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一 至 第三六〇

351**時間: 地點:
    (一日墳已造完,眾親朋又都出了分金,要與狄員外慶賀壽壙。)
    (狄員外懇辭不住,在墳上搭棚擺酒,款待賓客。)
    (又背淨所在另搭一棚,安頓家下女人,好理料廚子置辦品肴。)
    (調羹,狄周媳婦合幾個丫頭,還合住房子能乾婦人,又請了相大妗子也到棚裡
    (照管。)
    (外邊請了相棟宇、相於廷、崔近塘、薛如卞、薛如兼、薛再冬都來陪客。)
    
    
352**時間: 地點:
    (那日棚內約有三十桌酒席不止,真也是極忙的時候。)
    
    
353**時間: 地點:
    (那日恰好是三月初三,離明水鎮十里外有個玉皇宮,每年舊例都有會場,也有
    (醮事。)
    (這些野猩猩婦人,沒有不到那裡去的。)
    (既是婦人都去,那些虛花浮浪子弟,更是不必說起。)
    (這素姐若也略略的省些人事,知道公公這日大擺喜酒,不相干的還都倩他來助
    (忙料理,你是個長房媳婦,豈可視如膜外,若罔聞知?老侯兩個道婆只來說得
    (一聲,就如黃狗搶燒餅一樣,也不管絆倒跌了狗牙,跟著飛跑。)
    (相大妗子到了棚內,他眼四下一瞧)
相大妗:外甥媳婦沒來麼?怎麼沒見他呀?
    (調羹倒也要與他遮蓋,葫蘆提答應過去。)
    (但這等希奇古怪的事,瞞的住誰?你一嘴,我一舌,終日講論的都是這事。)
    (偏生這一日又弄出一件事來:
    (  這侯張兩個道婆伙內,有一個程氏,原是賣棺材程思仁的女兒,叫是程大
    (姐。)
    (其母孫氏。)
    (這孫氏少年時節有好幾分的顏色,即四十以後還是個可共的半老佳人,身上做
    (的是那不明不白的勾當,口裡說的是那正大光明的言語。)
    (依著他辣燥性氣,真是人看也不敢看他一眼,莫說敢勾引他。)
    (街裡上人認透了他的行徑,都替他起了個綽號,叫是「熟鴨子」。)
    (這程大姐漸漸長成,熟鴨子的勾當瞞的別人,怎瞞得過女兒?況這女兒生性是
    (個不良之人。)
    (母親既是「好者」,他就「甚焉者矣」。)
    (或是抽他母親的頭兒,或是自家另吃獨食,大有風聲。)
    (只怕那熟鴨子又臭又硬,是個潑惡的兇人,沒人敢理論他。)
    (這程大姐自小許與一個魏三封做媳婦。)
    (魏三封雖是個小人家兒子,長到十九歲,出落了一表人材,白白胖胖,大大長
    (長,十八歲上中了武舉第二名,軍門取在標下聽用。)
    (因程大小姐小他四歲,魏三封到了十九方才畢姻。)
    (程大姐雖然只得十五,卻也是長大身材,人物著實的標緻,倒也真是郎才女貌
    (。)
    (誰知合巹之夕,這程大姐把上下衣裳牢牢係了無結,緊緊拴扣堅牢。)
    (略略惹他一惹,流水使手推開,啼啼哭哭個不止。)
    (絮煩到了半夜,魏三封使起猛性,一把摟在懷中,彩斷了衣帶,剝了褲子,露
    (出那個所以然的物事,朝了燈一看,有甚麼相干是個處子!已是東一扇、西一
    (扇,成了個曠蕩門戶,不知經了多少和尚出入!魏三封怒從心起,一手彩翻,
    (拳撞腳踢,口咬牙嘶,把個程大姐打得象殺豬相似的叫喚。)
    (驚起魏三封的母親老魏,來到房門口敲門)
魏 三:這半夜三更,你因甚打人家孩子?花枝一般的美人,倒也虧你下得毒手!
    (魏三封暫住了打,去開門放他母親進房。)
    (程大姐得空,扯了一條褲子圍在下面。)
    (魏三封一手頓將下來,叫他母親看)
魏 三:有這般爛貨!
母 親:(老魏看道)才得十四五的妮子,如何就這們等的!你也不必打他,你只叫他招
    得明白,趕五更沒人行時候,送他回去便休。
    (魏三封又逼拷招來。)
    (程大姐受打不過,把在家與母親「八仙過海,各使神通」的本事,從頭至尾,
    (一一供招,許多穢褻之言,不堪寫在紙上。)
    (老魏同魏三封開了他的箱櫃,凡是魏家下去的東西盡情留下,凡是他家賠來的
    (物件,一件也不留。)
    (五更天氣,同了程大姐送到他家門上,一片聲的敲門。)
    (老程婆子孫氏也料得魏三封已有武舉頭巾戴了,又要這頂綠頭巾做甚;又恃女
    (兒甚有姿色,只怕將錯就錯的也不可知。)
    (尋了尺把白杭細絹,拿了一隻雄雞,把大針在那雞冠上狠掇,掇的那雞冠就如
    (程大姐的那東西一般稀爛,擠出血來,滴在白絹上面,假妝是程大姐的破身喜
    (紅,教程大姐藏在身邊,頭兩夜斷不可依從,待兩三夜後,等他吃醉的時節,
    (然後依他;斷然要把兩隻腿緊緊夾攏,不可拍開,把那絹子垫在臀下。)
    (畫定計策施行。)
    (誰知魏三封是乾柴烈火,如何肯依?他的圈套眼見得敗露。)
    (孫氏雖然授與了女兒的方略,這夜晚也甚不放心,兩個眼跳成一塊,渾身的肉
    (顫成一堆。)
    (及至五更聽得大門打得凶狠,心知是這事發作,戰抖成一塊,叫程思仁起去開
    (了街門。)
    (只見程大姐蓬頭燥腦,穿了一條紅褲,穿了一件青布衫,帶上係了那塊雞冠血
    (染的白絹,反綁了手。)
    (魏三封自己拿了根棍子,一步一下,打送到他門前,把他賠的兩個櫃,一張抽
    (鬥桌,一個衣架、盆架之類,幾件粗細衣裳,都堆放在大門口,魏三封在門前
    (跳■著,無般不識樣的毒罵。)
孫 氏:(孫氏起先還強說道)賊枉口拔舌的小強人!你自恃是個武舉,嫌俺木匠玷辱了
    你,又爭沒有賠嫁!你誣枉清白女兒,我天明合你當官講話,使穩婆驗看分明!
    俺才交十五的個幼女,連東西南北也還不曉得,你屈枉他這個營生!
    (那時天氣漸次將明的時候,魏三封在街上罵,走路的站住,圍攏了看,四鄰八
    (舍都立在各人的門口聽。)
    (孫氏昧了心,照著魏三封強嘴。)
    (魏三封自恃著一個武舉,又在軍門聽用,又有幾分本事,理又甚正,豈還容你
    (強辯,出其不意,走向前,一把手去將孫氏■翻倒地,照著那不該捱打的去處
    (只管使腳亂踢。)
    (孫氏起初潑罵,後只叫)
孫 氏:魏爺,有話你講就是。你下狠打我,成得甚事?列位高鄰只管袖手看,不肯來拉
    他把兒?叫他把我一頓打殺,沒的不怕展污了街麼?
    (這些鄰舍方才漸漸的走將上來,將魏三封扯的扯,拉的拉,再三苦勸。)
魏 三:(魏三封道)只叫他叫出那爛桃小科子來,剝了褲子,劈拉開腿,叫列位看個分
    明,我才饒他!
孫 氏:(眾人道)俺雖是沒看的明白,俺也聽的明白。
魏 三:(又對孫氏道)你自己不長進罷了,你原不該又把閨女這們等的。他『廟裡豬頭
    是有主的』。你不流水的認不是,還挺著脖子合人強哩!那鄰舍事不干己,你沒
    等的有人說說,你撒潑罵人!『茅廁裡石頭,又臭又硬』,人不合你一般見識罷
    了,這魏大哥是正頭香主,指望著娶過媳婦去侍奉婆婆,生兒種女,當家理紀,
    不知那等的指望;及至見了這們破茬,但得已,肯送了來麼?你還長三丈,闊八
    尺,照著他。若是別人不知道的,你可合他昧著心強。他是面試的主兒,你不流
    水央及他,要經了官,孩子們禁的甚麼刑法,沒等的套上拶子,下頭就拉拉尿,
    口裡就招不迭的哩!
孫 氏:好列位們呀!俺有這事沒這事,也瞞的過列位麼?
魏 三:(眾人道)罷呀怎麼!他既是屈了這好人了,憑你合他怎麼罷,俺也不管了!
    (倒是程思仁逼在門裡,口裡氣也不出,身子也沒敢探探,見眾人要走了開去,
    (只得出來)
口 裡:列位在上,休要合這老婆一般見識,看我在下沒敢在列位欺心,務必仗賴替俺處
    處。
方 才:(眾人又方才站住)你教俺怎麼替你處?你說說你自己的主意是怎麼樣的。
口 裡:(程思仁道)任憑魏姐夫吩咐甚麼,我沒有敢違悖的,盡著我的力量奉承。只是
    留下我的閨女。我還有幾兩棺材本兒哩,我替魏姐夫另尋一個標緻的妾服侍魏姐
    夫。
孫 氏:(孫氏罵道)沒的放那老砍頭的臭屁!俺閨女臭了麼?瘸呀?瞎了呀?再貼給一
    個!有這們個閨女,我怕沒人要麼?俺閨女養漢來!沒帳!渾是問不的死罪!
    (眾人倒呵呵大笑起來,問魏三封)
起 來:魏哥,你的主意何如?
魏 三:(魏三封道)我也不合他到官,我只拿出小科子來叫列位看看明白,我再把這老
    私科子踢給他頓腳,把這幾件傢伙放把火燒了,隨那小私科子怎麼樣去!
起 來:(眾人道)老程,你那主意成不的。魏大哥,你聽俺眾人一言,看甚麼看?想他
    這娘兒兩個也羞不著他甚麼。搖旗打鼓的,魏大哥,你的體面也沒有甚麼好。『
    好鞋不蹈臭屎』,你撩給他,憑他去罷。這沒有叫你立字給他的理。叫他立個字
    給你,你拿著另娶清門淨戶人家的閨女去。這家子憑他,不許題你魏家一個字兒
    。這傢伙也不消要他的,值幾個錢的東西?燒了煙扛扛的,叫人大驚小怪。況又
    風大,火火燭燭的不便。
孫 氏:罷呀怎麼!我就立字給他。只不許說俺閨女有別的甚麼事,只說是嫌俺閨女沒賠
    送,兩口子不和,情願退回另嫁。
起 來:(眾人道)就只你伶俐!魏大哥這們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倒是個傻瓜!你立這們
    個帖兒,倒拴縛著他,給他個不應罪的帽子坎著!
孫 氏:(眾人推著魏三封道)魏大哥,你家去,叫他寫了帖兒送上門去,如你的意,你
    就依他;不如你的意,你不准他的就是。俺也就不管他了,臭哄哄的在這裡做甚
    麼!
