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一 至 第二九〇

281**時間: 地點:
    (一日天雨,尤聰就在胡春元車房避雨。)
    (胡春元因請了先生教兒子讀書,要尋一個人在書房做飯,要動得手起,又要工
    (錢減省,只是個「半瓶醋」廚子的光景就罷了。)
    (尤聰一向跟隨尤一聘經南過北,所以這煮飯做菜之事也有幾分通路,所以賣涼
    (粉,切棋子,都是他的所長。)
    (他自己學那毛遂,又學那伊尹要湯,說合的人遂把他薦到那胡春元門下,試了
    (試手段,煎豆腐也有滋味;擀薄餅也能圓泛;做水飯,插黏粥,烙水燒,都也
    (通路。)
    (講過每年四石工糧,專管書房做飯答應。)
    (雖說人是舊的好,不如那新人乍到,他也要賣精神、顯手段、立行止、固根基
    (,便也不肯就使出那舊日心性,被他騙了個虛名。)
    (天下的事大約只在起頭時節若立就了一個好名,你連連不好,將來這個「好」
    (字也便卒急去不了的;若起初出了一個不好的名,你就連連改得好了,這個「
    (好」字也便急卒來不到的。)
    (況且他拿了別人的物料,演習自己的手段,酸鹹苦辣,試停當了滋味,便也可
    (以將就。)
    (又是只在書房鬼混,在上的只管有飯吃就罷了;在下的和光同塵,成群打伙,
    (他就有甚麼不好,狐兔相為,怎得吹到主人耳朵?)
    (一連待了三年,胡舉人中了進士,選了河南杞縣知縣,挈家赴任,帶了尤聰同
    (往任所。)
    (到了官衙裡,裡邊有了奶奶當家,米麵肉菜都有奶奶掌管,誰該吃,誰不吃,
    (都有奶奶主意,不許灑潑了東西,不許狼藉了米麵,不許做壞了飯食。)
    (他不說是奶奶正經,他怨奶奶瑣碎;不說他在書房答應時節放肆是他的僥倖,
    (他說是主人如今改常;做的菜嫌他淡了,他再來不管長短,加上大把的鹽,教
    (人猛可的誤吃一口,哮喘半日;說他咸了,以後不拘甚物,一些鹽也不著,淡
    (得你噁心。)
    
    
282**時間: 地點:
    (一日,叫他煮腿臘肉,他預先泡了三日,泡得那臘肉一些鹹味也沒有了。)
    (說他臘肉煮得不好,他再來不泡便已好了,他又加上一大把鹽。)
    (煮豆腐自然該加鹽的,他卻一些鹽也不加。)
    (問他所以,他說)
問 他:昨日臘肉裡加了些鹽嫌說不好,如今豆腐不曾加鹽又說不是,這也甚難服事!
    (最可恨的:不論豬肉、羊肉、雞肉、鴨肉,一應鮮茶乾菜,都要使滾湯炸過,
    (去了原湯,把來侵在冷水裡面;就是鮮魚,鮮筍,都是如此。)
    (若不是見了本形,只論口中的味道,憑你是誰,你也辨不出口中的滋味是甚麼
    (東西。)
    (且是與主人拗別,吩咐叫白煮,他必定就是醋燒;叫他燒,他卻是白煮。)
    (還有最可恨的:定要使那囫圇花椒,叫人吃在口內,麻辣得喉嚨半日出不出氣
    (來;把海參湯做得扭黑,嫌他的不好,他說黑海參如何不黑。)
    (把醃肉煮成■孚炭;把鴨子煮成了饣強黏;常常的把大鍋子的飯搗了鍋底傾在
    (灶內,成盆的剩飯倒在泔水甕裡;養活的雞鴨,也不請問主人,任意宰殺;乾
    (筍成四五斤泡在水缸裡面,吃不了的,都臭爛丟掉;背了人傳桶裡偷買酒吃,
    (吃得稀醉。)
    (他私定了一連前重後輕的秤,與外邊買辦的通同作弊;衙裡幾個小童,他個個
    (打轉。)
    (買辦簿上一日一斤香油,支派買到廚房,他一些也不與眾人食用,自己調菜炸
    (火燒,煎豆腐,不勝受用,再有多的,夜間點了燈與人賭博。)
    (春月買得韮菜來,將那韮菜上截白頭盡數切下,用麻汁香油加上蒜醋,自己受
    (享,止將那韭葉定小菜偵豆腐。)
    (每頓三四斤的落米,從傳桶裡邊央那把衙門的人賣錢換酒。)
    
    
283**時間: 地點:
    (一日,有個同年王知縣經過,要來回拜時,在衙內書房留他一飯,與尤聰算計
    (治辦,張望得葷素二十器,兩道湯飯。)
尤 聰:這王爺是個官麼?
晁知縣:(胡知縣)這就是中牟縣王大爺,怎麼不是個官?
尤 聰:這個我定是耽誤了。
晁知縣:(胡知縣問他怎說)舊規:官酒每一桌必用廚子八名。止我一個,如何做的來?
    只得不留他罷了。
    (胡知縣素性好吃羊肉,送的就收,沒有就買,交與尤聰去做。)
    (他絕不管天熱天冷,成了舊規:頭一日先煮一滾,撩將出來泡在冷水盆內,次
    (日然後下鍋,直待晌午方才與吃。)
    (他那拗性歪憋,說的話又甚是可惡,胡知縣受他不得,打發他出來。)
    (腰裡纏著十數兩銀子,搭連裡裝著許多衣裳,預先克刂落的臘肉,海參,燕窩
    (,魚翅,蝦米之類,累累許多。)
    (行了數程,走到高唐地方,四顧無人,撞見了兩個響馬,拽滿了弓,搭上箭,
    (斜跨在那馬上,做出那強盜的威勢來,嚇得那尤聰跳下驢來,跪在地上,口口
    (聲聲只叫)
見 了:大王爺饒命。
    (全副行李搭上腰裡的銀錢,上蓋衣裳,都剝脫了精光。)
    (響馬得了財物去了。)
    (尤聰弄得囊空身罄,只得乞丐回家。)
    (到了明水,也還東奔西撞的討飯,適值狄員外家請了程樂宇教書,館中要個廚
    (子答應,仍講了每年四石雜糧,專在書房指使。)
    (這尤聰素性原是個至可惡的歪人,又兼之在胡家養慣了驕性,通忘了那外邊日
    (子難過,比在胡家更甚作惡,開口就說)
開 口:我在胡進士家許多年,沒人敢說我一句不好。你這不過莊農小戶,曉得吃甚東西
    ?吃在口中,也辨不出甚麼好歹!
