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一 至 第三九〇

381**時間: 地點:
    (正說話中間,傳說已將陸長班叫到。)
相主事:(相主事出到廳上)我叫你送狄奶奶到蘆溝橋上就來回話,沒吩咐叫抬到你家去
    成三四日住著!我衙裡出去個男人也使不的,別說是個女人!你這樣欺心可惡!
長 班:(陸長班只是磕頭稟道)京城裡一兩一石米,八分一斤肉,錢半銀子一隻雞,酒
    是貴的,小的圖是甚麼,讓到小的家裡住著?那日從宅裡出去,就只是不肯走,
    叫尋下處住下。小的合倪管家只略攔了一句,轎裡就撒潑,拔下釵子就往嗓子裡
    紮,要交命與小的兩個。倪管家說:『既狄奶奶要住下,我回家稟聲爺去。』狄
    奶奶說:『你只前腳去,我隨後就死。』小的說:『下在客店裡不便,不然,讓
    到小的家裡去,有小的寡婦娘母子可以相陪。房兒也還寬快。』住了二日,小的
    攛掇著叫小的母親媳婦兒伺候到皇姑寺走了走。他次日又不肯起身,又待往高梁
    橋去,回來才走。小的說:『高梁橋是往南的正路,狄奶奶走著就看了,省的又
    回來往返。』正倒著沫,寧承古來到。沒等寧管家開口,那一頓潑罵,罵的寧管
    家只乾瞪眼。小的說:『寧管家,你回宅也不消對著爺學,省的爺心裡不自在。
    你只說起身去了罷。』誰知狄奶奶這們個利害性子,好難招架呀!
相主事:他臨行,倪奇打發你飯錢來沒?
陸好善:小的只打發的狄奶奶離門離戶的去了,這就念佛,敢要飯錢哩!
相主事:你那幾日也約著攪計了多少銀子?
陸好善:敢仔也費了夠五六兩銀子。
相主事:為甚麼費了錢又叫我不自在?
陸好善:費幾兩銀子希罕麼?只苦打發不動哩!
相主事:他還說甚麼來?
陸好善:倒沒說甚麼,就只問小的母親合媳婦兒:『說是你狄爺在京裡娶了童銀的女兒小
    寄姐,買的丫頭,養活了他丈母一家子,見在洪井衚衕住著?』小的母親說道:
    『只聽的兒子說狄爺在相爺宅里居住,沒聽見有這話。狄奶奶休聽人的言語,只
    怕人說的不真。』狄奶奶道:『這話是相旺回家去親口對著我說,有不實的麼?
    』
相主事:(相主事吩咐陸好善起去)寧承古我已打了二十板了。
    (相主事回到後邊,對了父母告訴說)
相主事:素姐此番進京,因小隨童回去對著他泄了機關,所以叫他來作踐了這們一頓。溯
    本窮源,別人可恕,這小隨童恨人!
相大妗:要果然是他洩露,這忘八羔子也就萬分可惡!臨起身,我還再三叮嚀囑付他,叫
    他別對你狄奶奶說一個字的閒話,叫他知道一點風信都是你,合你算帳!他還說
    :『狄奶奶的性子,我豈不知道?我合狄大爺有仇麼?』百當還合他說了,叫他
    來京裡像風狗似的咬了一陣去了。
一 個:(旁邊一個丫頭小紅梅說道)再沒別人,就是他說的。那日太太合奶奶叫他去取
    做的小衣裳合珠垫子,回來撅著嘴說:『罷呀怎麼!每遭拿著老米飯,豆腐湯,
    死氣百辣的揣人,鍋裡烙著韭黃羊肉合子,噴鼻子香,饞的人口水往下直淌,他
    沒割捨的給我一個兒嚐嚐!只別叫我往山東去!我要去時,沒本事挑唆了狄奶奶
    來叫他做一出李奎大鬧師師府也不算好漢!』俺還說他:『你這們爭嘴,不害羞
    麼?』他說:『君子爭禮,小人爭嘴。情上惱人呢!』
相大妗:等這饞狗頭來,我合他說話!
    (過了幾日,狄希陳、呂祥、狄周、小選子、相旺都從河路到了張家灣,都逕到
    (了相主事家內,方知素姐已經僱了轎,差了倪奇由旱路送他回家,所以不曾與
    (狄希陳相遇。)
    (相妗子又說素姐先到洪井衚衕,寄姐合調羹不肯相認,混混了造子,來了;又
    (撞到當鋪,又怎麼待往皇姑寺,沒得去,上吊撒潑。)
大妗子:(又問狄希陳道)你在家沒打聽出來是誰合他說的?
狄希陳:(狄希陳望著相旺拱一拱手道)是老隨照顧我的。
相大妗:好,好!相旺,你自家討分曉!你不是害你狄大爺,你明是做弄你爺的官哩!
    