    (魏三封也就隨機應變,聽眾人勸得回來,好生氣悶。)
    (這眾人裡面,推出二位年高有德公正官賈秉公合李雲庵替他代書了伏罪願退的
    (文約,送與了魏三封收執。)
    (兩下開交,彼此嫁娶各不相干。)
    (文書上面寫道:
    (    立退約,程思仁。)
    (因結髮,本姓孫。)
    (生一女,十五春,今嫁與,魏三封。)
    (昨日晚,方過門。)
    (嫌破罐,不成親。)
    (來打倒,怒生嗔。)
    (踢丈母,打媒人。)
    (謀和處,仗高鄰。)
    (情願退,免公庭。)
    (憑另娶,選高門。)
    (人有話,嘴生疔。)
    (立文約,作證盟。)
    (魏三封收了約,另娶了親,不與程大姐相干。)
    (這程大姐怕的是魏三封要打倒,今已打過倒,這塊悶痞已經割過;再怕的是百
    (眾皆知,壞了體面,不好說嘴降人,如今已是人所皆知,不消顧忌,倒好從心
    (所欲,不必掩掩藏藏。)
    (母女爭妍,好生快活。)
    (這些街鄰光棍,不怕他還似往常臭硬撒潑,踹狗尾,拿鵝頭,往上平走。)
    (這舊居住不穩寶殿,搬到兩隅頭路南賃了房子居住。)
    (程思仁仍開材鋪,孫氏、程大姐各賣鱉雞,弄得那條街上漸又不安穩上來。)
    (這行生意畢竟有些低歹,兩老口攛掇程大姐擇主嫁人。)
    (適值有一個外郎周龍臯喪了隅,要娶繼室。)
    (這周龍臯的前妻潘氏,原是做經紀潘瘸子的女兒,人材也算得個醜貨,為人也
    (算得起個不賢良。)
    (房中使著個丫頭,又小又醜,他只說周龍臯合他有帳,整日捶楚,陸續也不知
    (打過了幾萬。)
    (誰知他還滿了這些棒債,偶然一日就不禁打起來,打不多百把,便把兩隻眼來
    (一瞪,兩隻腿來一伸,跟了個無常飛跑去了!)
    (潘氏見得丫頭死了,丟在家中一孔井裡,泡了半日,又撈將起來,用繩掛在磨
    (屋裡面,說他自己吊死的。)
    (丫頭的爹娘哥嫂趕了一陣,打傢伙,罵主人。)
    (周龍臯稟了捕衙,拿去每人三十竹板,差了總甲鄉約立刻領埋回話,一條人命
    (化在水中!誰知人不敢奈何他的,那天老爺偏生放他不過。)
    (這潘氏行走坐臥,一飲一食,這丫頭刻刻跟在面前。)
    (跟了不上一個月,這潘氏不為一些因由,好好的自己縊死,撇了一個大兒子周
    (九萬,年十七歲;兩個小孩子,一個叫是雨哥,一個叫是星哥,都才十歲上下
    (。)
    (周龍臯出了殯,恨潘氏醜陋不賢,幸而早死,賭氣發恨,不論門當戶對,只要
    (尋一個人物俊俏的續弦。)
    (媒婆也上門上戶說了許多,周龍臯都相看得不中意。)
周龍臯:我見兩隅頭賣棺材的鋪裡一個極標緻的女人,年紀約二十以下;一個有年紀些的
    婦人,也好模樣。你只替我尋的象那個人兒,我才稱心。
媒 婆:周大叔,你如不嫌,你娶了他何如?俺也正替他踩看著主兒哩。
周龍臯:怎麼?莫非是個寡婦?
媒 婆:周大叔,你難道不曉得這人麼?要好與你老人家科,俺從八秋兒來全你說了。
周龍臯:我就不知道哩。你說是誰?
媒 婆:這是程木匠的閨女,魏武舉娶了去,嫌破茬,送回來的,在娘家住了兩三年,不
    知怎麼算計,又待嫁人家哩。論人倒標緻,臉象斧子苗花兒似的,可是兩點點腳
    ;要不,你老人家娶了他也罷。
周龍臯:呵!原來是他!我每日聽見人說,誰知就在這眼皮子底下。人家沒娶唱的麼?他
    要肯嫁,我就娶,這有何傷?
媒 婆:這就不難。俺去說,情管就肯。
    (周龍臯打發媒婆吃了些酒飯,催去說這門親事。)
    (媒婆到了那裡,說得周龍臯家富貴無比,滿櫃的金銀,整箱的羅段,僮僕林立
    (,婢女成行,進門就做主母。)
媒 婆:(道)周龍臯又甚是好性,前邊那位娘子醜的象八怪似的,周大叔看著眼裡撥不
    出來,要得你這們個人兒,只好手心裡擎著,還怕掉出來哩。
周龍臯:(程氏問說)不知有多大年紀?
媒 婆:過年才交二十八,屬狗兒的。這十一月初三是他的生日,每年家,咱這縣衙裡爺
    們都十來與他賀壽,好不為人哩。已是兩考,這眼下就要上京。渾深待不的幾個
    月就選出官兒來,你就穿袍繫帶,是奶奶了。
孫 氏:有撒下的孩子麼?只怕沒本事紮刮呀。
媒 婆:有孩子都大了,大哥今年十七,小的兩個都十來歲了,都不淘氣。
孫 氏:呵!這十七的大兒,也是他十一歲上得的呀!
媒 婆:你看我錯說了。這大哥哥可是他大爺生的,沒娘沒老子,在他叔手裡從小養活,
    趕著周大叔就叫爹叫娘的,這年根子底下也就娶親哩。
孫 氏:是他親哥的兒麼?
媒 婆:可不是親弟兄兩個?只弔了周大叔哩。
孫 氏:他既有哥,他怎麼又是周大叔?不是週二叔麼?
媒 婆:爺喲,你怎麼這們好拿錯?
孫 氏:實合你說:俺閨女只他自家養活的嬌,散誕逍遙的慣,到了這大主子家,深宅大
    院的,外頭的進不去,裡頭的出不來,奶奶做不成,把個命來鱉殺了哩。咱別要
    扳大頭子,還是一班一輩的人家,咱好展瓜。
媒 婆:狗!人家大,脫不了也是個外郎,甚麼鄉宦家麼?有規矩!
孫 氏:咱長話短說,俺不扳大頭子。有十七八的兒,必定有四五十了。俺花枝兒似的人
    ,不嫁老頭子。
程大姐:這不在口說!我沒的是黃花閨女麼?我待嫁,我要親自仔細相相,我怕他麼!
媒 婆:這說的是。你叫他本人當面鑼、對面鼓的,大家彼此相相極好。老頭子好不雄赳
    的哩!別說年小的,只怕你這半伙子婆娘還照不住他哩!我是領過他大教的!他
    前邊的那位娘子,是俺娘家嫂子說的媒。後來我接著往他家走,周大叔為人極喜
    洽,見了人好合人頑,我也沒理論他。一日,咱西街上一個裁縫家不見了個雞。
    裁縫老婆喬聲怪氣的罵哩:『偷雞的叫驢子雞巴入你媽!叫駱駝雞巴入你媽!我
    還不叫驢子合駱駝入哩,我只叫周龍臯使雞巴入!』叫我說:『怎麼!俺周大叔
    倒利害起駱駝合驢子了!』裁縫婆子說:『怎麼你就沒聽見人說周賽驢麼?』那
    一日,我又到了他那裡,周大嬸子往娘家去了,他又摟吼著我頑。我可心裡想著
    那老婆的話。我說『拿我試他試,看怎麼樣看。』皇天,你見了,你也唬一跳!
    叫我提上褲奪門的就跑。他的性子發了,依你跑麼?吃了他頓好虧,可是到如今
    忘不了的!這顏神鎮燒的磁夜壺,通沒有他使得的!
程大姐:(程大姐紅著個臉)是怎麼?
媒 婆:夜壺嘴子小,放不下去麼!
程大姐:這也是個■杭杭子,誰惹他呀!
媒 婆:你看發韶麼?我來說媒,可說這話,可是沒尋思,失了言。
程大姐:這有何妨?我這個倒也不懼,我嫁他。你約個日子請他過來,俺兩個當面相。你
    的話也都聽不的。
媒 婆:明日人家娶親,必定是個好日子,就是明日不好麼?
    (孫氏合程大姐俱應允了。)
    (媒婆回周龍臯的一面之辭,不必細說。)
    (到了次日午後,周龍臯換了一身新衣,同了媒婆,竟到程木匠家內。)
    (恰好程木匠替人家合材出去,不在家內。)
    (孫氏合程大姐將周龍臯接入裡面,看得周龍臯:
    (    頭戴倭段龍王帽,身穿京■土地袍。)
    (腳登寬綽綽氈鞋,腿綁窄溜溜絨襪。)
    (寡骨臉上落腮胡,長疱疱冒東坡豐致;鷹嘴鼻尖騰蛇口,尖縮縮賽盧杞心田。
    ()
    (年當半百之期,產有中人之具。)
    (周龍臯看那孫氏的形狀:
    (    面中傅粉,紫膛色的胸膛;嘴上塗朱,白玉般的牙齒。)
    (鼓澎彭一個臉彈,全不似半老佳人;飽撐撐兩隻奶膀,還竟是少年女子。)
    (雖是一雙蹺腳,也還不大半籃;應知兩片騷扶,或者妙同五絕。)
    (見景生情,眉眼俱能說話;隨機應變,笑談盡是撩人。)
    (又看那程大姐怎生打扮,何等人材,有甚年紀。)
    (只見他:
    (    松花禿袖單衫,杏子大襟夾襖。)
    (連裙綽約,軟農農瑩白秋羅;繡履輕盈,短窄窄猩紅春段。)
    (雲鬟緊束紅絨,腦背後懸五梁珠髻;雪面不施白粉,耳朵垂貫八寶金環。)
    (腰肢不住常搖,好似迎風弱柳;頸骨盡時皆顫,渾如墜雨殘荷。)
    (十指春纖時掠鬢,兩池秋水屢觀鞋。)
    (開言噴一道香風,舉步無片絲俗氣。)
    (生就風塵妙選,蘇小小不數當年;習來桑濮行藏,關盼盼有慚此日。)
    (三人相見已畢,上下坐定。)
    (媒婆往後面端了茶來。)
    (吃茶已過,孫氏)
孫 氏:娘子是多昝沒了?閨子醜陋,只怕做不起續娘子哩。你今年旬幾十了?
周龍臯:我今年四十五歲,房中再沒有人,專娶令愛過門為正,不知肯俯就不?
孫 氏:大閨女二十五歲哩。要閨女不嫌,可就好。我也主不的他的事。
程大姐:要嫁人家,也不論老少,只要有緣法。
    (彼此你一言,我一語,男貪女貌,女慕男財,一個留戀著不肯動身,一個拴縛
    (不肯放走。)
    (將已日西時分,孫氏料得女兒心裡勾當,把預備下的酒菜,搬在桌上,暖了酒
    (,讓周龍臯坐。)
周龍臯:還沒見喜事成與不成,就先叨擾?