    (瞇了眼的拋米撒面,作的那孽,罄竹難書!年前兩次跟了師生們到省城,聽他
    (做得那茶飯撒拉溜侈,淘了他多少的氣。)
    (只因狄員外是個盛德的人,不肯輕意與人絕交。)
    (因陪兒子坐監,只得又帶了他上京。)
    (途中這樣貴飯,他把整碗的面退還店家;恐怕便宜了主人的錢鈔,哄得狄周回
    (頭轉背,成兩三碗的整面,整盤的肉包,都傾掉在泔水桶內。)
    (店中有看見的人,沒有一個不詫異贊歎。)
    (及至到了京師,這米珠薪桂之地,數米秤柴,還怕支持不起;他沒有老狄婆子
    (跟前查考,通象心風了的一般。)
    (狠命灑潑。)
    (連那奢侈慣了的童奶奶也時常的勸他,說他碎米不該播掉,嫩黃牙菜邊不該劈
    (壞,飯該夠數做,剩飯不可倒在溝中。)
    (他不惟不聽,聲聲的在背後罵那童奶奶是個淡扶11。)
    (因狄周不管他的閒帳,不說他的短長,只是狄周是個好人,二人甚是相厚。)
    (狄員外因一向嘗擾童家,又因監滿在即,又因九月重陽,要叫尤聰治酒一桌抬
    (過童家廳上,好同童奶奶合家小坐:一來回席,二來作別,三來過節。)
    (預先與童七夫婦說了,叫狄周買辦了雞、魚、肉、菜之類。)
    (尤聰大烹小割,正做中間,只見西北起了一朵扭黑的烏雲,白雲攏了烏雲的四
    (面,雲裡邊一聲霹靂,把那朵烏雲震開,滿天扭黑,連打了幾聲雷,亮了幾個
    (閃,連雨夾雹傾將下來。)
    (那雷就似天崩地烈,做了一聲的響;閃電就似幾千根火把的爍亮,圍住了那間
    (廚房不散。)
尤 聰:(尤聰他還說道)這樣混帳的天!誰家一個九月將好立冬的時節打這們大雷,下
    這們冰雹!
狄 周:(狄周也說)真是反常!往時過了秋分,再那裡還有打雷的事!
    (二人說論,那雷電越發緊將上來。)
    (只聽得天塌的一聲響,狄賓梁合狄希陳震得昏去,甦醒轉來,只見院子裡被雷
    (擊死了一個人,上下無衣,渾身扭黑,鬚髮俱焦,身上一行朱字,上書「欺主
    (凌人,暴殄天物」。)
    (仔細辨認,知是尤聰被雷擊死。)
    (進到廚房裡面,只見狄周也燒得扭黑臥在地上,還在那裡掇氣,身上也有四個
    (朱字:「助惡庇凶」。)
    (狄員外見狄周不曾斷氣,將帶的「琥珀鎮心丸」研了一服,溫水灌下,慢慢的
    (醒了轉來。)
    (問他所以,他說)
問 他:只見一個尖嘴象鬼的人,兩個大翅飛進廚房,將尤聰撾出門外,我也便不知人事
    。
    (方知尤聰因他欺心膽大,撒潑米麵,所以干天之怒,特遣雷部誅他。)
    (狄周只該凡事救正,豈可與這樣兇人結了一黨,凡事與他遮蓋?所以也與尤聰
    (同遭雷殛。)
    (但畢竟也有首從,所以只教他震倒房中,聊以示儆,還許他活轉。)
    (這天老爺處制,豈不甚是公平?)
    (狄員外只得報了兵馬司,轉申了察院,題知了本,下了旨意,相驗明白,方才
    (買了棺材,抬出義塚上埋了。)
    
    
284**時間: 地點:
    (這日酒也不曾吃得。)
    (童七夫婦都過來慰唁,把這事都傳佈了京城。)
    (那閒的們把本來都刊刻了,在棋盤街上貨賣,吆喝叫道)
童 七:九月重陽,國子監門口,冰雹霹靂劈死拋撒米麵廚子尤聰的報兒哩!
    (走路的聽得這異事,兩個錢買一本,倒教人做了一個月極好的生意。)
    (這正是那兩句成語合得著:
    (    萬事勸人休碌碌,舉頭三尺有神明。)
    (再續兩句道:
    (    請觀作孽尤廚子,九月雷誅不順情。)
    (第五十五回 狄員外饔飧食店 童奶奶慫慂疱人)
    (凡事非容易,尤稱行路難:嚴霜凋客鬢,苦雨濕征鞍;野飯如冰冷,村醪若醋
    (酸;店婆凶萬狀,過賣惡千端;泥燈渾是垢,漆箸盡成瘢;臭蟲沿榻走,毒蠍
    (繞牆盤。)
    (若逢佳館主,逆旅作家看。)
    (尤廚子作惡欺人,暴殄天物,被那天雷殛死。)
    (狄周瞞了主人,反與歹人合成一股,灑潑主人的東西,也被天雷震的七死八活
    (,雖然救得回頭,還是發昏致命。)
    (這狄員外父子一連五、六日都是童奶奶那邊請過去吃飯。)
    (狄員外甚是不安,每日晌午同狄希陳多往食店舖裡吃飯。)
童奶奶:狄爺這們多計較。能費甚麼大事哩,只不肯來家吃飯?這食店裡的東西豈是乾淨
    的?離家在外的人,萬一屈持在心,這當頑的哩!況又待不的一個月就好滿了監
    起身哩。
狄員外:時來暫去的就罷了,怎好扯長的擾起來?況且童奶奶你家裡也沒有人,凡事也都
    是童奶奶你自己下手,叫我心裡何安?算著也還得一個多月的住,不然,還仗賴
    童爺替俺且尋個做飯的罷。
童奶奶:我聽見大相公說,家裡也沒有甚麼人做活,聽說大嬸是不上廚房的,有些甚麼事
    件,也還都是狄奶奶上前。狄爺,你尋個全灶罷。
狄員外:怎麼叫是全灶?
童奶奶:就是人家會做菜的丫頭。象狄爺你這們人家極該尋一個。好客的人常好留人吃飯
    ,就是差不多的兩三席酒,都將就拿掇的出來了,省了叫廚子,咱早晚那樣方便
    哩。
狄員外:買了來家,可怎麼方略他?
童奶奶:狄爺,你自己照管著更好;要不,配給個家人,當家人娘子支使也好。只是這個
    不大穩當:一個全灶使好些銀子哩;拐的走了,可惜了銀子。
狄員外:也大約得多少銀可以買的?
童奶奶:要是手段拿的出去,能擺上兩三席酒來,再有幾分顏色,得三十兩往下二十五兩
    往上的數兒。若只做出家常飯來,再人材不濟,十來兩十二三兩就買一個。
狄員外:不然,沒人做飯,咱尋他一個罷;只是沒得合家裡商議商議。
童奶奶:這卻我不得曉的,狄爺你自己拇量著。要是狄奶奶難說話,快著別要做,好叫狄
    奶奶罵我麼?
狄員外:這罵倒是不敢的。只是怎麼童奶奶你家不買一個?
