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 至 第三三〇

321**時間: 地點:
    (卻說狄希陳有一個同窗叫是張茂實,素日與狄希陳彼此相戲。)
    (張茂實的妻家與狄希陳是往來相厚的鄰居,沒有丈人,止有丈母。)
    (張茂實的媳婦叫是智姐,狄希陳從小原是見過的。)
    (張茂實不曾娶智姐過門的時候,狄希陳時常與張茂實取笑,說與智姐常常苟且
    (。)
    (雖是相戲,也未免說得張茂實將信將疑。)
    (及至智姐過了門,成親之夜,確然處子,張茂實倒也解了這狐疑。)
    
    
322**時間: 地點:
    (一日,夜間大雨,清早開門,智姐的母親在大門上,看了人疏通陰溝。)
    (狄希陳也站在自家門口,相對了智姐的母親說話,彼此說起夜間的大雨。)
智 姐:(智姐的母親說道)後晌還是晴天,半夜裡驟然下這等大雨,下得滿屋裡上邊又
    漏,下邊又有水流進來。閨女接在家中,漏得睡覺的所在也沒有,只得在一合糜
    案上邊睡了,上邊與他打了一把雨傘,過了半夜,方才送他回家去了。
    (狄希陳聽在肚裡,恰好風波將起,事有因由。)
    (天晴了,狄希陳往園裡去,劈頭撞見張茂實走過,兩個相喚了,也說下了這般
    (驟雨。)
狄希陳:(狄希陳隨口應道)正是,我與你媳婦剛剛睡下,還不曾完事,上面漏將下來,
    下邊水以流到牀下;你丈母替我們支了一合糜案,上邊張了一把雨傘,權睡了半
    夜,送得你媳婦去了。
張茂實:(張茂實想道)媳婦果然是昨日娘家接去,今早送回,一定是他看見了,故意取
    笑。
    (也不放在心上。)
    (及至回去,智姐張牙暴口的呵欠,張茂實)
張茂實:你夜間難道不曾睡著?這樣的瞌睡困倦。
智 姐:誰睡覺來?上面又漏,下邊流進滿地的水來,娘只得支了一合糜案,上邊打了一
    把雨傘,蹲踞了半夜,誰再合眼來?
    (張茂實這個蠢材,你卻也該忖量一忖量:妻子平日果否是這樣人,再備問個詳
    (悉,動粗也不遲。)
    (他卻不察來由,只聽見這上漏下水,糜案打傘,合著了狄希陳的瞎話,不由分
    (說,採將翻,拳舂腳踢,聲聲只叫他招承。)
    (這智姐從小嬌生慣養,嫁與張茂實,拿著當劉瑾的帽頂一般看待,一霎間,這
    (等摧殘起來,張茂實惟恐當真做了忘八,看看打成人命。)
張茂實:(張茂實的母親說道)『拿賊拿贓,拿奸拿雙。』你又不曾捉住他的孤老,你活
    活的打殺了媳婦,這是要償命的!
    (張茂實把狄希陳與智姐兩個的話告訴得分明,智姐方曉得是這個緣故。)
張茂實:(張茂實母親道)既然事有實據,你越不消打了,快著人去喚了你丈母來,三對
    六面的審問,叫他沒有話說。
    (張茂實方才歇手,哄了智姐的母親來到。)
    (跨進門來,看見智姐打得三分似人,七分是鬼,皇天爺娘的叫喚起來。)
張茂實:(張茂實罵道)老沒廉恥!老歪拉!你叫閨女養漢掙錢,你也替他蓋間房屋,收
    拾個牀鋪,卻如何上邊打著傘,下邊支著糜案就要接客?孤老也盡多,怎麼偏要
    接我的同窗?
    (那丈母照著張茂實的臉「噦」的一聲,吐了一口道)
張茂實:見鬼的小忘八羔子!這一定是狄家小陳子的枉口嚼舌!這是我清早看著人通陰溝
    ,他在他門口站著,我對他告訴的,他就綽了這個口氣來起這風波。你且消停,
    我合那短命的算了帳,再來與你說話不遲。我叫你這賊雜種一家子與我女兒償命
    不過!
    (他連忙回到家中,尋下了一根不大不小又堅又硬的榆棍安在手邊,叫人只說是
    (要與人成一宗地,央狄相公過去看看文書。)
    (狄希陳原是平日走慣的,絕不想到這裡。)
    (這小智姐的母親把狄希陳讓到裡面,關了中門,埋伏下女兵,棒椎一響,伏兵
    (齊出,一邊省問,一邊捶楚。)
    (狄希陳自知罪過,滿口求饒。)
    (打得「不亦樂乎」,方才放了他回去。)
    (狄員外問他所以,他回)
問 他:我與同窗張茂實頑了兩句,他護他的女婿,他把我哄到他家,一大些老婆齊上,
    打得我甚是狼狽。
    (狄員外雖是疼護兒子,想道)
狄員外:斷乎有因,待我自己到他家裡問他個始末根由。
    (方到門口,只見張茂實的丈母怒狠狠的出來,要往女婿家去相打,見了狄員外
    (,站住,一一告訴。)
    (狄員外只是滿口求情,並沒有護短之意。)
    
    
323**時間: 地點:
    (卻說智姐的母親復翻身跑到張家,扯住張茂實,碰頭磕腦,撾臉撓腮,要扯他
    (同到狄家對命。)
    (當不得張茂實的母親賢惠,滿口說他兒子的不是,再三向了親家母面前伏禮,
    (智姐的娘也便納住了氣,同了張茂實來到狄家。)
    (狄員外恐怕張茂實又來相打,藏住了狄希陳不叫出來,只是自家認罪。)
張茂實:我與狄大哥相好的同窗,原是頑戲慣的,只是他說的甚有的據;媳婦無心說出話
    來,又一一相同。你只叫出狄大哥來,同了我丈母叫他自己說是怎的。
    (狄員外只得把狄希陳叫得出來。)
    (張茂實見狄希陳被他丈母打得鼻青眼腫,手折腿瘸,從裡歪拉著走將出來。)
    (見了張茂實,罵道)
見 了:你這■杭杭子!你無般不識的雌著牙好與人頑,人也合你頑頑,你就做弄我捱這
    一頓打!你不是個人!
張茂實:我到做弄你?你幾乎做弄我打死媳婦,這人命也還定不得是有是無哩!
狄員外:你這畜生!合人頑也要差不多的就罷,豈可頑得這般著相?你既說得甚有憑據,
    張大嫂無意中說得與你的話又相投,怎怪得張大哥疑心?只是張大哥該察一個詳
    細,不該冒冒失失的就行起凶來。這再沒有別說,只是我與林嫂子再三陪禮,央
    林嫂子轉勸令愛,不要著惱。陳兒也被林嫂子打了這等一頓,也償得令愛的恨了
    。趁我在此,張大哥過來,你也與令岳母陪個禮,大家和好如初,別要芥蒂。
    (張茂實果然與他丈母磕頭禮拜了一頓。)
    (他的丈母倒也罷了,只是智姐嚎天痛哭,上吊抹頭,飯也不吃,自己的母親與
    (婆婆再三勸解,同張茂實三個輪流晝夜看守,直足足的奈何了二十多日,方才
    (漸漸的轉頭。)
    (張茂實還齊整擺了酒與他丈母媳婦遞酒賠話。)
    (虧不盡打的那日,張茂實的母親只是說兒子的孟浪不是,並不曾挑唆起事,所
    (以智姐也還可忍耐,但吃了狄希陳這場大虧,後來曾否報復,且再看後回結束
    (。)
    (第六十三回 智姐假手報冤仇 如卞托鷹懲悍潑)
    (世路原寬,惡趣偏逢狹道,無那傷心圖必報。)
    (誰知軹裡人來到,借他剛劍,灑卻吾懷抱。)
    (正得意徜徉,災星突照,刑具備嘗仍比較。)
    (幸有旁人相借箸,得脫解囹圄,有繡房飛鷂。)
    (右調《錦纏頭》)
    (狄希陳被智姐的母親林嫂子痛打了一頓,頭一日還扎掙得起,到了第二三日,
    (那被傷的所在發起腫來甚是苦楚,不能行動。)
素 姐:(素姐著實暢快)這伙尖嘴薄舌專好講人閨門是非的漢子,怎得俱撞著這樣一個
    林嫂子見教一場才好!相於廷專好使嘴使舌的說我,不知幾時著了我手,也是這
    般一頓,方才解我積恨!
