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一 至 第三五〇

341**時間: 地點:
    (再說到了十四日早辰,龍氏合薛如卞的娘子說道)
龍 氏:你大姑子往泰安州燒香,你妯娌們不該置桌酒與他餞餞頂麼?
連 氏:真個麼!幾時起身?俺怎麼通不見說起呢?
龍 氏:你是甚麼大的們,凡事該先稟你知道!他說了這兩三日了,你不理論他,又說你
    不知道哩。
    (連氏即忙進房合丈夫說知此事,要與素姐餞頂。)
    (薛如卞聽知素姐要去燒香,他只說是自己同狄希陳自去,還把雙眉緊蹙)
薛如卞:再沒見狄大叔合這個狄姐夫沒有正經,少女嫩婦的上甚麼頂!你沒見坐著那山轎
    ,往上上還好,只是往下下可是倒坐著轎子,女人就合那抬轎的人對著臉,女人
    仰拍著,那腳差不多就在那轎夫肩膀上。那轎夫們,賊狗頭,又極可惡,故意的
    趁和著那轎子,一顛一顛的,怎麼怪不好看的哩!這是讀書人家乾的營生麼?這
    頂我勸你替他餞不成,叫他怪些也罷。
    (及至聽見入在老侯婆的社裡,已是十三日燒過信香,薛如卞)
薛如卞:這成甚麼道理!
    (叫人快接素姐去家,也請狄希陳說話。)
    (素姐也還道是與他餞頂,慨然而回。)
    (狄希陳又是不敢不同來的,一同前後進門。)
薛如卞:姐姐待往泰安州燒香去哩?多昝起身?合誰同去?
    (素姐把找銀入會,十五日起身,老侯老張是會首的話說了一遍。)
薛如卞:依我說,姐姐,你去不的。這有好人家的婦女也合人隨社燒香的麼?狄姐夫他已
    是出了學,上了監生,不顧人笑話罷了,俺弟兄們正火碰碰也還要去學裡去見人
    哩!這在家門子上沿街跑著燒信香,往泰安州路上搖旗打鼓,出頭露面的,人說
    這狄友蘇的婆子,倒也罷了;只怕說這是薛如卞合薛如兼的姐姐,他爹做了場老
    教官,兩個兄弟掭著面,戴著頂頭巾,積泊的個姐姐這們等!
    (素姐已是大怒,還沒發作。)
龍 氏:(龍氏大怒道)放的是狗臭大屁!你姐姐怎麼來就叫你為人不的人了?他嫁出去
    的人,你好哩,認他是姐姐;你要不好哩,別認他是姐姐。別叫他上門。他狄家
    渾深也有碗飯吃,累不著你甚麼!
薛如卞:我說的好話,倒麻犯我起來!這不姐夫這裡聽著,我說的有不是麼?
龍 氏:(龍氏一聲大哭)我的皇天呵!我怎麼就這們不氣長!有漢子,漢子管著;等這
    漢子死了,那大老婆又象螞蚍叮腿似的;巴著南牆望的大老婆死了,落在兒們的
    手裡,還一點兒由不的我呀!皇天呵!
    (薛如卞憑他哭,也沒理論,讓出狄希陳客位坐去了。)
薛如卞:姐姐待去燒香,料道姐夫你是不敢攔阻的。但你合他自家去不的麼?怎麼偏只要
    入在那兩個老歪辣的社裡去,是待怎麼?
    (狄希陳把狄員外的話合素姐怎樣發作,對著薛如卞告訴。)
    (不料素姐逼在門外頭聽,猛虎般跑進門來。)
    (狄希陳撲門逃去,不曾撈著,扭住薛如卞的衣領,口裡罵,手裡打。)
    (薛如卞把衣裳褪下,一溜風走了。)
    (素姐也沒回到後去,竟往狄門來了。)
    (狄希陳知道自己有了不是,在家替素姐尋褥套、找搭連、縫袞肚、買轡頭、裝
    (醬鬥,色色完備,單候素姐起馬。)
    (睡到次日五鼓,素姐起來梳洗完備,穿了一件白絲綢小褂,一件水紅綾小夾襖
    (,一件天藍綾機小綢衫,白秋羅素裙,白灑線秋羅膝褲,大紅連面的緞子■翁
    (鞋,脊梁背著藍絲綢汗巾包的香,頭上頂著甲馬,必欲騎著社裡僱的長驢。)
    (狄員外差的覓漢上前替他那驢子牽了一牽,他把那覓漢兜脖子一鞭打開弔遠的
    (,叫狄希陳與他牽了頭口行走,致一街兩岸的老婆漢子,又貪著看素姐風流,
    (又看著狄希陳的丟醜。)
    (狄希陳也甚是害羞,只是怕那素姐如虎,說不得他那苦惱,只得與他牽了驢兒
    (,夾在人隊裡行走。)
    (偏偏的事不湊巧,走不二里多路,劈頭撞見相於廷從後莊上回來。)
    (狄希陳只道他還不曾看見,連忙把只袖子把臉遮住。)
    (誰知相於廷已經看得分明,越發在路旁站住。)
    (等狄希陳走到跟前,相於廷)
相於廷:狄大哥,你拿了袖子罷,看著路好牽驢子走,帶著袖子,看搶了臉。
    (素姐看見是相於廷說他,還拿起鞭子望著相於廷指了幾指,然後一群婆娘,豺
    (狗陣一般,把那驢子亂攛亂跑。)
    (有時你前我後,有時你後我前。)
    (有的在驢子上抱著孩子;有的在驢子上墩掉■髻;有的偏了鞍子墜下驢來;有
    (的跑了頭口喬聲怪氣的叫喚;有的走不上幾里說肚腹不大調和,要下驢來尋空
    (地屙屎;有的說身上不便,要從被套內尋布子夾扶;有的要叫兒吃乳,叫掌鞭
    (來牽著韁繩;有的說麻木了腿骨,叫人從鐙裡與他取出腳去;有的掉了丁香,
    (叫人沿地找尋;有的忘了梳匣,叫人回家去取。)
    (詣噔的塵土扛天,臊氣滿地。)
    (這是起身光景,已是大不堪觀。)
    (及至燒了香來,更不知還有多少把戲,還得一回再說這進香的結束。)
    (第六十九回 招商店素姐投師 蒿里山希陳哭母)
    (露面出頭,女男混雜,輕自出閨門。)
    (招搖鬧市,托宿荒郊,走鎮又經村。)
    (長跽老嫗求妙訣,貼廿兩花銀。)
    (敬奉師尊,嗔夫哭母,放火禁挑燈。)
    (右調《少年游》)
    (狄希陳戴著巾,穿著長衣,在那許多婦人之中與素姐控驢而行。)
    (富家子弟,又是嬌生豢養的兒郎,那裡走得慣路?走的不上二十里,只得把那
    (道袍脫下,捲作一團,一隻腋肋裡夾住,又漸次雙足走出炮來,疼不可忍,伸
    (了個脖項向前,兩隻腿又只管墜後。)
    (素姐越把那驢子打的飛跑。)
    (那覓漢常功在狄希陳身旁空趕著個騾子,原是留候狄希陳坐的。)
    (常功見狄希陳走的甚是狼狽,氣息奄奄,腳力不加,走向前把素姐驢子的轡首
    (一手扯住)
常 功:大嫂,你大哥已是走不動了,待我替大嫂牽著驢,叫大哥騎上騾子走罷。
    (素姐在那常功的肩上一連兩鞭,罵道)
素 姐:他走動走不動,累你腿事!你倒不疼,要你獻淺!你好好與我快走開去!
    (狄希陳只得仍舊牽著驢子往前苦掙。)
    (內中有一個四十多年紀,穿著油綠還復過的絲綢夾襖紫花布氅衣的個女人,在
    (素姐後邊同走,揭起眼罩,問那常功道)
一 個:前邊這位嫂子是誰家的?
常 功:是大街上狄相公的娘子。
那婦人:那替他牽驢的是誰?
常 功:就是狄相公。
那婦人:你看那相公牽著驢,累的這們等的是怎麼的?他就不疼麼?
常 功:敢是兩口兒家裡合了氣來,因此這是罰他的哩。
那婦人:我就沒見這個刑法。
    (把自己的驢打了一下,追上素姐,叫道)
素 姐:前邊是狄嫂子呀?
素 姐:(素姐回過頭來應道)是呀。
那婦人:那戴著巾的替你牽驢的小伙子是誰呢?
素 姐:是俺當家的。
那婦人:這旁裡牽著騾的也是跟你的呀?
素 姐:是俺的覓漢。
那婦人:你放著覓漢不叫他給你牽驢,可拿著丈夫替你牽驢!我見他瘸那瘸的,已是走不
    動了。既是戴著頂巾的,一定是個相公呀。這使不的,你休叫他牽驢。咱來燒香
    是問奶奶求福,沒的倒來墮業哩?
素 姐:我待來隨著福裡燒燒香,他合他老子擰成一股,別變著不叫我來。我燒信香演社
    ,他跟也不跟我一跟兒,合俺那不爭氣的兄弟,姐夫小舅兒背地裡數說我敗壞了
    他的體面了;我如今可叫他替我牽著驢跑,閒著那騾,我叫覓漢騎。
那婦人:狄嫂子,你聽我說,這使不的。丈夫就是天哩,癡男懼婦,賢女敬夫,折墮漢子
    的有好人麼?你聽我這分上,請相公騎上騾子,叫這覓漢給你牽驢。
素 姐:也罷。要不是這們嫂子說,我足足叫你替我牽著頭牲口走個來回哩!我還沒敢問
    這們嫂子,你姓甚麼?