孫 氏:看來這事沒有不成的。姐夫貴客,只是不該褻瀆,看長罷了。
    (周龍臯坐了客位,孫氏、程大姐打橫相陪。)
    (媒婆端菜斟酒,來往走動。)
    (周龍臯不知真醉假醉,靠在倚背上打呼盧。)
    (天色又漸漸的黑了,足有起更天氣。)
媒 婆:(媒婆將周龍臯搖撼醒來)天已老昝晚了,你不吃酒,留下定禮,咱往家去罷。
周龍臯:你先去罷。我醉得動不得了,再在椅子上打個盹兒好走。
媒 婆:你可同著我留下定錢。
    (周龍臯從袖子裡掏出來了兩方首帕、兩股釵子、四個戒指、一對寶簪,遞與媒
    (婆手內。)
媒 婆:(媒婆轉遞與孫氏道)請收下定禮,以後我就不敢合你你我的了。你就是程老娘
    ,你閨女就是周大嬸子了。我待家去哩,我明日到周大叔宅裡去討娶的日子罷。
孫 氏:你稍待一會。
媒 婆:(隨往屋裡取了二百黃錢遞與媒婆道)權當薄禮,等閨女娶時再謝。
    (媒婆收得先行,周龍臯仍靠了椅子坐著。)
程大姐:他酒醉去不的了,你收拾個鋪留他睡罷。
孫 氏:另收拾什麼鋪,就叫他往你屋裡睡罷。你待脫不了是他的人哩。
    (程大姐就先往房裡收拾鋪蓋齊整,周龍臯方才醒轉)
程大姐:有酒篩來,我爽利再吃他兩鐘好睡覺。
    (孫氏將酒斟在一個大鐘之內,周龍臯從袖中不知摸索了點子甚麼杭杭子,填在
    (口裡,使酒送下,還裝著醉。)
    (孫氏合程大姐扶到房中,娘女兩個替他解衣摘網,放他在牀上被內。)
    (周龍臯見孫氏出去,從新起來把程大姐摟在懷中。)
    (以至吹燈以後的事體,可以意會,不屑細說。)
    (清早起來,你歡我喜,擇了個吉日娶過門去。)
    (這周龍臯年近五十,守了一個醜婦,又兼悍妒,那從見有甚麼美色佳人。)
    (後來潘氏不惟妒醜,又且衰老。)
    (過了這等半生,一旦得了這等一個美人,年紀不上二十,人材可居上等,閱人
    (頗多,久諳風花雪月之事,把一個中年老頭子,弄得精空一個虛殼。)
    (剛得兩年,周龍臯得了傷寒病症,調養出了汗,已以好了八分,誰知這程大姐
    (甚不老成,晚間牀上乜乜泄泄的致得周龍臯不能把持,翻了原病。)
    (程大姐不瞅不彩,兒子們又不知好歹,不知幾時死去。)
    (到了晚間,程氏進房,方才曉得。)
    (自周龍臯死後,這程氏拿出在娘家的舊性,無所不為。)
    (周九萬不惟不能防閒,且更助紂為虐。)
    (這玉皇宮打會,這程氏正在裡邊逐隊。)
    (素姐跟了這一伙人致出甚麼好事!這程大姐因去上廟,惹出一件事來,自己受
    (了凌辱,別人被了株連。)
    (其說甚麼,些須幾句,不能說盡,還得一回敷衍。)
    (第七十三回 眾婦女合群上廟 諸惡少結黨攔橋)
    (容窗繡戶金閨裡,天付嬌娃住。)
    (任狂且惡少敢相陵,有緊緊深閨護。)
    (冶妖綺服招搖去,若得群凶聚。)
    (摧花毀玉彩香雲,赤剝不存裙與褲。)
    (右調《探春令》)
    (程大姐自到周龍臯家,倚嬌作勢,折毒孩子,打罵丫頭,無惡不作。)
    (及至周龍臯死後,放鬆了周九萬,不惟不與為仇,反且修起好來,只是合那兩
    (哥作對。)
    (遇廟燒香,逢寺拜佛,合煽了一群淫婦,就如走草的母狗一般。)
    (大約十遭素姐也有九遭在內。)
    (為頭把腦,都是這侯張兩個盜。)
    (這些招僧串寺的婆娘,本來的骨格不好,又乘漢子沒有正經,乾出甚麼好事?
    (但雖是瞞了漢子作孽,畢竟也還懼怕那漢子三分。)
    (程大姐就如沒了王的蜜蜂,不怕貓的老鼠相似,還有甚麼忌憚?『有夫從夫,
    (無夫從子』。)
    
    
354**時間: 地點:
周龍臯:家有長子,國有大臣。
    (你看那周家長子的嘴巴骨頭,自己先坐著一屁股臭屎,還敢說那繼母的過失?
    (小雨哥、小星哥已是被他降破膽的,得他出去一日,稍得安靜十二個時辰,又
    (是不管閒帳的人。)
    (潘氏遺下的衣裳金珠首飾,盡已足用,兩年來又無時無日不置辦增添,叫他打
    (扮得嬌模嫩樣,四處招搖,逢人結拜姊妹,到處俱認親鄰,醜聲四揚,不可盡
    (述。)
    (有一個伊秀才,名字喚作伊明,娘子是吳松江的女兒,嫁來時,有小屋一所與
    (女兒伴作妝奩。)
    (伊秀才隨將此房出賃與人,月討賃錢,以為娘子針線使用。)
    (這伊秀才娘子是本鎮一個坐第二把金交椅的副元帥。)
    (家裡放著家人小廝,偏不叫他經管,只著落在伊秀才娘子身上,問他比較房錢
    (。)
    (這伊秀才又是個極柔懦的好人,在那佃房居住的人家,不肯惡言潑語,傷犯那
    (些眾人,寧可自己受那細君的鳥氣。)
    (每月初一,正該交納房錢的日子,伊秀才娘子都是親身按臨,以便催督。)
    (伊秀才因自己不時要來,一時刮風下雨,無處存站,遂將北房一座留了盡東的
    (一間,以為伊秀才的行館。)
    (原來凡遇初一,該伊秀才納悶之日,正是這伙婆娘作樂之時。)
    
    
355**時間: 地點:
    (一日,伊秀才正在那間屋內坐等房錢。)
    (天將傍午的時節,只見一個住房的婆子同著一個盛妝美貌的女人從廟上燒香回
    (轉,開進北房西兩間門去。)
    (天氣暄熱,那兩個女人都脫了上蓋衣裳,穿上了小衫單褲,任意取涼。)
    (又聽見似有男子笑聲。)
    (因是籬笆夾的界牆,伊秀才悄地挖了一孔,暗自張看,原來是個男子,不是別
    (人,卻是本縣的一個探馬,認得他的面貌,不知他的姓名。)
    (摟抱了那個美婦著實親熱綢繆。)
    (那個住房的堂客也在旁邊嬉笑起來。)
    (親抱了一會,脫下那美婦的褲來,那漢子也精赤了身體,在一把圈椅上面,兩
    (下大逞威風。)
    (那探馬倒象似知道隔壁有人,不敢十分放肆。)
    (倒是那美婦肆無忌憚,旁若無人,歡聲如雷,淫哇徹耳。)
那 個:(探馬悄悄說道)伊相公在那間房裡,止隔得一層籬笆,叫他聽見,不當穩便。
    你不要這等高聲!
起 來:(那美婦吆喝說道)伊相公不是俺漢子,管不得咱彎彎帳!我管把那相公活活浪
    殺!
那 個:伊相公,你聽見俺入扶不曾?你浪呀不浪?
    (探馬那裡伍得他的口閉。)
伊秀才:我浪得很!可怎麼處?
那 個:(美婦道)你浪得很,快往家去,摟著相公娘子,也象入我的一般,入他一頓,
    就不浪了。
    (羞得個伊相公無可奈何,笑了一會,只得鎖上門家去。)
    (過了幾日,伊秀才到了文會裡,說起這事。)
一 個:(一個劉有源說道)這再沒有別人,定是周龍臯的婆子,程木匠的閨女程大姐。
伊秀才:周九萬是個體面的人,豈有叫他母親在外乾這樣敗家壞門的事兒不成!
一 個:(眾人俱說道)周九萬還算得好人。
伊秀才:(劉有源道)周九萬是甚麼好人?他就先自己敗倫,誰是知不道的!這個你就算
    是希罕;他明白就往人家去陪酒留宿,通合娼婦一般。咱後日的公酒,不然,咱
    去叫他來,合他頑一日也可。
一 個:(伊明道)這要果然,到也極妙!只是怎好就去叫他哩?
伊秀才:(劉有源道)封三錢銀子,預告送與程婆子收了,老程婆子就與咱接了送來。留
    他過夜,他就肯住下;不留他過夜,還送到老程婆子家裡。常時周九萬因他不回
    家去,也還查考他的去向,近來因他媳婦兒與程大姐時常合氣,所以巴不能夠他
    不回家來。
一 個:(眾會友道)我們每人再把分資加上三分,與他三錢銀子,接他來,合他吃一日
    酒,晚間就陪陳恭度宿了。
    (果然當日劉有源垫發了三錢銀子,用小套封了,送與程婆子收訖,約定後日接
    (程大姐陪酒過宿。)
    (老程婆子收了定錢,許過就去。)
    (劉有源還把老程婆子抽了個頭兒。)
婆 子:(老程婆子還取笑道)這三錢銀子算閨女的,還是算我的哩?
一 個:(劉有源道)你娘兒兩個都算。
婆 子:(老程婆子笑道)說是這般說,還算閨女的罷了,我這兩片老淹扶也不值錢了!
    (劉有源回來,會友都還未曾散去,說知此事,大家還笑了一會。)
    (到了後日,劉有源使人牽了頭口,著人往程婆子家裡把程大姐接到席間。)
    (穿著鮮淡裙衫,不多幾枝珠翠,妖嬈嫋娜,通是一個妙絕的名唱。)
    (不惟慣唱吳歌,更且善於崑曲;不惟色相絕倫,更且酒豪出眾。)
    (常言:
    (    席上若有一點紅,鬥稍之器飲千鐘;座中若無紅一點,江海之量不幾
    (盞。)
    (這一席酒大家歡暢,人人鼓舞,吃得杯盤如狗舔的一般,瓶盎似漏去的一樣,
    (大家盡興而散。)
    (陳恭度同程大姐回到自己書房,收拾牀鋪睡覺。)
    (這些污穢之話,不必煩言厭聽。)
    (只得陳恭度雖是個秀才,其人生得村壯雄猛,年紀三十歲以下,在婦人行中大
    (有強敵之名,致得那婦人們千人吐罵,萬人憎嫌。)
一 個:(他自己誇嘴說)一夜能力御十女,使那十個團臍個個稱臣納貢,稽首投降。
    (他有一妻一妾,也因受不得他的囉唣,相繼勞病身亡。)
    (所以陳恭度鰥曠了將半年,都也曉得程大姐被窩裡伸手,牀鋪上拿人,是個有
    (名的浪貨。)
    (這陳恭度的漢子,真是銅盆鐵帚,天生的美對。)
    (誰知第二日這陳恭度淹頭搭腦,前偃後合,疲困眼濕,打呵欠,害磕睡,兩個
    (眼睛吊在半崖,青黃了個面孔,把那雄赳赳的威風不知消靡到那裡去了。)
    (眾會友都去與他扶頭,見了他這個模樣,大家俱笑起來。)
合 他:我從來不怕人,今日在程大姐手裡遞了降書降表,以後可為不得人了。
程大姐:(程大姐笑道)你比那喂噥咂血的膿包,你也還成個漢子。只是在我老程手裡支
    不得架子罷了。
合 他:(眾人道)這程大姐若不著陳恭度,也管不飽;這陳恭度若不著程大姐,也沒人
    降的怕。
程大姐:他何常管我飽來?只點了點心罷了。
郝尼仁:(內中有一郝尼仁)氣死我!這陳恭度不濟,叫他這等說嘴,滅了咱好漢的威風
    !你使幾文錢把你的扶拿到鐵匠鋪裡多加些爐火,放上些純鋼,咱兩個著一陣,
    看誰敗誰贏!咱賭點甚麼?
程大姐:我也不加爐火,不使上鋼,出上我這兩片不濟事的扶,不止你郝尼仁一個,除陳
    恭度是遞了降書的不消上數,你其餘的這十來個人,一個一個的齊來,我要戰敗
    了你幾個,我只吃了一個的虧,也算我輸!我家裡有姑絨襖子,揚緞潞綢襖子,
    憑郝尼仁揀一領受心愛的穿。我要把你們一個一個的戰敗了,你眾人也攢下領襖
    子的錢出來治一個大大的東道,咱眾人頑一整日。誰要賴,誰就是兒是孫子!