    
382**時間: 地點:
    (當時留狄希陳吃飯。)
    (狄周料理著往洪井衚衕送運行李。)
    (狄希陳吃完飯,辭了相棟宇夫婦家去。)
    (這相旺爭嘴學舌,相主事緊仔算計,待要打他,只為他從家裡才來,沒好就打
    (。)
    
    
383**時間: 地點:
    (一日,合一個小小廝司花奪噴壺,惱了,把個小司花打的鼻青眼腫,嚷到相主
    (事跟前,追論前事,二罪並舉,三十個板子,把腿打的劈拉著待了好幾日。)
    (童奶奶後來知道,從新稱羊肉,買韮菜,烙了一大些肉合子,叫了他去,管了
    (他一個飽。)
    (他也妝呆不折本,案著絕不作假,攮嗓了個夠。)
    (狄希陳兩次來往,都不曾遇著素姐這個兇神,倒象是時來運轉。)
    (但只好事不長,樂極生變。)
    (後又不知甚麼事故,且看下回衍說。)
    (第七十九回 希陳誤認武陵源 寄姐大鬧葡萄架)
    (酒後夜歸更漏改,倦眼不分明。)
    (綠雲騖髻是珍珍,乘間可相親。)
    (只道好花今得彩,著肉手方伸。)
    (誰知是假竟非真,百口罪難分。)
    (右調《武陵春》)
    (太凡世上各樣的器皿,諸般的頭畜,一花一草之微,或水或山之處,與人都有
    (一定的緣法,絲毫著不得勉強,容不得人力。)
    (即如宋朝有一個邵堯夫,道號康節先生,精於數學,卜筮起課,無不奇中,後
    (來征驗,就如眼見的一般。)
    
    
384**時間: 地點:
    (一日,這康節先生在門前閒看,恰好有他的外甥宋承庠走過,作了揖,康節讓
    (他家坐。)
先 生:(宋承庠道)橫街口骨董店內賣著一柄匕首,與他講定了三錢銀子,外甥急去買
    他,且不得閒坐。
先 生:(康節沉吟了一歇)這匕首,其實不買也得;於你沒有甚麼好處,買他何干?
    (宋承庠不聽他母舅言語,使三錢銀子買了回來,送與康節觀看。)
    (花梨木鞘,白銅事件,打磨的果真精緻。)
回 來:(宋承庠道)舅舅叫我不要買他,一定是起過數了。舅舅與我說知,我好堤備。
先 生:(康節道)匕首雖微,大數已定,豈能堤備?我寫在這裡,你等著匕首有甚話說
    ,你來取看。
    (宋承庠白話了一會,也就去了。)
先 生:(過了一向,宋承庠特地走來,尋著邵康節)前日買的那匕首,忽然不知去向,
    想是應該數盡了。
    (康節叫小童從書笈中尋出一幅字來,上面寫道:
    (    某年月日宋某用三錢銀,大小若干件,買匕首一把;某月某日某時用
    (修左指甲,將中指割破流血;某年月日用剔水中丞蠅糞,致水中丞墜地跌碎;
    (某年月日將《檀弓》一本裁壞,以致補砌;某月日時用剔牙垢,割破嘴唇下片
    (;某年月日被人盜賣與週六秀才,得錢二百文。)
    (宜子孫。)
    
    
385**時間: 地點:
    (再說一個楊司徒奉差回家,撞見兩個回子,趕了百十隻肥牛,往北京湯鍋裡送
    (。)
    (牛群中有個才齊口的犍牛,突然跑到楊司徒轎前,跪著不起。)
    (楊司徒住了轎,叫過兩個回子問他所以)
兩 個:此牛牙口尚小,且又精壯,原何把他買去,做了殺才?
艾回子:此牛是阜城一個富戶家大■孛牛生的,因他一應莊農之事俱不肯做,又會抵人,
    作了六兩八錢銀賣他到湯鍋上去。
兩 個:(楊司徒道)看他能跑到我轎前跪下,分明是要我救他。我與你八兩銀,買他到
    我莊上去罷。
    (回子也便慨然依了。)
    (楊司徒將牛交付了隨從的人,夜間買草料喂養,日間牽了他隨行。)
    (到了家中,發與管莊人役,叫他好生養活調理,叫他耕田布種。)
    (誰知此牛舊性一些不改,喂他的時候,他把別的牛,東一頭,西一頭,抵觸開
    (去,有草有料,他獨自享用。)
    (你要叫他耕一壟的地,布一升的種,打一打場,或是拽拽空車,他就半步也不
    (肯挪動。)
    (打得他極了,他便照了人來頭碰角抵,往往的傷人。)
    (管莊的稟知了楊司徒。)
    
