個又是俺家的女
婿,他也不合你滑快。一個又是個拼頭,兩句喝掇,只好伍著眼,別處流淚罷了
。你也算是極孤苦的人兒,你持著甚麼,敢這們行兇作惡的?
(素姐聽說,放聲大哭。)
只 得:悔殺我了!天老爺!我一條神龍,叫我離了大海;一個活虎,神差鬼使的離了深
山;叫這魚鱉蝦蟹,豬狗貓兔,都來欺我呀!
寄 姐:俺也不是魚鱉蝦蟹,也不是甚麼豬兒狗兒狸貓兔子的,咱兩個也算得起丁對丁,
鐵對鐵的。張飛、胡敬德剃了鬍子,都也不是善茬兒,你省的了?媳婦子丫頭們
,以後趕著都叫薛奶奶。我不吩咐,都不許欺心。快看桌兒,端菜擺飯,外頭跟
的人,叫人都好生照管。眾人都過來,與薛姐姐磕頭。收拾西裡間與薛奶奶住,
掛帳子,鋪氈條,收拾新鋪蓋。請下來,咱姊妹兩個也行個禮兒。
(素姐擦了淚,起來走到下面。)
寄 姐:(寄姐隨機應變道)咱也不消序,一定你長起我,你是姐姐人家,你請轉過左邊
去。
(兩個平磕了四個頭,寄姐)
寄 姐:我說你下縣裡人村。禮數可也有個往還,你也該讓我往左邊去回個禮才是,怎麼
也就沒個遵讓?
(素姐果然把寄姐讓在左首,行了個禮。)
(狄希陳也作了個揖。)
(素姐也還了一拜。)
(三人同桌酒飯。)
(狄希陳讓素姐居上,寄姐在東,自己在西,兩旁打橫。)
(這素姐若是個通人性的東西,乍到的時節,也略看個風勢,也要試試淺深,再
(逞你那威風不遲。)
(絕不看個眼色,冒冒失失的撩一撩蜂,惹的個哄的一聲,蜇了個八活七死。)
(既是惹了這等下賤,爽俐硬邦到底,別要跌了下巴,這也不枉了做個悍潑婆娘
(。)
(誰知甚不經打,打的不多幾下,口裡就不住的爺爺奶奶央及不了。)
(不著臨了那一個臭屁救了殘生,還不知怎生狼狽。)
(剛才打過,若是個當真有氣性的人,我就合他一千年不開口說話。)
(誰知被人這等狠打一頓,又被人如此殺縛了一場,流水就遞降書,疾忙就陪笑
(臉,說聲拜就拜,說聲吃酒就吃,滿口說自己不是,只說寄姐原來是個口直口
(快的好人。)
(吃完酒飯,進到上房西間,看得鋪陳齊整,幃帳鮮明,擺設完備,越發忘了那
(被打之羞。)
(素姐心內算計,指望這頭一夜,狄希陳必定進他房中宿歇,他要關了門,零敲
(碎打,以報宿仇。)
(寄姐說狄希陳做官事忙,久已不在家中睡覺,打發出外邊書房去了。)
(一連三日,素姐也不曾作業。)
寄 姐:你既守我法度,安靜了這幾日,你也一定知我本事的了,我與你紮刮衣裳。
(尋出幾匹尺頭,與素姐另換上下內外衣裳。)
(素姐又甚是喜歡。)
(又過了幾日,寄姐又與素姐做了大袖錦衫,通袖袍裙,灑線衫子,越發把個素
(姐喜的尿流屁滾,叫的好妹妹,親妹妹,燕語鶯聲,聽著也甚嫌■可磣。)
(寄姐也時常的給他個甜頭,叫他懸想。)
(不惟不與寄姐懷恨,反漸漸的抱著寄姐粗腿起來,望著寄姐異常親熱,寄姐凡
(有生活,爭奪著要與寄姐去做;寄姐偶然手生了瘡,死塞著爭與寄姐梳頭;寄
(姐或是頭疼發熱,一日腳不停留的進房看望,坐在他病牀沿上,與他作伴;寄
(姐的尿盆馬桶,爭著要與他端。)
(寄姐禁不起他小心下意,極其奉承,也就漸漸的合他成了一股。)
(家人媳婦,丫頭養娘,原無甚麼正經,「馬聽鑼聲轉」的,見寄姐合他相好,
(也都沒人敢欺侮了他,倒茶端水,一般伏侍。)
(狄希陳托了忙冗事故,每日多在外邊,少在內裡。)