    (於是狄希陳睡在牀,素姐不惟不為看顧,那打罵也還時常不斷。)
    (智姐也被張茂實打得狼狽,臥牀不起。)
    (幸有張茂實再三認錯,滿口賠禮,加意奉承,用心將養,智姐倒只有三分惱那
    (老公,卻有十二分恨狄希陳的做弄,千刀萬剁,咒死罵生,茶飯中不住口,睡
    (夢中不歇聲,咒得那狄希陳滿身肉跳,整日心驚,面熱耳紅,不住涕噴:那知
    (都是智姐作念。)
    (過了幾時,智姐當不起那丈夫自怨自艾,請罪負荊,漸漸消了積怒。)
    (世人曾有四句口號說得好:
    (  夫妻沒有隔宿怨,只因腰帶金剛鑽。)
    (走到身上三撲辣,殺人冤仇解一半。)
    (所以夫妻和睦如初。)
    (狄希陳也久已平復,與張茂實兩個依舊相好。)
    
    
324**時間: 地點:
    (再說張茂實讀書不成,收拾了本錢要做生意,見得有一個親眷,叫是宋明吾,
    (原是賣水筆宋結巴的兒子。)
    (窮得度日不過,宋明吾的媳婦卻賣了與人為妾。)
    (買他媳婦的那人,姓孟,號趙吾,鄰邦新泰縣人,是個納級的揮使。)
    (這宋明吾挾制那孟指揮是個有祿人員,等他娶過門去,晚間孟指揮正待成親,
    (這明吾騎了孟指揮的大門,一片聲的村罵。)
    (這孟指揮若是個有見識的人,為甚麼拿了錢娶這活漢妻做妾?即是前邊失了主
    (意,待他來罵的時候,捨掉了這幾兩財禮,把這個老婆白叫他將了回去,這也
    (就消弭了禍端。)
    (不意又被那宋明吾的一班伙黨作剛作柔的撮合,故意講和,又與了他四兩銀子
    (。)
    (剛剛睡得兩夜,十六日放告的日子,叫他在巡道手裡尖尖的告上一狀,說他奸
    (霸良人婦女。)
    (巡道准了狀,批在縣裡。)
    (那縣官甚是明白,審出真情,把宋明吾問了招回徒罪,解道覆審。)
    (這孟指揮晦氣已來,宋明吾邪運將到。)
    (孟趙吾道自己是個指揮,又道是供明無罪之人,戴著羅帽,穿了屯絹擺衣,著
    (了皂靴。)
    (那巡道是個少年甲科,散館的給事中轉外,正是一團火烈的性子,見了這樣妝
    (扮,怒髮衝冠,叫人扯毀衣裳,剝脫靴帽,把一部黑扭的鬍子挦個乾淨,問了
    (先奸後娶。)
    (除斷還了那老婆,又斷了三十兩的宿錢給主,問革了指揮,重責了四十大板,
    (登時弄得身敗名滅,家破人亡,僅能不死!)
    (宋明吾把老婆叫人睡了幾日,通常得了三十八兩老銀,依然還得了個殘生的淫
    (婦;把這斷來的銀兩拿了,竟到南京,頓了幾件漆盒、台盤、銅鏡、鐵鎖、頭
    (繩、線帶、徽扇、蘇壺、相思套、角先生之類,出了灘,擺在那不用房錢的城
    (門底下。)
    (這樣南京雜貨原是沒有行款的東西,一倍兩倍,若是撞見一個利巴,就是三倍
    (也是不可知的。)
    (又兼他財鄉興旺的時候,不上幾年,在西門裡開了一座南京大店,賺得錢來,
    (買房置地,好不興喧。)
    (這張茂實每日在那鎮中閒坐,百物的行情都被看在眼內,所以也要做這一行生
    (理;收拾了幾百銀子,獨上南京,回來開張貿易,不必細言。)
    (且只說南京有一個姓顧的人家,挑繡的那灑線顏色極是鮮明,針黹甚是細密,
    (比別人家賣的東西著實起眼。)
    (張茂實托了在行的店主買了一套鮮明出色的裙衫,帶了回家進奉那細君,做遠
    (回的人事,尋了善手裁縫做制精潔。)
    (次年元宵佳節,智姐穿了那套得意的衣裳,在那蓮華庵燒香。)
    (恰好素姐不因不由的也到庵中,因是緊鄰之女,又是契友之妻,都認識的熟,
    (二人歡喜相見。)
    (住持的白姑子讓二人方丈吃茶。)
    (素姐看見智姐的顧繡衫裙,甚是羨慕。)
    (智姐想起去年被狄希陳做弄,打了一頓,懷恨在心,正苦無路可報,眉頭一蹙
    (,計上心來)
智 姐:狄大嫂,你的衫裙做出不曾?怎還不見穿著?
素 姐:這一定是張大哥自己到南京定做的。我那得有這等的衣服!
智 姐:我家又素不出門,那曉得有這華麗的衣服?這還是狄大哥說起南京有這新興的顧
    繡,與了八兩銀子,叫我家與他捎了一套,與這是一樣花頭,一般顏色。到家之
    時,把這兩套裙衫都送與狄大哥驗看,這是狄大哥揀剩的。狄大嫂,你如何說是
    沒有?
    (素姐不聽便罷,聽得這話,真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不肯久坐,辭
    (了智姐回家。)
    (智姐知他中計,也便辭了白姑子回去,只是『眼觀旌旗捷,耳聽好消息』。)
    
    
325**時間: 地點:
    (卻說素姐回到房中,叫小玉蘭各處尋那狄希陳不著,素姐自己走到他的書房,
    (翻箱倒櫃,無所不搜。)
    (幸得不曾搜出甚麼細密東西,只拿了幾封湖筆,要去畫樣描鞋;又將那大部的
    (《太平廣記》拿了幾本,算計插針夾錢。)
    (房中尋下一切刑具,專候一個受苦受難的陳哥到家,便要三推六問。)
    (狄希陳正從外面回來,渾身肉顫,兩眼如梭,剛剛跨進大門,一個鐵嘴老鴰飛
    (在上面,連叫數聲,一泡大屎拉在頭上,淋漓了一巾。)
    (進到自己院內,一個蜘蛛大網,不端不正罩在面上,他也曉得是要晦氣臨頭。
    ()
    (及至進房,那個女閻王已是在那裡磨拳擦掌,專等施行。)
    (狄希陳看見娘子的氣色不善,三魂去了六魂,五魄去了十魄。)
素 姐:你南京捎來的顧繡衣裳,放在何處?你不與我,更與何人?你快快拿出來便罷!
    可是孫行者說的有理:『你若牙崩半個不字,我叫你立刻化為膿血!』
    (狄希陳雖是生長富家,卻是三家村的農戶,除了銀錢,曉得甚麼叫是顧繡,三
    (頭不辨兩,說得象個掙頭鴨子一般。)
    (素姐將狄希陳肩膊上兩三棍,罵道)
素 姐:你還不快快的與我?還要故意妝這忘八腔兒!
狄希陳:甚麼叫是顧繡?可是甚麼東西?你詳細說個來歷,好叫我照了路分尋思。你這憑
    空打個霹靂,我還不知是那裡響哩!
    (素姐著實又是幾下,罵說)
素 姐:你『蛇鑽的窟窿蛇知道』,叫我說個來歷!你那八兩銀子可是原與了何人?你央
    何人買來?兩套之內你揀的那一套?你或見放在何處,或是與了你娘,或是與你
    那個奶奶,或是姑姑、妹妹、姐姐、姨姨、大娘、嬸子,你可也說個下落。象個
    秦賊似的,沒的我就罷了?你要不說,我還使鐵鉗子擰下你的肉來!你一日不拿
    出來,我監你一日;你十日不拿出來,我監你十日!你那妗子又一時到不得跟前
    ,沒人救你。
狄希陳:你是奶奶人家,你只可憐見,明白的說了,我照樣買給你罷。
素 姐:我只要那南京捎來的原物,我不要另買的!
    (一邊把那書房裡拿來的湖筆,揀了五枝厚管的,用火箸燒紅,鑽了上下的眼,
    (穿上一根繩做成拶指,把狄希陳的雙手拶上,叫他供招。)
    (拶得狄希陳喬聲怪氣的叫喚。)
    (又使界尺把拶子兩邊敲將起來。)
狄希陳:是我買得來了,我放在一個所在,你放了我,待我自己去取來與你。
素 姐:你是哄我放你!你說在那裡,我叫玉蘭去取。如果見在,我放你不遲;你若是謊
    話,我又另用刑法。
    (狄希陳本等不曾買甚麼顧繡,你叫他從那裡說來?可憐諸般的刑具受過,無可
    (招成,果然晚間依舊送在那前日的監內,曉夜捆在那凳上,權當匣牀。)
    (那正月中旬天氣,尚在七九的時節,寒冷是不消說的。)
    (前次尚半饑六餓的與他飯吃,這番連牢食也斷了他的。)
    (狄員外只是極得碰頭磕腦的空躁,外邊嚷叫,他只當是不聞。)
    (這般一個潑婦,又不敢進他房去。)
    (調羹是他降怕了的敗將,只看見他就夾了尾巴飛跑。)
    (這素姐又甚是惡毒,一日一比,也就打得身無完膚。)
    (狄員外著了極,只得去央薛夫人來解救。)
    (薛夫人聽見詫異,不敢深信,只得自來狄家看望。)
    (進他房去,果然狄希陳蓬了頭,垢了面,真象個死罪重囚一般。)
    (薛夫人見了好生不忍,連忙叫狄希陳出來。)
    (誰知這個軟監,雖沒有甚麼虎頭門,誰知比那虎頭門更自嚴謹,不奉了這個女
    (禁子素姐的監牌,一步也是不敢動的。)
    (先時薛夫人也還壯健,又有薛教授這個老闆,他還有些怕懼;如今薛夫人老憋
    (的話也說不明白,又沒了薛教授;那龍氏亦因沒了薛教授的禁持,信口的把個
    (女兒教道,教得個女兒如虎添翼一般,那裡聽薛夫人的解勸!還拿那言語衝撞
    (薛夫人)
龍 氏:人家兩口子的事,那要做丈母的閒管!早是你這般護他,何不當初你嫁了他不好
    !