郝尼仁:(眾人道)你要輸了,俺不要襖子,咱言定都是四兩銀子。為甚麼把襖子叫郝尼
    仁自家受用,咱可冷雌雌的扯淡!
程大姐:也罷,只不許賴了。
    (郝尼仁扯著程大姐往裡間就走。)
程大姐:咱不消往裡去,你閂上大門,咱就當面同著眾人乾,看誰告饒就算輸。
郝尼仁:真個呀?
程大姐:不是真個,難道哄你不成!
    (郝尼仁拉過一把圈椅靠了窗牆,合程大姐兩個披掛上馬。)
    (這兩員猛將,從不曾吃早飯的時節戰起,一衝一摸一往一來,直戰到已牌時候
    (。)
    (郝尼仁「哎喲」了一聲就往後退。)
    (程大姐把身子就往前縱了一縱,把郝尼仁的腰往自己懷裡摟了一摟,把自己的
    (腿緊緊鰾了幾鰾,把臀側著郝尼仁偎了幾偎。)
郝尼仁:實有本事,我怕你罷了!
程大姐:(程大姐那裡肯放)你要我饒你,你可叫我親娘,說不長進的兒再不說嘴,娘饒
    了兒罷!
    (郝尼仁果然依著說了。)
    (程大姐還批出一隻飽滿瑩白的奶來,扳倒郝尼仁的頭,將奶頭放他口內,說道
    ()
程大姐:乖兒子去的多了,吃娘的些奶補養補養。
    (郝尼仁退去。)
程大姐:戰敗了我這頂天立地的大兒了,別的混帳兒們挨次著上來麼?
    (這些人知道郝尼仁是一員虎將,往時馬到成功,再沒有輸敗的事,兼之使一根
    (渾鋼又大又長的鐵棍打人,一上手就是幾千,不知經了多少女將,跟斗翻不出
    (他的掌來。)
    
    
356**時間: 地點:
    (如今一敗塗地,先有了一個餒心;又看了這般大戰,又動了一個慕心;還沒等
    (上陣交鋒,一個個都做了「齊東的外甥」,只叫)
只 得:娘舅救命!
程大姐:(程大姐呵呵大笑)何如?再不敢說嘴了?你們待要拿出銀來吃東道哩,還是叫
    我親娘,都與我做兒子哩?
只 得:(眾人道)這說不的,咱明日就齊分子,後日就吃。
    (果然踐約,不必煩言。)
    (看官!你道這般一個濫桃淫貨,他的行徑,那個不知?明水一鎮的人倒有一半
    (是他的孤老。)
    (他卻在女人面前撇清撩厥,倒比那真正良人更是喬腔作怪。)
    (那三月三日玉皇廟會,真是人山人海,擁擠不透的時節,可也是男女混雜,不
    (分良賤的所在。)
    (但俱是那些游手好閒的光棍,與那些無拘無束的婆娘,結隊出沒;可也再沒有
    (那知書達禮的君子合那秉禮守義的婦人到那個所在去的理。)
    (每年這會,男子人撩鬥婦女,也有被婦女的男人彩打吃虧了的,也有或是光棍
    (勢眾,把婦人受了辱的,也盡多這「打了牙往自己肚裡咽」的事。)
    (玉皇廟門前一座通仙橋,這燒香的人沒有不從這橋上經過的。)
    (這些少年光棍,成群打伙,或立在橋的兩頭,或立在橋的中段,凡有婦人走來
    (,眼裡看,手裡指,口裡評率,無所不至。)
    (人勢眾大,只好裝聾作啞,你敢向那一個說話?)
    (這一日有一個軍門大廳劉佐公子,叫是劉超蔡,帶領了二三十個家丁,也下到
    (明水看會,同了無數的游閒子弟,立在橋中,但是有過來的婦女,哄的一聲,
    (打一個圈,圍將攏來。)
    (若是醜老村嫗,不過經經眼,便也散開放去。)
    (若是內中有分把姿色的,緊緊圈將住了,一個說道梳得好光頭,有的說纏的好
    (小腳,有的說粉搽得太多,有的說使得太少,或褒貶甚麼嘴寬,或議論甚麼臀
    (大,指觸個不了。)
    (那婆娘們也只好敢怒不敢言。)
    (看來看去,恰好正是老侯老張這兩個盜婆領了一大群婆客,手舞足蹈的從遠遠
    (走來。)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侯張兩個的素行,這是「右仰知悉」,誰不知道?豈有大家娘子,宦門婦女,
    (有與他兩個合隊之理!既與他合伙,必定就是些狐群狗黨的東西,不端不正。
    ()
    (內中一個素姐,年紀不上三十,衣服甚是鮮明,相貌著實標緻,行動大是風流
    (,精光陸離,神采外露,已是叫人捉摸不定,疑賤疑娼,又疑是混帳鄉宦家的
    (寵妾,或者是糊突舉人家的愛姬。)
    (人空口垂涎,也還不敢冒失下手。)
    (又鑽出一個妖精程大姐來,梳了一個耀眼爭光的間,扭黑的頭髮,後邊扯了一
    (個大長的雁尾,頂上紮了一個大高的鳳頭,使那血紅的絨繩縛住;戴了一頂指
    (頂大珠穿的■髻,橫關了兩枝金玉古折大簪;右邊簪了一枝珠玉妝就的翠花,
    (左邊一枝赤金拔絲的丹桂;身穿出爐銀春羅衫子,白春羅灑線連裙,大紅高底
    (又小又窄的弓鞋;扯了偏袖;從那裡與素姐親了香戶,裊嫋娜娜,象白牡丹一
    (般冉冉而來。)
    (走到橋中,這圍住看的光棍雖與素姐面生,卻盡與程大姐相熟,都說)
素 姐:程大姐,你來燒香哩?這一位卻是那裡的美人?怎麼有這樣天生一對?
    (眾人哄的聲都跟定了他走。)
    (素姐見得勢頭洶洶,倒有幾分害怕,憑這些人的嘴舌,倒也忍氣吞聲。)
    (誰知道程大姐忘了自己的身分,又要在眾人面前支瞎架子,立住罵道)
程大姐:那裡的撒野村囚!一個良家的婦女燒香,你敢用言調戲!少■那狗毛!
素 姐:(眾人都道)世界反了!養漢的婆娘也敢罵哩!
    (程大姐到此田地,還不見機,又罵道)
程大姐:好撒野奴才!你看誰是養漢婆娘?
程大姐:(眾人也還不敢卒然動手,彼此相看)這不是程木匠的閨女程大姐麼?
素 姐:(眾人道)不是他是誰!
程大姐:(眾人道)好欺心的奴才!敢如此大膽!打那奴才!■了奴才的鬢!
    (呼喝了一聲,許多人蜂擁將來;更兼劉超蔡的那二十個家丁,愈加兇暴。)
    (只便宜了那醜陋藍縷的婆娘,沒人去理論,多有走得脫的;其餘但是略有半分
    (姿色,或是穿戴的齊整,盡被把衣裳剝得罄淨,最是素姐與程大姐吃虧得很,
    (連兩隻裹腳一雙繡鞋也不曾留與他,頭髮拔了一半,打了個七死八活。)
    (眾人方才一轟散去,閃出許多精赤的婦人。)
    (也還虧不盡有燒香的婦女圍成了個圈子,你脫件衣裳,我解件布裙,粗粗的遮
    (蓋了身體;又僱了人分頭叫往各家報信,叫拿衣服鞋腳來迎。)
    (狄希陳合狄員外正在墳上陪客吃酒,湯飯也還不曾上完,只見一個人慌張張跑
    (到棚內,東西探望,只問)
只 得:狄相公哩?
狄希陳:(狄希陳也不覺的變了顏色)你說甚麼?
只 得:(那人道)你是狄相公呀?相公娘子到了通仙橋上,被光棍們打了個臭死,把衣
    裳剝了個精光,裹腳合鞋都沒了。快拿了衣裳裹腳鞋接他去!快走!不像模樣多
    著哩!我且不要賞錢,改日來要罷。
    (這人也不及迴避,當了席上許多客人高聲通說,人所皆知。)
    (事不關心的人,視如膜外。)
    (頭一個狄員外,薛如卞、薛如兼、薛再冬、相棟宇、相於廷、崔近塘只是跺腳
    (。)
    (狄希陳魂不附體,走頭沒路的瞎撞。)
狄員外:你還撞甚麼哩?快收拾衣裳,背個頭口,拿著眼罩子,叫狄周媳婦子跟著快去哩
    !
狄員外:(又把自己的鞋指了兩指)想著,休忘了!
    (狄希陳就走。)
    (薛如卞把他兩兄弟點了點頭,都出席裝合狄希陳說話,長吁短歎的去了。)
    (相於廷也乘空逃了席。)
    (狄員外合相棟宇、崔近塘強打精神,陪客勸酒。)
    (狄希陳走到那裡,只見那些赤膊的老婆,衣不遮體,團做一堆,幸喜無數老婆
    (圍得牢密,央及那男子人不得到前。)
    (狄希陳領著狄周娘子,拿著衣裳,尋到跟前。)
    (只見素姐披著一條藍布裙子,蹲在地下,狄希陳遞衣裳鞋腳過去,順便把狄希
    (陳扯將過去,在右胳膊上盡力一口,把核桃大的一塊肉咬的半聯半落。)
    (疼得狄希陳只在地上打滾。)
狄希陳:(眾女人都著實詫異)咬他是何緣故?
素 姐:我來上廟,他自然該跟了我來,卻在家貪圖嘴頭子食,戀著不肯跟我,叫我吃這
    等大虧!
    (狄周媳婦袖中掏出一條綿綢汗巾,把狄希陳的胳膊咬下的那塊肉按在上面,地
    (下撾了一把細土,掩在血上,緊緊使汗巾扎住。)
素 姐:(素姐罵道)沒見獻淺的臭老婆!不來打發我穿衣裳,且亂轟他哩!
    (素姐穿衣纏腳,別家也有漸漸來接的,或是漢子,或是兒子。)
    (那兒子自是不敢做聲。)
    (凡是丈夫,沒有不罵說)
也 有:臭淫婦!賊歪辣!整日上廟燒香,百當燒的這等才罷!你到就替我弔殺,沒的活
    著還好見人不成!
素 姐:(素姐替那些婦人說道)怎麼來就該弔殺?養了漢麼?要你們男人做甚麼!不該
    跟著同來,都折了腿麼?
也 有:(那人們問說)這位大嫂是誰家的?
客 人:這是狄員外的兒婦,狄相公的娘子。
客 人:這們大人家兒女,也跟著人胡走!我要做了狄相公,打不殺他,也打他個八分死
    !
也 有:(又有人道)狄相公倒沒打他八分死,狄相公被他咬的待死的火勢哩!那橋欄杆
    底下坐著挨哼的不是麼?
    (說著,素姐穿著已完,戴了眼罩,騎了騾子,狄希陳一隻手托著胳膊,往家行
    (走。)
    (墳上的眾客雖也事不關心,畢竟滿堂不樂,也都老早的散了。)
    (狄員外看著人收拾回家,又羞又惱,只是歎氣;又見狄希陳把只胳膊腫得大粗
    (,知是素姐咬的,皇天爺娘的大哭)
狄員外:俺家祖宗沒有殺人放火,俺兩口子又沒坑人陷人,怎麼老天爺這們狠報!我的人
    ,你倒伸了腿,佯長不管去了,撇下叫我活受!你惹下這們羞人的事,還敢把漢
    子咬得這們等的!小陳子,你要不休了他去,我情知死了,離了他的眼罷!
素 姐:你休叫喚,待休就休,快著寫休書,難一難的不是人養的!我緊仔待做寡婦沒法
    兒哩!我就回家去。寫了休書,快著叫人送與我來,我家裡洗了手等著!