(不惟素姐撈他不著,也省了寄姐多少的折磨。)
(三朝兩日,深更夜靜,等得素姐睡著之時,悄悄開了宅門,進來與寄姐宿歇。
()
(睡到天色黎明,又翹蹄捻腳,偷出外邊書舍,連吃飯也不進裡邊。)
(收的禮物,賺的銀錢,都瞞了素姐那一隻單瓜,偷運進來與寄姐收藏。)
(日光捻指,不覺又是二十個日頭。)
(侯、張兩個師父,看完了成都合屬的景致,才從綿州天池山回來,要進衙與素
(姐相見。)
(寄姐原是京師活潑婦人,在官衙幽閉日久,恨不得有個外人來往,藉此解悶消
(愁,也就向狄希陳面前攛掇,叫請他進衙款待,也是個他鄉故知,況也得他一
(路挈帶,伴了自家的人來。)
(這狄希陳往日莫說老婆說出的言語,不敢不欽此欽遵,就是老婆們放出像素姐
(那般的臭屁,也要至至誠誠捧著嗅他三日。)
(這二十日之內,素姐不得空,擒捉不到跟前。)
(寄姐因素姐新來,勉強假妝賢惠,他竟忘了自己的官銜,是提督南贍部洲大明
(國的都督大元帥。)
(任憑寄姐攛掇,素姐又執意要他進來,又是萬里外本家來的鄉里,況且當初進
(香時節,泰安州路上,狄希陳也曾四雙八拜認他兩個為師,這個其實該請他進
(衙,盛款一飯,留住一宵,每人送二三兩路費,不為過當。)
(他卻拿出官腔,又恨他往時凡事挑唆素姐作惡,就是昔年泰安路上,素姐罰他
(牽了頭口步行,都是這兩個婆娘主意;素姐遠來尋鬧,也都是他兩個的鼓令。
()
(有甚好情留他進內?於是把兩眉一蹙,把臉沉將下來)
只 得:這一個有司衙門,出鎖入封,還怕人說不嚴謹。男子人來往,尚且不可,何況是
喬妝怪扮的老婆?就是周相公進來,住了這一個多月,郭總爺連次請他一會,我
今日才放他出去了。這個不必放他進來,我每人送他五錢路費,差人打發他起身
,這也不叫是失理。
(狄希陳是這等違背內旨,若是往時這一位夫人,卻也斷沒有輕饒之理。)
449**時間: 地點:
(如今有了兩人,素姐奈著寄姐不好動手,寄姐礙著素姐不好開口。)
(素姐怒容可掬,只說)
只 得:你不叫進來便罷,只是由他。
寄 姐:你放進不放進,不與我相干。我是北京人,他是山東人,我合他無親無故。說著
你不聽就罷。
(這狄希陳若是個知向背,會聽話的人,也就該快些回轉,也不為遲。)
(卻是頑皮心性,打著才疼,不打不怕。)
(必要隨他主意,封了兩封五錢的路費,叫人送將出去)
叫 人:有司風憲衙門,不便有婦人出入。這是每人五錢薄禮,路上一茶。就此起身,不
必久等。
(回將出去,那侯、張兩個弄了個滿面羞慚,抱愧而去。)
(已將日落時節,素姐惱巴巴不曾吃飯。)
(寄姐因攛掇不聽,也就不大歡喜。)
(起鼓以後,各人收拾回房,狄希陳也就出到外面。)
(素姐將衙門匙鑰看在眼內,臨睡取在身邊,約得人俱睡定,悄悄的拿了一個應
(手棒椎,拿了匙鑰,自己將衙門開將出去,尋到狄希陳的書房。)
(燈光透出,房門未關。)
(掀簾進去,狄希陳卻才睡倒,一個蓬頭小門子,正在那裡覆蓋衣裳。)
(素姐取出棒椎,先將門子攔肩一下。)
(那門子「噯呀」了一聲,奪門跑出。)
(素姐折身回去,將門拴上,又拉過一張椅來頂緊,走到牀邊,把狄希陳的衣裳
(鋪蓋,盡行揭去,屁股坐著頭,輪得棒椎員員的,雨點般往身上亂下。)
狄希陳:(狄希陳吆喝)救人。
素 姐:你好好的挨打便罷;如再要叫喚,我就打你致命,今日賭一個你死我生!