那婦人:我姓劉。俺兒是劉尚仁,縣裡的禮房。我在東頭住,咱是一條街上人家。我雖是
    小家子人家,沒事我也不出到街,所以也不認的狄相公。
    (兩個成了熟識,一路敘話不提。)
    (這狄希陳一別氣跑了二十七八里路,跑的筋軟骨折,得劉嫂子說了分上,騎著
    (騾,就是那八人轎也沒有這般受用,感激那劉嫂子就如生身父母也還不同。)
    
    
342**時間: 地點:
    (這日盡力走了一百里,宿了濟南府東關周少岡的店內。)
    (素姐雖與許多人同走,未免多是人生面不熟的。)
    (那老侯老張又是兩個會首,又少專功走來照管。)
    (偎貼了劉嫂子做了一處,又兼狄希陳是感激他的人,於是這幾個的行李安放一
    (處。)
    (老侯老張看著正面安下聖母的大駕,一群婦女跪在地下。)
    (一個宣唱佛偈,眾人齊聲高叫)
一 個: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阿彌陀佛!
    (齊叫一聲,聲聞數里。)
    (號佛已完,主人家端水洗臉,擺上菜子油炸的饊枝、毛耳朵,煮的熟紅棗、軟
    (棗,四碟茶果吃茶。)
    (講定飯錢每人二分,大油餅,豆腐湯,大米連湯水飯,管飽。)
    (眾人吃完飯,漱口溺尿,鋪牀睡覺。)
    (老侯老張因素姐是個新入會的好主顧,也尋成一堆,合劉嫂子四個一處安宿。
    ()
    (狄希陳合別家的男子另在一處宿歇。)
    (老侯老張合素姐眾人睡在炕上,成夜說提那怎麼吃齋念佛,怎麼拜鬥看經。)
    (這樣修行的人,在陽世之間,任你墮罪作孽,那牛頭不敢拿,馬面不敢問,閻
    (王正眼也不敢看他,任他揀著富貴的所在托生。)
素 姐:說陰間有甚麼神鷹急腳,任憑甚麼強魂惡鬼,再沒有拿不去的?
一 個:(老侯婆道)狗!甚麼神鷹急腳!要入在俺這教裡,休說是甚麼神鷹,你就是神
    虎神龍也不敢來傍傍影兒。你待活著,千年古代的只管長生;你怕見活了,自家
    投到閻王那裡,另托生托生新鮮。
素 姐:你這教裡是怎麼樣的?
婆 子:(侯婆子)俺教裡:凡有來入教的,先著上二十兩銀子,把這二十兩銀支生著利
    錢,修橋補路,養老濟貧,遇著三十諸天的生辰,八金剛四菩薩的聖誕,諸神巡
    察的日期,建醮唸經,夜聚曉散;只是如此,再沒別的功課。又不忌葷酒,也不
    戒房事,就合俗人一般。
素 姐:這教裡師傅是誰?
婆 子:(老侯婆道)就是我合張師父。俺兩個,我是師正,他是師副。
素 姐:我也待入這教裡,不知也許我入麼?
婆 子:(老侯道)你這們年小小的,及時正好修行。那有了年紀的人,日子短了,修行
    也不中用,只是免些罪業罷了,成不得甚麼正果。只是你公公難說話,你那兄弟
    薛相公更是毀僧謗佛的。頂上奶奶托夢給我,說為你來燒香,你那兄弟背地好不
    抱怨哩。
素 姐:我的事他也管不的。俺漢子還管不的,休說娘家的兄弟呀。我只為他攔我攔,我
    罰他替我牽著驢跑夠三十里地。要不是劉嫂子的話緊,我足足的叫他跑個來回,
    只管叫他跑細了腿。
老侯兩:可也怪不得呢。人家的漢子。你要不給他個利害,致的他怕了咱,只針鼻子點事
    兒,他就裡頭把攔住不叫咱做。為甚麼我見他跑得可憐拉拉的,我只不替他說呢
    ?後來我見他騎上騾子,原來是劉嫂替他說了分上。
素 姐:我五更起來梳了頭,央劉嫂子做個明府,我就拜二位為師。我只一到家就送上二
    十兩銀子,一分也不敢短少。
    (老侯兩個唯唯從命。)
    (素姐睡到五更,他比眾人更是早起。)
    (狄希陳已先伺侯。)
    (素姐梳洗已完,老侯婆兩個也都收拾完備。)
    (把老侯兩個讓到上面,兩把椅子坐著,素姐在下面四雙八拜,叩了一十六個響
    (頭。)
    (老侯兩個端然坐受。)
    (與眾人敘了師弟師兄,大家敘了年齒,行禮相見。)
    (狄希陳在旁呆呆的看,不知是甚麼原故。)
素 姐:我已拜了二位師父做了徒弟,我的師父就是你的師父一般,你也過來與二位師父
    磕個頭兒。
老侯兩:要不是教中的人,這可不敢受禮。
    (狄希陳本待不過來磕頭,只因不敢違拗了素姐,只得走到下面磕了四個頭。)
    (這兩個老歪辣半拉半受的罷了。)
    (素姐從此趕著老侯叫「侯師父」,老張叫「張師父」。)
    (這兩個道婆當面叫素姐是「徒弟」,對著人叫是「狄家的徒弟」;趕著狄希陳
    (當面叫「狄相公」,對著人稱是「狄徒弟的女婿」。)
    (素姐因與那些會友認了同門,又同走了許多路,漸漸熟識。)
    (也沒有甚麼楊尚書宅裡的奶奶,都是楊尚書家的佃戶客家;也沒有甚麼孟奶奶
    (、耿奶奶,或原是孟家滿出的奶子與或是耿家嫁出去的丫頭;倒只有素姐是人
    (家的個正氣娘子。)
    (素姐甘心為伍,倒也絕無鄙薄之心。)
    (又行了一日,走了一百里路,宿在彎德地方。)
    (脫不了還是下店安駕,宣偈號佛,不必絮煩。)
    
    
343**時間: 地點:
    (再說又走了數十里,經過火爐地方。)
    (這火爐街排門挨戶都是賣油炸果子的人家。)
    (大凡香客經過,各店裡的過賣,都亂烘烘跑到街心,把那香頭的驢子狠命的拉
    (住,往裡讓吃果子,希圖賣錢。)
    (那可厭的情狀,就如北京東江米巷那些賣褐子氈條的陝西人一般;又象北京西
    (瓦廠牆底下的妓者一般,往街裡死活拖人。)
    (素姐這一伙人剛從那裡走過,一伙走塘的過賣,虎也似跑將出來,不當不正把
    (老侯兩道的驢子許多人拉住,亂往家裡爭奪,都說)
素 姐:新出鍋滾熱的果子,純香油炸的,又香又脆,請到裡邊用一個兒。這到店裡還有
    老大一日裡,看餓著了身子。
出 來:(老侯兩道說)多謝罷。俺才從彎德吃了飯起身,還要趕早到店裡報名僱轎子哩
    。
    (再三不住,只得放行去了。)
    (素姐初次燒香,不知但凡過客都是這等強拉,拉的你吃了他的,按著數兒別錢
    (。)
    (素姐只見各店裡的人都攢攏了拉那老侯兩道,只道都是認得他的)
素 姐:這些開店的都與二位師傅相識麼?怎麼這等固讓哩?
老侯兩:(老侯兩個順口應道)這些人家都是俺兩個的徒弟,大家這等爭著請我進去,我
    們怎能遍到?只得都不進去罷了。
    (行到泰安州教場內,有舊時下過的熟店宋魁吾家差得人在那裡等候香客。)
老侯兩:(看見老侯兩個領了許多社友來到,宋魁吾差的人遠遠認得,歡天喜地的,飛跑
    (迎將上來,拉住老侯兩個的頭口)主人家差俺等了幾日了,只不見來,想是十
    (五日起身呀?路上沒著雨麼?你老人家這向身上安呀?
    (一直牽了他驢,眾人跟著到了店裡。)
    (宋魁吾看見,拿出店家脅肩諂笑的態度迎將出來,說些不由衷的寒溫說話。)
    (洗臉吃茶,報名僱驢轎、號佛宣經,先都到天齊廟遊玩參拜,回店吃了晚飯。
    ()
    (睡到三更,大家起來梳洗完畢,燒香號佛過了,然後大眾一齊吃飯。)
    (老侯兩個看著一行人眾各各的上了山轎,老侯兩人方才上轎押後。)
    (那一路討錢的、撥龜的、舍路燈的,都有燈火,所以沿路如同白晝一般。)
    (素姐生在薛教授深閨之內,嫁在狄門富厚之家,起晚睡早,出入暖轎安車;如
    (今乍跟了這一群坐不得筵席打得柴的婆娘,起了半夜,眼還不曾醒的伶俐,飽
    (飽的吃那一肚割生割硬的大米乾飯、半生半熟的咸面饃饃、不乾不淨的兀禿素
    (菜,坐著抖成一塊半截沒踏腳的柳木椅子的山轎,抬不到紅門,頭暈的眼花撩
    (亂,噁心嘔吐。)
    (起先吐的,不過是那半夜起來吃的那些羹饌佳餚;後來吐的,都是那焦黃的屎
    (水,臭氣熏人。)
    (抖的那光頭蓬鬆四垂,吐的那粉面菜葉般青黃二色。)
素 姐:(老侯與眾人道)這是年小的人心不虔誠,奶奶拿著了。
老侯兩:(那劉嫂子道)我前日見他降那漢子,叫他漢子替他牽著驢跑,我就說他不是個
    良才。果不其然,惹的奶奶計較。咱這們些人只有這一個叫奶奶心裡不受用,咱
    大家臉上都沒光彩。
老侯兩:他既是知不道好歹,惹得奶奶心裡不自在,咱沒的看得上麼?說不的咱大家替他
    告饒。
    (那別會裡燒香的人成千成萬,圍的封皮不透,亂說奶奶捆住人了,亂問道)
晁奶奶:這是那裡的香頭?為怎麼來,奶奶就下狠的計較呢?
老侯兩:(又有的說)看這位香頭還年小著哩,看身上穿的這們齊整,一定是個大主子。
晁奶奶:(同會的人答應道)這是明水狄家媳婦,狄貢生娘子。這旁裡跟著的不是狄相公
    麼?