    (把箱櫃鎖了,衣架上的衣服舊鞋腳手都收拾在一個廚裡,上了鎖,叫小玉蘭跟
    (著,又對狄希陳道)
一 個:是我咬了你一口,你不死便罷,你要死了,叫你老子告上狀,我替你償命!
    (一邊說,一邊走回家去。)
    (龍氏看見素姐形容狼狽,豐彩頓消)
龍 氏:你去上廟,不該叫你女婿跟著?怎麼冒冒失失的自家就去?你女婿折了腿,是害
    汗病的家裡坐著?
素 姐:你看麼!我咬了他下子,老獾兒叨的還嗔我咬了他兒,說我惹下羞人的事了,要
    寫休書休我哩!
龍 氏:真個麼!
素 姐:可不是真個怎麼?說他兒不休我,他就活不成,要離了我的眼哩。
    (我先來了。)
素 姐:(我說)我到家等著休書罷,叫我佯長的來了。
    (薛如卞合薛如兼都在各人房裡沒出來,龍氏)
龍 氏:呃!你弟兄兩個做甚麼哩,不出來看看?你姐姐休回來了。
薛如卞:(薛如卞在屋裡答應說)休回來,咱當造化低養活著他。我摘網子,不好出去了
    。
龍 氏:(龍氏又跑到薛如兼窗下說道)呃!第三的,你姐姐休回家來了,你還不出來看
    看哩?
薛如兼:為甚麼休回來?可也有個因由。
龍 氏:就是為他上廟。他倒不著他兒跟他跟兒,吃了人這們虧,倒說你姐姐惹下了羞人
    的事,又嗔你姐姐咬了他兒一下子,立斷著要休。你姐姐來家等著休書哩。
薛如兼:果真如此,俺丈人合俺大舅子還有點人氣兒;要是瞎話,也只好戴著鬼臉兒走罷
    了!
龍 氏:(龍氏罵道)好賊小砍頭的!你姐姐做了賊,養了漢來?他就待休了!吃虧的沒
    的只他一個?就只他辱沒了人?也不過是被人打了幾下子,搶了幾件衣裳去了,
    又沒吃了人別的虧,就那裡放著休!我沒本事處置你哥罷了,我沒的連你也沒本
    事處治?你就替我合你丈人合你姐夫說話,你還遞呈子呈著那光棍,我便罷了;
    你要似你哥縮著頭,我不依!當初原是換親,他既休了你姐姐,你也就把你媳婦
    兒休了!
薛如兼:俺媳婦兒又沒跟著人上廟,叫光棍剝脫的上下沒綹絲兒,又沒咬下我肉來,沒有
    該休的事!
龍 氏:我那管該不該,我心裡待叫你休哩!
薛如兼:休不休,也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這是俺爹俺娘與我娶的,他替爹合娘持了六
    年服,送的兩個老人家入了土,又不打漢子、降妯娌,有功無罪的人,休不的了
    !
龍 氏:好貨呀!不著你們,俺娘兒兩個就不消過日子罷!我甚麼十八兒的麼!不敢見人
    呀!我自己合狄老頭子說三句話去!
    (叫薛三省娘子跟著。)
薛三省:(薛三省娘子道)好俺姐!這天多昝了,你往那裡去呀?狄大爺象佛兒似的,叫
    他一個不合你理論,我看你可怎麼出來?聽我說,你別要去,等明日叫俺二位哥
    哥們到那裡問聲,別冒失了。
龍 氏:你可沒的說!我有兒麼?你姐姐也沒有兄弟。脫不了只俺娘兒兩個寡婦呃!我不
    去叫兩個哥哩!
龍 氏:(望著薛三省娘子合薛三槐娘子多索了兩多索)你二位好嫂子,好姐姐,不拘誰
    勞動一位跟我跟兒。你要攔我,這一夜就鱉殺我了。
薛三省:(薛三省娘子朝著薛如卞的窗戶問說)大哥,怎麼樣著?去呀不?
薛如卞:任憑!待去就去,不待去就別去。脫不了俺是死了的!
    (龍氏一把手扯著薛三省媳婦,就往外走,逕到狄員外家。)
    (那時太平景象,雖是掌燈的時節,大門未閉。)
龍 氏:(龍氏逕到狄員外住房窗下)狄親家家裡哩?我說句話。
狄員外:是誰哩?
調 羹:(調羹往外來看了看)我也不認的是誰。
龍 氏:我是小春哥他們母親。
    (調羹趣到跟前,望著薛三省娘子看道)
調 羹:原來是你!請到明間裡坐。
龍 氏:說親家主著,叫女婿休俺閨女,是真個呀?問親家:俺閨女犯的甚麼該休的罪?
    親家說說,叫我知道,我領了休書去。
狄員外:(狄員外在房裡應道)要我說你閨女該休的罪過,就不盡!說不盡!如今說到天
    明,從天明再說到黑,也是說不了的!從今日休了,也是遲的!只是看那去世的
    兩位親家情分,動不的這事。剛才也只是氣上來,說說罷了。
龍 氏:怎麼說說就罷呀?待做就做,才是好漢哩!見放著我,又看去世的情分哩!
狄員外:黑了,你家去罷。你算不得人呀!
    (龍氏就等撒潑。)
薛三省:(薛三省娘子道)狄大爺滿口的說沒這事,你只管往前趕,我是待往家去哩!
    (就待往外跑。)
    (龍氏才合薛三省娘子雌沒答樣的往家去了。)
    (見了素姐怎樣說話,後來怎般回去,這事如何結束,再看後回接續。)
    (第七十四回 明太守不准歪狀 悍婆娘捏念活經)
    (兄弟同枝夫並穴,赤綆紫荊相結。)
    (恩義俱關切,今古不渝如石鐵。)
    (性惰頓與人相別,棠棣藁砧皆絕。)
    (噱斬仍腰弊,咒念弟夫雙泯滅。)
    (右調《惜分飛》)
    (龍氏從狄家回去,揚揚得意說道)
龍 氏:你們沒人肯合我去,我怎麼自家也能合他說了話來!
    (薛如卞弟兄兩個都在各人房內,依舊不曾出來。)
素 姐:你去曾見誰來?說些甚話?
龍 氏:我一到大門,人就亂往裡傳說:『薛奶奶到了。』你家那老調,一手拉著裙子,
    連忙跑著接我,說:『薛大娘坐轎來麼?是步行了來的?』流水往裡讓我,就叫
    人擦桌子,擺果菜,要留我坐。叫我也沒理他。我問:『狄親家呢?你叫他出來
    ,我合他說三句話。』你公躲在裡間,甚麼是敢出頭!只說:『天黑了,不敢見
    罷。有甚麼話,請憑吩咐。』又叫老調,『快替你薛大娘行禮留坐。』我說:『
    小女作下甚事,要寫書休他?我敬來問其詳細。』你公公說:『親家聽何人所言
    ,這個豈有此理!親家是甚等之人,我敢興這等的欺心?令小女他是想家之心,
    回家走走,不待住,就請回來。』我說:『既沒敢有這事,我且去罷。』你公公
    又叫調羹死氣白賴拉著,甚麼是肯放!只說:『薛大娘上門怪人?略飲三杯,足
    見敬意。』叫我也沒理他來了。
素 姐:好漢子就休!怎麼又不敢休了!我明日就去,我看他怎麼樣著!
薛如卞:(薛如卞娘子悄悄的將薛三省媳婦叫到屋裡問道)他說的都是真個麼?
薛三省:(薛三省媳婦道)你聽他哩!有點影兒麼?到了裡頭,狄大爺在裡間裡沒出來。
    劉姐到門外頭還不認的,見了我才知道是他。他說:『俺閨女犯的甚麼該休的罪
    ,親家說的我知道,我就領了休書去。』狄大爺說:『你待叫我說你閨女該休的
    罪過?說不盡,說不盡!從如今說到天明,從天明又說到黑,也說不了的!從今
    日休了,也是遲了的!只是看去世的兩位親家分上,叫人礙手。剛才也只是氣上
    來,說說罷了。』龍姐說:『見放著我,又看去世的情分呢!』狄大爺說:『黑
    了,你家去罷。你當不的人呀!』雌搭了一頓,不瞅不睬的來了。那頭劉姐連拜
    也沒拜,送也沒送。叫我說:『你不去,我待去哩!』他才跟著我來了哩。
連 氏:該,該!直等的叫人這們輕慢才罷了!
    (那時天已二鼓,各人都收拾安歇。)
    (次早,那侯張兩個道婆打聽得素姐見在娘家,老鼠般一溜溜到龍氏房裡。)
    (龍氏尚梳洗未完;素姐尚睡覺未起,在牀噯喲噯喲的捱哼。)
侯張兩:你覺好了?身上沒大怎麼疼呀?可是你這嬌生慣養的,吃這砍頭的們這們一場虧
    !咱商量這事怎麼處,沒的咱就罷了?
素 姐:可怎麼樣著處他呢?
侯張兩:象咱這們勢力人家還沒法兒處,叫以下的人就不街上走了!這頭放著兩位響丁當
    的秀才兄弟,那頭放著狄相公這們一位貢生,錐上兩張呈子,治不出他帶把兒的
    心來哩!如今咱這縣裡大爺吃虧不肯打光棍,叫相公們往府裡呈他去。如今周小
    外郎合秦省祭、逯快手、磨皮匠都往府裡遞呈子合狀去了,咱吃這們一場虧,鼻
    子星兒不出點氣,也見不的人,往後沒的還好出去麼!
素 姐:這頭俺兩個兄弟已都死了,這是不消想的;那頭看我那好出氣的漢子哩,遞呈子
    呈人!
侯張兩:這頭二位相公,你說他都死了是怎說?
龍 氏:(龍氏接口道)一個姐姐叫人彩打得這們等的,回到家來,兩個兄弟沒出來探探
    頭兒,問聲是怎麼。背地後裡已是恨說辱沒了他,這不合死了的一般?一個女婿
    ,媳婦兒往遠處廟裡燒香,你要是個吃人奶的,你不該跟他跟兒?昨日要是有他
    跟著,那光棍們敢麼?不肯跟了媳婦兒去,可在墳上替他老子陪客哩。那親家那
    老不省事,單這一日好請客麼!你既知道兒媳婦待去上廟,你改日請遲了甚麼!
    我聽見人說,昨日他妗子在墳裡棚裡,還扯那臭扶淡,說閨女不該出去上廟,該
    在家裡替他公公助忙哩。
侯張兩:這可是不省事的話!誰家公公請客教兒媳婦助忙來!
龍 氏:(老侯說)俺那昝過的日子,你不曉的,張嫂子是知道的。再有俺公公好客麼?
    沒有一日不兩三伙留吃酒的,都是俺婆婆管,忙的那白沫子汗,我坐在屋裡,頭
    也不伸一伸兒。
老 張:我那昝也是如此。待往那去,裝扮上就去,憑他塌下天來我也不管他,逕走。他
    不說還好,他要邦邦兩句閒話,我爽利兩三宿不回家來!
素 姐:你兩三宿的不回家,可在那裡?
老 張:咱是漢子?怕沒處去麼?脫不了咱是女人;那昝我又年小,又不大十分醜,那裡
    著不的我?尋好幾日家還找不著我的影哩。
素 姐:您都是前生修的,良公善婆,漢子好性兒,娘家又有人做主,那象我不氣長?我
    要似兩三日不來家,不消公公漢子說話,還不夠兩個兄弟嘴舌的哩。第三的兄弟
    ,他到望著我親,偏偏的是個白丁,行動在他兩個哥手裡討缺,可又是『燕公老
    兒下西洋』!