    
386**時間: 地點:
    (一日,楊司徒因別事出到莊上,忽然想起這個牛來,叫人把他牽到跟前。)
叫 人:(楊司徒道)你這個孽畜,如此可惡!回子買你到湯鍋上去,你在我轎前央我,
    加上利錢贖了你來,你使我八兩銀子,空吃我這許多時草豆,一星活兒不肯替做
    ,我該白養活你不成?
叫 人:替我牽去,叫他做活!再如此可惡,第一次打二百鞭;再不改,三百鞭;再要不
    必改,打五百鞭;打五百鞭不改,剝皮殺吃!
    (吩咐已完,這牛順馴而去。)
    
    
387**時間: 地點:
    (那日正在打場,將他套上碌軸,他也不似往時踢跳,跟了別的牛沿場行走。)
    (覓漢去稟知了楊司徒。)
覓 漢:(司徒歎道)畜類尚聽人的好話,能感動他的良心,可見那不知好歹,喪了良心
    的人,比畜類還是不如的!
    (這牛從此以後,耕地,他就領■;拉車,他就當轅;打場,他就領頭幫:足足
    (的做了十年好活,然後善終。)
    (司徒公子叫人把他用葦席捲而埋之。)
    
    
388**時間: 地點:
    (再說天下的名山名水,與你有緣,就相隔幾千百里,你就沒有甚麼順便,結社
    (合隊,也去看了他來。)
    (若與你沒有緣法,你就在他跟前一遭一遭的走過,不是風雨,就是晚夜;不是
    (心忙,就是身病;千方百計,通似有甚麼鬼神阻撓。)
    (所以說:一飲一食,莫非前定。)
    (睹這樣瑣碎事情都還有緣法相湊,何況人為萬物之靈!合群聚首,若沒有緣法
    (,一刻也是相聚不得的。)
    (往往有乍然相見,便就合伙不來,這不消說起,通是沒有緣法的了。)
    (便就是有緣法的,那緣法盡了,往時的情義盡付東流,還要變成了仇怨。)
    (彌子瑕與衛靈公兩個,名雖叫是君臣,恩愛過於夫婦。)
    (彌子瑕吃剩的個殘桃遞與衛靈公吃,不說他的褻瀆,說你愛君得緊,一個桃兒
    (好吃,自己也不肯吃了,畢竟要留與君吃。)
    (國家的法度:朝廷坐的御車,任憑甚麼人,但有僭分坐的,法當砍了兩腳。)
    (一夜,彌子瑕在朝宿歇,半夜裡知他母親暴病,他自己的車子不在,將靈公坐
    (的御車竟自坐到家去。)
    (法司奏知靈公,說他矯駕君車,法當刖足。)
叫 人:(靈公說)他只為母親有病回看心忙,連犯法危身也是不暇顧的,真真孝子,不
    可以常法論他。
    (後來彌子瑕有了年紀,生了鬍鬚,盡了緣法,靈公見了他就如「芒刺在背」一
    (般,恨不得一時致他死地,追論不該把殘桃獻君,又不應擅坐朝廷的車輛可見
    (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婢僕,無一不要緣法。)
    
    
389**時間: 地點:
    (卻說童家寄姐從小兒與狄希陳在一處,原為情意相投,後才結了夫婦,你恩我
    (愛,也可以稱得和好。)
    (寄姐在北京婦人之中,性格也還不甚悍戾。)
    (不知怎生原故,只一見了丫頭小珍珠,就是合他有世仇一樣,幸得還不十分打
    (罵。)
    (至於衣穿飲食,絕不照管,只當個臭屎相待。)
    (童奶奶見女兒不喜歡這個丫頭,便也隨風倒舵,不為照管;又看得這丫頭明眉
    (大眼,白淨齊整,惟恐狄希陳看在眼裡,扯臭淡與他女兒吃醋。)
    (調羹雖然是個好人,一個正經主人家看似眼中丁一般,旁人「添的言添不的錢
    (」,中得甚用?狄希陳倒甚是惜玉憐香,惟恐小珍珠食不得飽,衣不得暖,饑
    (寒憂鬱,成了疾病。)
    (但主人公多在外少在裡,那裡管得這許多詳細;且是懼怕寄姐疑心遷怒,不過
    (是背地裡偷伴溫存,當了寄姐,任那小珍珠少飯無衣,寒餐冷宿,口也是不敢
    (開的。)
    (寄姐與狄希陳兩個也算極其恩愛的,只為這個丫頭,狄希陳心裡時時暗惱,幾
    (次要發脫了他,又怕寄姐說是賭氣,只得忍氣吞聲。)
    (寄姐又為這個丫頭,時刻不肯放鬆,開口就帶著刺,只說狄希陳背後合他有帳
    (,罵淫婦長,就帶著忘八的短;說忘八臭,必定也就說淫婦的髒。)
    (北京近邊的地方,天氣比南方倍加寒冷,十月將盡,也就是別處的數九天寒,
    (一家大小人口,沒有一個不穿了棉襖棉褲,還都在那煤爐熱炕的所在。)
    (惟獨小珍珠一人連夾襖也沒有一領,兩個半新不舊的布衫,一條將破未破的單
    (褲,幸得他不象別的偎儂孩子,凍得縮頭抹脖的。)
    (狄希陳看不上眼,合童奶奶說道)
狄希陳:天也極冷了,小珍珠還沒有棉衣裳哩。
童奶奶:我也看拉不上,凍的赤赤哈哈的。合寄姐說了幾次,他又不雌不雄。
    