    (轉看的人,你一言,我一語,都亂講說。)
    (素姐焦黃的個臉,搭拉著頭,坐在地上,一來聽人講說得緊,二來下了轎子,
    (坐在地上歇了一會,那頭暈噁心漸漸止了許多。)
    (素姐聽不上那扶聲嗓氣,「咄」的一聲,喝道)
素 姐:一個人暈轎子,噁心頭暈的嘔吐,坐著歇歇,有那些死聲淘氣!甚麼是奶奶捆著
    我!我抱著你們的孩子撩在井裡了麼?打伙子咒念我!還不散開走哩!我沒那好
    ,撾起土來照著那淡嘴扶養的臉撒倒好來!
一 邊:(一邊站起來道)我且不坐轎,我待自家走遭子哩。
    (放開腳就往上走。)
    (眾人見他走的有力,同會的人方都上轎行走。)
    (素姐既是步行,狄希陳豈敢坐轎?緊緊跟隨,在旁扶掖。)
    (素姐原是狐狸托生,泰山元是他的熟路,故是上那高山,就如履那平地的一般
    (容易;走那周折的山逕,就如走那行慣的熟路一般,不以為苦。)
    (把個狄希陳倒累得通身是汗,喘的如使乏的疲牛,漸漸後腳跟不上前腳,只是
    (打軟腿。)
狄希陳:(又虧那劉嫂子道)狄嫂子,你不害走的慌麼?你合狄相公都坐會子轎,等要頭
    暈,再下來走不遲。
    (果然那兩頂轎歇下,素姐合狄希陳方才坐上。)
    (抬得不上十來步,狄希陳才坐得自在,素姐叫聲)
素 姐:不好。
    (臉又焦黃,依舊噁心,仍是頭暈。)
    (只得又叫人放下了轎,自己步行,狄希陳又只得扶了素姐行走。)
    (漸次走到頂上。)
    (那管香稅的是歷城縣的縣丞,將逐位的香客單名點進。)
    (方到聖母殿前,殿門是封鎖的;因裡邊有施捨的銀錢袍服金銀娃娃之類,所以
    (人是進不去的。)
    (要看娘娘金面的人,都垫了甚麼,從殿門格子眼裡往裡觀看。)
    (素姐踩著狄希陳的兩個肩膀,狄希陳兩隻手攥著素姐兩隻腳,倒也看得真實,
    (也往殿裡邊捨了些銀子。)
    (燒香已畢,各人又都各處游觀一會,方才各人上轎下山。)
    (素姐依舊不敢上轎,叫狄希陳攙池,走下山來,走到紅廟。)
    (宋魁吾治了盒酒,預先在那裡等候與眾人接頂。)
    (這些婦女一齊下了轎子,男女混雜的,把那混帳攢盒,酸薄時酒,登時吃的風
    (捲殘雲,從新坐了轎回店。)
    (素姐騎著自己的騾子同行,方才也許狄希陳隨眾坐轎。)
    (到了店家,把這一日本店下頂的香頭,在廠棚裡面,男女各席,滿滿的坐定,
    (擺酒唱戲,公同餞行。)
    (當中坐首席的點了一本《荊釵》,找了一出《月下斬貂蟬》,一出《獨行千里
    (》,方各散席回房。)
素 姐:侯師傅,剛才唱的是甚麼故事?怎麼錢玉蓮剛從江裡撈得出來,又被關老爺殺了
    ?關老爺殺了他罷,怎麼領了兩個媳婦逃走?想是怕他叫償命麼?
狄希陳:(眾人都道)正是呢。這們個好人,關老爺不保護他,倒把來殺了,可見事不公
    道哩!
    (說著,睡了覺,明早吃了飯,收拾起身。)
    (宋魁吾送了老侯老張每人一把傘,一把藤篾子扇,一塊醃的死豬子肉,一個十
    (二兩重的小雜銅盆。)
    (都收拾了,上頭口回程,還要順路到蒿里山燒紙。)
    (這蒿里山離泰安州有六七里遠,山不甚高,也是個大廟。)
    (兩廊塑的是十殿閻君,那十八層地獄的苦楚無所不有。)
    (傳說普天地下,凡是死的人,沒有不到那裡的。)
    (所以凡是香客,定到那裡,或是打醮超度,或是燒紙化錢。)
    (看廟的和尚道士,又巧於起發人財,置了籤筒,簽上寫了某司某閻王位下的字
    (樣。)
    (燒紙的人預先討了簽尋到那裡,看得那司裡是個好所在,沒有甚麼受罪苦惱,
    (那兒孫們便就喜歡。)
    (若是甚麼上刀山、下苦海、碓搗、磨研的惡趣,當真就象那亡過的人在那裡受
    (苦一般,哭聲震地,好不悽慘!「天象起於人心」。)
    (這般一個鬼哭神嚎的所在,你要他天晴氣朗,日亮風和,怎麼能勾?自然是天
    (昏地暗,日月無光,陰風颯颯,冷氣颼颼,這是自然之理。)
    (人又愈加附會起來,把這蒿里山通成當真的酆都世界。)
    
    
344**時間: 地點:
    (卻說那狄希陳母親老狄婆子在世之時,又不打公罵婆,又不怨天恨地,又不虐
    (婢凌奴,又不拋米撒面,又不調長唆短,又不偷東摸西,表裡如一,心口一般
    (,這樣人死去,也是天地間婦人中的正氣。)
    (若沒甚麼閻王,他那正氣不散,必定往那正大光明的所在托生。)
    (若是果有甚麼閻王,那閻王見了這般好人,一定是起敬致恭,差金童玉女導引
    (他過那金橋,轉世去了,豈有死去三四年還在那蒿里山的理?但為人子的,寧
    (可信其有,豈可信其無?也在佛前求了簽,注的分明,卻在那五閻王的司裡,
    (這五閻王在那十個閻王之中是有名的利害主兒。)
    (狄希陳抽著這簽,心中已是悽慘得緊;及至買了紙錁,提了漿酒,走到那個司
    (裡,只見塑的那泥像,一個女人,綁在一根樁上,一個使一把鐵鉤,把鬼婦人
    (的舌頭鉤將出來,使刀就割。)
    (狄希陳見了,不由放聲大哭,就象當真割他娘的舌頭一般,抱住了那個受罪的
    (泥身,把那鬼手裡的鉤刀都弄斷了。)
    (真是哭的石人墮淚,人人傷心。)
狄希陳:(同會的人也都勸道)這不過是塑的泥像,儆戒世人的意思,你甚麼認做了當真
    一般?聞得你母在世時,為人甚好,怎麼得受這般重罪?
素 姐:(素姐插口道)這倒也定不得哩。俺婆婆在世時,嘴頭子可是不達時務,好枉口
    撥舌的說作人。別說別人,止我不知叫他數說了多少。聲聲口口的謗說我不賢良
    ,又說我打公罵婆,欺侮漢子。只這屈說了好人,沒的不該割舌頭麼?
狄希陳:(劉嫂子道)沒的家說!要衝撞了媳婦兒就割舌頭,要衝撞了婆婆可該割甚麼的
    是呢?
    (眾人說話,狄希陳還哭,素姐)
素 姐:你只管嚎,嚎到多昝?沒的那閻王為你哭就饒了他不割舌頭罷?我待走路哩,你
    等著你爹死了,可你再來哭不遲!
    (眾人也都惱那素姐的不是。)
    (狄希陳也就再不敢哭了,跟了素姐出廟,騎上頭口,走了七日,八月二十一日
    (日西的時分回到家中。)
    (他也不說請公公相見,一頭鑽在房裡。)
    (調羹和狄周媳婦倒往房裡去見他。)
    (龍氏收拾了一桌酒菜,叫巧姐與他大姑子接頂。)
    (次日,仍打扮穿了色衣,戴了珠翠,叫狄希陳合小玉蘭跟隨同著眾人往娘娘廟
    (燒回香。)
    (家中帶了二十兩銀暗自送與侯張兩個師傅做入會的公費。)
侯張兩:這是隨心的善願。你的銀子沒有甚麼低假,都分兩足數麼?你既入了會,以後還
    有甚麼善事,一傳你要即刻就到;若有一次失誤,可惜的就前功盡棄了。可只你
    公公不許我們進去,怎麼傳到你的耳朵?