童奶奶:我家有來,剛子趕狄爺到半月前邊,叫我打發了。十八兩銀子尋的,使了八年,
    今年二十六歲了。人材兒也不醜,腳也不甚麼大,生的也白淨,象留爺坐這們尋
    常的一桌酒兒都也擺出來。那幾年好不老實的個孩子,如今,一來,這臭肉的年
    紀也忒大了;二來,也禁不的我們爺和他擠眉弄眼的。我看拉不上,那一日趕著
    他往舖子裡去,做了八兩銀子,嫁與個屠子去了。我們爺後晌從舖子裡回來,叫
    我也沒合他說。我們小姑娘端了酒菜來。他爹說:『灶上的那裡去了?叫姑娘端
    菜哩!』我說:『灶上的跟了個宰豬的走了。』我們爺說:『有這等的事!怎麼
    不早合我舖子裡說去?』叫我說:『人已去了,合你說待怎麼?』我們爺說:『
    沒拐甚麼去麼?』我說:『沒拐甚麼。那屠子倒撩下八兩銀子去了。』我們爺說
    :『呵!你可不說賣了?叫我還瞎亂。其實留著指使也罷了。』叫我說:『一個
    丫頭指使到二十六歲,你待指使他到老麼?』他說:『我有甚麼指使?只怕沒人
    替你上灶。』叫我說:『你別要管,我情願做,不難。』雖這們說,可不也忙手
    忙腳的。我家也還要尋一個哩。狄爺,你尋一個,且別要動手,等到家裡,可狄
    奶奶許了,你就收他;要是狄奶奶不許,使他七八年,尋個漢子給他,也折不多
    錢。那尤廚子也是僱的麼?
狄員外:可不是僱的?一年四石糧哩。那幾年糧食賤,四石糧食值二兩銀子罷了;這二年
    ,四石糧食值五六兩銀子哩。這還是小事;這一年受他的那氣,叫他灑潑的那東
    西,雖是雷劈了他,咱容他這們的,也是咱的罪過。看不見狄周麼?與他甚麼相
    干?只為他合尤廚子擰成一股,看他灑潑不管他,也就差一點沒劈殺了哩!
童奶奶:可又來!狄爺,你聽我主張,買一個不差。你只原封不動的交付與狄奶奶,那狄
    奶奶賞賜了,這是天恩;要不賞賜,別要只管絮絮叨叨的胡纏,這便一點帳也沒
    有。我們爺要不是眉來眼去,興的那心不好,我也捨不的賣他。好不替手垫腳的
    個丫頭哩麼!
狄員外:主意定了罷。仰仗童奶奶就速著些尋,好叫他做飯吃。
童奶奶:只怕做媒的馬嫂兒待來呀,要不來,我著人叫他去。狄爺,你尋個中等的罷。
狄員外:要尋人,爽利尋個好的罷,要叫他做菜哩;若齷齷齪齪的,走到跟前,看了那髒
    模樣也吃不下他那東西去。
    (童奶奶正站在角門口合狄員外說話,寄姐走來說)
寄 姐:媽媽呀,俺舅舅來了。
    (童奶奶隨關過門去,與他哥哥駱校尉說了會話,又吃了些點心,別得去了。)
童奶奶:忘了一件要緊的事!玉兒,你快著趕上舅爺!你說住房子的馬嫂兒,叫他快來。
    你說俺奶奶待他說說甚麼哩。多上覆舅爺,千萬別要忘了。
    (玉兒跑到外頭,正好駱校尉沒曾去遠,還合一個人站著說話哩。)
    (小玉兒一一的說了。)
駱校尉:你上覆奶奶,你說道:舅爺知道了,到家就叫他來。
    (事有湊巧,駱校尉轉了條衚衕,恰好馬嫂兒騎著個驢子過來,看見駱校尉,連
    (忙跳下驢來)
駱校尉:爺,往那裡去?怎麼不騎馬,自家步行!
駱校尉:我從姑奶奶那裡來。不遠,走走罷。你來的正好,姑奶奶有要緊事合你說,叫你
    就去哩。
馬嫂兒:我且不到家,先往姑奶奶家去罷。
駱校尉:這好。
    (替他打發了兩個驢錢,叫他還騎上那驢。)
    (改路竟到童家,見了)
見 了:舅爺說姑奶奶叫我,是與姑娘題親哩?
童奶奶:不是價,另有話說;我待叫你還尋兩個灶上的丫頭,要好的,那歪辣髒丫頭不消
    題。
馬嫂兒:姑奶奶,你要好的,只怕卒急尋不著;你怎麼又要兩個呀?
童奶奶:我自家要一個,你山東狄爺也要一個。
馬嫂兒:狄爺還沒去哩麼?他有帶的廚子,怎麼又尋上灶的?這是待兩當一房裡指使麼?
童奶奶:你只管替他尋灶上的,他房裡不房裡,咱別管他。他那裡尤廚子昨日九月九下那
    雹子,叫雷劈殺了,如今通沒人做飯。我這裡管待他,又嫌不方便。
馬嫂兒:哎喲!這九月裡的雷還劈殺人?我聽見人說,只當是說謊來,原是真個麼!雷劈
    的身上有紅字,寫他那行的罪惡。這尤廚子可是為甚麼就雷誅了?
童奶奶:可不有紅字怎麼,我還過那邊看了看,燒的象個烏木鬼似的,雌著一口白牙,好
    不怪擺的!他批的字說他拋米灑面,作踐主人家的東西。
馬嫂兒:可惜了的,好個活動人兒!那日我從這邊過去看看,狄爺合相公都沒在家,鍋裡
    熬著京米粥兒。叫我說:『怎麼荒的年成這們等的了,大鍋裡熬著粥兒,也不讓
    人讓兒。』他說:『要不嫌,可任憑請用,沒吃了我的。』拿過個碗來,沒好吃
    ,足足的吃了他五碗;我說:『可吃的叫你們不夠了?』他說:『你只顧吃,由
    他,多著哩!』
童奶奶:只這就不是個好人,怎麼拿著主人家的貴米,多多的做下粥,給不相干的人吃?
    你說他那低心,天爺為甚麼不劈他?
馬嫂兒:好奶奶,他這不是積福麼?
童奶奶:我只說這是墮孽!要把自家的米糧口裡挪、肚裡攢的,舍些兒給那看看餓殺的人
    吃,這才叫是積福哩!他這明是蛆心狡肚,故意的要灑潑主人家東西哩!你快聽
    我說,好好的替你狄爺尋個好灶上的,補報他那幾碗粥,要不然,這叫是『無功
    受祿』,你就那世裡也要填還哩!
馬嫂兒:我這就往門外頭去,只怕那裡有。我就去罷。
童奶奶:這天多昝了,你去?等著吃晌午飯。
    (馬嫂兒果然等吃了飯,去了;到日西時分回來)
回 來:我到了門外頭,周嫂兒那老蹄子又出去了。他媳婦兒,那淫婦,通是個傻瓜!問
    著他,連東南西北也不曉的!問說:『你媽哩?』他說:『俺媽不知往那裡去了
    。』叫我呆呆的坐著等他,等到那昝晚才來,說有幾個哩,他明日清早叫我在家
    裡等他罷。我趁明快往家去,明日來回姑奶奶的話。
童奶奶:你替狄爺打聽要緊!他又不肯來咱家吃飯,只買飯吃,豈是常遠的麼?我且有要
    沒緊,慢慢的仔細尋罷了。
    (馬嫂兒去了。)
    
    
285**時間: 地點:
    (明日晌午,同了周嫂兒來到。)
童奶奶:尋的有了?