    (把個薛夫人氣的只要昏去,使性回家對了薛如卞兄弟並龍氏三個告訴素姐這些
    (惡行。)
    (薛如卞與薛如兼只是低了頭不應。)
龍 氏:(只有龍氏嘵嘵的說道)他小兩口合氣,你老人家原不該管他。使十來兩家銀子
    捎了衣裳來,不給媳婦兒,給了別人,這還怪媳婦兒打麼?
    (薛夫人瞅了他兩眼,也沒理他罷了。)
    
    
326**時間: 地點:
    (卻說薛如卞低了個頭,在他那房門口走來走去的不住,象心裡想甚麼的一般。
    ()
    (原來素姐從小只怕鷂鷹,但凡行走,必定先要在那頭上看得四下裡沒有鷂鷹飛
    (過,方敢走動;如正走中間,猛然一個鷂鷹飛過,便就雙睛暴痛,滿體骨蘇,
    (就要大病幾日。)
    (薛如卞密密的尋了一隻極大的蒼鷹,悄悄拿到狄家,背地後交與狄周媳婦,叫
    (他不要與人看見,只等素姐與玉蘭不在房裡,將這鷂鷹暗自放在他的房中,不
    (可令人知道。)
    (狄周媳婦豈是喜他的人,果然將那鷂鷹藏過,也與調羹說了;只不曉得薛如卞
    (是何作為。)
    (等了一會,素姐果然叫玉蘭拿著草紙跟了去上茅廁。)
    (狄周媳婦慌忙將那鷂鷹使衣服遮了,走到素姐門口,只見門是掩的。)
    (狄周媳婦把他房門推了一條縫,將衣裳遮的鷂鷹從門縫裡放在他那房內,仍舊
    (把房門與他關得嚴緊,真是神鬼不知。)
    
    
327**時間: 地點:
    (須臾,素姐解手回來,小玉蘭推進門去,只見一個簸箕大的鷂鷹在房裡亂飛。
    ()
玉 蘭:(玉蘭才叫得一聲)哎喲。
    (素姐也剛跨進門去,那鷂鷹照著素姐劈臉一翅,飛出門去,唬的素姐錐的一聲
    (酥倒在地,去了三魂,散了九魄,一些不省人事。)
    (玉蘭喊叫起來,狄周媳婦合調羹都連忙跑來,見素姐焦黃了臉,睡在地上,做
    (聲不出,問是怎麼緣故。)
玉 蘭:我跟了姑茅廁回來,一個鷂鷹在屋裡亂跳,我唬得叫喚了一聲。俺姑才待進去,
    那鷂鷹照著俺姑的臉一翅子,飛出去了。
狄 周:(狄周媳婦道)鷂鷹見開著門,屋裡沒有人,是待進屋裡偷東西吃。怕他怎麼?
    就唬的這們樣著!
玉 蘭:那裡開著門來!關得緊緊的。
狄 周:(狄周媳婦道)你回時,這門還是關緊的麼?
玉 蘭:可不這門還是關的哩。
狄 周:(狄周媳婦合調羹道)這也古怪!若是個小雀兒,或者是打窗戶櫺子或是門檻子
    底下進去的;這鷂鷹比鵝還大,可是從那裡進去的哩?就是個鷂鷹罷呀,怕他怎
    的?
玉 蘭:俺姑極怕鷂鷹,只見他一遭,眼珠子疼好幾日,身上也不好一大場哩。
    (正亂哄著,素姐才還省過來。)
    (狄周媳婦扶他上在牀上,只是叫頭疼眼痛,身上酥麻。)
    (到了這等亂轟,狄希陳坐在那牀頭的監裡,聲也不敢做,張也不敢探出頭來張
    (一張。)
    (次日,素姐越發病得沉重,臥房裡邊平日害怕的一個鷂鷹飛出,也自覺甚是害
    (怕。)
    (狄家叫人去請薛夫人來看他,薛夫人)
薛夫人:我還少欠他的頂撞,再自家尋上門去?任他怎病,我是再不上他門的!
龍 氏:既是娘不肯去,我去看他看罷。
薛夫人:小老婆上親家門去,你不怕人輕慢,只管請行,我不管你!
龍 氏:(龍氏喃喃吶吶的道)怎麼?大老婆頭上有角,肚下有鱗麼?脫不了小老婆長著
    個扶,沒的那大老婆另長的是弔!開口就是小老婆長小老婆短的哩!不叫我去,
    罷!我叫他弟兄們去看他!
    (著人喚了薛如卞三弟兄來到,說叫他去看素姐。)
薛如卞:甚麼賢惠姐姐,公愛婆憐,丈夫尊敬,我們做兄弟的走到那裡,大家都見了歡喜
    ,我們去的也有光彩;如今把一個丈夫囚禁在房,致得那公公在愁城裡邊過活,
    我是沒有面目去的!
薛夫人:你們小伙子的臉厚,怕怎麼的?你們看他看去。
    (薛如卞依了母命,走到素姐房中,只見素姐奄奄一息,病臥牀中。)
薛如卞:(問素姐道)姐姐是因怎的就害起病來?
    (素姐把那房中飛出鷂鷹劈臉打了一翅的事告訴了一遍。)
薛如卞:(薛如卞大驚詫異道)怎便有如此等事!
    (著實嗟歎起來,意要流出幾點眼淚,方可感動得他,心生一計,把他父親想了
    (一想,不覺傷痛悲酸。)
素 姐:你聽見鷂鷹飛進房來,就這樣換惶,是為怎麼?
薛如卞:我不為怎麼。
    (口裡說著,眼裡還流痛淚。)
素 姐:你一定有話說;你好歹與我說了便罷。
    (薛如卞只是待言不言的,薛素姐又只管催逼。)
薛如卞:我不忍合姐姐說。我只見古本正傳上說:『凡鷂鷹進房,俱是家親引領外鬼,要
    來捉人魂靈,不出一月,便有死亡。』我因此痛忍不過,所以心酸。
素 姐:(素姐害怕道)那書上曾說也還可救麼?
薛如卞:那書上記的極多。只有一個唐肅宗的皇后,叫是張良娣,曾有鷂鷹飛進他宮去。
    叫欽天監占驗是何吉凶,那欽天監奏道:『這是先皇合皇太后因娘娘欺凌皇上,
    不孝祖宗,所以帶領急腳鷹神,來取娘娘的魂魄。』張娘娘著實悔過,追思從前
    的過惡,在宮中佛閣前觀音大士腳下懺悔罪愆,再也不敢欺凌夫主,許誦一萬卷
    《藥師佛經》,當晚得了一夢,說這欺凌丈夫合這不孝的大罪終不可赦,姑念改
    悔自新,徹回急腳鷹神,姑遲十年,再差內臣李顯忠行刑顯戮。就只這張娘娘還
    活了十年。別再沒有活的之理。
素 姐:雖是你姐夫我管教的略也嚴些,也還不算甚麼難為他;就是公公婆婆,我罵幾句
    也是有的,我也並沒曾動手;倒是俺婆婆還打了我一頓鞭子,我不過咒了他些,
    我連手也沒敢回。似我這樣的媳婦也就罷了,沒的就叫是墮業?
薛如卞:那神靈看的真,咱自家做的不覺。姐姐,你快快禱告、懺悔,務要挽回過來!咱
    姐弟四個人,若姐姐有些好歹,叫俺們怎麼過?
素 姐:俺公公是不敢惹我的,我倒合他平似交兒,俺婆婆又沒了,這是越發清淨的;只
    是你姐夫,我不知怎麼,只是惱他!
薛如卞:(薛如卞故意說道)俺姐夫已就不是人了,你只合他一般見識,是待怎麼?這鷂
    鷹飛進臥房,我曾合他在書房裡看那書上,他豈不知是極凶極怪的事?你是個人
    ,可也該急速祈禱才是。怎麼姐姐這們病著,他連守也不守,竟往別處去頑?這
    還有人氣哩!姐姐,你只管合他一般見識哩!
素 姐:他倒也沒往別處去頑,我監著他哩。
薛如卞:怎麼監著他?監在那裡?
素 姐:我這牀腳頭簾子裡不是監麼?
薛如卞:(薛如卞一邊說道)瞎話!待我看看。
    (一手揭開門簾,只見狄希陳蓬頭垢面,真象個活囚相似,坐在地下。)
薛如卞:(薛如卞認了一歇)呀!原來果真是俺姐夫!怎麼這般模樣?
    (叫他出來。)
    (他那裡敢動,使手只指素姐。)
薛如卞:(薛如卞問素姐道)這是怎麼話說?