素 姐:以後凡有該做的善事,你只到俺娘家去說,自然有人說知與我。
    (侯張二人各自會意。)
    (大凡事體,只怕起初難做。)
    (素姐自從往泰安州走了一遭,放蕩了心性,又有了這兩個盜婆引誘,所以凡有
    (甚麼燒香上廟的事件,素姐都做了個藥中的甘草,偏生少他不得。)
    (只看後回不一而足,再看接說便知。)
    (第七十回 狠漢貪心遭主逐 賢妻巧嘴脫夫災)
    (休太狠,頭上老天不肯。)
    (常言細水能流永,萬事俱關命。)
    (行險只圖僥倖,全把寡銅相騙哄。)
    (若無智婦能詞佞,敲打還追並。)
    (右調《謁金門》)
    
    
345**時間: 地點:
    (再說狄希陳那年在京坐監,舊主人家童七,名字叫童有塋,號是童山城,祖傳
    (是烏銀銀匠。)
    (其父童一品是個打烏銀的開山祖師,使了內官監老陳公的本錢,在前門外打造
    (烏銀。)
    (別的銀匠打造金銀首飾之物,就是三七攙銅,四六攙銅,卻也都好驗看。)
    (惟這烏銀生活,先把來燒得扭黑,再那裡還辨得甚麼成色;所以一味精銅打了
    (甚麼古折戒指、疙瘩鈕釦、台盞杯盤之類,兑了分兩,換人家細絲白銀,這已
    (叫是有利無本的生意。)
    (誰知人心不足,每兩銅還要人家三錢工價,弄得銅到貴如銀子。)
    (他又生出個巧計,哄騙那些愚人:他刊了招帖)
侯張兩:本鋪打造一應器皿首飾,俱繫足色紋銀,不攙分文低假,恐致後世子孫女娼男盜
    。四方君子,用銀換去等物,不拘月日,如有毀壞者,執此帖赴鋪對號無差。或
    另用新物照數兑換,止加工錢;如用銀,仍照原數奉銀,工錢不算。執帖為照。
    (人換了他的東西,果然有來兑換的,照了帖一一換去。)
    (所以把這個好名傳開,生意大盛。)
    (起先是取老陳公的本錢,每月二分行利。)
    (一來這老陳公的本錢不重,落得好用;二來好扯了老陳公的旗號,沒人敢來欺
    (負。)
    (不敢在老陳公身上使欺心,利錢按季一交,本錢週年一算,如此有了好幾年的
    (光景。)
    (老陳公信這童一品是個好人,爽利發出一千銀子本來與童一品合了伙計。)
    (本大利長,生意越發興旺。)
    (這童一品恐怕別人攙了他的生意,學了他的手段,不肯別招徒弟,從小只帶了
    (兒子童有塋幫助。)
    (童有塋總裡排行叫是童七。)
    (這童七自十二歲跟了父親打造生活,學做生意,不覺一十八歲;這年娶了親,
    (是毛毛匠駱佳才的女兒,錦衣衛白皮靴校尉駱有莪的妹子。)
    (這童七命裡合該吃著這件衣飯,不惟打造的生活高強,且做的生意甚是活動。
    ()
    (這年秋裡,恰好童一品生病死了,老陳公依舊與童七仍做生意。)
    (不料到了冬間,這老陳公也因病身亡,把這個烏銀鋪的本錢一千兩,分在大掌
    (家小陳公名下。)
    (這小陳公也仍舊與童七開造銀鋪,生意也照常興旺,當初童一品這樣興旺的生
    (意,惟恐托人不效,只是自家動手;後來童七長大,有了父子兩人,所有婦女
    (,教他鏨花貼金而已。)
    (童七起先襲職的時候,也還不改其父之政;後來生意盛行,賺錢容易,家中就
    (修理起房來;既有了齊整房舍,就要擺設桌椅圍屏,爐瓶盆景,名人字畫之類
    (,妝作假斯文模樣;漸漸又齊整穿著起來;住了齊整房屋,穿了齊整衣裳。)
    (京師雖是帝王輦轂所在,那人的眼孔比那碟子還淺,見他有了幾個銅錢,大家
    (把他抬起來,喚他都是「童爺」,喚他的婆子都是「童奶奶」。)
    (喚來喚去,兩口兒通忘了自己是個銀匠,儼然便以童爺童奶奶自居。)
    (大凡親戚們的氣運,約略相同,童七買賣興頭,誰知童奶奶的父親駱佳才也好
    (時運。)
    (他是個做貂鼠的匠人,連年貂鼠甚貴,他凡做帽套,揀那貂鼠的脊梁至美的所
    (在,偷大指闊的一條,積的多了,拼成帽套,用玄■弔了裡,人只看外面毛深
    (色紫,誰知裡邊是千補萬納的碎皮,成二三十兩的賣銀,漸漸的也成了家事,
    (撾著了一個錦衣大堂的癢癢,把兒子駱有莪補了校尉,跟了人緝捕拿訛,也賺
    (了許多橫財,置房買地。)
    (人也都叫那駱佳才是「駱太爺」,老婆是「駱太太」,駱有莪是「駱爺」,老
    (婆是「駱奶奶」。)
    (兩家好不興旺。)
    
    
346**時間: 地點:
    (卻說這樣又富又貴的童爺,穿了徹底的綢帛,住了深大的華堂,便不好左手拿
    (了吹筒,右手拿了箝子,老婆扯著風匣,兒子扇著火爐。)
    (這成甚麼體段?所以傾銀打造,童爺不過總其大綱,察其成數;童奶奶越發眼
    (也是不見的;兒子小虎哥送在書館讀書,人有說他父親是個銀匠,他也不信;
    (寄姑娘更是不消提起;俱是僱人打造,自己通不經眼。)
    (這烏銀生活,當初童一品父子手裡,每一兩重的生活,熔化將來,足足的有三
    (錢銀子。)
    (這僱的生人,他那管你的主顧,連那三成銀子盡數扁在腰裡,打的生活,一味
    (光銅。)
    (那時運好的時候,一般有人成十成百的換去。)
    (戴壞了的,不過是兑換新貨,還要另加工錢。)
    (誰知人的運氣就如白晝的日光一般,由早而午,由午而夜,日頭再沒常常晌午
    (的理。)
    (盛極必衰,理所必至。)
    (一般也還是先年的銅貨,偏偏的嫌生道冷起來,生意比往日十分少了九分。)
    (這一分之中換了去的,十個有九個來打倒;先年換去的舊物,多有執了票只來
    (換銀,不肯換貨;還要指望生意復興,咬了牙只得換與他去。)
    (年終算帳,賺得不多,漸至於扯直,折本,一年不如一年;致得陳內官要收回
    (本錢,不開了鋪。)
童 七:(起先童七還支架子)年成不好,生意不濟,不如收了舖子為妙。
    (及至陳內官當真要收起鋪來,童七也不免的慌了手腳。)
    (陳內官差了名下的幾個毛食,齊到鋪中,教童七交本算帳。)
    (童七那裡有甚見銀,支吾了些賒帳,四五百兩打就的首飾,二三百兩退回的殘
    (物,正經管頭還少二百八九十兩,差十一二兩不到三百。)
    (毛食同了童七,拿了貨帳,都到陳公那裡回話。)
    (陳公將打成的首飾合那殘貨都稱兑明白,叫人收在原來箱內,其賒帳與少的數
    (目,叫童七討了硬保,限一個月交還。)
    (童七也還不怕。)
    (果然到了一月,將家中的銀湊兑完足,照數償還,抽了保狀。)
    (陳內官倒覺甚不過意,待了酒飯,用好話慰貼而散。)
    (童七回家,買了幾十斤紅銅做了本錢,仍舊開那烏銀的鋪。)
    (運退的人,那裡再得往時的生意,十日九不發市;才方發市,就來打倒。)
    (雖是紅銅,也用白銀買的。)
    (僱人打造,也用工錢,賃房開鋪,也用房價,這都算在折去的數內。)
    (更不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九月十六是陳公公母親的壽日,陳公公新管了東廠,好不聲勢。)
    (來與陳太太做生日的如山似海。)
    (這本司兩院的娼婦,齊齊的出來,沒有一個不來慶賀。)
陳 公:累你們來與太太磕頭,我有件好物兒哩,賞了你們罷。
童 七:(叫)兒子們,你去把那童伙計交下的烏銀疙瘩兒、挑牙三事兒,你盡情取來給
    我。
    (一個毛食去了一大會,取了兩大紙包來到。)
陳 公:你打開包,見個數兒。
    (誰想那銅杭杭子原待不的久,過了三伏的霉天,久放在那皮箱裡蒸著,取將開
    (來,盡情扭黑的都發了翡翠斑點。)
    (陳公一見,甚是驚詫)
陳 公:這就是童伙計交下的麼?
童 七:(毛食道)可不就是他交下的怎麼?
陳 公:(陳公公罵道)這狗扶拍的,了不的,拿這精銅杭杭子來哄我呀!你再看看別的
    也是這個麼?
    (那毛食又同了一個把那皮箱抬到陳公面前,逐件取上來看,那有二樣!都是些
    (「堯舜與人」,絕無銀氣。)
陳 公:(陳公公罵道)這狗攮的好可惡!這不是欺我麼!快叫廠裡人往他家裡拿這狗攮
    的去!替我收拾下皮鞭短棍,我把這狗攮的羅拐打流了他的!
陳 公:(你想這東廠的勢燄,又是內官的心性,豈有鬆慢了的?不過傳了一聲說道)叫
    廠裡人去拿了童伙計來,老公待問他甚麼哩。
    (誰料堂上一呼,階前百喏。)
    (虧了還看伙計兩字的體面,只去了十來個人,也還不曉的陳公主意輕重何如,
    (所以單把童七前推後擁,兩個人架著來了,也不曾劫他的東西,凌虐他的妻子
    (。)
    (及至童七拿到,陳公公已請客上過坐了,差人帶到班房裡伺候。)
    (童七打聽陳公公因甚計較,百計打聽不出一個信兒。)
童 七:(道)太太生日,我已送過禮,磕過頭了;若是嫌我禮薄,可為甚麼又盛設留我
    的酒飯?要是為交的貨物不停當,這已是過了這半年,沒的又腦後帳撅撒了?
一 個:(卻好一個拐子頭小承恩兒出來說)叫看門的有唱插秧歌的過來叫住他,老太太
    待聽唱哩。
    (童七平日與這小承恩兒相熟,叫道)
童 七:承官兒!
承 恩:(承恩回頭看見)童先兒,你可惹下了!你交的那銀器首飾,今日老公取出來賞
    人,都變成精銅,上頭都是銅綠。叫人尋下皮鞭木棍,要打流了你的羅拐哩!
童 七:阿!原來是為這個?倒唬我這們一跳!我當著公公化給他細絲銀子就是了。過了
    這們暑濕的天,你就是沒動的元寶也要變的青黃二色哩,休說是經人汗手打造的
    東西,有個不變色的麼?承官兒,你來,我合你說句話。
    (拉到個屋圪拉子裡,悄悄從袖中取出夠一兩多的一塊銀子遞與他說)
承 恩:你買炒栗子炒豆兒吃,你替我多多上覆老太太:你說童有塋在太太合老公身上也
    有好來,嫌留下的首飾不真,我一五一十的賠上。這老太太的壽日前後三個月不
    動刑,這才是老公公的孝順,與老太太積福哩。我賠銀子放不在我心裡,我可捱
    不的打。我帶著仙鶴頂上的血哩;我服了毒,老太太的好日子不怕不利市拉拉的
    麼?你好歹對老太太說聲,我等著你回話。
承 恩:(承恩把那塊銀子看了看)是好銀子呀?你別又是那首飾呵。
童 七:甚麼話呀!一分低的,換一錢給你。你要對著老太太說的不打我呵,我家裡養活
    著個會花哨的臘嘴哩,人家出我二兩銀,沒賣給他,我送了你罷。
承 恩:(承恩喜道)你可別要說謊。你真個與我那臘嘴,我寧可不要這銀子。
童 七:光有了頑的沒有吃的也沒趣,你留下這銀子,好大事呀?