周嫂兒:有兩三個哩:一個是海岱門裡頭賣布的冉家,一個是金豬蹄子家的,還一個是留
    守衛李鎮撫家的。
童奶奶:這三家子的,那家子的出色?
周嫂兒:這手段,咱可知不道他的好歹。要只據著他口裡說,他誰肯說手段不濟?要看中
    了,只得要試他。
童奶奶:這手段要好,是不消說第一件了;可也還要快性;又要乾淨。要空做的中吃,半
    日做不出一樣子來,誆的客們冷板凳上坐著,這也是做哩?再要不齷哩齷齪的,
    這也叫是做哩?
周嫂兒:奶奶說的可是哩。但這個畢竟是咱守著看見的孩子們才好。這生帳子貨,咱可不
    知他的手段快性不快性。他既叫咱發脫,豈有個不梳梳頭,不洗洗臉的?也定不
    住他是齷齪不齷齪來。難為這三家子都不是俺兩個的主顧?
童奶奶:這三個,你兩個都見過了沒?
馬嫂兒:我都沒見。周嫂兒都見來。
周嫂兒:要看外相兒倒都不醜。冉家的那個還算是俊模樣子,腳也不是那十分大腳,還小
    如我的好些;白淨,細皮薄肉兒的。他說是十七,-象十八九二十的年紀。要圖
    人材,單講這一個罷。
童奶奶:還是看本事要緊。咱光選人材,娶看娘子哩麼?咱要成,務必領了他來,待我看
    看,留他兩日,叫他做菜做飯試試,交銀子不遲。
周嫂兒:待我合他說去。只怕他說丫頭大了,不教領出來也不可知的。
    (童奶奶數了二十個黃錢,催他快去,來回騎了驢來。)
    (周嫂兒飛也似去了,馬嫂兒沒去,在這裡等他,周嫂兒去不多時,領了那丫頭
    (來到,還有一個老媽子跟著。)
    (那丫頭怎生樣的?有《西江月》一首:
    (    厚臉豐頤塌鼻,濃眉闊口粗腰。)
    (腳穿高底甚妖嬈,青褂藍裙頗俏。)
    (前看胸間乳大,後觀腿上臀高。)
    (力強氣猛耐劬勞,正好登廚上灶。)
    (童奶奶看那丫頭粗粗蠢蠢,到不是雕兒豹兒的人)
童奶奶:這孩子倒苗壯,有十幾了?
那丫頭:今年十八了。
童奶奶:這尋你專是為炒菜做飯,你都去的麼?
那丫頭:小人家的飯食,我到都做過來;只怕大人家的食性不同,又大人家的事多,一頓
    擺上許多菜,我只怕撾撓不上來。
童奶奶:不是我要,是山東的一個狄爺同他大相公來坐監,帶著個廚子,昨日九月九下雹
    子的那一日叫雷劈死了,急忙裡要尋個人做飯;要回到家時,或是留客吃飯,或
    是一兩席酒,這值不的叫廚子的事,都要叫你做做。自己拇量,可做的來做不來
    ?
那丫頭:我剛才不說過了?一席酒,我自己也曾做來,可只是人家有大小不等,看將就不
    將就哩。就是一碗肉罷,也有幾樣的做,也有幾樣的吃哩。
童奶奶:你這前後的話說的倒都是哩。你住兩日兒,主人家試試你的手段,你也試試主人
    家的性格,看那緣法對與不對。
那丫頭:(那跟的老媽媽子道)住兩日只管住,這倒不礙哩。要說做甚麼,這位姐姐可是
    去的。家裡有這們四個哩,都是調理著賣這個的。家裡奶奶子說:『老爺子,你
    要留下指使就留下,既不留下,就趁早兒給了人家,耽誤了人家待怎麼?』打發
    了這一個,還要打發兩個出去哩。
童奶奶:那兩個比這個哩?
那丫頭:(老媽媽子道)那三個裡頭,有一個的模樣比這個好,白淨,腳也小;要論手段
    ,都不如這一個。
童奶奶:這說,要多少銀子?
那丫頭:(老媽媽子說)要三十兩銀子哩。
童奶奶:你說的就是那頂尖全灶的價了。手段還且不知道,他這人才,已就不是那全灶的
    人才。待兩日試得果然是那全灶的本事,也不肯少與你,足足的兑上二十四兩老
    銀。若本事不濟,再往下講。玉兒,你到那邊看看狄爺合狄大叔在家請過來。你
    說奶奶請狄爺你合狄大叔說話哩。
    (玉兒開了門,請過狄員外爺兒兩個過來。)
    (作了揖,童奶奶)
童奶奶:清早我們爺出門的時節,就吩咐伺候爺吃飯;叫我緊著出去,爺合大叔已是吃過
    飯了。
狄員外:這每日擾奶奶已是不安,又勞奶奶自己下廚房,這怎麼當的起?
童奶奶:這是剛才領來的一個孩子,爺,你看看好麼?咱留下他試他兩日,合他講錢成事
    。
狄員外:(狄員外上下看了兩眼)倒也是個壯實孩子。童奶奶看中了,可咱留下他罷。這
    馬嫂兒,我認的。這二位媒媽媽高姓呀?
童奶奶:(童奶奶指著說)這一個是媒人,姓周;那一個老媽媽是跟這孩子來的,我也還
    沒問姓甚麼哩。
狄員外:(那老媽媽說)奶奶,我姓呂。
狄員外:就是老呂。你們都到我那邊去。
童奶奶:你們說停當了,都過這邊來吃飯。
狄員外:童奶奶,你不費心罷;我叫人買幾個子兒火燒,買幾塊豆腐,就試試這孩子的本
    事。要是偵的豆腐好,可這就有八分的手段了。咱這小人家兒勾當,待逐日吃肉
    哩?
    (說著,三個媽媽子合那丫頭都過去了。)
狄員外:童奶奶也到那邊坐會子去,咱好大家合他說。
童奶奶:爺先請著,我就過去。
    (狄員外叫人拾的火燒,買的豆腐合熟肉,黃芽白菜。)
    (那丫頭沒等吩咐,進到廚房,捲起胳膊,刷了弔鍋,偵上豆腐合黃芽白菜,切
    (切那肉,共盛了六塾淺,兩盤火燒,搬到廚房炕矮桌上與眾人吃;又盛了一塾
    (淺豆腐,一塾淺黃芽菜,一碟子四個火燒,端到上房與狄員外狄希陳吃。)
    (狄員外嘗那做的菜,鹹淡的滋味,甚是可口;又叫他切碗肉來,又切的甚是方
    (正。)
    (剛吃著,童奶奶過來了,笑道)
童奶奶:由咱試手段了。
狄員外:(看著那肉說道)這孩子到動的手;我只見他這切的肉就看出好幾分來了。
    (媒婆們吃了飯,每人與了二十四驢錢,叫他後日來定奪。)
    (眾人辭的去了。)
    (狄員外合童奶奶說了一會子話。)
    (起來回去。)
狄員外:(狄員外叫那丫頭)你跟跟童奶奶過去。
    (丫頭果然跟過去了。)
童奶奶:(童奶奶又合他說了前後的話)你那家子曾收用過了不曾?