素 姐:這就是我監禁他的牢。也罷,既是神靈替你做主,你且出來罷。
    (狄希陳得了這句吩咐,方才敢從牀腳後挪出簾來。)
    (到瞭亮處,薛如卞看了甚是慘人,又見他雙眼血紅)
薛如卞:是害眼麼?
    (狄希陳不敢答應。)
素 姐:是我使煙薰的。
薛如卞:夜間還放出來睡覺麼?
素 姐:你見那監裡的犯人放出家裡去睡覺來?我每夜把他上在匣上。
薛如卞:匣在那裡?
素 姐:就是這天井裡那條板凳,叫他仰在上面,把手反綁在板凳底下,再用三道繩子緊
    緊的捆住。他還敢動得哩!
薛如卞:他卻怎麼吃飯?
素 姐:每日給他兩碗飯吃,搭拉著他的命兒。
薛如卞:卻怎麼解手?
素 姐:遞個破盆子與他,叫小玉蘭替他端。
薛如卞:這監夠幾日了?
素 姐:怕不也有十來個日子。
薛如卞:狄大叔就不尋他麼?
素 姐:他只好乾疼罷了,他也不敢來我這太歲頭上動土。
    (薛如卞想到狄希陳這等受苦的田地,不由得當真哭道)
薛如卞:姐姐沒怪。我看你如此狠惡,天地鬼神都是震怒,特遣鷹神拿你,這斷然懺悔不
    得的了!我合你姊弟分離只在目下。疼死我也!
素 姐:好賢弟!我與你同父一母所生,你千萬尋法救我!我自此以後,我也不罵公公,
    我也不再凌虐丈夫,你只是與我懺悔。
薛如卞:這只得請了三官廟陳道士來,叫他替姐念《藥師經》,再三祈禱,央姐夫也替姐
    姐告饒。
素 姐:三官廟陳道士一個男人家,我怎好自己參佛拜懺的?咱請了蓮華庵白姑子來,一
    個女僧,我好守著他唸經,倒甚方便。
薛如卞:白姑子不知會念《藥師經》不會?
素 姐:這《藥師經》是他久慣念的,他怎麼不會?
薛如卞:既是白姑子會念,倒也甚便。
素 姐:兄弟,你就合他去講講:得多少日子?用甚麼供獻?咱好預備。
薛如卞:姐姐,你另叫人合他說罷;我合白姑子極划不來,年時,我往他庵裡走走,他往
    外捻我,叫我臭罵了一頓,到如今,我見了他連話也不合他說句。
素 姐:你不去,罷;我著薛三省媳婦子請他去,你到家就叫他來。
    (一邊叫小玉蘭舀水來與狄希陳洗臉;又叫他梳頭,戴了巾幘,穿了道袍,穿著
    (齊整,從新與薛如卞作揖。)
    (素姐又告訴狄希陳偷叫人往南京捎買顧繡衣裳,不拿到家來,不知與了誰去)
素 姐:我倒也不圖穿那件花皮,只怕他養女弔婦的,不成了人,所以只得管教他過來。
    那裡知道這偏心的神靈爺,倒說我有不是了。象這們使十來兩銀子,不給自己媳
    婦穿,給了婊子,就不是我這們性子,換了別人,就是監不成,只怕也要打幾下
    子哩。
    (薛如卞勉強為救狄希陳,合素姐說了些不由衷的假話。)
    (調羹合狄周媳婦方知薛如卞叫他送鷂鷹進去,原是為這個緣故;見果然放了狄
    (希陳出監,又要請姑子唸經懺悔,說報與狄員外知道。)
    (狄員外感之不盡,謝之有餘,叫廚房快整杯盤,留薛如卞吃酒待飯,搬在素姐
    (臥房桌上,狄希陳主席陪坐。)
    (狄希陳見素姐與了一二分溫柔顏色,就如當初安祿山在楊貴妃宮中洗兒的一般
    (的榮耀,不惟絕無愁怨之言,且並無慘沮之色。)
    (這豈不是前生應受的災愆!薛如卞口中不言,心裡想道)
心 裡:一個男子,到這等沒志氣的田地,真也是頑頓無恥!死狗扶不到牆上的人,怎怪
    得那老婆恁般凌辱!
    (倒替他坐臥不安,勉強吃了些酒飯,辭了素姐起身。)
    (狄希陳送他出來,請見了狄員外,狄員外謝那薛如卞千萬不盡;見了狄希陳,
    (狄員外就如重生再見的一般歡喜,狄希陳卻恬不介意。)
    (薛如卞仍到客位裡坐了一會,獻過了茶,方與狄員外作別回家,果然叫了薛三
    (省媳婦來見。)
    (素姐叫去蓮華庵請白師傅到家,有要緊事與他商量。)
    (薛三省娘子不敢怠慢,隨即到了蓮華庵中。)
    (恰好白姑子不在家裡,往楊鄉宦宅裡宣捲去了。)
    (薛三省娘子來家回話,素姐見白姑子不曾請來,發了一頓暴躁,說薛三省娘子
    (沒用,該到楊家請他,賭氣的叫狄希陳自去敦請。)
狄希陳:他在楊家內宅裡邊宣卷,我如何好進得去?我又合他家不甚熟識,這天已將晚,
    不如等他晚上回庵的時節,我自去請他來罷。
    (素姐大怒,一谷碌爬將起來,掐著狄希陳的脖子,就往那牀腳後監裡邊推,罵
    (道)
素 姐:我要你這攮包雜種做甚!你不如還往監裡坐著,免得我象眼中丁一般生氣!
薛三省:(薛三省娘子道)姐姐!快休如此!你想請姑子唸經,是為甚麼來?你還是這般
    性子!
    (素姐聽說,方漸漸的消下氣去,免了狄希陳坐監。)
    (看天色也將次晚上來了,薛三省娘子仍往蓮華庵去請那白尼姑。)
    (至於來與不來,如何唸經,如何懺悔,素姐果否改惡從善,俱在下回再為接說
    (。)
    (第六十四回 薛素姐延僧懺罪 白姑子造孽漁財)
    (惡人造孽眼無天,貫滿災生法網懸。)
    (展轉脫身逃不去,饋央鄉宦許多錢。)
    (屈作直,白為玄,是非淆混倒成顛。)
    (竿牘一函才遞進,問官情面自周旋。)
    (菩薩持公道,閻王秉大權,虛靈正直無私曲,那個奸僧敢亂傳?若使牒文通得
    (到,發斷阿犁一萬鞭!)
    (薛三省娘子復到蓮華庵中,待了不多一會,只見白姑子領著徒弟冰輪合楊家一
    (個覓漢,挾著一大籃饃饃、蒸餅同到庵中。)
    (見了薛三省娘子,打問訊行禮。)
    (薛三省娘子道了來意。)
白姑子:若說狄大嫂請我,我極該就去。前向同張大嫂來庵裡與菩薩燒香,好個活動的人
    ,見了人又喜洽,又謙和,可是一位好善的女人。但他的兄弟薛相公,我合他有
    個嫌疑,只怕到那裡撞見,不好意思。你到家問聲,有甚麼吩咐,差人來庵裡說
    罷。
薛三省:(薛三省娘子道)這是俺姐姐請你,各門另戶的,有甚麼礙處?你只管去,不妨
    。俺家有三位哥哥,不知是那一個得罪與你?是為甚麼起的?
白姑子:是你家的大相公,還合一位朋友,到我庵中。我正叫了個待詔剃頭,我流水叫徒
    弟看茶與他吃了。我才剃完頭,叫那剃頭的與我取取耳。正取著,他一聲罵那剃
    頭的:『賊光棍!賊奴才!這們可惡!你快快的住了饒打!』把個剃頭的罵的掙
    掙的說:『我怎麼得罪來,相公就這們破口的罵我?』他說:『可惡!你還強嘴
    !我平生最惱的是那按著葫蘆摳子兒的人,你為甚麼拿著把小杓子掏那葫蘆?』
    叫我又是那笑,又是那惱,說:『該他甚麼事?我為這兩個耳朵聾聾的,叫他替
    我掏掏,又是按著葫蘆摳子兒哩!』我就只說了這兩句,沒說完,他就禿淫禿歪
    的掘了我一頓好的。虧不盡那位同來的相公勸得他去了;從這一遭,他再也沒來
    。我路上撞見,通常沒合他作揖。
薛三省:(薛三省娘子道)原來為這沒要緊的事!你只管到那頭,由他。他不往那頭去,
    撞不見;就撞見,可這本鄉本土的人,說開了話罷,這是甚麼深仇麼?咱同走罷
    。
白姑子:我本待不去,難為你這等請得緊。你先去著,我等明早自家到那裡合狄大嫂說話
    罷。
薛三省:(薛三省娘子道)這能幾步子地哩?咱如今去走遭罷。
白姑子:好嫂子!這天多昝了?你俗人家黑晚的街上走就罷了,象俺這出家的女僧,夜晚
    還在街上,叫那光棍挾制著,不說是養和尚,就說是養道士,降著,依了他,還
    擠你個精光哩!如今咱這明水鎮上還成個世界哩!