承 恩:你等著,我替你說去。
    (承恩走到太太跟前,趴倒地磕了個頭)
承 恩:小的稟事,……
    (怎麼長,怎麼短,把童七的話稟了一遍。)
太 太:這狗攮的可也可惡得緊!這精銅是拿著哄人的東西?別說老公,我也待打他哩!
    你合他說:我盡力替他講,饒他的打,叫他快快的拿銀子來取了他的銅杭杭子去
    。你叫人拿盤點心,四碗菜,再給他素子酒,叫他吃著,吩咐人們別要難為他。
    你說是太太吩咐來。
    (承恩得了這個赦詔,走到外邊,看著童七故意說道)
承 恩:老太太的好日子,這沒要緊的事,我不敢稟,還了你的銀子罷。
童 七:承官兒,你不希罕銀子罷了,你沒的也不罕會花哨的臘嘴麼?是養活熟化的。你
    不給我說,罷,我把這臘嘴進給老公,老公沒有不喜歡的,饒了打不消說的,只
    怕還不教賠銀子哩。
承 恩:你如今就把臘嘴取了來給我,我才給你說。
童 七:他們肯放鬆我一步兒?誰去取?
承 恩:你給我件照物兒,我往你家自己取去。
    (童七家裡果然有兩個臘嘴,一個狠會哨的,一個不大會哨。)
    (主意是特與他那個不大好的,但事已急迫,無可奈何,只得與了他袖內的一個
    (汗巾,叫承恩拿了自往他家去取。)
    (承恩飛馬也似跑到他家。)
    (童七被廠裡差人拿去,童奶奶著忙,門也不曾關閉。)
    (承恩走到他客位簷下,兩上竹籠掛著兩個臘嘴。)
    (承恩喜不自勝,端了一把椅子踩著,把兩個竹籠都取將下來,拿在手裡,叫了
    (一聲)
兩 個:家裡沒人麼?這是童伙計的汗巾子;老公等著要臘嘴,叫我拿著汗巾子來取哩。
    你留下汗巾子罷。跟出來關上門。
童奶奶:(童奶奶趕著問道)老公差了這們些人叫他是怎麼?
    (承恩一邊跑,一邊)
一 邊:老太太壽日,請他赴席哩。
    (說著走的去了。)
童奶奶:這臘嘴養活了二三年,養活的好不熟化。情管在酒席上偏拉,叫老公知道,要的
    去了。
    (說著,倒也把這害怕的心丟開去了。)
    (承恩去不多時,只見提溜著兩個籠子,從那裡花哨著來了。)
童 七:呀!你還留個給我頑,你怎麼都拿來了?
承 恩:我摸量著你往後沒心頑了,可惜了的,撩了,爽利都給了我罷。汗巾子,我留在
    你家來了。你等等兒,我可替你稟太太去。
    (承恩只到後邊轉了轉背,出來)
出 來:太太吩咐:你原不該拿著精銅哄騙老公,其情可惡,極該著實打!太太因你做伙
    計一場,今日又是太太喜慶日子,等後晌太太合老公說,免你的打,叫你快著照
    數換了銀子來。你要變了卦換的銀子遲了,太太就不管這事了。吩咐你們拿他的
    人,叫別要難為他哩。太太吩咐,叫人拿四碗菜,一盤點心,一素子酒,給你吃
    哩。
童 七:承官兒,你哄我哩。你進去沒多大一會,你就稟的這們快呀?
承 恩:你管我快不快待怎麼?你只給了我臘嘴,我還嫌替你稟的遲哩。
    (說不了話,果不然從後邊一個人托著一個盤子,就是承恩說的那些東西,一點
    (不少,叫道)
承 恩:童先兒在那裡?太太賞你飯吃哩。
    (童七心裡有事的人,那裡吃得下去,吃了沒多點子,都與眾人吃了。)
童 七:(叫承恩傳說)童銀匠吃過酒飯,磕頭謝太太賞哩。
    
    
347**時間: 地點:
    (卻說童七在班房裡伺候到三更時候,方才做完了戲,住了雜耍。)
    (送出客來,散了,回到廳上,吩咐打發下人。)
    (差人把童七帶將過去,稟道)
差 人:拿了童銀來了。
陳 公:今日太太喜慶的日子,我且不合這狗攮的說話,這半夜三更,打的叫撾撾的也不
    好聽。你替我帶他往班房裡,弔那狗攘的,明日合他講!
    (差人齊聲答應,將童七帶出去了。)
    (虧不盡太太預先吩咐叫人不要難為他,所以陳公雖然吩咐叫弔,差人畢竟遵奉
    (太太的言語,陪他大家睡了。)
    (陳公回到後邊,從新又與他母親磕頭小坐,留下那唱插秧歌的老婆打著鑼鼓,
    (扭著身子唱。)
    (將吃到四更天氣,方才收拾散席。)
太 太:官兒,我有個分上要合你說哩。那童銀你差人拿的來了,你聽我說:你只教他賠
    你的銀子,你別要打他罷。我的生日,我許下這外宅裡一個月不動刑哩。他又是
    咱的個舊伙計,你又是我的個孝順兒子,聽了我這個分上罷。我已對著他許過口
    了。
陳 公:這可怎麼處?他欺我多著哩,拿著精銅當銀子來哄我,把兒子不當瞎子待麼?罷
    ,罷。太太說了,我任他怎麼,我也不打他,只教他賠銀子罷。兒子還有一句話
    稟太太:要饒了他打,他捱著又不賠銀,可怎麼處哩?
太 太:你問他要個保人,限他兩三個月。他要不給你銀子,這就可惡了,我也就不管他
    。
陳 公:也罷,也罷。就依著太太說。小廝們,計著些兒,明日再合我提提兒,看我今日
    酒醉忘了。
    (到了次早,陳公因他母親生日,告了前後三日的假。)
    
    
348**時間: 地點:
    (這日也還不該進朝,陪著太太吃了早飯。)
    (太太又從新囑付了一遍。)
    (承恩把太太的話預先跑到外邊都對童七學了。)
    (陳公吃了飯,要出前廳理事。)
    (太太又再三囑付,惟恐他忘了。)
    (陳公坐在廳上,叫帶進童銀來,又叫人將他所交的銅貨抬到廳上。)
    (差人將童七用鐵繩鎖項,跪在階前。)
陳 公:(陳公罵道)呃!你這狗扶拍的!你睜開那扶眼看我是誰呀!你著我當吃屎的孩
    子哄我,領了我細絲銀子,交精銅棍棒子給我!拿著這精銅杭杭子哄人家銀子兑
    分兩也就罷了,還每兩問人家要三錢工錢呀!你就不怕我,可你沒的也不怕神靈
    麼?你說有兒有女的哩,你就不怕男盜女娼,變驢變馬?你填還的人家了麼?我
    問你:你那裡的門路兒尋了老太太的分上壓量我?我不把這狗扶拍的打個足心,
    我這口氣怎麼出的!
童 七:(童七隻是磕頭說道)老公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滄海似的大量哩,就合小的
    這們東西一般見識?老公可憐見,把手略抬一抬,小的就過去了;要不肯高抬貴
    手,也只是臭了老公席大的一塊地。
陳 公:狗扶拍的!你把我的一千兩本錢使了這們些後,你只三分利錢算給我,你該還我
    多少,你自家定數兒。限你三日我就要!你如違了我的限,我也顧不的甚麼太太
    太爺的了!
童 七:老公在上,小的有句話稟:領了老公的一千兩本錢,每年算帳就沒交些利錢與老
    公?四時八節,老公生日,太太壽辰,小的就沒點孝心?怎麼老公又說起利錢來
    了。
陳 公:呃!狗攮的!你不講利錢,罷了!我的本錢呢?交閃給你的是銅來麼?
童 七:你看老公糊塗。要不是使銅,我銀匠生活也賺錢麼?每年老公也使著二百兩的銀
    子;小的送的禮,那一遭不勾好幾兩銀子;這都是那裡來的?
陳 公:狗攮的!你又合我強哩!你那加三工錢,這不是利錢麼?
童 七:我說老公糊突,老公又嗔,說這加三工錢,算著有了三百六十兩。僱的人不給他
    工食,不吃飯?老公得了總分兒,小的這們條大漢,只圖替老公做乾奴才,張著
    一家子的牙茬骨喝風罷?小的算著,這十五六年,老公,你也使夠有三千往外的
    銀子。俺老子合去世的老公手裡的帳不算罷。小的勸老公差不多的也就罷了。
陳 公:好狗攮的呀!孩子們,你聽,他這不是說連本兒都不給我了麼?我要銅杭杭子做
    甚麼!人不依好,太太說了,我家裡不好打他,替我帶到廠裡去伺候著!我自家
    也不打你,發給理刑的去!
    (差人答應了一聲,頓著鐵鎖就往外拉。)
童 七:你慢著拉,我還有話稟老公哩。
陳 公:帶到廠裡去,別要理他!他是佞嘴,聽他做甚麼!沁掌案的先兒寫個票兒,連那
    銅杭杭子兑個清數,連人發給理刑周百戶,叫他照數替我嚴限的追!
    (童奶奶那夜等童七不回,只道他在陳公外宅通宵暢飲,不在意下。)
    (等到次日將午不回,方叫小虎哥到陳公外宅門口打聽。)
    (恰好正撞見昨日去拿臘嘴的承恩,方把太太說分上饒了打他,他不肯賠那本錢
    (,致的老公怒了,剛才僉了票,連銅合人都發到理刑的周家追去了的話說了。
    ()
    (虎哥回家,對童奶奶說了前後。)
童奶奶:好混帳的杭子呀!錢是什麼,拿著命不要緊哩!這理刑衙門是甚麼去處,這內官
    子的性兒,你惹發了他,你還待收的住哩!