侯張兩:你再算計,依著我不該饒他。你要不治他個淹心,以後就再不消出去;你要出去
    ,除非披上領甲。
龍 氏:披上領甲是待怎麼?
素 姐:俺傻娘!娘不披上甲,怕人指破了脊梁呀!
    (侯張兩個說完,要待辭回去;龍氏殺狠的留著,趕的雜麵湯,定的小菜,炒的
    (豆腐,煎的涼粉,吃完才去。)
    (龍氏送的侯張兩個出門,揚聲說道)
龍 氏:呃!二位薛相公躲在屋裡瞅蛋哩麼?別說是個一奶同胞的姐姐,就是同院子住的
    人叫人辱沒了這們一頓,您也探出頭來問聲兒。您就一個人守著個老婆,門也不
    出一步,連老婆也不叫出出頭兒?您大嫂罷麼,是舉人家的小姐。小巧姐,你也
    是小姐麼?你就不為大姑兒,可也是你嫂子呀。
巧 姐:(巧姐在屋裡應道)我替俺哥哥那胳膊還疼不過來,且有功夫為嫂子哩!
龍 氏:你兄弟兩個別要使鐵箍子箍著頭,誰保的住自家就沒點事兒。
薛如卞:(薛如卞在屋裡應道)別的事只怕保不住,要是叫人在當街剝脫了精光彩打,這
    可以保的沒有這事。
龍 氏:有這事也罷,沒這事也罷,你弟兄兩個請出來,我有話合你們商議。
    (薛如卞方出到天井,薛如兼見他哥已出來,也便跨出門檻。)
龍 氏:是你姐姐也較乾的差了點兒,您就這們看的下去呀?昨日那吃了虧的女人們,有
    漢子的是漢子,沒漢子的是娘家人們,都往府裡告狀去了。放著您這們兩位大相
    公家,就沒本事替姐姐出出氣呀?
薛如卞:這怎麼出的氣呀?年小的女人不守閨門,每日家上廟燒香,如今守道行文,禁的
    好不利害哩,說凡係女人上廟,本夫合娘家都一體連坐。且又跟著娼婦同走,叫
    人看著,還有甚麼青紅皂白,可不打打誰?
龍 氏:罷,小孩兒家枉口拔舌,吃齋念佛的道友們,說是娼婦哩!你見誰是娼婦呀?
薛如卞:誰是娼婦!周龍臯的老婆,唐皮的嫂子,還待教他怎麼娼呀?要沒有這兩人在內
    ,那光棍們也還不敢動手。俺如今藏著,還怕人提名抖搜姓的,還敢出去照著人
    哩!
    (素姐在房中睡著,句句聽得真切,高聲說道)
素 姐:我剛才沒說麼?我沒有兄弟!我的兄弟害汗病、長瘤子、血山崩、天疱瘡,都死
    絕了!你又沒要緊叫出他兩個來,叫他撒騷放屁數落著揭挑這們一頓!可說你家
    裡要沒有生我的人,我可說永世千年的不上你那門!你那裡做著朝官宰相,我羞
    了你紗帽展翅兒!我不希罕您遞呈,夾著臭腚快走!
薛如卞:(薛如卞高聲答應)是!
    (還回房中去訖。)
    (龍氏叫天叫地的怪哭,素姐吆喝道)
素 姐:待怎麼呀?沒要緊的嚎喪!等他兩個砍頭的死了可再哭,遲了甚麼!
    (一谷碌跳起牀來,叫玉蘭舀水洗臉,梳完頭,也沒吃飯,領著小玉蘭回家。)
巧 姐:(巧姐的隨房小銅雀進去說道)俺大妗子家去了。
薛如兼:家去罷呀怎麼!俺弟兄們且利亮利亮。
巧 姐:你好公道心腸!你弟兄們利亮,這一去,俺哥可一定的受罪哩!受了你弟兄兩個
    的一肚子氣,必定都出到俺哥身上。
    
    
357**時間: 地點:
    (卻說素姐進到房中,狄希陳撓著個頭,腫的只胳膊大粗的,倒在牀上哼哼。)
素 姐:這不是甚麼傷筋動骨的大病,別要妝那忘八腔兒!你就是賴著我,也是枉費了你
    的狗心!沒有叫我替你償命的理!你與我好好兒的梳了頭,替我往府裡遞呈子去
    。你要不把那伙子強人殺的呈的叫他每人打一百板,夾十夾棍,頂一千槓子,你
    就不消回來見我,你就縷縷道道的去了!
狄希陳:你氣我胳膊可憐見的,怎麼抬的起來?我得往前頭走走,只頭暈噁心,動的一步
    兒麼!
素 姐:你頭暈噁心是攮嗓的多了,沒的乾胳膊事麼?你是好人,聽我說,你要替我出了
    氣來,咱可好生過日子,你也不是我的漢子,你就是我的親哥兒弟兄。我給你些
    銀子拿著,你就尋著那趙杏川,叫他替你治治瘡。
狄希陳:我這胳膊疼得發昏致命的,怎麼去的?你叫薛大哥遞不的麼?
素 姐:(素姐罵道)賊忘八羔子!他要肯遞,我希罕你麼!
狄希陳:他怎麼就不肯遞?等我合他說去。
素 姐:你只敢去合他說!你肯遞就遞,你如必欲不去,我自己往府裡告狀。咱可講開:
    我要告了狀回來,你可再休想見我,咱可成了世人罷。
狄希陳:你管他怎麼呀?你只管俺三個人有一個替你遞呈子報仇罷呀怎麼?
素 姐:我只待叫你出去遞呈子,不希罕小春哥!他已是死了,我沒有價兄弟了!
    (恰好相於廷來看望,狄希陳讓他到臥房坐的。)
    (素姐也在跟前。)
    (相於廷看問了狄希陳,又問素姐道)
相於廷:嫂子,人說你打得動不得了,你這不還好好的麼?又說把頭髮合四鬢都■盡了,
    這頂上不還有頭髮麼?人又說把小衣裳子合裹腳鞋都剝的沒了,你這不還穿著好
    好的衣裳哩?
素 姐:(素姐罵道)罷麼,小砍頭的!這們枉口拔舌!我怎麼來,就叫人這們等的!
狄希陳:相賢弟,你把家裡那大馬鞍子借我騎到府裡。
相於廷:你待往府裡做甚麼?你這胳膊這們疼,怎麼騎的頭口?又扯不得轡頭,又拿不的
    鞭子。
狄希陳:我說去不的,你嫂子只叫我去遞呈子,呈著那些光棍們。
相於廷:好哥呀!你虧了合我說聲!你要去告個折腰狀怕醜丟不盡麼?還不『打了牙往肚
    子咽』哩!守道行了文書,叫凡有婦女上廟燒香的,受了凌辱,除不准理,還要
    把本夫合娘家的一體問罪!女人當官貨賣,男人問革前程。你躲著還不得一半,
    尚要撞他網裡去?
素 姐:沒的家放屁!誰養了漢來?當官貨賣!問革前程!說起來,他家老婆就不上廟?
    要是遞呈子,敢仔別說是上廟,只說是往娘家去。
相於廷:就只你有嘴,別人沒嘴麼?狄大哥,你聽不聽在你,你緊仔胳膊疼哩,你這監生
    前程遮不的風,蔽不得雨,別要再惹的官打頓板子,胳膊合腿一齊疼,你才難受
    哩!
素 姐:(素姐罵道)小砍頭的!沒的家臭聲!他緊仔怕見去哩,你又唬虎他!
相於廷:這倒是大實話,不是唬虎哩。
    (相於廷去後,狄希陳都都抹抹的怕見走。)
    (素姐催了他幾遍,見他不肯動彈,發起惡來罵道)
素 姐:死囚忘八羔子!我只當是你死了!你與我快走!你就永世千年別要進我的門檻兒
    !你要只進一進來,跌折雙腿,叫強人割一萬塊子,弔在湖裡泡的胖脹了,餵了
    魚鱉蝦蟹,生布心疔,瘟病一輩子!我自家往府裡,你睜著扶眼看我有本事告狀
    不!我告回狀來,我叫十二個和尚,十二個道士,對著替你合小春子小冬子念倒
    頭經,超度你三個的亡靈!賊沒仁義的忘八羔子!
    (一邊收拾了行李,拿著盤纏。)
    (龍氏在家尋死撒潑,強著薛三槐兩口子跟著他同到了濟南府門口,尋了個客店
    (住下。)
    (次早,尋著了個寫狀的趙先兒商量寫狀。)
    (素姐合他說是三月初三日回娘家去,行在通仙橋上,被不知名一伙惡棍打搶首
    (飾,剝脫衣裳,把丈夫的胳膊打傷,命在垂危。)
    (趙先依他口氣,替他寫了格眼狀詞。)
    (寫道:
    (    告狀人狄門薛氏,年二十又零著四,為光棍打搶大事:三月三,因回
    (家去。)
    (通仙橋,光棍無數。)
    (走上前,將奴圍住。)
    (搶簪環,弔了■髻。)
    (奪衣裳,剝去裙褲。)
    (赤著腳,不能行步。)
    (辱良家,成何法度?乞正法,多差應捕。)
    (本府老爺詳狀施行。)
    (素姐跟了投文牌,手裡執著狀遞將上去。)
    (太守將狀看了一遍,又把素姐仔細觀看)
太 守:這狀是誰與你寫的?
素 姐:是這衙門前一個趙先兒寫的。
    (太守拔了一枝簽,叫人拿趙先來見)
叫 人:這薛氏的狀是你寫的麼?
趙杏川:是小人寫的。
    (太守一面拔下四枝簽,叫打二十;一面)
一 面:這等可惡!狀自有一定的體式,你割裂了,這般胡說,戲弄本府!
趙杏川:(趙先稟道)小人是個武秀才,因無營運,要得寫狀度日;又想若與別人的狀詞
    寫成一樣,不見出眾,所在另成一體。又想中式的時文,也有一定的體式,如今
    割裂變幻,一科不同一科,偏中得主司的尊意;所以小人把這狀詞的格式也變他
    一變。那知道老爺不好新奇,只愛那古板。望老爺姑饒一次,以後照舊寫作便是
    。
太 守:既是個武生,姑且饒打,革退代書,不許再與人家寫狀!--趕了出去!
太 守:(隨將素姐叫將上去)你丈夫是甚麼人?
素 姐:是個監生。
太 守:你丈夫因何不告,叫你這少婦出官?
素 姐:丈夫被光棍咬傷了胳膊,出來告不的狀。
太 守:你娘家有甚麼人?
素 姐:有三個兄弟。
太 守:都做甚麼事?
素 姐:兩個秀才,一個白丁。
太 守:怎麼你三個兄弟又都不出來替你告?
素 姐:那兩個秀才兄弟可惡多著哩!他還說我玷辱他。我被光棍辱了,他還暢快哩!
太 守:你那日出來做甚,被光棍打得著?
素 姐:我回娘家去來。
太 守:我記得那通仙橋在玉皇廟前,那三月初三是玉皇廟的大會。人眾擁擠的時候,你
    這少婦為甚不由別路?你倒是上廟燒香,這還是行好,其情可恕;你若是真回娘
    家去,這就可惡了!
素 姐:(素姐隨說)我實是上廟燒香,被光棍打了,不是回娘家去。
太 守:你雖是上廟燒香,你又可惡!你是少婦,該結了伙伴才去,你的人眾,光棍自然
    不敢打你。你為甚麼自己一個便去?
素 姐:同去的人多多著哩,侯師傅、張師傅、周嫂子、秦嫂子、唐嫂子,一大些人哩。
太 守:那些光棍,為何不打眾人,偏只打你?