丫 頭:收過久了。
童奶奶:沒生下甚麼?
丫 頭:也只稀哩麻哩的勾當,生下甚麼?
    (狄員外叫狄周買辦肴品,要試全灶的手段,擺酒請童爺童奶奶。)
    (那丫頭說著,寫了單帳,買了物件;那丫頭不慌不忙一頓割切停當,該偵的偵
    (,該炒的炒,到了晌午,置辦的一切完備。)
    (從舖子裡請了童七回家,將酒席搬到童家那院,按道數上來,只見做的顏色鮮
    (明,滋味甚美。)
    (狄員外那心裡極喜,童七合童奶奶都齊稱贊。)
童奶奶:這手段倒也罷了,還沒試試家常飯的手段哩。
童 七:家常飯只比酒席少做了幾樣,有兩樣麼?
    (童七、童奶奶、狄員外、狄希陳、寄姐五個圍著八仙方桌,傳杯弄盞,吃至一
    (更多天,方從角門散的去了。)
    (次日進來,叫那丫頭做了早飯,接連做了午夜兩餐,又甚爽快,又極潔淨。)
    (這狄員外定了主意要尋。)
    (第三日清早,馬嫂兒、周嫂兒齊來討下落,童奶奶一口價許定二十四兩。)
周嫂兒:奶奶,你許的這是中等的價錢。這孩子可是上等的手段哩。
童奶奶:你合狄爺這們說罷了,你這話合我說哩?再要手段不濟,可拿著這們些銀子,是
    買他人才哩,是買他的真女兒哩?
周嫂兒:奶奶,你主張個二十七兩銀子罷。要是二十四兩,這丫頭成不下來。
童奶奶:一分銀子添不上去。我的性兒你是知道的,我是合你磨牙費嘴的人麼?
周嫂兒:我的奶奶呀!你就這們執古性兒,就真個一口價兒?俺兩個的媒錢,奶奶,你可
    賞俺多少哩?
童奶奶:你兩個我也不少,圓成了,我叫狄爺共稱一兩細絲銀子給你。
周嫂兒:走,咱拿著銀子合他說著去。合誰去哩?
童奶奶:狄爺,你就拿著銀子自己去。
    (狄員外走過自己那邊,兑足了二十四兩文銀,又封了一兩媒錢,僱了四個驢,
    (合狄周騎著。)
    (周嫂兒見狄員外要的外甜,故意)
故 意:你老人家只怕還是空走這遭。童奶奶許了這一口價兒,分文不肯添。他老人家性
    兒喬喬的,俺們又不敢合他多說話,只得來了。那家子定是不依。
狄員外:仔麼不依?我不知道你京裡的淺深罷了,你童奶奶甚麼是不曉的,肯少還了你們
    價兒?你要拇量著,這事成不的,我就不消去了,別說那瞎誆著我空走一遭的話
    。你要就是這們成了,我分外你每人再加二錢銀子,你兩個吃酒;要是不成,這
    驢錢我認。你休想幹那岐瞞夾帳的營生!
兩 個:(兩個媒人道)爺喲,怪道童奶奶合爺說的上話來,都是一樣性兒!
    (說著,將次走到。)
狄員外:(狄員外下了驢)你兩個先去,說妥了,來叫我;要不妥,我好往家走。若進他
    家裡,要說不上來,羞羞的不好出來。我在這香舖裡坐坐,等著你。
兩 個:(馬周兩個媒人道)你老人家怕到了那家子當面不好阻卻的,又叫你老人家添銀
    子的意思?
狄員外:神猜!就是為這個。我在這裡等著你。叫他寫了文書,定了銀子數兒。看了,我
    才到那裡交銀子哩。
兩 個:(馬周兩人道)爺呀,人還說我們京師人乖哩,這把京師人當炒豆兒罷了。
    (笑的去了,通常說了前後的話。)
    (原來兩個媒婆已是先與冉家講定了是二十四兩,分外多少的,都是兩個媒人的
    (偏手。)
    (這童奶奶還了個一定的價錢,再還那裡騰那?若是跳蹬去了,賣與本地的人,
    (也是不過如此,還沒人肯出這門些媒錢;所以也就不做張智,寫了二十四兩的
    (文書,拿到間壁狄員外看了,狄員外方辭了香舖,同到冉家布鋪後邊。)
    (三間齊整客舍,擺設的當的著實華麗。)
    (獻過了茶,問了些來歷。)
    (取出天秤,足足的兑了二十四兩財禮,雙手交將過去。)
    (那冉老頭把文書畫了押,叫兩個媒人都畫十字,交付狄員外收了。)
    (狄員外取出一兩銀來,又叫狄周數上四錢銀子的黃錢與了兩個媒人。)
    (那個端茶的管家,趴倒地替狄員外磕了頭。)
    (狄員外知是討賞之情,忙叫狄周數上二錢銀子的黃錢與管家買酒。)
    (冉老頭再三要留坐,狄員外苦辭,方肯送了出門。)
    (狄員外袖了文書,同狄周回到下處,往那院裡謝了童奶奶費心。)
    (又叫過那丫頭替童奶奶磕了頭。)
    (又與狄員外、狄希陳都磕頭相見。)
童奶奶:爺還替他起個名字,好叫他。
狄員外:你家裡叫你甚麼?
合 他:我家裡叫是調羹。
童奶奶:(童奶奶笑道)這到也名稱其實的哩。
狄員外:這『調羹』就好,不消又另起名字。
    (狄員外又與他紮刮衣裳,到估衣鋪內與他買了一付沒大舊的布鋪陳,問童七換
    (了一付烏銀耳墜、四個烏銀戒指。)
    (把狄周移在北房西間宿臥,將廚房挪與調羹居住。)
    (京中婦人是少不得要人照管的,況調羹又是經主人照管過的,到了這邊,狄員
    (外不曾奉過內旨,怎敢矯詔胡行。)
    (這調羹雖是有童奶奶開說得明白,說過)
調 羹:老爺子是個數一數二的元帥,斷是不敢欺心。直待回家,畢竟奶奶許了,方敢合
    你成事。你也不可冒失,休說在千里之外奶奶不曉的。但是做女人的那心竅極靈
    ,不消私行,也不消叫番子手■訪,凡漢子們有甚麼虧心的事,一拿一個著。休
    要大家沒了主意,叫狄奶奶怨我。
童奶奶:(又背地裡囑付狄希陳道)狄大叔,我有件事合你說。這灶上的調羹,是狄爺算
    計要留著房裡使用的,這卻不可合他淒淒離離的。
    (狄希陳雌著牙笑。)
童奶奶:我說的是好話。你可不笑甚麼?