    
390**時間: 地點:
    (正說著,恰好寄姐走到跟前。)
童奶奶:你看尋點子棉衣裳,叫這孩子穿上。剛才他姑爺說來。
寄 姐:一家子說,只多我穿著個襖,我要把我這襖脫了,就百沒話說的了!
寄 姐:(走進房去,把自家一件鸚哥綠潞綢棉襖,一件油綠綾機背心,一條紫綾綿褲,
    (都一齊脫將下來,提溜到狄希陳跟前)這是我的,脫下來了,你給他穿去!
    (唬的狄希陳面如土色,失了人形。)
童奶奶:(倒虧童奶奶)你與他棉衣也只在你,你不與他也只在你,誰管你做甚麼!你就
    這們等!
寄 姐:我沒為怎麼,我實不害冷。這一會子家裡實是沒有甚麼;有指布呀,有斤棉花呢
    ?你就有布有棉花的,這一時間也做不出來。我要不脫下來叫他穿上,凍著他心
    上人,我穿著也不安!賭不信,要是我沒棉衣裳,他待中就推看不見了!
狄希陳:你別要這們刁罵人。休說是咱的一個丫頭,就是一個合咱不相干的人,見他這十
    一月的天氣還穿著兩個單布衫,咱心裡也動個不忍的念頭。沒的我合他有甚麼皮
    纏紙裹的帳麼?你開口只拴縛著人。
寄 姐:你說他沒有棉衣裳,我流水的脫下棉襖棉褲來,雙手遞到你跟前,叫你給他穿去
    ,我也只好這們著罷了。你還待叫我怎麼!
    (朝著小珍珠,跪倒在地,連忙磕頭,口裡)
口 裡:珍姐姐!珍姑娘!珍奶奶!珍太太!小寄姐不識高低,沒替珍太太做出棉襖棉褲
    ,自家就先周紮上了,我的不是!珍太太!狄太爺!可憐不見的饒了我,不似數
    落賊的一般罷!你家裡放著一個又標緻,又齊整,又明眉大眼,又高梁鼻相的個
    正頭妻,這裡又有一個描不成畫不就的個小娘子,狗攬三堆屎,你又尋將我來是
    待怎麼?你不如趁早休了我去,我趁著這年小還有人尋,你守著那前世今生的娘
    可過!
童奶奶:(童奶奶吆喝道)別這樣沒要緊的拌嘴拌舌,夫妻們傷了和氣!我還有個舊主腰
    子,且叫他穿著,另買了布來,慢慢的與他另做不遲。
寄 姐:我不依他穿人的舊主腰子!我也不依另做!只是叫他穿我的棉褲棉襖!只這一弄
    衣裳,叫我穿,他就不消穿!叫他穿,我就不消穿!沒有再做的理!這十冬臘月
    ,上下沒綹絲兒的不知夠多少哩!似這有兩個布衫的凍不殺,不勞你閒操心!
    (兩口子你一句,我一句,合了一場好氣。)
    (往時雖也常常反目,還不已甚;自此之後,寄姐便也改了心性,減了恩情,但
    (是尋趁小珍珠,必定要連帶著狄希陳罵成一塊。)
    (白日裡發起性來,狄希陳也還有處躲避;只是睡在一頭,刁閒嘴,狄希陳便無
    (處逃躲,每每被寄姐把個身上撾的一道一道的血口。)
    (十月已過,漸次到了冬至,小珍珠依舊還是兩個布衫,一條單褲,害冷躲在廚
    (房。)
    (寄姐又碎嘴碎舌的毒罵,狄希陳看了小珍珠這個寒雞模樣,本等也是不忍;又
    (兼有實實的幾分疼愛,心如刀割一般,心生一計,差了小選子悄悄的把小珍珠
    (的母親叫了他來。)
    (狄希陳要與他說話。)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