薛三省:(薛三省娘子道)不怕!你跟著我走,沒帳,沒帳!撞見光棍,有我照著他哩。
    我要不使的他發昏致命,軟癱熱化的不算!
    (白姑子被薛三省媳婦纏繞不過,只得叫徒弟看了家,兩人同往狄家前進。)
    (來到門口,將好掌燈時候,進到素姐房中,見素姐雲鬢蓬鬆,香腮消減,伏枕
    (臥牀,不能強起。)
    (相見讓坐,不必細說。)
白姑子:(白姑子開口先問)狄大嫂呼喚的恁緊,有甚麼吩咐?
素 姐:有一件事,我待問你一聲,看人說的是真是假。要是有人家臥房裡頭,又沒見怎
    麼進去,開開門,從裡邊飛出個鷂鷹來,這是吉是凶?
白姑子:(白姑子驚異道)好天爺!是誰家有這般事?
素 姐:這事不遠,咱這鎮上就有。
白姑子:是咱們的親戚麼?
素 姐:不是親戚,只是他認得的。
白姑子:『鷂鷹進人房,流水抬靈牀。不出三十日,就去見閻王。』那佛經上說道:『陰
    司陽世原無二理。』陽間有甚麼三司兩院府縣都司,那陰間有閻王小鬼馬面牛頭
    。那陽間的人或是被人告發,或是被官訪拿,看那事的重輕;如係些微小事,不
    過差一個青夫甲皂;再稍大些的事,差那民壯快手;再大的事,差那探馬;如遇
    那強盜響馬,便就點差應捕番役,私下拷打的服了,方才見官,問那凌遲砍剁的
    大罪。那陰司的閻王,如遇那陽世間有等忠臣孝子、義夫烈婦、尚義有德的好人
    ,敬差金童玉女持了幢幡寶蓋,沙泥鋪路,金玉打橋,就如陽世間府縣正官備了
    官銜名啟,自己登門請那有德的大賓赴那鄉飲酒禮的一樣。拘那無善無惡的平人
    ,不過差個陰間過陰的無常到他家叫他一聲,他自然依限來見,不消費力。如拘
    喚那等差不多的惡人,便要使那牛頭馬面,如陽間差探馬的一般。若是那一樣打
    爺罵娘的逆子、打翁罵婆的惡婦、欺君盜國的奸臣、凌虐丈夫的妻妾、忘恩背主
    的奴婢、恃寵欺嫡的小老婆、倚官害民的衙役、使涼水拔肉菜的廚子:這幾樣人
    ,陰間看他就如陽世間的響馬強盜一樣,方才差了神鷹急腳,帶了本家的家親,
    下了天羅地網,取了本宅的宅神土地甘結,預先著落停當,再行年月日時功曹,
    復將他惡跡申報,方才拿到酆都,■豈搗磨研,油炸鋸解,遍下十八層地獄,永
    世不得人身。所以這神鷹急腳,不到那一萬分惡貫滿盈,不輕易差遣。這是人世
    間幾可裡沒有的事。咱明水鎮這家子,卻是怎麼來,就致的閻王這們大怒哩?
    (素姐聽說,把這樣一個曹操般的惡物,唬得溺了一被褥的騷尿)
素 姐:不知犯了這們大罪,尚有甚麼本事可以救的?
白姑子:這除非是觀音菩薩的力量,將了藥師王佛的寶經,與閻王面前極力申救,或者也
    還可救度。但只要那本人在菩薩面前,著實的懺悔,虔誠立誓,改革前非,自己
    料得是那一件得罪,便在那一件上痛改,以後再不要重犯,這才做得那懺罪消災
    的功德哩。
    (白姑子一邊說,一邊要起來回去。)
素 姐:你且請坐,還有話哩。你頭裡說的那些罪惡,不知也有輕重麼?難道都是一樣的
    ?
白姑子:我說的那許多罪惡,原不是說一個人身上的;若是一個人身上犯這們些天條,還
    等到如今哩!像那為子的單重在那打爹罵娘,為媳婦的單重在打翁罵婆,為妻的
    單重在凌虐丈夫,為臣的單重在欺君盜國:只犯此一件,那陰司便不相饒。
素 姐:人犯了這等大罪,必定要差神鷹,卻是怎說?
白姑子:那陽間的強賊惡盜,必定差那應捕番役,卻是那應捕番役慣能降那強賊惡盜;那
    強賊惡盜到了應捕番役的手裡,他使那鐵棍,一頓把那強賊惡盜的兩個臂膀打卻
    折了,方才叫他動不得手,然後拷問。這強魂惡鬼,那牛頭見了他,那牛頭跪著
    ,只遞降書;那馬面見了他,那馬面倒頭就遞降表;因那牛頭馬面不敢拿他,所
    以專差那神鷹急腳擒拿。那神鷹急腳只在那強魂惡鬼的頭上旋繞著飛,得空先把
    那強眼用那鷹嘴啄瞎,臨時叫他一點不能看見,方叫那牛頭馬面一齊上前,套枷
    上肘,才得拿他到陰司受罪。情管那家子必定有一個人害眼疼的,這拿的就是他
    ;但只是咱這地方沒有這們惡人。狄大嫂,你實合我說,是誰家?
素 姐:(素姐唬得戰兢兢的道)實不敢相瞞,就是俺這家裡。昨日清早,我到後邊解手
    ,門已關了;及至回來,開進門去,從房裡一個大們子鷂鷹照著我劈面一翅膀,
    飛了出去,我如今這兩個眼珠子就象被人挖去的一般疼。白師父,你好歹快尋門
    路救我,我恩有重報。
白姑子:好俺嫂子!你不早合我說,哄的我把話都說盡了,可是叫你見怪。這事也不一律
    ,若是大嫂,情管沒帳。久聞的狄大嫂甚是賢德,孝順翁婆,愛敬丈夫,和睦鄉
    里,怎麼得遭這們顯報?只怕還為別人。
素 姐:我自己忖量,也不該遭這等的事,我又沒甚麼不孝順公婆。那昝俺婆婆沒了,瞞
    不的你,我沒替他戴白■髻、穿孝衣麼?就是在漢子身上有些差池,也不過是管
    教他管教,這沒的就是甚麼大罪不成?既是天老爺沒眼偏心,可是說那廟裡沒有
    屈死的鬼哩?白師父,你只是尋法救我便是。
白姑子:你既是叫我救你,我也不敢虛套子哄你。你這罪過犯的較重大些,光止唸經拜懺
    當不的甚麼事。就象陽間的人犯下那死罪不赦的天條,那差不多的分上,按捺不
    下來,務必要尋那當道顯要的分上才好。你這個得請十位女僧,七晝夜捧誦藥師
    佛老爺的寶經一萬卷。你自己心裡一些的惡念不生,齋戎沐浴,不住聲晝夜七日
    念『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念一聲佛,磕一個頭;完了七晝夜功德,還得請下
    觀音奶奶來,面問他討個下落,閻王依與不依,再好安插。
素 姐:就依白師父所說。可在那裡設壇?
白姑子:只得就在咱家設壇才好,或在前邊廳房裡邊,或就在這天井裡搭棚也可,卻早起
    後晌吃齋吃茶,添香點燭的多也方便。
素 姐:在我家裡倒也便易,只是俺公公那老獾叨的咕咕噥噥,我受不的他瑣碎。不然就
    在你那蓮華庵倒也方便,就在佛爺殿上,那樣省事。
白姑子:這也可以。你再自己算計。我且回庵去,明日再來合你商量建醮的日子,請的師
    父,定的經數。
    (說著,作別起身。)
    (素姐仍叫薛三省媳婦跟了白姑子,又叫了個覓漢點著火把,狄希陳也同著送了
    (白姑子家去。)
    (白姑子夜間一宿不曾合眼,碌碌動算計起發騙錢。)
    (次早起來,淨洗了面,細細的搽了粉,用靛花擦了頭,綿胭脂擦了嘴,戴了一
    (頂青緯羅瓢帽,穿了一件栗色春羅道袍,天藍■絲趿鞋,白絨襪,跟了徒弟冰
    (輪,早來到素姐房內。)
    (素姐叫廚房預備齋飯管待。)
    (白師父師徒一面同素姐合狄希陳打算建醮,算計是白姑子合冰輪、水月庵秦姑
    (子超凡、傅姑子妙蓮、觀音堂任姑子水雲、惠姑子堯仁、祁姑子善瑞、劉姑子
    (白水、地藏庵楚姑子陽台、管姑子寶僧,共是十位尼姑。)
    (就在蓮華庵殿上啟建道場,一連七個晝夜,齊誦一萬一千遍《藥師佛真經》。
    ()
素 姐:怎麼又添一千卷?有這個零頭,卻是怎說?
白姑子:你昨日對著我罵了你公公一聲『老獾叨的』……這一句,不得一千卷經,怎麼懺
    悔得過來?
素 姐:爺喲!這是我的口頭語兒,沒的也是罪過麼?
白姑子:這個我不強你;你要自己打得過心去,不消念得一千卷也就罷了。
素 姐:我是這般問聲,怎麼不念?