    (說的調羹心裡甚是明白,雖是孤恓冷淨,枕冷衾寒,但有了盼頭,卻也死心蹋
    (地的做飯。)
    (自從有了調羹,這狄員外下處飲食甚是方便,比那尤廚子的時節受他那拗東別
    (西的狨氣甚覺不同。)
    (住的坐滿了監,辭了童奶奶,跟了狄員外要回山東。)
童奶奶:(童奶奶又教導了他許多服事主母的道理)你要肯聽我的話,你自有好處。
    (說完話,方才大家作別。)
    (童七又遞了幾盞上馬杯,拱手而散。)
    (調羹後來結局,狄員外到家,怎麼光景,再等後回接說。)
    (第五十六回 狄員外納妾代疱 薛素姐毆夫生氣)
    (妒婦尋常行處有,狠毒同獅吼。)
    (擊殘溺器碎揉花,即使恁般奇絕不如他。)
    (此是峨眉爭愛寵,不覺心情懂。)
    (最奇吃醋到公房,抵死怕添丁分產狠分張。)
    (右調《虞美人》)
    (狄員外陪著狄希陳坐完了監,看定了日子起身。)
    (童七家預先擺酒送行,借了調羹做菜。)
    (狄員外將前後房錢都一一找算清結。)
    (將合用的傢伙,借用的,都一一交還,並無失損。)
    (將自己買添的並多餘的煤米,都送了童奶奶用。)
    (童七回送了三兩贐儀、兩匹京綠布、一十沉速香、二百個角子肥皂、四斤福建
    (飴糖。)
    (狄員外返璧了那贐儀,止收了那四樣的禮。)
    (狄員外又與玉兒二錢銀子,一條半大的手巾。)
    (狄希陳梯己送了寄姐一對玉瓶花、兩個絲綢汗巾;寄姐回送了狄希陳一枝烏銀
    (古折簪。)
    (童奶奶賞了狄週三錢銀,賞了調羹一雙紅段子褲腿、三尺青布鞋面。)
    (狄員外僱了四個長騾。)
    (那時太平年景,北京到繡江明水鎮止九百八十里路,那騾子的腳價每頭不過八
    (錢;路上飯食,白日的飯,是照數打發,不過一分銀吃的響飽,晚間至貴不過
    (二分。)
    (夜住曉行,絕無阻滯。)
    (若是短盤驢子,長天時節,多不過六日就到;因是長生口,所以走了十日方才
    (到家。)
    (狄員外合狄希陳在前,調羹在後,狄周還在外邊看卸行李。)
    (進到中門裡邊,不見狄老婆子的模樣,只有狄周媳婦接著出來。)
狄員外:(狄員外爺兒兩個一齊問說)娘哩?
狄 周:(狄周媳婦回說)在屋裡哩。
狄員外:(狄員外心裡想道)不好,這是知道調羹的事了。
口 裡:怎麼在屋裡?身上不自在麼?
    (一邊隨即進去。)
    (只見老狄婆子也沒梳頭,圍著被在牀上坐的)
一 邊:來了罷?盼望殺人!路上不十分冷麼?
    (狄員外朝著牀作了個揖,狄希陳磕了頭,然後調羹叩見。)
狄員外:這是咱買的個做飯的,叫是調羹。
    (老狄婆子把臉沉了一沉,旋即就喜歡了。)
狄員外:你是怎麼身上不自在?從幾時沒起來?
狄婆子:我沒有甚麼不自在,就只這邊的胳膊合腿動不的。
狄員外:這是受了氣了,為甚麼不早捎個信去?京裡還有明醫,好問他求方,或是請了他
    來。這可怎麼處哩?
狄婆子:你躁他怎麼?只怕待些時好了。
    (狄員外坐在牀沿上,說不了的家長裡短。)
    (狄希陳到了自己那院,見門是鎖的,知道素姐往娘家去了。)
    (恰好狄周媳婦走過,狄希陳)
狄希陳:你大嫂從多昝家去了?
狄 周:(狄周媳婦道)從你起身的那一日就接了家去,到今九個多月,就只住了一夜半
    日,把娘氣的風癱了就回去,再也沒來。
    (狄希陳跺了兩跺腳,叫了兩聲)
狄希陳:皇天。
    (又仍往狄婆子屋裡去了。)
    (狄周收了行李,也進屋裡與主母磕了頭。)
狄婆子:尤廚子怎麼不見他哩?
    (爺兒兩個齊把那九月九下雹子雷劈的事,說了一遍。)
狄婆子:(狄婆子詫異極了)天老爺,這小人們知道甚麼好歹,合他一般見識?有多少那
    大人物,該劈不劈的哩。叫我這心裡想,有個尤廚子做飯吃罷,又買個老婆待怎
    麼?原來有這們的古怪事!雷劈的身上有字,他有字沒有?
狄員外:有八個大紅字。陳兒,你念念與你娘聽。
狄希陳:尤廚子的字是『欺主凌人,暴殄天物』。狄周的字是『助惡庇凶』。
狄婆子:(狄婆子驚問道)怎麼狄周的身上也有字哩?
狄員外:狄周也著雷劈殺了,是還省過來的。尤廚子劈在天井裡,狄周劈在廚屋裡。
狄婆子:你把他那字講講我聽。
狄希陳:欺主凌人,是因他欺主人家,又眼裡沒有別人;暴殄天物,是說他作踐東西,拋
    撒米麵。狄周的字是說他助著尤廚子為惡,合他一溜子,庇護他。
狄婆子:這天矮矮的,唬殺我了!
    (狄員外合狄希陳到家不提。)
    
    
286**時間: 地點:
    (再說素姐自從狄希陳上京那日,薛夫人怕他在家合婆婆嘔氣,接了他回家。)
    (薛教授因他不聽教訓,也甚是不喜歡他。)
    (他自從夢中被人換了心去,雖在自己家中,爹娘身上,比那做女兒的時節著實
    (那強頭別腦,甚是不同,吃雞蛋,攮燒酒,也絕不象個少年美婦的家風。)
    (明水鎮東頭有三官大帝的廟宇,往時遇著上、中、下三元的日子,不過是各莊
    (的男子打醮祭賽、享福受胙而已。)
    (近來有了兩個邪說誣民的村婦,一個叫是侯老道,一個叫是張老道。)
    (這兩個老歪辣專一哄騙人家婦女上廟燒香,吃齋念佛,他在裡邊賴佛穿衣,指
    (佛吃飯,乘機還幹那不公不法的營生。)
    (除了幾家有正經的宅眷禁絕了不許他上門,他便也無計可施,其餘那混帳婦人
    (,瞞了公婆,背了漢子,偷糧食作齋糧,捐簪環作佈施。)
    (漸哄得那些混帳婦人聚了人成群合隊,認娘女,拜姊妹,舉國若狂。)
    (這七月十五日是中元聖節、地官大帝的生辰,這老侯、老張又斂了人家佈施,
    (除克落了剩的,在那三官廟裡打三晝夜蘭盆大醮;十五日夜裡,在白雲湖內放
    (一千盞河燈。)
    (不惟哄得那本村的婦女個個出頭露面,就是那一、二十里外的鄰莊都挈男拖女
    (來觀勝會。)
    (素姐住在娘家,那侯道、張道怕那薛教授的執板,倒也不敢上門去尋他;他卻
    (反要來尋那二位老道,狠命的纏薛夫人要往三官廟裡看會、白雲湖裡看放河燈
    (。)
薛夫人:這些上廟看會的都不是那守閨門有正經的婦人。況你一個年小女人,豈可輕往廟
    裡去?