素 姐:都被打來。那一個沒打?我說的這幾個,打的更利害些。
太 守:那侯師傅與張師傅是兩個和尚,是道士呢?
素 姐:是兩位吃齋念佛的女人。
太 守:你這小小年紀,不守閨門,跟了人串寺尋僧,本等該奉守道的通行,拶你一拶,
    敲一百敲,再拿出你丈夫來問罪才是。姑念你丈夫是個監生,兩個兄弟是秀才,
    饒你拶,快回家去。以後再要出門,犯到我手裡,重處不饒!我還要行文到繡江
    縣去處那兩個為首的妖婦,拿那廟裡的住持。
    (兩邊的皂隸一頓喝掇了出去。)
    (雌了一頭灰,同了薛三槐夫婦敗興而反,也沒面目回到狄家,一直經奔龍氏房
    (內,沒好拉氣,喝神斷鬼。)
    (一家除了龍氏助紂為虐,別人也都不去理他。)
    (過得兩日,果然濟南府行下一張牌來,嚴禁婦女上廟,要將侯張二道婆拿解究
    (問,合家逃躲無蹤。)
    (繡江縣勒了嚴限,問地方要人。)
    (那禁止燒香的告示都是以薛氏為由。)
    (告示寫道:
    (    濟南府為嚴禁婦女入廟燒香,以正風俗,以杜釁端事:照得男女有別
    (,內外宜防。)
    (所有佛剎神祠,乃僧道修焚之所;緇禿黃冠,舉世比之淫魔色鬼。)
    (見有婦人,不啻如蠅集血,若蟻聚羶。)
    (所以貞姬良婦,匿跡惟恐不深,韜影尚虞不遠。)
    (近有無恥婦人,不守閨門,呼朋引類,投師受戒,出入空門,致有狄監生妻薛
    (氏在玉皇廟通仙橋上被群棍劫奪簪珥,褫剝去衣。)
    (此本婦自供如此,其中受辱隱情,尚有不忍言者。)
    (除行繡江縣務擒凶棍以正罪名,再拿侯氏張氏倡邪惑眾之婦外,合行再申嚴禁
    (。)
    (自示之後,凡係良人妻妾,務須洗滌肺腸,恪遵閫教。)
    (再有仍前出外浪游,致生事變,本廟住持,與夫母兩族家長連本婦遵照守道通
    (行一體究罪施行,決無姑息。)
    (自悔噬臍。)
    (須至示者。)
    (這告示貼在本鎮鬧集之所與各廟寺之門,都將薛氏金榜名標。)
    (不特狄薛兩家甚無顏面,就是素姐也自覺沒有興頭,只恨丈夫兄弟不肯與他出
    (頭泄憤,恨得誓不俱生。)
    (住了幾日,要回家去,出到門前布鋪裡面,取出二兩銀子遞與薛三省,問他要
    (三匹斬噱孝布,三匹期服順昌。)
薛三省:(薛三省驚訝問道)這不吉之物,姐姐,你要他何用?
素 姐:你只與我便是,你管他則甚?我要糊裱圍屏。
    (薛三省只得照數與了他去。)
    (他叫玉蘭拿了,回到自己房內。)
    (狄希陳還在牀上哼哼唧唧的叫喚。)
素 姐:我與你講過的言語,說過的咒誓,我是死了漢子的寡婦,我這不買了孝布與你持
    服哩!你快快出去!你要稍一挨遲,我一頓桃棍,只當是打你的鬼魂!
    (狄希陳還挨著不動,素姐跑到跟前,揪著頭髮,往牀底下一拉,把個狄希陳拉
    (的四舖子著他,哼的一聲,象倒了堵牆的一般;又待拾起個小板凳來砍打。)
    (狄希陳才往外一溜煙走了。)
    (素姐還往外趕,門檻子絆了一交,也跌了個臭死,把半邊身子通跌的動彈不得
    (。)
    (狄希陳慌的撓著頭,自家往榮太醫家取了兩帖順氣和血湯來,自己煎了,走進
    (房,自己先嘗了一口,遞到素姐手中)
狄希陳:你這身上不自在,我就象沒有主兒的一般。我取了這藥,是我親手煎的,你勉強
    著吃幾口兒。
    (素姐從牀上爬起來坐著,把藥接在手內,照著狄希陳的臉帶碗帶藥猛力摔將過
    (去,淋了一臉藥水,著磁瓦子把臉砍了好幾道口子流血,帶罵連打,把狄希陳
    (趕的「兔子就似他兒」。)
    (素姐將息的身子漸好起來,將兩樣孝布裁了兩件孝袍,兩條孝裙。)
    (玉蘭縫直縫,素姐殺袍袖,打裙褶,一時將兩套孝衣做起。)
    (又與了玉蘭幾十文錢,叫薛三槐秤一斤麻打了一根粗繩,一根細繩,把那孝衣
    (孝裙都套著穿在身上,袖了幾兩銀子,走到蓮華庵尋著白姑子。)
白姑子:貴人少會呀!持是那個的服?
素 姐:俺漢子合兩個兄弟都死了,你也不看我看去。我自己來,你還推知不道,特故問
    我哩。
    (白姑子一連望了幾聲,說道)
白姑子:我實是不知。我但知點信兒,我難道折了腿不成,就不去弔孝麼?怎麼來這們年
    小的三位相公,可可的都一齊沒了!甚麼病來?
素 姐:都是汗病後,又心上長出疔瘡,連住子都死了!
    (白姑子合冰輪倒也不甚疼那薛家的兄弟,想起狄希陳那建醮乾過的勾當,甚是
    (換惶,倒放聲哭了一陣。)
    (因素姐沒點眼淚,兩個姑子才沒了興頭。)
    (素姐取出銀子遞到白姑子手內,說)
素 姐:這是六兩白銀。你與我請十二位女僧,超度丈夫狄希陳,兄弟薛如卞、薛如兼,
    合在一處薦拔。這是我的個體己道場,所以不好請你家去,就於明日在這庵裡建
    起。揚幡掛榜,上邊要寫的明白。
    (白姑子只道是當真,連夜請尼姑寫緡紮,辦齋供,腳不停地的,師徒兩個足足
    (的忙了一夜。)
    (素姐也沒往家去,就在庵裡宿了。)
    (次早,十二位尼姑都一齊到了蓮華庵裡,寫榜的寫榜,鋪壇的鋪壇,唸經的唸
    (經,吹打的吹打,揚出榜去,上面明明白白真真正正寫著:
    (    狄門薛氏薦拔亡夫狄希陳,亡弟薛如卞薛如兼,俱因汗病疔瘡,相繼
    (身死,早叫超生。)
    (薛素姐身穿重孝,手執魂幡,不止佛前參拜,且跟著姑子街上行香。)
    (恰好薛家兄弟兩個合相於廷,還有位會友,望客回來,劈頭撞見素姐這般行徑
    (,薛家兄弟合相於廷因有眾會友在內,佯為不識。)
    (眾會友幸還不認得是他,大家混過去了。)
    (眾會友別去,止剩了薛相三人,大家驚詫,不知所以,都說)
大 家:魂幡上的字樣不曾看得分明,卻不知超度何人?
    (再三都揣摩不著。)
薛如卞:趁他在外行香,我們走到蓮華庵去,便知端的。
    (將近庵門,高高懸著兩首幡幢,一張文榜,上面標著三位尊名。)
    (薛如卞兄弟倒也不甚著惱,只是歎異了聲。)
    (轉身回來,卻好遇著素姐行香已畢。)
    (白姑子在前面領醮,看見薛家兄弟立在街旁,唬得毛骨悚然,魂不附體。)
    (回入庵中,眾人齊說)
白姑子:剛才薛家二位相公合相齋長俱在街上,這是甚麼原故!
素 姐:我怎並不看見?這一定因我薦度,你們建醮虔誠,他兩個的魂靈回來受享。
白姑子:(白姑子合眾人都道)果是如此,這等顯靈!
    (大家倍自用心,不敢怠慢。)
    (晚上醮事已完,素姐陪了眾姑子葷酒謝獎,完畢方回。)
    (後來白姑子知道是素姐故意咒罵,自己到薛家對了他兄弟二人指天畫地,說是
    (實不知情,薛如卞也絕不與他計較。)
    (從古至今,悍妻惡婦凌逼漢子,敗壞娘家的門風,從未有這般希奇古怪之事。
    ()
    (只怕後來更要愈出愈奇,且看下回怎說。)
    (第七十五回 狄希陳奉文赴監 薛素姐咒罵餞行)
    (大抵人情樂唱隨,冤家遇合喜分離。)
    (未聞石上三生笑,止見房中鎮日椎。)
    (不信鴛鴦能結頸,直嫌士女有齊眉。)
    (最是傷情將遠別,一篇咒罵送行詩。)
    (素姐替狄希陳、薛如卞、薛如兼建了超拔道場回去,悍性一些不改,只是那旺
    (氣叫那些光棍打去了一半,從此在家中大小身上,倒也沒工夫十分尋趁,專心
    (致志只在狄希陳身上用工。)
    (狄希陳被他趕逐出去,咒罵得不敢入門,只在書房宿歇。)
    (天氣漸漸的暄熱,自己逍遙獨處,反甚是快活,所以那被咬的創臂也都好了。
    ()
    (過了端午,那明水原是湖濱低濕的所在,最多的是蚊蟲,若是沒有蚊帳,叮咬
    (的甚是難當,終夜休想合眼。)
    (就是小玉蘭的牀上,也有一頂夏布帳幔。)
    (這狄希陳既是革退了的丈夫,其實不許復入房門,也便罷了;他卻又要從新收
    (用,說道:這房中的蚊子無人可咬,以致他著極受餓,鑽進帳去咬他,又把小
    (玉蘭也被蚊蟲咬壞。)
    (叫狄希陳仍到房中睡覺,做那蚊蟲的飯食,不惟不許他掛弔帳子,且把他的手
    (扇盡行收起,咬得狄希陳身上就如生疥癩相似。)
    (這狄希陳從五月喂起,直到七月初旬,整整兩月,也便作踐得不象了人的模樣
    (。)
    (誰知人心如此算計,天意另有安排。)
    (那年成化爺登極改元,擇在八月上下幸學,凡二千里內的監生,不論舉貢俊秀
    (,俱要行文到監。)
    (文書行到縣裡,縣官頻催起身。)
    (禮房到了明水,狄員外管待了他的酒飯,又送了五錢銀子,打發禮房去訖,急
    (忙與他收拾行裝,湊辦路費,擇了七月十二日起身,不必細說。)
    (素姐只恨將狄希陳放了生去,便宜了這個仇人,苦了這些蚊子沒了血食,甚是
    (不喜,惡口涼舌,無般不咒。)
    (起身之時,狄希陳進房辭他媳婦。)
素 姐:你若行到路上,撞見響馬強人,他要割你一萬刀子,割到九千九百九十九下,你
    也切不可扎掙!走到甚麼深溝大澗的所在,忙跑幾步,好失了腳掉得下去,好跌
    得爛醬如泥,免得半死辣活,受苦受罪!若走到懸崖峭壁底下,你卻慢慢行走,
    等他崩墜下來,壓你在內,省的又買箔捲你!要過江過河,你務必人合馬擠在一
    個船上,叫頭口踢跳起來,好叫你翻江祭海!尋主人家揀那破房爛屋住,好塌下
    來,砸得扁扁的!我聽見那昝爹說,京裡人家多有叫臭煤薰殺了的,你務必買些
    臭煤燒;又說街兩旁都是無底的臭溝,專常掉下人去,直等淘陽溝才撈出臭骨拾
    來,你千萬與那淹死鬼做了替身,也是你的陰騭:這幾件你務必揀一件做了來,
    早超度了我,你又好早脫生。
    (素姐坐在一把椅上,逐件吩咐。)
    (狄希陳低著頭,搭趿著眼,側著耳朵,端端正正的聽。)
狄 周:(狄周媳婦在旁聽的不耐心煩)大嫂,你怎麼來!他合你有那輩子冤仇,下意的
    這們咒他!你也不怕虛空過往神靈聽見麼?