白姑子:這經錢要是論經數也可,或是包日子也可:齋是你管,懺錢、燈鬥、供獻、香、
    燭、茶、酒、拜懺一條新手巾、一條新紅氈、撇鈸六尺新布、畫字的禮兒、發七
    遍文書的利市、迎佛送佛的喜錢、取回佛旨來的謝禮,這都在外。
素 姐:這先明後不爭的,極好。論經數是怎麼算,包日子是怎麼包,你先說說我聽。
白姑子:這《藥師經》可長,同不得《心經》短,一個人盡力誦,一日誦不得十卷,誦這
    一卷,要一分五釐,十卷一錢五分,一百卷一兩五錢,一千卷十五兩,一萬卷一
    百五十兩銀,又是一千卷,共該經錢一百六十五兩。別項使用,就只取回佛旨來
    的謝禮,得四兩也罷,五兩更好看些。別的都厚薄隨人,沒有一定的數兒。狄大
    嫂,沒的你是別人?這幾位師父們沒的是世人麼?他們也不好按著數兒要的,我
    住持著,每卷只做一分。俺師徒兩個替狄大嫂贈二千卷不敢領經錢,這不又去了
    二十兩?叫他們把那一千卷零頭兒搭上別要算錢,這不又去十兩?共是八十兩銀
    子的經錢夠了。
素 姐:這八十兩銀子也不打緊,俺婆婆死後留下幾兩銀子,我且拿出來買命,我留下待
    怎麼?只是你師徒二人,怎好叫你乾念了經的理?我也還照數送上。就是那一千
    卷也仍要算錢。
白姑子:俺師徒兩個斷不可算上,就沒個厚薄了?
素 姐:你只虔誠建醮,救了我的命,我愁沒錢使麼?俺公公六七十的人了,能待幾日?
    只天老爺看一眼兒,叫他早挺些時腳,那個不是我的?要是我不得這命,就是俺
    婆婆留下的這幾兩銀子,我不豁撒他個精光,我待開交哩?
白姑子:狄大嫂,你說的極是。你這們好心,其實也不必唸經,佛爺也是該保護你的。但
    請的這幾位師父,他各人家都頂著火煙,靠著身子養家的。既是要建七晝夜道場
    ,可就要占住了他們的身子哩。他們家裡都有徒弟合支使的人,卻也都要吃飯。
    把這經資先與他們一半,好叫他們糴米買柴的安了家,才好一盼心的唸經。這日
    用的齋供,可是家裡做了送去?可就在庵裡叫人做罷?要是叫人在庵裡做,倒也
    方便。有庵裡使熟的個女廚老翟就好;他又不肯潑撒人家的東西。
素 姐:就是咱這明水人家麼?
白姑子:可不怎麼?這就是翟福的媳婦子。
素 姐:原來是他!他常往俺家做菜。他娘姓強,俺只叫他是『強婆子』,他又吃齋,又
    叫他『老強道』。要是他倒也罷了,我每日供備著,那裡做齋方便。得那庵裡沒
    有閒雜人才好,我好在那裡住的。
白姑子:我那坐禪的屋裡,那昝你沒合張大嫂在裡頭吃茶麼?那裡頭甚麼閒人進得去?常
    年永智寺的和尚天空,俺這尼僧們不會寫字,只得央他替俺寫寫榜合吊掛子,如
    今有了觀音堂任師父會寫了字,這男僧們影也不上門了。
素 姐:得似這般清淨,我在那裡住著,也極穩便。我如今先付你銀五十兩,每位師父且
    先付銀五兩安了家,好擇日建醮。我這裡收拾著往那裡運米麵食物。
    (素姐開了箱,將他婆婆留下的銀子,取了一封出來,說是五十兩,交付白姑子
    (收去。)
白姑子:也待我打開這封,當了狄大嫂的面看一看。這是眾人眾事的事,萬一有甚差池,
    他眾人們只說我裡頭有甚麼欺瞞夾帳的勾當。
    (一邊將封拆開見數,是十個錁子,內中明白顯著有四個黑錠,與那六錠迥然不
    (同。)
    (素姐自幼不曾大見過甚麼銀子,倒沒曾理論。)
    (這白姑子串百家門,見得多,知得廣,單單的拿起一錠黑的來看:平撲撲扭黑
    (的面子,死紂紂沒個蜂眼的底兒,白姑子放在牙上啃了一啃,啃著軟呼呼的)
白姑子:這不是銀子,象是錫蟆似的。
素 姐:(素姐掙掙的說道)你再看別的何如。
    (揀了六錠真銀,四個錫錁。)
    (素姐倒也還疑是狄婆子放上的。)
    (誰知這狄希陳是被唬破膽的人,白姑子只說了一句是錫蟆,素姐只接過手來看
    (了一看,他就焦黃了個臉,通沒了人色,從褲襠裡漓漓拉拉的流尿,打的那牙
    (巴骨瓜搭瓜搭的怪響。)
素 姐:(素姐看了他一眼)了不得!這情管又是你這忘八羔子乾的營生!我再看看別的
    ,要是都換了假的,我還念你娘那扶經哩!
    (怒狠狠的又取了兩封出來,一連拆開了封皮,每封裡邊都是四個錫錠。)
    (再把那七封取出,照例一般,那有二樣!狄希陳不及防備,被素姐颼的一個漏
    (風巴掌,兜定一腳,踢了一個嘴搶地。)
    (白姑子手裡流水拉扯,口裡連忙念著佛道)
口 裡:阿彌陀佛!不當家。狄大嫂,快休如此。你今請僧建醮,卻是為何?銀錢小事,
    夫者婦之天哩!打夫就是打天一般。原來你是如此利害,所以動了天王怒哩。鄉
    里人家多有傾下白鐵錁子,防那歹人的打劫,這只怕是常時收拾下的,老施主不
    曾知道,當了真的留下也不可知,怎麼就知道是狄大哥乾的事?
素 姐:這要不是他乾的營生,他為甚唬的那尿……這分明是賊人膽虛。這悶氣,我受不
    的!我要不打他幾下子,這暗氣就鱉殺我了!白師父,你且暫回庵去,待我發落
    了這事,消消氣,我再使人請你去。
    (白姑子就待走,狄希陳望著白姑子擠眼扭嘴,叫他別要回去,勸解素姐,替他
    (做個救命星君。)
白姑子:(白姑子會意)狄大哥,這銀子或者是你不是你,你可也說說是怎麼。你這們涎
    不癡的,別說狄大嫂是個快性人,受不的這們頓碌,就是我也受不的。饒我那昝
    拿著漢子,象吸石鐵一般,要似這們個象生,我也打他幾下子。
素 姐:有話只該合明白人說,叫人心裡自在。這不是白師父你親眼看著?你不相干的人
    也說是受不的,也說是該打。只有旁邊的人說這們幾句公道話,咱本等有氣,也
    就消了許多。常時但是合他合合氣,他本人倒還沒怎麼的,那旁裡的有多少說長
    道短,扯那臭扶淡的!我本等待要少打,激得我偏打得多了。
白姑子:正是如此。人沒得合他有仇,好意打他麼?那銀子其實不干狄大哥事,但只為甚
    麼妝這腔兒?倒象是狄大嫂平日不知怎麼利害,唬的人這們等的。狄大嫂,你當
    著我在這裡把話說開,你也再休絮叨,把這銀子的事丟開手罷。
    (素姐叫那白姑子順著毛一頓撲撒,漸漸回嗔作喜。)
    (狄希陳也漸漸轉魄還魂。)
    (素姐揀了十個雪白銀錁,用紙包了,交付白姑子拿去散與眾人,作一半經資。
    ()
    (這白姑子把這五十兩經錢拿回庵去,那裡分與甚麼眾人!揀了個建醮的良辰,
    (請了那別庵的八位禿婦,連自己師徒共是十人,啟建法事。)
    (素姐動用米、面、柴、薪送去庵內。)
    (狄員外明知是薛如卞要使那神道設教,勸化那姐姐回心,與白姑子先說通了主
    (意,做成圈套,想說)
狄員外:倘得因此果得回心轉意,便得清門淨戶,宅安家穩,兒子不受折,老身有了倚靠
    。
    (這等有錢之家,使得幾兩銀子,有甚希罕。)
    (聞知素姐要建醮懺悔,甚是喜歡,叫狄周媳婦與素姐說道)
素 姐:凡是道場所用之物,都問狄員外要,俱當一一應承。
    (又與了三十兩銀子,叫他做經錢)
狄 周:如要自到庵中,可請薛親家婆合薛如卞娘子連氏、薛如兼娘子巧姐同去相陪。
    (素姐自從進了狄家的門這們幾年,沒得他一口好氣,止有這遭搔著他的癢處,
    (笑了,一面說了一聲『難為爹』的良心好話。)
    (狄員外就差了狄希陳往薛家請他丈母合連氏巧姐先到家中,同了素姐好到庵去
    (。)
    (薛夫人因是狄員外專意相請,也要指望這遭叫女兒改行從善,滿口應承。)
    
    
328**時間: 地點:
    (至期,娘兒三個先到了狄家,吃了早飯,四人同到蓮華庵中,還有狄周媳婦合
    (小玉蘭、薛三省薛三槐兩個的娘子跟隨。)
    (外面薛如卞兄弟三個,狄希陳又請了相於廷,共是五人,同在庵中監醮。)
    (另叫了廚子在那裡整備素筵。)
    (一連七日,薛夫人合素姐四位,每日早去拈香,晚上辭佛回家。)
    (薛如卞合相於廷都每晚各回家中宿歇。)
    (惟狄希陳恐怕素姐見怪,只說晚間替素姐佛前拜懺,不回家去。)
    (眾姑子們每日掌燈時分,關閉了庵門,故意把那響器敲動,鼓鈸齊鳴,梵咒經
    (聲,徹於遠近,卻一面在那白姑子的禪房裡面置備了葷品,沽了醇醪,整了精
    (潔的飯食,輪流著幾個在佛殿宣經,著幾個洞房花燭,逐日週而復始,始而復
    (周。)
    (狄希陳雖是個精壯後生,也禁不起群羊攢虎,應接不暇,未免弄得個嘴臉丰韻
    (全消,骨高肉減。)
白姑子:(白姑子對著素姐說道)常言說得好:『滿堂兒女,當不得半席夫妻。』這一連
    幾夜,倒是我們也還有輪替打盹的時節。這狄大哥真是那至誠君子,從晚跪在佛
    前磕頭禮拜,不肯住一住兒,真是夫妻情重!若是人間子女為父母的肯是如此,
    這也真是大舜復生,閔曾再出!如今把人也累得憔悴不堪觀了!