素 姐:娘陪了我去,怕怎麼的?
薛夫人:我雖是七八十的老婆子,我害羞,我是不去的!再要撞見你婆婆,叫他說道:『
    好呀!接了閨女家去是圖好上廟麼?』你婆婆那嘴,可是說不出來的人?
素 姐:娘不合我去,罷,我自己合俺爹說去。
薛夫人:你說去,且看你爹叫你去呀不。就是你爹叫你去,我也說他老沒正經,不許你去
    !
    (素姐撅著那嘴好拴驢的一般。)
素 姐:(姓龍的說道)怕怎麼的?孩子悶的慌,叫他出去散散心。在婆婆家以行動不的
    ,來到娘家又不叫他動彈,你逼死他罷!那人山人海的女人,不知多少鄉宦人家
    的奶奶、官兒人家的小姐哩。走走沒帳,待我合他說去。
薛夫人:極好!只怕你說,他就叫他去也不可知的。
龍 氏:(龍氏叫小玉蘭)你到舖子裡請爺進來。
玉 蘭:(玉蘭出去說道)後頭請爺哩。
    (薛教授只道是薛夫人說甚麼要緊的話,慌忙進來問薛夫人)
薛教授:你待說甚麼?
薛夫人:我沒請你。誰請你去來?
玉 蘭:俺龍姨待合爺說句話。
    (薛夫人曉得是說這個,口裡沒曾言語。)
薛教授:他待說甚麼?他有甚麼好話說!
薛夫人:他打哩有好話說可哩,你到後頭看他說甚麼。
    (薛教授走到後邊,龍氏不慌不忙從廚房裡迎將出來,笑容可掬的說道)
龍 氏:我有句話合你說:素姐姐這幾日通吃不動飯,你可也尋個人看他看。他嫌悶的慌
    ,他待往三官廟裡看看打醮的哩。你叫他去走走罷。
薛教授:你娘必定不合他去,可叫誰合他去哩?
龍 氏:叫兩個媳婦子跟了他去。你要不放心,我合他去也罷。
薛教授:還是你合他去好。
    (龍氏喜得那心裡不由的抓抓耳朵,撓撓腮的。)
    (素姐在後門外逼著聽,也甚是喜歡。)
薛教授:(薛教授說龍氏道)你看,那臉上的灰也不擦擦。
    (龍氏拿著袖子擦那臉上。)
薛教授:你靠近些,我替你擦擦。
    (龍氏得意的把頭搖了兩搖,仰著臉走向前來等著擦灰。)
    (薛教授就著勢,迎著臉括辣一個巴掌,一連又是兩個,罵說)
薛教授:我把你這個賊臭奴才……甚麼不是你鼓令的!小女嫩婦的,你挑唆他上廟!你合
    他去罷!
薛教授:賊嘴的奴才!該說的,你娘豈有不說,叫你來說哩!
    (薛夫人聽見後頭嚷亂,走到後邊。)
薛教授:這賊嘴臭奴才,他待合小素姐往廟裡看打醮的,說是你叫他合我說來!
薛夫人:是我叫他合你說來。素姐合我說待往廟裡去,我沒許他。素姐待自家合你說去。
    我說:『就是你爹老沒正經許你去,我也不許你去!』姓龍的說:『走走沒帳,
    待我合他說去!』我說:『極好!只怕你說,他就叫他去也不可知的事。』他就
    支使小玉蘭往外頭叫你去了。你聽不聽罷了,打他做甚麼?他也好大的年紀了,
    為這孩子開手打過三遭了。可也沒見你這們個老婆,一點道理不知,又不知道甚
    麼眉眼高低,還站著不往後去哩!
    (素姐見看打了龍氏,知道往廟裡去不成的,眉頭一蹙,計上心來)
素 姐:俺爹睃拉我不上,我也沒臉在家住著,我待回去看看俺婆婆哩。
薛夫人:你聽他哩!他可不是想婆婆的人,怎麼?這到家不知算計待作甚麼孽哩!別要叫
    他家去。
薛教授:他說出這們冠冕的題目來,怎麼好攔他?也只是待跟了他婆婆往廟裡去。他到了
    他家,叫去不叫去,咱可別要管他。
    (叫了薛三省娘子送到家中。)
    (薛三省娘子再三攛掇著到了婆婆屋裡,使性蹦氣的磕了兩個頭,回自己的房裡
    (來了,吃了晚飯,睡了一夜。)
    
    
287**時間: 地點:
    (明日起來,正是七月十五,素姐梳洗已畢,吃了早飯,打扮的甚是風流。)
    (叫玉蘭跟著,順路一邊走,一邊使玉蘭對狄婆子道)
一 邊:俺姑待往三官廟去看打醮哩。
狄婆子:少女嫩婦的,無此理,別要去。
    (素姐揚揚不彩,竟自出門,同玉蘭步行而往。)
    (又叫狄周媳婦趕上攔阻他。)
回 來:(不惟不肯回來)你叫他休要扯淡,情管替他兒生不下私孩子!
    (狄周媳婦回來說了,把狄婆子已是氣的發昏。)
    (他在廟裡尋見了候、張二位老道,送了些佈施,夾在那些柴頭棒仗的老婆隊裡
    (,坐著春凳,靠著條桌,吃著麻花、饊枝、捲煎饃饃,喝著那川芎茶,掏著那
    (沒影子的話。)
    (無千大萬的醜老婆隊裡,突有一個妖嬈佳麗的女娘在內,引惹的那人就似蟻羊
    (一般。)
    (他旁若無人,直到後晌,又跟了那伙婆娘,前邊導引了無數的和尚道士,鼓鈸
    (喧天,往湖裡看燈,約有二更天氣,一直竟回娘家,還說)
道 士:你們不許我去,我怎麼也自己去了!