    
    
358**時間: 地點:
狄希陳:(又說狄希陳)他也咒的夠了,你不去罷?還等著咒麼?
素 姐:(素姐才說)你去,你去!你只揀著相應的死就好!
    (狄希陳才敢與素姐作了兩個揖,抽身出去。)
狄 周:(狄周媳婦道)沒帳,只管去。人叫人死,人不死;天叫人死,人才死哩。
    (狄希陳辭了父親,仍帶了狄周,又新僱了個廚子呂祥、小廝小選子,主僕四人
    (,騎騾向京進發。)
    (那時雖是太平年景,道不拾遺,山崖不崩,江河不溢,人無疾病,可保無虞。
    ()
    (只是起身之時,未免被素姐咒得利害,煞也有些心驚。)
    (誰知狄周媳婦說得一些不差,平風靜浪,毫無阻滯,一直進了沙鍋門國子監東
    (路北童七的舊居。)
    (其門景房舍,宛然如舊,門上貼著國子監的封條,壁上懸著禁止喧嘩的條示。
    ()
    (狄周下了頭口,問那把門的人,說是國子監助教王爺的私宅,賃的是鄧公家的
    (房。)
    (問童七的去向,那把門人說才搬來不多兩月,不認得有甚童七。)
    (問了幾家古老街坊,才知童七烏銀鋪倒了灶,報了草商被累,自縊身死;小虎
    (哥做了戶部司官的長班;寄姐還不曾許聘與人;家事只可過日;見在翰林院門
    (口西去第五六家路南居住,門口有個賣棗兒火燒的,便是他家。)
    (狄周謝了那說信的鄰翁,復上了頭口,竟往翰林院門口奔來。)
    (走到那西邊第六門賣火燒的舖子,正待要問,只見一個婦人,身穿舊羅褂子,
    (下穿舊白羅裙,高底砂綠潞綢鞋兒,年可四十光景,站在門口商量著買豆腐乾
    (兒。)
狄 周:(狄周認道)這不是童奶奶麼?好意思兒,一尋一個著!
童奶奶:狄管家呀,爺合大相公呢?
狄 周:俺爺在家裡沒來,只俺大哥來了,頭口上不是麼?
童奶奶:(又使手招狄希陳道)請下來,這就是童奶奶。
    (狄希陳即忙下了生口,走到跟前,讓進裡邊,彼此敘說數年不見之情,與夫家
    (長裡短,誰在誰亡;吃茶洗面,好不親熱。)
    (寄姐長成了個大大的盤頭閨女,也出來與狄希陳相見。)
    (狄希陳見童奶奶住著一座三間房,東裡間童奶奶合寄姑娘住,西裡間虎哥住著
    (。)
    (眼下又要娶親,小小一個院子,東邊一間小房,打著煤爐,是做飯的去處。)
    (狄希陳見得沒處可住,就要起身往別處去。)
童奶奶:你且卸了行李,權且住下,等小大哥晚上回來,叫他在這近便處尋個方便去處,
    咱娘兒們清早後晌也好說話兒,縫補漿洗衣裳也方便。
    (狄希陳果然卸了行李,打發了騾夫,與了他三錢銀子的折飯。)
    (童奶奶袖了幾百錢,溜到外頭央賣火燒老子的兒小麻子買的金豬蹄,華豬頭,
    (薏酒,豆腐,鮮芹菜,拾的火燒,做的綠豆老米水飯,留狄希陳們吃。)
    (狄周已在外邊另尋下處,就在翰林院裡邊一個長班家的官房。)
    (小小的三間,兩明一暗,收拾糊括的甚是乾淨;裡間朝窗戶一個磨磚火炕;窗
    (下一張著木金漆文兀,一把高背方椅,一個水磨衣袈;明間當中,一張黑漆退
    (光桌,四把金漆方椅;上面掛著一幅仇十洲畫的「曹大家史圖」;一個中門,
    (一個獨院,房西頭一間廚房,東頭一個茅廁,甚是清雅。)
    (問那房主,就是翰林院堂上的長班,姓李,號明宇,這房是他討的官地鋪蓋的
    (,後邊是他的住房。)
    
    
359**時間: 地點:
    (那日李明宇不在,只有李明宇的婆子李奶奶在家。)
    (雙生兩個小廝才夠四五歲。)
    (李奶奶約有二十六七年紀,好不家懷,就出來合狄周答話,一團和氣。)
    (說了一兩一月的房錢,連一應傢伙在內。)
    (狄周也沒違他的言語,就留了一月的房錢,一錢茶錢。)
    (回來,狄希陳正合童奶奶坐著吃飯。)
狄 周:已尋有了下處。
    (童奶奶惟恐他尋的遠了,不大喜歡)
童奶奶:看呀!我說等俺小大哥回來合你尋近著些的,你可自家尋在那裡了?
狄 周:我肯尋的遠了麼?就是在翰林院裡李家的房子。
童奶奶:這好,這好!這情管是李明宇家。他的娘子是我的妹妹哩。要是那裡,倒也來往
    方便。
    (狄周吃完了飯,合呂祥、小選子往那裡搬行李。)
    (及趕狄周回去,李奶奶叫人房門裡外都掛了簾子,廚房爐子生了火,炕上鋪了
    (席,甕裡倒了水,碗盞傢伙無一不備。)
    (收拾停當,請狄希陳過去,李奶奶迎出來,陪著吃茶,問了來歷。)
    (狄希陳說起童奶奶來,李奶奶說是他認義的姐姐,小虎哥是他的外甥。)
    (有這段姻緣,更覺親熱。)
    (待不多時,虎哥來拜,戴著明素涼帽,軟屯絹道袍,鑲鞋淨襪,一個極俊的小
    (伙。)
    (與狄希陳敘了寒溫,又見過了他姨娘李奶奶,說狄希陳前次原住他家房子,是
    (山東的富家,父子為人甚是忠厚。)
    (李奶奶越發敬重。)
    (李明宇晚上回來,相見拜往,不必細說。)
    (次日,狄希陳赴禮部投過文,見過了祭酒司業及六堂師長,打開行李,送了童
    (奶奶兩匹綿綢、一匹紡絲白絹、二斤棉花線、兩雙絨褲腿子;送了李明宇一雙
    (絨襪、二雙絨膝褲、四條手巾、一斤棉線。)
    (李明宇也是個四海朋友,李奶奶原是京師女人,待人親熱。)
    (狄希陳離了那夜叉,有了旺氣,賓主也甚是相處得來。)
    (第三日童奶奶送了一方肉,兩隻湯雞,兩盒點心來看。)
    (狄希陳叫狄周添買了許多果品,請李奶奶合童奶奶同坐。)
    (日西時分,李明宇、虎哥都各回家,都尋做一處,吃了一更多酒。)
    (後來李明宇家擺飯,童奶奶留坐,狄希陳回席,每次都是這幾個人。)
    (狄希陳在家裡守著素姐,真如抱虎而眠,這就是他脫離火池地獄的時節。)
    (八月初七日,伺候聖駕幸過了學,奉聖旨頒下恩典,許侍班監生超選一級。)
    (狄希陳也要赴吏部考官,投了卷子,考定府經歷行頭。)
    (那年明水鎮發水的時候,都聽見水中神靈說他是成都府經歷;府分尚然未定,
    (這經歷既是不差,這成都府將來必定不爽,想)
又 想:這家中受那素姐萬分折挫,秦檜、曹操在地獄裡受不得的苦都已受過,不如使幾
    千兩銀子挖了選,若果是四川成都,離山東有好幾千里地,撇他在家,另娶一房
    家小,買兩個丫頭,尋兩房家人媳婦,竟往任所,豈不是拔宅飛升的快活?童奶
    奶雖是個女人,甚是有些見識,為人謀事極肯盡心。先年調羹的事,管的甚是妥
    當,不免將我的真心吐露與他,合他商確個妥當。
    
    
360**時間: 地點:
    (一日陰雨無事,狄希陳叫呂祥辦了酒菜,做山東的面飯,請過童奶奶與李奶奶
    (來閒話。)
    (吃酒中間,狄希陳言來語去,把家中從前受罪的營生,一一告訴。)
    (童奶奶歎惜換惶。)
李奶奶:(李奶奶只說是狄希陳造言枉謗)天下古今,斷無此事!極惡窮奇,必不忍為!
童奶奶:妹妹,你乍合狄大叔相處,知的不真。狄大叔雖是今日才告訟咱,這事我從那一
    遍就知道了。咱的管家合尤廚長都合我說來,說美女似的一個人,只這們個性子
    哩。狄大叔,你算計的也不差,一個男子漢娶妻買妾是圖生兒長女,過好日子,
    要象這們等的,這天長地久的日子怎麼捱!沒的把個命兒嗚呼了哩!狄爺還壯實
    麼?得他老人家高年長命,替你管著家,你就該做這個。
狄希陳:家不家我也不管;浮財我是久已不希罕的,捨了的物;地土房子沒的怕他抬了去
    不成?待一千年也是我的。好便好,不然,我爽利捨了家,把爹也接了任上去,
    把家丟給他,憑他怎麼鋪騰。
童奶奶:這也無不可的。狄大叔自己主意。
李奶奶:我只信不及,誰家媳婦兒有這們凌逼男子的來!
狄希陳:李奶奶,你不信麼?
狄希陳:(露出左胳膊來)看看!這是鐮刀砍的,差一點沒喪了命!
李奶奶:(又露出右胳膊來)再看看!這是咬的!二位奶奶,你叫了俺那管家狄周合小選
    子,你背地裡問他。我昨日家裡起身,與其作揖,辭他,他也想的到,把那七十
    二般的惡死,沒有一件兒不咒到我身上的。
李奶奶:情管你也不守法度,一定在外邊養女弔婦的。
童奶奶:沒的家說!一個男子漢,養女弔婦也是常事,就該這們下狠的凌逼麼?這是前生
    的冤業,今生裡撞成一搭了。
    (吃酒說話,直到掌燈的時節,各自散了。)
    (次日,又與童奶奶商量,定了主意,挖年選官,差狄週到家還得捎百數銀子使
    (用。)
    (狄周行後,狄希陳又央童奶奶替他尋妾。)
    (童奶奶仍舊叫了尋調羹的周嫂兒馬嫂兒與狄希陳四下揀選。)
    (誰知這們一個京城,要一個十全妥當的人兒也是不容易有的。)
    (不是家裡父母不良,就是兄弟兇惡,或是女人本人不好。)
    (看來看去,百不中意。)
    (每次相看,都央了童奶奶袖著拜錢合兩個媒婆騎著驢子,串街道,走衚衕,一
    (去就是半日。)
    (狄希陳合寄姐坐在炕上看牌,下別棋耍子。)
    (玉兒也長成了個大妮子,虎背熊腰的也不醜,站在跟前看牌,說著,三個鬥嘴
    (雌牙。)
    (狄希陳也常給小玉兒錢,門口買炒栗子合炒豆兒大家吃。)
    (或叫他到玉河橋買熟食酒菜。)
    (出去一大會子,丟寄姐仗合狄希陳在家,常常童奶奶相人回來,街門不關,一
    (直徑進到房中,不見玉兒,只見寄姐合狄希陳好好的坐著頑耍。)
    (他兩個也不著意,童奶奶也不疑心。)
    (問玉兒去向,回說差出買甚東西。)
    (買的回來,大家同吃。)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