(狄希陳當真也就不敢再喊,只說)
狄希陳:饒命。
(那門子聽見打得甚是凶狠,恐怕人命干連,走到衙門口重重傳梆)
門 子:前日從家鄉新來的那位奶奶,開了衙門,尋到外邊書房,拿著一個棒椎,頂了房
門,如今將次把老爺打死!快些出來救援!
(寄姐聽說,三魂去了九魄;也才是脫了衣裳,小成哥含著奶頭,尚不曾睡著。
()
(寄姐著了忙的人,把小成哥揪了奶往旁裡一推,推的小成哥怪哭。)
(拉過一條褲子,就往身上穿,左穿穿不上,右穿穿不上,穿了半日,方才知是
(褲子。)
(及至拉過襖來,又提不著襖領。)
(伍旋了半日,方才穿了上下衣裳。)
(下的牀來,又尋不見著地的鞋。)
門 子:(門子一替一替的傳進梆來)出去快救!這會子只聽得打,不大聽得做聲了!
(寄姐也沒得換鞋,坎上了一頂冠子,叫一個丫頭看著小成哥,自己領著兩個家
(人媳婦,幾個丫頭,竟出宅門,傳叫衙役迴避。)
(寄姐推那房門甚是頂得結實,不能抗動分毫。)
(窗戶又甚緊固,推撬不開。)
(素姐見外邊有人救護,越發狠打。)
寄 姐:(寄姐著極說道)事到其間,也就顧不得體面,叫衙役來弄開門罷!
(傳了一聲,來了一大伙子,抗門的抗門,弄窗戶的弄窗戶,弄開了一葉隔斷間
(木板。)
寄 姐:(寄姐頭一個鑽將出去)你怎麼來!下狠打世人哩麼!
(去奪他的棒椎。)
(他只說寄姐要去與狄希陳回席,方才放手)
方 才:好妹妹!冤有頭,債有主,不干你事。他太欺心,我饒他不過,今日合他對了命
罷!
寄 姐:你合他對了命,俺孤兒寡婦的,怎麼回去呀?
(看那狄希陳躺在牀上,只有一口油氣,絲來線去的呼吸。)
外 邊:(外邊一個上宿的書辦隔窗稟道)老爺被打傷重,小人們在外邊暗數,打過六百
四十棒椎。快尋童便灌下,免得惡血攻心。傳到外邊,孟鄉宦家有真正血竭,求
他須些,方可救活。
(寄姐即時吩咐,叫人外邊尋童便,一面拿帖問孟鄉宦求討血竭。)
(只見狄希陳一陣一陣的發昏,口裡漾出鮮血。)
(寄姐要著人抬他進去,倒還是那個書辦稟道)
寄 姐:奶奶不必把老爺抬進衙內。觀其下得這等毒手,豈可還叫老爺進虎穴?裡邊一時
堤防不及,必死毒手無疑。倒還是外邊小人們看守,可保無虞,又好教人調治。
奶奶要出來看望,小人們暫時迴避就是。
寄 姐:這說的有理,我就沒想到。你是個甚麼人?叫甚麼名字?
那 個:(那人道)小人是值堂書辦,名字呂德遠。
寄 姐:外邊事體就累你照管。等爺好了,另有酬你處。
(呂德遠又叫暖下好酒,伺候等童便來好合成一處的灌下。)
(不多一會,傳了兩碗童便進來,倒也清瑩,絕無騷氣,攙了一茶鐘純酒,灌下
(肚去。)
(歇有一鐘熱茶時分,狄希陳方睜開眼睛。)
(看見許多女人圍著,開口)
開 口:打死我了!我如死了,好歹叫他替我償命!