素 姐:他若果真如此,這也還不象個畜生。
    (心裡也未免暫時有些喜悅。)
    (到第七日道場圓滿,設了一個監牢,把素姐洗換了濃妝,脫了豔服,妝了一個
    (囚犯坐在牢中。)
    (白姑子穿了五彩袈裟,戴了毗盧九蓮僧帽,執了意旨疏文,在佛前伏章上表。
    ()
    (疏曰:
    (    南贍部洲大明國山東布政使司濟南府繡江縣明水鎮蓮花庵奉佛秉教沙
    (門,伏以乾坤肇位,分劑健順之儀;夫婦宜家,允著剛柔之匹。)
    (惟茲婦德無愆,方見夫綱莫■。)
    (今為狄門薛氏,本以儒宗之女,儐為冑監之妻。)
    (河洲原是好逑,鸞占有素;葡架本非惡趣,獅吼無聲。)
    (恃嬌挾寵,未嘗乏衾枕之緣;怙惡逞凶,詎真有刀俎之毒。)
    (縱乾婦人反目之條,寧犯神明殺身之律?不謂六庚妄報,兼之三屍謬陳,觸天
    (廷之峻怒,醜鬼奉符;扞扞冥室之嚴威,神鷹受敕。)
    (追悔何從?願茹灰而湔胃。)
    (省愆曷既?徒飲泣以椎心。)
    (切思苦海茫茫,殊難挽救;仰仗慈航泛泛,猶易援拯。)
    (敢用敬求佛力,於焉普度人天,牒文到日,如敕奉行。)
    (白姑子伏俯在地,過了半日,故妝醒了轉來,望著素姐問訊)
白姑子:施主萬千大喜!適間章奏天廷,俯候許久,不見天旨頒行;又過了一時,只見值
    日功曹,押著重大的一槓,兩個黃巾力士,還扛抬那槓不動,取開看時,都是下
    界諸神報你那忤逆公婆,監打丈夫的過惡,疊成文卷,滿滿的積有一箱;注該十
    八重地獄,重重遊遍,滿日托生豬,狗,騾,驢,輪回。然已今奉佛旨救度,已
    准暫徹神鷹,聽從省改;如再不悛,仍行擒捉。
    (眾尼僧都穿了法衣,拿了法器,從獄中將素姐迎將出來,從新打扮得濃妝豔抹
    (,錦襖繡裙,眾尼作樂稱賀,名為「報喜」。)
    (素姐取出五兩紋銀相謝。)
    (這個當面送的,白姑子又不好打得夾帳,每人足分五錢,一會眾人各甚歡喜。
    ()
    (法事已完,白姑子等送佛燒榜,兩邊條桌擺開,盛筵打散,先送得薛夫人娘兒
    (四個回去,又次打發薛相公四個先回。)
    (狄希陳托名看人收拾。)
    (落在後面與眾尼姑吃酒取笑。)
    (原來這個醮事,白姑子在素姐面前只說是請僧建醮,計卷還錢;他在那眾姑子
    (面前,只說是包做道場七晝夜,完日講送經資十兩。)
    (先拿回來那五十兩銀,從裡邊稱出八金,除了他師徒二位,其餘的八眾尼僧,
    (每人一兩,俱先分散。)
    (後來這六十兩俱已一一收完,只不令眾人知道。)
    (這一件事,白姑子淨淨的得了一百兩花銀,米、面、柴、炭、醬、醋、油、鹽
    (不計其數。)
    (卻也著實感激薛如卞的作成,買了兩匹加長重大秋羅,兩匹新興金甲綾機,使
    (氈包端了,去謝薛如卞。)
    (原來白姑子騙他這許多銀子,素姐是著實瞞人,再三囑咐白姑子,叫聲)
再 三:千萬不可與人知道。
    (所以這白姑子放手大騙,絕無忌憚。)
    (倒也還虧他稍有良心,買了這四匹尺頭作謝薛如卞。)
    (薛如卞也還不肯收他,白姑子再三苦讓,止收了他一匹天藍秋羅。)
    (但素姐費了這許多銀物,對了佛前發了這如許的大咒,不知果然回轉心來孝順
    (公婆愛敬丈夫不曾。)
    (白姑子得了這許多橫財,不知能安穩饗用與否?只怕又有別的事生出來,且看
    (後回接說。)
    (第六十五回 狄生遭打又陪錢 張子報仇兼射利)
    (雪恨不煩刀劍,翻冤何用戈矛?歡洽尊前稱好會,?胸不覺中吳鉤,妙計可封
    (留。)
    (比較監牢不算,延僧建醮錢丟。)
    (一頓門拴相毒打,再三下氣苦央求,三倍價高酬。)
    (右調《破陣子》)
    
    
329**時間: 地點:
    (卻說素姐自從鷹神下降,白尼姑建齋懺悔之後,待那丈夫狄希陳果然就好了十
    (分三四,一時間性氣起來,或是瞪起眼睛,或是抬起手腳,有時自己忽然想起
    (那鷹神的利害,或是狄希陳微微的說道)
狄希陳:你忘記了那蓮花庵打醮了麼?
    (素姐便也漸漸的按下火去,縮轉了手腳,丟下了棍子,止於臭罵幾句,便也罷
    (了。)
    (這狄希陳畢竟是有根器的人,不等素姐與他幾分顏色,便就要染大紅,時時如
    (臨深淵,刻刻如履薄冰,聽於無聲,視於無形,先意承志,依舊奉承。)
    
    
330**時間: 地點:
    (一日,素姐見狄希陳坐在房中,素姐)
素 姐:我看你這個東西,待要說你不是個人,你又斬眉多梭眼的說話吃飯,穿著件人皮
    妝人;待要說你是個人,你又一點兒心眼也都沒了。似這幾日,我看菩薩的面上
    ,不合你一般見識;誰想嬌生慣養了,你通常不像樣了。這顧繡衣裳,你要是沒
    曾與人,還在那裡放著,你就該流水的取了來與我;你要是與了婊子去了,你是
    個有怕懼的,你就該鑽頭覓縫的另尋一套與我。我這幾日,我說我不言語,看你
    怎麼樣的。你把個賊頭縮著,妝那忘八腔兒,我依麼?兩好合一好,你要似這們
    等的,我管那甚麼鷂鷹野鵲的,我還拿出那本事來罷!
    (狄希陳聽見這素姐的發作,唬得三魂去了六魂)
狄希陳:這顧繡衣裳,我實不曾叫人去買,我連這顧繡兩個字聽也不曾聽見。你只說是那
    裡見來,或是聽見誰說,我好到那裡刨著根子,就使一百千錢,我高低買一套與
    你。
素 姐:你『蛇鑽的窟窿蛇知道』,你叫我說?我限你三日就要!
    (狄希陳戴了這頂愁帽,只是沒有頭髮的璺兒,卻往那裡鑽研?再三向狄周媳婦
    (合調羹手裡打聽,調羹)
調 羹:我們每日見他打你,恨不得替你鑽到那地縫裡去!若是我們知道甚麼風信,豈有
    不替你遮瞞的?他自正月十六日蓮花庵裡回來就合你鬧起,情管是那裡受的病根
    。你還到那裡仔細打聽。
狄希陳:我若果真叫人買甚麼顧繡,我可往那根子上去安插;我影兒也沒有,我可往那裡
    去打聽?