    (狄婆子、薛教授兩下裡氣的一齊中痰,兩家各自亂哄,灌救轉來,都風癱了左
    (邊的手腿。)
    (薛教授與狄婆子同是七月十五日起,半夜得病,從此都不起牀。)
    (婆婆因他氣成了癱症,他也從不曾回去看婆婆。)
    (只有薛夫人和兩個管家娘子時常來往問候。)
    (直至狄希陳這日從京中回家,薛夫人使了薛三省媳婦送他來到,好歹勸著見了
    (見狄員外合狄婆子。)
    (也不問聲安否,也不說句家常話,竟回自家房內。)
    (狄希陳就象戲鐵石引針的一般,跟到房中。)
    (久別乍逢,狄希陳不勝綣戀,素姐雖還不照往時嚴聲厲色,卻也毫無軟款溫柔
    (。)
    (狄希陳盡把京中買了來的連裙繡襖、烏綾首帕、蒙紗膝褲、玉結玉花、珠子寶
    (石、扣線皮金、京針京剪,擺在素奶跟前進貢。)
    (素姐著盡收了,也並不曾有個溫旨;只是這一晚上不曾趕逐,好好的容在房中
    (睡了。)
    (狄希陳也並不敢提問娘是因甚得病。)
    (薛教授是不能起牀,薛夫人是個不戴巾的漢子,薛如卞又是個少年老成,媳婦
    (連氏又甚是馴順,龍氏也不甚跳樑,薛三省合薛三槐兩個也都還有良心,布鋪
    (的貨又都是直頭布袋,倒也還不十分覺苦。)
    (只是狄員外是個莊戶人家,別人又無甚生意,間壁的客店不過戲而已矣。)
    (狄希陳是個不知世務的頑童,這當家理紀,隨人待客,做莊農、把家事都靠定
    (了這狄婆子是個泰山,狄員外倒做了個上八洞的純陽仙子。)
    (這狄婆子睡在牀上,動彈不得,就如塌了天的一般。)
    (狄周是尤廚子的合伙,教天雷壁死的人,豈是個忠臣?他那娘子雖也凡百倚他
    (,但不知其婦者視其夫,這等一個狄周「刑於」出甚麼好妻子來?只是當初有
    (這樣一個雷厲風行的主母,他還不敢妄為;如今主母行動不得,他還怕懼何人
    (?)
    (幸得這個調羹絕不象那京師婦人的常態:第一不饞,第二不盜,第三不淫,第
    (四愛惜物件,第五勤事主母,第六不說舌頭,第七不裡應外合,第八不倚勢作
    (嬌,第九不偷閒懶惰,第十不百拙無能。)
    (起先初到的時節,狄婆子也不免有些拈酸吃醋之情,雖是勉強,心裡終是不大
    (快活,密問狄希陳,知道狄員外與他一毫沒帳;又聞得童奶奶許多的好言,又
    (因他有這十件好處;起先這狄婆子病了,上前伏事,都是巧姐應承,自從有了
    (調羹,就替了巧姐一半,除做了大家的飯食,這狄婆子的茶水都是調羹照管,
    (狄婆子故意試他,把那銀錢付托與他收管。)
    (過十朝半月,算那總撒,分文不差。)
    (故意尋他不是,傷筋動骨的罵他,他也絕無使性。)
    (這等寒夜深更,半宿的伺候,夜間起來一兩次的點燈扶著解手,頓茶煎藥,與
    (巧姐爭著向前,也絕不抱怨。)
    (狄婆子不止一日,屢屢試得他是真心,主意要狄員外收他為妾。)
    (狄員外略略的謙了一謙,也再拜登受。)
    (狄婆子叫人在重裡間與他收拾臥房,打了煤火熱炕,另做了鋪陳,新制了紅絹
    (襖褲,又做了大紅上蓋衣裳,擇了吉日,上頭成親。)
    (狄希陳倒也似有如無的不理,只是素姐放下臉來,發作)
發 作:沒廉恥老兒無德!鬢毛也都白了,乾這樣老無廉恥的事!爺兒兩個伙著買了個老
    婆亂穿靴,這們幾個月,從新又自己占護著做小老婆!桶下個孩子來,我看怎麼
    認!要是俺的孩子,分俺的家事,這也還氣的過;就是老沒廉恥的也還可說。只
    怕還是狄周的哩!
    (這話都句句的聽在狄員外耳朵,狄員外只叫別使狄婆子知道,恐他生氣著惱。
    ()
    (又虧不盡調羹有個大人的度量,只當是耳邊風一般。)
    (狄周娘子故意把話激他,他說)
合 他:憑他,有氣力只管說,理他做甚麼?你知道有孩子沒有孩子?待桶下孩子來再辨
    也不遲。
    (只素姐惟恐調羹生了兒子奪了他的家私,晝夜只是算計,幾次乘公公睡著時,
    (暗自拿了刀要把公公的雞巴割了,叫他絕了俗不生兒子,免奪他的產業,又好
    (做了內官,再掙家事與他。)
    (虧得天不從人,狄員外每次都有救星,不得下手。)
    (又千方百計處置調羹。)
    (狄員外惟恐家醜外揚,千萬隻有一個獨子,屈心忍耐。)
    (這狄婆子平日性子真是雷厲風行、斬釘截鐵的果斷,叫他得了這們動彈不得的
    (病,連自己溺泡尿,屙泡屎,都非人不行。)
    (狄員外不曾回來的時節,嫌丫頭不中用;巧姐又還身小人薄;狄周媳婦,一來
    (又要抱怨,二來又要迴避他,怕他對了漢子敗壞;媳婦素姐這通是不消提起的
    (了:所以也甚是苦惱。)
    (自從有了這調羹進門,這些一應服侍,全俱倚仗他。)
    (他起五更睡半夜與主母梳頭、纏腳、洗面、穿衣、端茶、掇飯,再也沒些怨聲
    (,說道)
發 作:娘,你身上又沒甚別的病,不過是這半邊的手腳不能動彈;我當面明間安了一把
    醉翁椅,上面厚鋪了褥子。
    (每日替他光梳淨洗,穿著了上蓋衣裳。)
    (他的身量又大,氣力又強,清晨後晌,輕輕的就似抱孩子一般。)
    (三頓吃飯,把桌子湊在椅前,就象常時一樣與狄員外、狄希陳同吃。)
    (外邊的事,狄婆子也可以管得著,也可以看得見,去了許多悶氣,便就添了許
    (多飯食。)
狄婆子:千虧萬虧,虧不盡尋了這個人,只怕也還可以活得幾年。若不是這等體貼,就生
    生的叫人別變死了!
    (又待了許久,狄婆子見的調羹至誠忠厚,可以相托,隨把家事與房中箱櫃的鑰
    (匙盡數都交付他掌管。)
    (他雖也不能如主母一了百當,卻也不甚決裂。)
    (凡事俱先到主母前稟過了命,他依了商議行去,也算妥貼。)
    (且是薛如兼一過新年,與巧姐俱交十六歲,薛夫人恐怕巧姐跟著素姐學了不好
    (,狄婆子又因自己有病,一家要急著取親,一家要緊著嫁女,狄婆子自己不能
    (動手,全付都是調羹料理。)
    (家中有了這等一個得用的人,狄婆子也不甚覺苦,狄員外也不甚著極。)
    (只是素姐氣得腹脹如鼓,每日間,奴才老婆,即是稱呼;歪辣淫婦,只當平話
    (。)
    
    
288**時間: 地點:
發 作:把我的家財都抵盜貼了漢子。
    
    
289**時間: 地點:
狄婆子:公公寵愛了他縱容他,把我個強盜般的婆婆生生被他氣成癱痪,與我百世之仇;
    我不是將他殺害,我定是將他藥死!
    
    
290**時間: 地點:
發 作:他挑唆那病老婆把家財都賠嫁了那個小淫婦,到後來養活發送,我都要與那小窠
    子均出,偏了一些,我也不依!
    (與巧姐做的八步大牀、描金衣櫃、雕花鬥桌都用強將自己賠嫁的舊物換了他新
    (的。)
    (狄員外都瞞了婆子,只得與巧姐另做。)
    (因那大牀無處另買,別了二十兩銀子,問他回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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