(素姐使得乏乏的,坐在一旁)
素 姐:我有本事打殺人,也怕償命麼?我剛才實要照你致命去處結果了你,我想叫你忒
也利亮,便宜了你,不如我零碎成頓的打,叫你活受!你這些年欺心作孽,死有
餘辜!我還沒得報仇,養得你性子驕驕的。別說他兩個你也曾拜他為師,就止於
我的師父,千鄉萬里送了我來,你連飯也不留他吃頓,每人丟給四五錢銀子,捻
著就走。我說著,能呀能的。我來了二十多日,我屋裡,你門也不踹踹,推托事
故,往外頭來挺屍!
寄 姐:可是你的不是。我那樣的說,該讓進他來待他個飯,每人送二三兩銀子給他。別
說別人的話你不聽,連我的話你也不聽了。要是我當時的性子,我也不饒你。
狄希陳:(狄希陳唉哼著說道)我的不是!悔的遲了!
450**時間: 地點:
(正說著,閉了眼,搭拉了頭。)
(寄姐問他是怎麼。)
寄 姐:(他唉哼說)噁心,眼黑。
(寄姐忙叫人問呂德遠。)
問 他:還有不曾用完的童便,再攙熱酒灌下。
(果然又灌了一碗。)
(狄希陳方又漸漸轉來。)
(卻又要了血竭來到,熱酒研化下去。)
(待不一會,渾身骨節,只聽得對湊般響。)
(響聲已住,狄希陳說通身就似去了千百斤重擔的一般,住了噁心,也不眼黑。
()
(只覺得通身受傷去處,登時發出青紅腫來。)
(問呂德遠,說是)
說 是:毒傷外攻,不往裡潰,可保無事,請奶奶放心回宅。小人們在老爺房內上宿,種
上了火,待半夜起來再把血竭調灌一服,通常無事。
(寄姐交付與他,催促了素姐進內。)
呂德遠:(呂德遠又悄悄的對張樸茂說道)新來的奶奶,觀其這般狠毒,下狠手殺夫,合
奶奶說知,二位相公都要萬分堤備,免得有失。
(說與寄姐,也甚是知感。)
(狄希陳受了如此痛毆,不知何日得痊,怎生下落,且聽下回結束。)
(第九十六回 兩道婆騙去人財 眾衙役奪回官物)
(居家應切忌,莫與六婆親。)
(善縫青眼罩,慣送綠頭巾。)
(生出無窮事,騙去許多銀。)
(領人行貧路,便己降邪神。)
(能使良人賤,饒教富者貧。)
(半途要奪去,有趣這班人。)
(寄姐將狄希陳交付了書辦呂德遠合門子盛於彌,囑付他上宿,夜間好生聽著,
(有甚緩急,即速傳梆。)
(狄希陳漸次醒了人事,只苦渾身疼痛,不能翻身。)
(睡到半夜,越發聲喚起來,說噁心要吐。)
(呂德遠合盛於彌連忙在火盆裡面頓了暖酒,將血竭調了灌下,旋即平安睡到天
(亮。)
(寄姐早起梳了頭,自己抱了小成哥,叫人領了小京哥,出到外面書房看望。)
狄希陳:半夜依舊噁心,甚得呂德遠合盛門子的力,又飲了血竭暖酒,方才止了噁心。只
是渾身疼痛,不能動轉。世間有如此狠人,下這等毒手,打我這樣一頓!不是你
急忙相救,我這命昨晚已是斷送他手。
寄 姐:『沒有高山,不顯平地。』你每日只說是我利害,你拿出公道良心,我從來像這
般打你不曾?零碎扇你兩耳瓜子是有的,身上撾兩把也是常事,從割捨不的拿著
棒椎狠打恁樣一頓。我叫人熬下粥兒了,你起來坐著吃兩碗。
狄希陳:我心裡還惡影影裡的,但怕見吃飯。
(寄姐正合狄希陳說著話,只見素姐拋著頭,叉著褲,跑將出來,吼說道)
寄 姐:你不快叫人請進二位師傅來,是待等我第二頓麼?
狄希陳:(狄希陳唉哼著道)只怕他起過身了,那裡趕去?
素 姐:就去到天上,你也說不的要替我趕回來!要趕不回來時,你別要你那命!