    (拿過個首帕來踅了踅頭,換上了件毛青布衫,脫了白綾裙子,問對門吳嫂兒借
    (了條漂藍布裙子穿上,腰裡扁著幾百錢,僱了個驢,騎到太僕寺街四眼井旁邊
    (管東廠陳公外宅,下了頭口,打發了驢錢,往門裡竟闖。)
看門的:(看門的攔住)呀!那裡這撒野的堂客!這是甚麼去處,你竟往裡闖?虧我看見
    ;你要三不知的闖進去,老公正在廳上看著人擺桌子哩,你這不做弄殺我了!
童奶奶:(童奶奶望著那人拜了兩拜)我不曉的新近立了規矩,我只還當常時許我不時的
    走來。
看門的:你是誰?我不認的你。
童奶奶:我是童伙計娘子。我來替當家的還銀子哩,要親見老公,還見太太。
    (從腰裡扯出三百黃錢,值著四錢多銀子哩,遞與那看門的)
看門的:這幾個錢送與爺買鐘酒吃,煩爺替我稟聲。
    (那看門的見童奶奶為人活動,又有幾分姿色,不忍的拒絕,最要緊又是那三百
    (黃錢的體面,隨滿口答應道)
看門的:這大街上不便,奶奶請到門房,屈待略小坐一會兒,我替奶奶稟去。
    (那看門人把錢裝在兜肚裡面,蹭到廳前,灑著手旁站著。)
    (不多一會,陳公看見)
陳 公:你待稟甚麼?
    (那看門的跪下,稟說)
看門的:童伙計的娘子來見老公合太太哩。
陳 公:他見我待怎麼?有甚麼話說?
看門的:(那看門的)不知他待稟甚麼。他只說他漢子沒天理,拿著老公的銀子養活了他
    這們些年,不報老公的恩,當著太太的壽日頂撞老公,叫老公生氣,他來替老公
    合太太磕頭,認賠老公的銀子。
陳 公:他就是這們說麼?他說他漢子沒天理,負我的恩麼?
看門的:可不是他說的怎麼?
陳 公:你說這童銀狗攮的,人皮包著一付狗骨頭,還不如個老婆省事哩!那老婆也好個
    模樣兒?
看門的:俊俊兒的,風流不醜。
陳 公:你叫他進來。
    (童奶奶走到階下,磕了四個頭。)
陳 公:你是童銀的媳婦兒麼?
童奶奶:小的就是。
陳 公:你剛才說你男子漢沒天理,負了我的恩。你只這兩句話就是有良心的人,我的氣
    消了一半。
童奶奶:(童奶奶綽了這個口氣隨道)可不小的說來?他硬著個脖子,聽人句好話麼!說
    老公待交帳收舖子哩,沒有銀子交,算計待交那打就的首飾。小的這們再三的說
    :『那貨低假,良心過不去,還不的老公。咱一家子頂的天,踩的地,養活的肉
    身子,那一點兒不是老公的。你哄騙老公,就合哄了天的一樣,神靈也不佑你。
    你有銀就一一的還了老公,老公見咱沒飯吃,自然有別的生意看顧咱,渾深捨不
    的凍餓著你。你要沒銀子,你倒是老實在老公上乞恩。只怕老公可憐你這們些年
    的伙計,饒了你也不可知的。如老公必欲不饒,脫不了咱家所有的,那個不是老
    公賞的?咱變換了來賠上。你只別拿著這假杭杭子哄老公。』他那裡肯聽這話,
    只說:『沒帳,沒帳!咱老公家希罕這個哩,過過眼,丟在一邊去了,還待出世
    哩麼?』天也不容他!叫老公看出來了,還不認罪,還敢合老公頂嘴,這不是尋
    死麼!
陳 公:你的意思是待怎麼?
童奶奶:小的的意思:這們忘恩負義的人,發到理刑那裡監追,打殺也不虧他;只是小男
    小女都要靠他過日子,天要誅了他,就是誅了小的一家子一般。望老公掣他回來
    ,叫他討個保,叫他變了產賠老公的,免發理刑追比。
陳 公:這不難麼。我看你好人的面,我知道,有處。你家去,我叫人寫票子提他回來。
    (童奶奶千恩萬謝辭了出門。)
    (陳公果然把童七監裡提出,吩咐道)
陳 公:我看你媳婦是個好人,免你監追比較,銅貨六百兩,量賠三百兩,限兩個月交完
    。再敢抗拒,全追不饒。
    (童七見把他發到周百戶那裡,自料家業凋零,更且性命不保,無門可救,只是
    (等死,不料得他媳婦一片虛頭奉承,輕輕脫了虎口,免了三百兩紋銀。)
    (人說『家有賢妻,男兒不遭橫禍』;況有智婦,何慮災患不消?但不知童七運
    (氣何如,將來怎生結束,且看後回再說。)
    (第七十一回 陳太監周全伙計 宋主事逼死商人)
    (逢人盡說縉紳家,滿口自矜誇。)
    (乾了朝廷好事,只知一地胡拿。)
    (性有剛柔,事應輕重,出自岡叉。)
    (人品須妥當,管他沒有雞巴!)
    (右調《朝中措》)
    
    
349**時間: 地點:
    (卻說陳公這內官性兒,叫童奶奶拿著一片有理無情的話,蒯著他的癢癢,就合
    (那貓兒叫人蒯脖子的一般,呼盧呼盧的自在,誇不盡童奶奶是個好人;不惟將
    (童七當時提回討保,且輕輕的饒了三百兩銀。)
    (童七尊敬那童奶奶就似劉先生奉承諸葛孔明的一般。)
    (只是人心不足,與他老婆商議,叫他怎麼再弄個法兒,連這三百兩也都饒了才
    (好。)
童奶奶:你別要這只管的不足,那內官的性兒是拿不定的,杭好杭歹,他恨你咬的牙頂兒
    疼。虧不盡我使了三百錢,那管門的其實是鋪拉自家,可替咱說話?我綽著經兒
    ,只望著他那癢處替他蒯。他一時自在起來,免了這三百兩不叫咱賠,又寬了兩
    個月限。你安知他過後不悔呢?三百兩銀,六個大元寶哩!他尋不出別的支節來
    ,沒及奈何的罷了。你再去纏他,或是過了他的限,他借著這個,翻過臉來說道
    :『我倒饒了你一半,寬限了兩個月,你倒不依?好!我不饒你,還要那六百兩
    ,也不准寬限,我即時就要哩!』你可怎麼樣的?這不過了十日多了?依我說,
    你先拿一百兩銀子。我聽說佛手柑到了,你買上四個好佛手柑,再買上他一斤鮮
    橄欖,你送了去。你說:『我變轉了一百兩銀子,放著等一總裡交,怕零碎放在
    手邊使了,先送了來與老公垫手兒使。』他情管喜歡你。就還了他銀子,咱還合
    他結個相知,還叫他往後救咱頭疼腦熱的。這是我的主意,你再尋思。
童 七:奶奶主事,沒有差了的。只怕他內官性兒,見咱銀子上的容易,按著要起來,可
    怎麼處呢?
童奶奶:沒帳。你替我買佛手柑合橄欖去。你推病別去,待我自家去。
童 七:奶奶去情管好。我近來運退了的人,說出句話來就濁殺人的,連自家過後也悔的
    慌。
    (連忙走到福建鋪裡,一兩八錢銀買了四個五指的佛手柑,又鮮又嫩,噴鼻子的
    (清香;一錢二分稱了一斤橄欖。)
    (拿到家裡,都使紅燈花紙包了,叫虎哥使描金篾絲圓盒端著,自己兩隻袖子袖
    (著兩封銀子,穿著油綠綢對衿襖兒,月白秋羅裙子,沙藍潞綢羊皮金雲頭鞋兒
    (,金線五梁冠子,青遍地錦箍兒,僱上了個驢,騎到陳公外宅。)
    (還是那日看門的人。)
    (童奶奶走到跟前,笑容可掬,連拜了數拜)
童奶奶:那一日得不盡爺的力量,加上美言,我合老公說了話出來,尋爺謝謝兒,就尋不
    見爺了。
童 七:(那人道)我剛只出來,孩子說家裡叫我吃晌飯哩;我剛只吃飯回來,你就去了
    。
    (童奶奶從袖中取出一個月白綾汗巾,弔著一個白綾肚,青綢打口的合包,裡邊
    (盛著四分重一付一點油的小金丁香,一付一錢一個戒指)
童奶奶:這個汗巾兒裡邊有付小金丁香兒,兩個銀戒指,煩爺替我捎給奶奶,也見我感激
    爺的意思。
看門的:(那看門的)前日受了奶奶的厚禮,沒有甚麼補報,又好收奶奶的?既是與家裡
    的,我又不好替他辭,可是叫奶奶這們費心。奶奶這來是待怎麼?
童奶奶:我變了幾兩銀子,待來還老公;又尋了幾個佛手柑與老公進鮮。俺家裡一行好好
    的,拿倒地就害不好,自己來不的。我怕幾兩銀子極極的花費了,兩個果子淹淹
    了,我說:『等不的你好,我自家送去罷。』待叫這孩子來,怕他年小不妥當。
看門的:(那看門的)老公在朝裡,這幾日且不得下來哩。奶奶,你見見太太不好麼?我
    給你傳聲。
童奶奶:我得見太太,就是一樣。
看門的:(那看門的)奶奶,你跟進我來,你在宅門外聽著我說話,你跟綽著我的口氣兒
    合太太說。
    (果然那看門的領著童奶奶進了儀門,打大廳旁過道進去,衝著大廳軟壁一座大
    (高的宅門,門外架上吊著一個黑油大桑木梆子。)
    (那看門的把那梆子梆的聲敲了一下,裡邊一個老婆子出來問道)
看門的:說甚麼?
看門的:(那看門的)看門的任德前見太太稟話。
老 婆:(老婆子道)進來。太太正在中廳,看著人收拾花草下窖。
婆 子:(作德前稟道)童銀匠的娘子兒,他不知那裡打聽的說太太救了他漢子的打,他
    敬來替太太磕頭,要見太太哩。
太 太:我在口之言,給他說聲罷了,平白地替我磕甚麼頭?阿郎雜碎的,我見他做甚麼
    !