調 羹:他既是從蓮花庵回家就發作起頭,這事白姑子一定曉的就裡的始末,你還到他那
    裡刨黃。
狄希陳:劉姐,你指教的極是,待我到他那裡問他的詳細。
    (狄希陳穿了道袍,走到蓮花庵外,兩扇庵門牢牢的緊閉。)
    (敲了半日,走出一個半老的婦人來,開了門,認得是狄希陳)
狄希陳:白師傅何在?我要請見,問他句說話。
那婦人:白師傅是我的妹子,我是他的寡婦姐姐,久在這庵中幫他們做飯。白師傅從今日
    五更,因有點官事,合他徒弟冰輪都上城去了。
狄希陳:一個出家的女僧有甚麼官司口舌,卻師徒都上城去?
    (那婦人,人都稱他是「老白」。)
老 白:(那老白)因庵裡失了些盜,往捕衙遞呈哩。
    (原來這白姑子與素姐建這懺悔道場,磕了一百多銀子的拐。)
    (天下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為』。)
    (況且那小器量的人,一旦得了橫財,那樣趾高氣揚的態度,自己不覺,旁邊的
    (人看得甚是分明。)
    (因此轟動了鎮上的一個偷兒。)
    (醮完第三日的晚上,拿出飛牆走壁的本事,進到庵中,正見白姑子與徒弟冰輪
    (在禪房裡上下兩張牀上睡覺,老白自己在廚房炕上安歇。)
    (那偷兒取出兩枝安息香來,在佛前琉璃燈上點著,一枝插在廚房,一枝插在白
    (姑子臥房裡面。)
    (這香原是蒙汗藥做的,人的鼻孔內聞了這個氣味即便鼾鼾睡去,手腳難抬,口
    (眼緊閉。)
    (偷兒又在佛前琉璃燈內點起燭來,只見香案上安著一個課筒;那偷兒即在觀音
    (菩薩面前跪下,叩了四叩,祝贊)
偷 兒:僧家的財物,本等不該偷盜他的;但他只該謹守菩薩的戒行,不該起這等的貪心
    。人家夫婦不和,你用智慧與他調停和睦,些微得他些經懺銀錢便是,如何乘機
    設智,騙他這如許的資財?路見不平,旁人許■麗。弟子起心不平,今日要來偷
    他的回去。如果弟子該偷他的,望菩薩賜一上上之課;如果不該偷他的財物,只
    許他騙害平人,賜弟子一個下下之課。
    (把課筒在香案上薰了兩薰,拿在手中晃了幾晃,倒出那三個錢來,鋪在桌上,
    (查看課簿,真真「上上」兩個大字。)
    (偷兒喜不自勝,又磕了四個狗頭相謝,走進房內,翻磚倒瓦。)
    (兩個姑子睡得爛熟如泥,一個老白睡得象個醉豬死狗。)
    (揭開他的箱子,止有衣裳、鞋、襪、汗巾、手帕之類,並沒有那誆騙的百兩多
    (銀。)
    (偷兒先把那精美的物件捲了一包,又在房內遍尋那銀子不見,放出那兩隻賊眼
    (的神光,在白姑子牀上席背後揭開一看,只見牆上三個抽鬥,都用小鍍銀鎖鎖
    (住,外用牀席遮嚴。)
偷 兒:(偷兒喜道)這個禿科子,倒也收藏的妙!
    (扭開第一個抽鬥,裡面止有千把散錢。)
    (偷兒又把第二個抽鬥扭開,卻好端端正正那百十兩銀子,還有別的小包,也不
    (下二三十兩。)
偷 兒:(偷兒叫了聲)慚愧!
    (盡數拿將出來。)
    (衣架上搭著一條月白絲綢搭膊,扯將下來,將那銀子盡情裝在裡面。)
    (又將那第三個抽鬥扭開,裡面兩三根「明角先生」,又有兩三根「廣東人事」
    (,兩塊「陳媽媽」,一個白綾合包,扯開裡面,盛著一個大指頂樣的緬鈴,餘
    (無別物。)
    (偷兒將那先生人事丟下,把緬鈴藏在袖中。)
    (又見山牆下桌上放著一個雪白的錫尊,揭開,噴鼻的陳酒馨香。)
    (偷兒動了饞興,扯開抽鬥,桌子裡面大碗的盛著通紅的臘肉。)
偷 兒:(偷兒暗道)這等美酒佳餚,若不受用一番,卻也被那觀音老母笑話。
    (只怕藥氣將盡,醒將轉來,不當穩便,再取出兩枝香來,從新點上;走到廚房
    (,通開煤火爐子,暖上了那一尊陳酒,又尋出幾個冷餅烤在爐口,就著臘肉,
    (吃得酒醉飯飽。)
又 想:(心內卻又想)佛家戒的是酒、色、財、氣。如今我既得了『財』,吃了『酒』
    ,有了財酒,便可以不消生『氣』,所少的是『色』。白姑子雖然日逐家裝喬作
    媚,畢竟有了年紀;那老白更是不消提起;何不將那小尼姑冰輪幸他一幸,完了
    這四件的前程?
    (將冰輪的被子揭起,拿燭照了一照,只見兩個盆大的奶頭,黑墨般的個大屁股
    (。)
    (偷兒看了,不能起興。)
    (再把白姑子驗看一番,奶頭不甚飽滿,身上倒還白胖,半老佳人可共,何必要
    (那年少的冰輪?偷兒抖搜那強盜的威風,脫了褲子,爬在白姑子身上,二十四
    (解之中賣了個「老漢推車」之解。)
    (完事下來,把那壁上抽鬥內的角先生揀那第一號的取了三根,先把白姑子的腿
    (拍開,把一個先生塞在裡面,又把冰輪與老白都叫開了產門,每家俱薦一先生
    (在內處館。)
    (然後捲了細軟,大踏步從容而出。)
    (到了五更天氣,三人俱各醒來,家中都有一個先生在內,都尋思不出是誰薦來
    (的。)
    (白姑子疑是冰輪乾的勾當,冰輪又道是白姑子做的營生,老白猜不了是那裡的
    (症候。)
    (白姑子扳倒席摸那個先生抽屜,鎖已無存,內中恰少了三個師傅,又摸了那盛
    (銀子抽鬥,裡邊空空如也。)
心 裡:(心裡慌道)徒弟!你醒了不曾?牀頭邊的抽鬥是誰開了?
冰 輪:(冰輪夢中答道)這再沒有別人!師傅捉弄我,還要問人!
白姑子:你是幾時乾的營生?我夢中也微有知覺,只是睡得太濃,動彈不得。那猛骨,你
    拿在那邊去了?
冰 輪:我不曾動甚麼猛骨。師傅,你倒估精,反來問我!
白姑子:我估精甚麼來?這角先生是你放在我那裡面的。
冰 輪:師傅,你又來了,你倒把角先生放在我裡面,倒還問我!
白姑子:倒是好話,不是與你作耍。
冰 輪:我也是好話,何嘗作耍?
先 生:(把那角先生在牀邊上磕得梆梆的響)師傅,你聽!這是甚麼東西響?天空只兩
    宿不來,你就極的成精作怪的!
白姑子:誰合你且在這裡雌牙扮齒!猛骨你收過了麼?
冰 輪:你好好的放著罷了,我為甚又另收他?
白姑子:抽鬥上的鎖已沒了,內中空空的沒了銀子。待我再摸摸那盛錢的抽鬥,看是如何
    。呀!這抽鬥也沒鎖了,內中錢還不曾失去。你快起來點燈照看!
    (冰輪一谷碌爬起,穿了衣裳,登上褲子,佛前琉璃燈上點著了火,在廚房門口
    (經過。)
老 白:你又點燈做甚?你進來,我合你算賬!
白姑子:你年紀小會浪,要不著和尚就要角先生。我半世的老人家,守了這幾年的真寡,
    虧你拿這東西來戲弄我!這一定是你這小窠子乾這促俠短命的事!難道你師傅是
    我妹子,好來做這個事不成?
冰 輪:師姨,你說是甚話?我何嘗敢合師姨頑來?我合師傅的被裡邊都有這件物事。牀
    裡邊那幾兩銀子都扯開抽鬥沒了,我來點燈照看哩。
老 白:(老白怪道)有這等的事?
    (一邊也就起來房中照看,見兩隻箱子都把箱蓋靠在牆上,內中凡是起眼的東西
    (,盡情沒了;又見爐台上面放著盛酒的空尊,吃剩的臘肉皮骨,佛前的燭台也
    (沒了,方才知是被盜。)
    (又各面面相覷,想那角先生怎生放在裡面,三個人沒有一個覺得的。)
    (白姑子又說睡中明明覺道有人云雨,也覺得甚是快活,只是困倦不能醒來。)
    (三個人拿了燈,前後照看,並無蹤跡,門戶照舊關嚴,不曾開動。)
    (這白姑子費了多少心思,得了這些外物,把他一棒敲得乾淨,豈有輕饒寬放之
    (理?所以師徒兩人同進城去,在捕衙遞呈。)
    (後來呈雖遞准,這賊始終不曾拿住。)
    (白姑子湊處那應捕的盤纏,管待那番役的飯食,伺候那捕衙的比較,足足的忙
    (亂了兩個月,當不起這拖累,只得苦央了連春元的分上,與了典史,方才把番
    (捕掣了回去。)
    (直待偷兒三四年後別案事發,方知偷兒姓梁名尚仁。)
    (他才把當日的事情細細對人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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