(狄希陳只使眼看寄姐,又不敢說叫人趕去。)
寄 姐:既說叫趕他回來,你就著人趕去;你看我待怎麼?
狄希陳:(狄希陳吩咐)叫差的當人往江上,將昨日來的兩個道媽媽子,好歹趕回來,還
有話說。
素 姐:你家有這等道媽媽子麼?別要輕嘴薄舌的!趕去的我稱呼是二位奶奶!
(張樸茂傳到外邊,悄悄的吩咐去人)
外 邊:昨因是不曾留這兩個老婆進內,所以老爺吃了這頓好打。如再趕不回來,其禍不
小,千萬必須趕回才是。
(差了兩個快手,一個名字叫是胥感上,一個叫是畢騰云。)
(兩人承了旨意,趕到江邊,恰好正在收拾起身。)
兩 個:(兩個快手向前說)衙中傳出,說昨日老爺偶然有事,不曾留得二位奶奶進衙款
待,心甚不安。今特差人請二位奶奶進衙,另要申敬。
(侯、張兩個道婆心裡其實是要轉來,故意又要推托)
故 意:你的官府合前日到的奶奶,都是俺兩人的徒弟,俺教他修身了道,他公母兩個,
才得修到這步地位,享這高爵厚祿,無限榮華。昨日俺從千鄉萬里,舍著命,老
年入川,送他媳婦兒來到任裡,做了官就不認的師傅了。你就不待俺們頓飯,你
可也留俺到裡邊給杯空茶吃吃,叫俺同伴們看著也與俺兩個增些體現。誰知一頓
捻將出來,每人丟給五錢銀子。你見俺們是這樣行持哩?俺這是在路上,不得不
收斂,沒敢奢華。你還不知俺家裡過的日子,十方的錢糧供著俺們吃用,百家的
綢絹供著俺們的衣穿。張大嫂瞞著漢子送柴,李大娘背著公婆送炭。俺不耽著強
盜的利害,俺享用著強盜的風光,他那官兒就放在俺們的眼裡呀!昨日那每人五
錢銀子,俺極待使性子不收,看著女徒弟的體面,只得收他來了。俺們還想討他
的第二頓的小覷,翻身回去?你就是抬八人轎兒來接,俺也是不回的了!
(那胥感上、畢騰雲再三懇央,同伴的眾人又再三的攛掇,侯、張兩個方才許了
(回去,叫眾人再等他半日。)
(兩個快手一人守候,一人跑去喚了兩頂肩輿小轎,簇擁兩個道婆坐在裡面。)
(兩快手扶了轎槓,說是老爺的師傅,將轎直進儀門,抬到宅門首下轎。)
(素姐親自接了進去,彼此見禮。)
(寄姐慢騰騰的從內出來相見。)
(素姐怕侯、張兩個叫出不好聽的名來,連忙說道)
張兩個:這是我的妹妹哩。
(彼此也行禮相見。)
(侯、張兩個又尋狄希陳相會。)
(寄姐還不言語。)
素 姐:我為他沒叫請二位師傅進來,請了他頓小小的棒椎兒,動不的,睡著覺挺屍哩!
(侯、張道)
張兩個:爺喲!你的家法還這等利害麼?他如今做官的人了,差不多將就些他罷了,就打
的他這們等的?他雌牙捏嘴的躺著,俺兩個可有甚麼臉在這裡坐著哩?
素 姐:狗!要不打他雌牙裂嘴的,他也還不肯叫人請您回來哩!
(寄姐吩咐叫人擺果碟,定小菜,整肴辦飯,款待二位鄉親。)
(素姐見寄姐叫他鄉親,慌忙說)
素 姐:你不知道,這都是咱家做官的師傅哩。
寄 姐:我心狠,乾不的吃齋念佛的營生,沒有師傅。
(端上菜來,寄姐待陪不陪的。)
(留完了飯,素姐讓侯、張兩個在衙內前後觀看一回,又讓他兩個進自己房去,
(扯著手,三人坐著牀沿說梯己親密的話兒。)
婆 子:(侯婆子悄聲問道)這就是你的二房呀?眉眼上也不是個善的,你合他處的下來
呀?