婆 子:(任德前道)老公前日沒見他麼?不阿郎雜碎的,倒好個爽利婦人,有根基的人
    家。這是駱校尉的妹子。
太 太:他只怕是纏我告免銀子?
婆 子:(任德前道)不是價。他還拿著銀子來交哩。小的說:『老公朝裡沒下來,誰好
    收你的?你且拿了家去。』他說:『我變換了這幾兩銀子,家裡極極的,象著了
    饑的鷂鷹一般,放在家裡就花了。一時間銀子上不來,違了限,叫老公計較,這
    不辜負了太太的美意麼?我陸續交給太太收著,交完了,可抽保狀。』
太 太:這是個有主意有意思的女人,我當是個混帳老婆來。你叫他進來。
婆 子:(任德前出去說道)我說的話,奶奶,你聽見來?你就跟著我這們說。
    (童奶奶答應了,不慌不忙走到正廳內,朝上站定說道)
童奶奶:太太請上,小的磕頭。
太 太:你來到我家是客,不磕頭罷。
童奶奶:替太太磕破了這頭,也報不了太太的恩來哩。要不是太太救著,俺娘兒們可投奔
    誰?太太可是活一千歲成佛作祖的阿彌陀佛!
    (一邊說,一邊吊桶似的上去下來磕了四雙八拜。)
太 太:你端個小杌兒來讓客坐下。
童奶奶:好太太呀!太太跟前敢坐,待要折罪殺呀!
太 太:你矮坐著怕怎麼?你坐著,咱娘兒們好說話。你摸在旁裡只管站著,不怕我心影
    麼?不知怎麼,我乍見了你就怪喜歡的。
童奶奶:(童奶奶忙道)這是小的造化,投著太太的喜緣。
    (又朝上與太太磕頭告坐,在那暖皮杌子上坐下)
太 太:剛遇著才到的佛手柑,不大好,要了兩個兒進與太太合老公嘗新。
太 太:新到的物兒貴的怕,你緊仔沒錢哩,教你費這個事。
童奶奶:孩子外頭端著哩,太太吩咐聲,叫人端進來。
太 太:既費了事,叫人端進來去。
    (還是剛才那個老媽媽子走到宅門內,擊了一聲雲板,外邊接著,吩咐道)
那 個:把客送盒兒端進來。
    (不多一會,外邊傳進盒子,端到太太面前。)
    (揭開盒蓋,滿屋裡噴鼻清香,太太)
太 太:好鮮果子!今年比年時到的早。不知進過萬歲爺沒有?收到我臥房裡去。
    (太太合童奶奶家長裡短說的不了。)
    (說到賠銀之事,都順著那任德前的口氣隨機應變的答應。)
    (太太甚是喜歡,叫人看飯相待。)
    (九月將盡,正是日短的時候,不覺又是日西。)
童奶奶:這是一百兩銀,太太替小的且收下,待完了,抽保狀出去。
太 太:你留下,我替你交與老公就是。
    (童奶奶要辭家去。)
太 太:(太太叫丫頭)端出我那竹絲小箱兒來。
    (丫頭端出來開了,太太取了十個金豆,三十個銀豆,遞與童奶奶道)
丫 頭:這是宮裡的,你拿到家裡頑去。
童奶奶:這希奇物兒,太太賞這們些呀!
    (磕頭不了,滿口答謝,叫老媽媽送出客去。)
    (童奶奶到家,對著童七說太太的好處。)
太 太:(太太又對著陳公說)童銀的媳婦好個人兒,識道理,知好歹,通是個不戴帽兒
    的漢子,昨日來交了一百兩銀子,送了四枝佛手柑,一些橄欖。我賞了他幾個豆
    兒,留他吃的飯去了。
陳 公:我全是為他省事,我饒了他三百兩銀。後來我又悔的,輕易就饒他這們些。我心
    裡算計:他要違了我的限,可我還不饒他。他怎麼老早的就交了一百兩?
太 太:他合我說來,他說變換了這幾兩銀子,依著他漢子還要留著賺換賺換,他恐怕又
    花了,辜負了你的恩,寧可隨有隨交罷。
陳 公:好呀,這童銀怎麼就有這們個好媳婦兒!他要等不滿限還了我的銀子,我還把那
    些銅杭杭子賞給他,叫他拿著再哄人去。
    (後來果然童奶奶攛掇著,不過一月還完了陳公的三百之數。)
    (陳公果然把那六百兩假貨還都給了他。)
    (每次還銀,都是童奶奶自己去交,漸合陳太太成了相識;看門的任德前通成了
    (一家人一般。)
    (童奶奶時常往來,送不的一個錢東西,十來個回不住。)
    (童七常往陳公宅裡見陳公磕頭,獻小慇懃。)
    (童七做熟了這行生意,沒的改行,坐食砸本,眼看得要把死水舀乾,又兼之前
    (後賠過了陳公的銀七百餘兩,也就極頭麼花上來。)
    (後陳公賞出那銅東西來,他不勝之喜,尋思一遭,還是幹那舊日的本把營生。
    ()
    (先有這見成打就的六百兩貨物,從新前門外另賃了新鋪,壘了爐子,安了風匣
    (,僱了銀匠,還做這烏銀生意。)
童奶奶:咱做生意,只怕老公計較。他敢說:『我收了本錢,不合他做買賣,你看他賭氣
    還開銀鋪。』通象咱堵他嘴的一般。咱還合他說聲才好。
童 七:咱可怎麼合他說?
童奶奶:還得我自己進去,要是親見了老公更好,只不知得出朝不。明日廟上你買點甚麼
    又希奇又不大使錢的甚麼東西兒,我拿著進去。
    (童七果然十一月初一走到城隍廟上踅了一遭,買了一個艾虎,使了三錢銀子。
    ()
    (這艾虎出在遼東金伏海蓋四衛的地方,有拳頭大,通是那大虎的模樣,也能作
    (威,也能剪尾,也能嗚嗚的吼,好在那扁大的葫蘆裡頭睡。)
    (一座大房,憑你擺著多少酒席,放出他來,辟的一個蒼蠅星兒也沒有。)
    (本地只賣的一錢銀子一個。)
    (又使了三兩銀買了一個會說話的八哥兒,一個絕細的金漆竹籠盛著。)
    (買到家來,過了一宿,次早把這兩件奇物叫虎哥拿著,童奶奶紮刮齊整,僱個
    (了驢,騎到陳公的外宅門首。)
    (恰好這初二日是該下廠的日子,陳公早從朝裡出來,順便看了太太,才下廠去
    (,此時正在宅裡。)
    (門前伺候著無千帶萬的人。)
    (童奶奶到得那裡,下了驢,打發了驢錢。)
    (任德前早已看見,撥開眾人,引得童奶奶竟進宅門。)
    (虎哥拿著那艾虎、八哥,在宅門外伺候。)
    (童奶奶進得宅門,正見太太倚著格子框站著;陳公在廈簷底下看著小小廝拿著
    (兩個黃雀,叫他那裡含旗兒哩。)
    (童奶奶先與太太磕過頭,又與陳公磕頭。)
童奶奶:你看呀!男子漢有句話,要在老公上乞恩,怕老公沒得下來,叫我來稟太太罷。
    誰知老公在宅裡哩。
陳 公:他待稟甚麼?你替他說,也是一樣。
童奶奶:實稟太太合老公:小人的意思,好支虛架子兒,沒等一個錢,就支十個錢架子,
    其實禁不得磕打。昨日還了老公那點東西兒,也就刷洗了個精光。看著的抱著瓢
    的火熱,不料老公從雲端裡伸下手來,待提撥哩,把那些銅杭杭子賞給了。這是
    俺家祖輩久慣的營生,梅洗梅洗,把那舊的整治新了,拿著哄人,胡亂騙飯吃,
    還要在前門外尋點鋪兒,開個小烏銀鋪。舊日的主顧,想已是哄的怕了,再哄那
    新頭子。鋪兒有了,一點傢伙兒沒有,還向老公乞恩,把那昝舖子裡的臥櫃,豎
    櫃,板凳,賞借給使使。
陳 公:你看這『有錢買馬,沒錢置鞍』事麼!有本兒開舖子,倒沒有廚櫃了!
童奶奶:可說甚麼來!要分外再有個錢,可敢還來纏老公哩?除了這老公賞的首飾,精手
    摩訶薩的,有個低錢麼?不敢望多,只再得一百兩銀接著手就好了,那得有來?
陳 公:我聽說你那住的房兒小小可可的,到也精緻,賣了,使不的麼?
童奶奶:還說哩!他可不每日只待賣那房子,說:『為甚麼拿著銀碗討飯吃?』小的說他
    :『這房兒是老公看顧咱的,是你祖父分給咱的呀。老公看顧你一場,你合我裡
    頭住,就合爺娘分給孩兒們的屋業。孩兒們守著,爺娘心裡喜歡;孩兒守不住,
    賣得去了,雖是分倒給你的,爺娘心裡喜歡麼?你諸務的沒了,單只這兩間房,
    驢糞球兒且外面光著。你再把這幾間房賣了,咱可倒街臥巷的?咱處作自受的罷
    了,可叫人說:你看那陳公的伙計童銀一家兒賣了房討吃哩。』人問:『那個陳
    公?是見今坐東廠的陳公哩?這可是替老公妝幌子哩麼?』
陳 公:你說的是呀。他要不這們十分的狠,壞了生意,我也不收了本錢來。他作孽罷了
    ,難為帶累你這好人合他過苦日子。--也罷,我借一百兩銀子給你,算你向我
    借的。你一年只給我十兩銀子的利錢,別落他的手。賺的錢,你吃,你穿,也別
    要管他。你賺的好了,你可慢慢的陸續抽本錢還我。那舖子裡的廚櫃沒有了,連
    舖子都一齊賃了與人。我另有,我叫人尋給你,你叫人來抬去使。
童奶奶:(童奶奶一邊磕頭道)小的就這裡先謝了太太合老公罷。
起 來:得了個艾虎兒合個八哥兒來進與太太合老公看,在外頭哩。
陳 公:那裡的艾虎兒呀?夏裡我這們叫人尋沒尋著。你是那裡的八哥兒?會說話麼?