素 姐:起為頭他也能呀能的,後來也叫我降伏了。如今他既是伏了咱,我也就好待他。
婆 子:(侯婆說)雖是也要好待,也不可太於柔軟。那人不是善茬兒,『人不中敬,弔
不中弄』,只怕踹慣你的性兒,倒回來欺侮你。
素 姐:不敢,不敢,他那魂哩!
兩 個:你真個把做官的打的動不得麼?
素 姐:我怕他腥氣不打他?打夠七百棒椎!是我常事也打,奈不過人們拉拉扯扯的,再
沒得打個心滿意足的,沒照依這一頓可叫我打了個足心自在。我不知他身上疼與
不疼,我只知道使的我只胳膊生疼,折了般是的,抬也抬不起來。
兩 個:(侯婆道)人不依好,在路上我沒合你說來?到了衙裡,頭上抹下,就給他個下
馬威。人是羊性,你要起為頭立不住綱紀,倒底就不怎麼的。你沒見公雞麼?只
鬥敗了,只是夾著尾巴溜牆根,看見還敢回頭哩?
道 婆:(張道婆)你打他這們一頓,他那小娘子就不疼,沒說甚麼?
素 姐:我也料他有話說。誰知他一聲兒沒做,他倒也說不該回出你二位去。
道 婆:二位師傅,這回去盤纏還夠呀?
(侯、張兩個)
張兩個:咱家裡算計,來回不過八九個月的期程,咱這一來,眼看就磨磨了七個月,回去
說快著走,也得四五個月,就把一年的日子磨磨了,正愁沒有盤纏哩。
素 姐:不消愁。二位師傅,我叫他每人送二十兩盤纏。
(侯、張道)
張兩個:不當家!他送就肯送這們些?俺又沒有敬意送了你來。
素 姐:怎麼!使了他賣地賣房子的錢了?脫不了是沒天理打著人要的!『賣豆腐點了河
灘地,湯裡來,水裡去』呀,怎麼!
(侯、張道)
張兩個:雖是這們說,財帛又沒在你手裡,他不肯,你也就『燈草拐』了。
素 姐:他不依?不依又是一頓!
(侯、張道)
張兩個:他在那裡睡哩?俺尋著看他看去。
素 姐:雌牙裂嘴,鬼呀似的,看他待怎麼!
(侯、張道)
張兩個:恨這們沒情歹意,可也不該看他去。合他一般見識待怎麼?俺既進在裡頭,咱看
看是。
(素姐要了鑰匙,陪著侯、張兩個,要出去看狄希陳,也叫寄姐同了出去。)
寄 姐:我叫丫頭跟著您去罷,小成哥哭著待吃奶哩。
(叫過小涉棋、小河漢兩個跟了出去。)
狄希陳:起動二位千山萬水的將幫了他來。
素 姐:虧了他千山萬水將了我來,你還不放進他來,給他鐘水喝哩!
(侯、張道)
張兩個:狄老爺,你怎麼來?身上不好麼,唉唉哼哼的!俺剛才也勸俺的徒弟來,俺好善
的說他來麼。
狄希陳:多謝,多謝!實虧不盡二位!還不得二位苦口勸著,一頓就結果了哩,還有這口
殘氣兒喘麼?
素 姐:你這也倒是實話,卻不是哄哩。
狄希陳:二位遠來到這裡,再多住幾日。
(侯、張道)
張兩個:俺各處都也燒過香,看完景了。正待開船過江,狄老爺你差的人就到了,俺又不
好不進來的。已過擾的久了,俺就告辭罷。狄老爺,你做官也有好幾年了,一定
也就大升三級。咱家裡再相會。俺也再合頂上奶奶說,好歹保護你升做極好的官
。
狄希陳:我心裡只待要做個都堂,你二位得只遂了我的願,我傾了家也補報不盡的。
(侯、張道)
張兩個:這不難,都在俺兩個身上。情要頂上奶奶肯看顧,這事難麼?
素 姐:我合你說呀:二位師傅路遠,出來的日子久了,沒有盤纏,每人待問你借二十兩
銀子哩。你好歹騰挪給他。
狄希陳:我做著甚麼官哩,一時就挪得出四十兩銀來?
(素姐瞪著那賃單爪,主道)
素 姐:你說沒有呀?四十兩銀值你的命麼?就不問你要,看他兩個也倒不得討吃家去。
我只看你是要財不要命的!他既說沒有銀,二位師傅就請行罷,我待做甚麼哩。
狄希陳:(狄希陳連忙答應道)你請二位回後頭坐去,我努力刷括給二位去。
素 姐:每位除二十兩銀子外,每人還要兩匹尺頭。這們老遠合我來,你不該每人做兩件
衣服?這也消我開口?
狄希陳:都有,都有。我回人收拾。
(素姐方才把侯、張兩個讓進後邊,專候狄希陳的尺頭銀子。)
(素姐進去,呂德遠合盛門子進門伺候。)
(狄希陳長吁短歎,眼裡滿滿的含著淚。)
呂德遠:(呂德遠稟道)老爺身上不安,正是氣血傷損的時候,極要寬心排遣,不可著惱
,使氣血凝滯不行。
狄希陳:兩個婆娘合他有甚相干,逼我每人送二十兩銀,兩匹尺頭?這叫人怎麼氣得過?
呂德遠:這送與不送,只在老爺自己做主,也十分強不得老爺。
狄希陳:凡事依我做得主,倒都沒事了。我剛才略略的遲疑了一遲疑,便就發了許多狠話
。他卻是說得出話,便就乾得出事來的主子。我流水倒口應承,方才免了眼下的
奇禍。
呂德遠:這兩個婦人一向在老爺奶奶身上果然也有好處麼?
狄希陳:神天在上,要是受下他的好處,把頭割給他,咱也是甘心無怨的。不知被他多少
禍害!好好的良家的婦女,引誘著串寺燒香,遇廟拜佛,佈施銀錢,搬運糧米,
家中作惡,都是這兩個婆娘的挑唆。昨夜這場奇禍,一定又是這兩個潑婦路上挑
唆來的。叫我拿銀子貼補仇人,怎麼不令人生氣!
呂德遠:聽老爺這般說,這兩個婆娘,止於新來的奶奶喜他,老爺是惱他的。果真如此,
事有何難。老爺依小人的算計,不叫老爺在衙受惱,又替老爺出了昨日的怨氣。
狄希陳:你有甚麼方法,便得如此的妙處?
呂德遠:老爺快叫人兑出足足的四十兩來,分為二封;再叫人尋出四匹上好的尺頭。都送
奶奶面前,當面叫奶奶驗看明白,分送了二人,即時打發了他出去。奶奶要銀就
送了他銀,要尺頭就送了他尺頭,奶奶還有甚麼不足,可以與老爺合得氣呢?豈
不免了老爺內裡受氣?小人帶領幾個人,跟他到江岸上,將銀子尺頭盡數奪他回
來,還分外的羞辱他一頓,替老爺泄泄這口冤氣。
狄希陳:這事當頑耍的,叫他知道,你這分明是斷送了我的命了!
呂德遠:若是叫他曉得,自然當不起的,還好算得手段?這是神鬼莫測的事,怕他甚的?
都在小人身上,老爺壯了膽,只管做去!
(狄希陳還有些狐疑不決。)
呂德遠:若老爺衙中銀子尺頭一時不得措手,小人外邊去處來。
狄希陳:銀子尺頭倒也都有,你只好生仔細做去便了。
(叫人取出銀子,呂德遠外面庫裡要了天平,高高兑了二十兩兩封銀子,用紙浮
(包停當;又是每人一匹綾機絲綢,一匹絨紗,四方蜀錦汗巾,使氈包托了,送
(到素姐面前。)
素 姐:『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拿天平來,我把這銀子兑兑,別要糟鼻子不吃酒
,枉耽虛名的。
(拿了天平進去,逐封兑過,銀比法馬都偏一針。)
素 姐:(又叫二位師傅)你仔細驗驗成色,路上好使。
(侯、張道)
張兩個:買我甚麼哩麼?有差些成色的,俺也將就使了。
素 姐:甚麼話呀!我好容易要的銀子哩,路上著人查著使假銀子的,這倒是我害二位師
傅了。
(侯、張兩個將兩封銀子逐件驗看,都是絕倫的細絲。)
素 姐:(素姐又看那汗巾)這汗巾,我卻沒說,是他分外的人事。他要凡事都像這等,
我拿著他也當得人待。
(侯、張道)
張兩個:既是濟助了俺的盤纏,又送了俺這們好尺頭,好汗巾,俺就此告辭罷。趁著這沒
有風,過江那邊宿去。明日好早走。為師傅的沒有甚麼囑付:你是孤身人,娘家
沒在這裡,俺兩個又不在跟前,凡事隨機應變,別要一頭撞倒南牆。
(素姐作了別,又請寄姐相謝。)
寄 姐:(寄姐叫丫頭回話說)奶奶奶小叔叔,放不下哩,請隨便行,不見罷。脫不了也
是個降伏的二房,辭他待怎麼!