童奶奶:胡亂也說上來了。
陳 公:好呀!快叫人取進來!
童奶奶:八哥,你問太太安。
陳 公:(那八哥果然道)太太安!
童奶奶:八哥,你問老公安。
陳 公:(那八哥果然就問)老公安!
童奶奶:八哥,你問太太老公千歲。
陳 公:(那八哥果然說道)太太老公千歲!
陳 公:(陳公甚喜)你也是個能人,那裡尋著這寶貝兒孝順我哩?
    (陳公叫人把艾虎合八哥用心收著,讓童奶奶到炕房暖和,好生待飯;又合太太
    ()
太 太:就把他先還的那一百兩借與媳婦兒去,也不消問他要甚麼文約兒。
    (又吩咐人查廚櫃與他使。)
    (又吩咐人拿飯給跟的人吃。)
    (分派已畢,老公吃完飯,下廠去訖。)
    (童奶奶合太太數黃道黑,直至再吃了晌飯,方才辭了太太,領了一百兩銀,騎
    (著驢子,打著得勝鼓,奏凱而回,對童七講說詳細。)
童 七:(童七大喜)天爺喲!那廟裡沒有屈死的鬼?人開口起來說銀匠是賊,象奶奶這
    個,劉六、劉七合齊彥明也不要你,恐怕你賊過界去了!
童奶奶:(童奶奶笑道)你叫別人也賊麼?我偏著是銀匠老婆才這們賊哩!
童 七:咱實得百十兩銀接接手才好哩;要不,也就捉襟露肘了。咱明日就著人抬臥櫃合
    廚去。
    (兩口子歡天喜地,看就十一月十一日新開鋪面。)
    (時人大約勢利,見他又領了陳公的本錢仍開銀鋪,都來與他把盞暖鋪,依舊興
    (頭。)
    (但時運退動的,人就似日頭沒有從新又晌午的理,只有漸漸的黑將下去。)
    (況且他那精銅的物件,那個不帶著兩隻眼睛,聞的童七大名,就害頭疼,那個
    (還敢來合他交易?所以常是好幾日不得發市。)
    (那北京城甚麼去處?真是米珠煤玉的所在,禁的伙計閒著吃飯,鋪麵包著要錢
    (?這童爺童奶奶見這光景不大得好,也不免有些心焦,不大自在。)
    (這童七的老子童一品與老陳公合下半世的伙計,童七又與小陳公合了上半世的
    (伙計,打著陳公的旗號,人都說他是陳公的伙計,誰敢惹他?甚麼門單伙夫牌
    (頭小甲,沒有敢扳他半個字。)
    (他過著這「靠大樹草不沾霜」的日子,那曉的以外的光景?後來人都知道陳公
    (收了本錢,先是那鋪面招牌簷前的布幌都不敢寫了「陳」字,「野雞戴著皮帽
    (,還充得甚麼鷹」?所以那凡百的雜犯差傜,別人不能免的,都也不肯饒他。
    ()
    (支慣了架子的人,忝著個脂大肚,穿著徹底的綢帛,開著銀鋪,虛名在外,尖
    (尖的報了個「象房草豆商人」。)
    (這在諸商之中,還算最為輕省,造化好的,還能賺錢。)
    (預先領出官銀,成百成千的放在家裡開鋪營運;賺的利錢,就夠了置辦草料,
    (淨落下他的本錢。)
    (把銀子從春夏的時候,有那要錢使的莊家,把銀子散與他用了,算住了草是幾
    (分一百斤,豆是幾錢一石,等秋間草豆下來的時候,平賣十個,只算他三雙,
    (這先有四分花利。)
    (與那管草豆的官兒通同作弊,哄騙朝廷:本等只直六錢領價,開他一兩。)
    (所以這草豆商人從來不稱苦累。)
    (但要自己有些本事,以外還有幫手。)
    (正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
    (這都是童七所不能的。)
    (當初若自知分量,這不是累人的差役,自己告辭,包是辭得脫的;即不然,再
    (叫童奶奶去央央陳公合廣西司說說,也不是難的。)
    (他聽了人的話,都說)
童奶奶:這差不怕,是極好的,人還求之不得哩。
    (就把那前邊所說之話哄的他心花亂開,癡心妄想,要從此一天富貴。)
    (誰知這造化將要低來的時候,凡事不由你計較。)
    (先是戶部裡沒有了銀子,不惟不能預支,按季要你代發;代發去的又不能如數
    (補還,那象是甚麼東西?房子大的這樣蠢貨,他是肯忍餓的?象奴按了日子,
    (一五一十的在那管草料的官支領;管草料的官准了領狀,如數問商人要。)
    (這商人卻推與何人?若是那真正大富的人家,雖把自己的銀錢垫發,也還好賤
    (買貴交,事也湊手。)
    (這童七翻調只是一個,童奶奶雖是個能人,這時節也就「張天師著鬼迷,無法
    (可使」,只得在販子手裡「食店回蔥」,見買見交。)
    (一遇陰天下雨,販子不上城來,便就沒處可買。)
    (象奴圍住了門前亂嚷亂罵,一面好幾十文錢央他吃酒買飯,求他個且不做聲;
    (一面東跑西奔往別處舖子裡回買。)
    (連那銅行的生意絕無指望,先把家中首飾,童奶奶的走珠箍兒,半銅半銀的禁
    (步七事,墜領挑排簪環戒指,賠在那幾只象的肚裡,顯也不顯一顯;漸至於吃
    (了童爺童奶奶的衣裳,又吃了一切器皿;以至於無物可吃,只得吃了那所房子
    (。)
    (童奶奶因沒錢買點東西,不好空了手時常去陳公宅裡。)
    (陳太太見他意思冷落,也就日遠日疏;又聞知他跌落了日子,就叫人來催討他
    (的本錢。)
    (象奴又逼;陳家的毛食又催;誤了草料,被那管草料的官節次打了幾遭;方才
    (再三苦纏,哀辭告退。)
    (這又不是審差的時候,卻再挪移與誰?)
    
    
350**時間: 地點:
    (一日,又該支給草料的時節,家中上下打量,一無所有。)
    (稍停,象奴又來逼命。)
    (沒錢求告,又沒草料與他,必定又要稟官,再要責打,如何受得?幸而不曾領
    (了錢糧,倒翻賠垫了千把銀子,也累不著妻子;寫了一張冤狀,揣在懷裡,袖
    (子一根捆氈包的大帶,不等象奴來到,預先走出外邊躲藏。)
    (待不多時,象奴果然來到,只說童七躲在家中,跳■著嚷罵。)
    (將晚,沒有草料,象在那裡嗷嗷待哺,象奴只得回去稟那本官,差了三四個人
    (,分頭捉拿商人童七,在他那兩間房內,到處搜尋,只無蹤影。)
    (還道他深夜必定回來,等了半夜,那有童七的影兒?誰知這童七懷著狀,袖著
    (繩,悄悄的走到那管象房草料戶部河南司主事宋平函私宅門首,兩腳蹬空,一
    (魂不返。)
    (黎明時節,本宅還不曾開門,總甲往城上打卯,由門前經過,看見了這希奇之
    (物,叫了當鋪小甲,本宅四鄰,眼同公看。)
    (從懷中取出冤狀,方知是草料商人童有塋因無力賠垫,被宋主事逼打難受,只
    (得求了自盡。)
    (賠了一千三百的銀子,並無領過官銀,叫他妻子與他伸冤理枉。)
    (總甲同了眾人叫開了宋主事的大門,說知所以,傳進宅內。)
    (宋主事正在那裡與一個愛妾行房,受了一驚,後來陽痿,不能再舉,至於無子
    (。)
    (這分外的事不必細說。)
    (宋主事連忙即起來梳洗完畢,要取懷揣的冤狀進看。)
    (總甲不肯發與,賞了總甲一兩銀子,叫書辦抄了進去。)
    (宋主事一面差人報了南城察院,一面急急的上了本。)
    (旨意下部查究。)
    (堂上覆了本,議將宋主事降三級,調外用。)
    (屍著屍親領埋。)
    (弔了前後四天,才從宋主事的門上解卸下來。)
    (童奶奶合虎哥寄姐並駱校尉家的男婦都穿了孝,每日在宋主事的門前大哭、燒
    (紙、奠酒、招魂。)
    (宋主事情願與他買棺裝裹,建醮唸經,伍弄著出了殯。)
    (童奶奶還虧陳太太看常,再三與陳公說了,叫且別要逼他的銀子,時常還賞他
    (的東西。)
    (虎哥已長成十五歲,出條了個好小廝。)
    (後來央了陳公,送與一個住陳公房子的福建人新進士做了個小長班,甚是得所
    (。)
    (進士觀了政,選了戶部主事,接次管差,虎哥極蒙看顧。)
    (所以童奶奶天無絕人之路,也還不至於十分狼狽。)
    (但後來過的日子,虎哥合寄姐的行藏,都不知怎麼結果,且聽後回再說。)
    (第七十二回 狄員外自造生墳 薛素姐伙游遠廟)
    (自古貞娘,守定閨房,共篝燈,禁步中堂。)
    (操持井臼,緝補衣裳。)
    (無違夫子,成列女,始流芳。)
    (誰知妖婦,不馴野性,鬧穰穰,舉止飛揚。)
    (狐群狗伴,串寺燒香。)
    (玷門敗祖,遭戮辱,受驚惶。)
    (右調《行香子》)
    (狄老婆子亡後,停厝在家,未曾出殯。)
    (狄賓梁在祖墳應葬的穴內,擇了上吉的日時,鳩了匠人,■造生墳,每日自己
    (出到墳上,看了一切匠人興作。)
    (那親戚朋友都拿了盒酒,去陪伴他管工;又攜了酒肉犒勞那些夫匠,絡繹不絕
    (,直待的工完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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