(侯、張曉得在素姐房內私下說的那話,一定被人聽見,所以說出這個話來,有
(甚顏面相見。)
回 話:(回話了聲)拜上二奶奶。
(往外就走。)
寄 姐:(寄姐房內發作道)怪塌拉骨蹄子!夾著狗屁走罷了,甚么二奶奶三奶奶!你家
題主點名哩?
(侯、張也都假妝不曾聽見,罵得訕訕的,走到外邊,齊到狄希陳書房再三致謝
()
外 邊:來得路遠,可是沒捎一點甚麼來送給狄老爹,叫你送這們些盤纏,又送了尺頭汗
巾,可是消受不起。俺剛才又再三再四的囑付徒弟,這比不的在家,凡事要忍耐
,兩口兒好生和美著過,再休動手動腳的。丈夫是咱家做女人的天,天是好打的
麼?他一定也是聽俺的話的。
狄希陳:他別人的話不聽,你二位的是極肯聽的麼。多謝!我這又起不去,謝不的二位,
我只心裡知道罷。
(侯、張兩個)
張兩個:俺剛才在徒弟屋裡坐了會,也說了幾句話,大約都是叫徒弟合人處好望和美的事
。你那位娘子不知自己聽差了,又不知是人學的,別了意思,像著了點氣的。剛
才俺說辭他謝謝擾,他推奶孩子沒出來。俺聽的罵了二句,可也不知罵的是誰。
他要是錯聽了怪俺們麼,狄老爹,你務必替俺辨白辨白。這們待了俺,俺就不是
個人,還敢放甚麼狗屁不成?可是說『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你明日做完了官
,家裡做鄉宦,可俺止合一個徒弟相處好呀,再添上一個好呢?
狄希陳:合一個相處,就夠我受的了,不敢再勞合兩個相處。
張兩個:(張老道說)咱趁早出去罷。
(朝著狄希陳戳了兩拜,千恩萬謝,到後堂依舊坐了肩輿,還是胥感上、畢騰雲
(兩個快手送去。)
張兩個:(出了城門,望那江邊,尚有一里之遠,回看城門,已經數里之遙,從樹林中跑
(出七八個人來,齊聲吆喝)快放下轎裡頭坐的人出來!我們奉老爺將令,快將
(詐騙過成都縣裡的銀子、尺頭、蜀錦、汗巾,盡數放下,饒你好好過江活命回
(去!若說半個『不』字,將你上下內外衣裳,剝脫罄盡,將手腳餛飩捆住,丟
(在江心!
(侯、張兩個出在轎外,跪在塵埃,只說)
只 得:可憐見萬里他鄉,本等借有幾兩銀子,要做路費,將就留下一半,願將一半奉上
,尺頭也都奉獻。
張兩個:(眾人道)不消多話,快快多送上來!只饒狗命,就是便宜你了!
(侯、張兩個都是要錢不要命的主子,豈是輕易肯就與他?眾人見他不肯爽俐,
(喝聲下手,眾人都上,侯、張方才從腰裡各人掏出一大封銀來,又從轎內取出
(汗巾尺頭,盡數交納。)
張兩個:(眾人方道)姑且饒恕!快快即刻過江,不許在此騷擾,也不許再坐轎子。快叫
轎夫回去!
(眾人還押了侯、張兩個上了船,站立看他上了那岸,空船回來,方才進回城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