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 至 第二二〇
211**時間: 地點:
(一日,恰好有個府學的門斗拿了教官的紅票下到明水,因本府太守升了河南兵
(道,要合學做帳詞舉賀,舊秀才每人五分,新秀才每人分資一錢。)
(狄希陳名字正在票上。)
(門斗走到他家,管待了他酒飯,留他住了一晚。)
(次日吃了早飯,與了他一錢分資,又分與他四十文驢錢。)
(狄希陳指了這個為由,時刻在薛如卞、相於廷兩個面前唆撥;他道)
問 他:我們三人都是蒙他取在五名之內,他是我們的知己教師。他如今榮升,我們俱應
專去拜賀才是。怎麼你們都也再沒人說起?若你兩人不去,我是自己去,不等你
了。
(相於廷、薛如卞都回去與父親說知,相棟宇)
相棟宇:你只看他眾人,若是該去,你也收拾了同行。
薛教授:這極該去的。你狄姐夫他是府學,還出過了分資,帳詞上也還列有名字。你們連
個名字也沒得列在上面,怎好不自去一賀?向來凡事都是狄親家那邊照管,把這
件事我們做罷。或是裱個手卷,或是冊葉,分外再得幾樣套禮。你三個大些的去
,薛如兼不去也罷。你再合狄大叔商議如何?
(薛如卞合狄希陳說了。)
狄希陳:(狄希陳回去與他父親說知)禮物都是薛大爺家置辦。
狄員外:既是你丈人說該做的,你就收拾。等住會,我還見見你丈人去。
(薛教授自己到了城裡,使了五錢銀裱了一個齊整手卷,又用了三錢銀央了時山
(人畫了《文經武緯圖》。)
(央連春元做了一首引,前邊題了「文經武緯」四個字;又代薛如卞、薛如兼、
(狄希陳、相於廷做了四首詩,連城璧做了後跋。)
(備了八大十二小的套禮,擇了日子,跟了狄周、薛三省、尤廚子。)
(正待起身,小冬哥家裡叫喚,說道)
狄 周:俺就不是個人麼?只不叫俺去。他三個是秀才,俺沒的是白丁麼?脫不了都是門
生,偏只披砍俺。我不依,我只是待去。
(薛教授正在狄家打發他們起身,薛三槐來學了這話。)
狄員外:(狄員外笑道)別要嗔他,他說的委實有理。咱家裡有頭口,我叫他再備上一個
,你叫他都走走去。
薛教授:(薛教授也笑說)這小廝沒家教,只是慣了他。
也 有:(叫薛三槐說)也罷。你叫他流水來,替他拿著大衣服去。
(待不多會,只見小冬哥一跳八丈的跑了來。)
(狄員外讓他吃飯,他也沒吃。)
(大家都騎上頭口往府進發,仍到原先下處住下。)
(狄希陳沒等卸完行李,一溜煙,沒了蹤影。)
(尤廚子做完飯,那裡有處尋他!狄周口裡不肯說出,心裡明白,曉得他往孫蘭
(姬家去了。)
(直到後晌,挨了城門進來,支調了幾句,也沒吃飯,睡了。)
(次早起來,收拾了禮,早吃了飯,拿著手本公服,四個都到了府裡,與了聽事
(吏二錢銀子。)
(府尊坐過堂,完了堂事,聽事吏過去稟了,四個小秀才齊齊過去參見,稟賀稟
(拜,又遞了禮單。)
(府尊甚是喜歡,立著待了一鐘茶,吩咐教他們照常從師讀書,不可放蕩,還說
(了好些教誨的言語,叫他們即日辭了回去。)
(點收了一個手卷,回送了二兩書資。)
(依了薛、相兩人的主意,除了這一日,第二日再住一日,第三日絕早起身。)
(因天色漸短,要趕一日到家。)
(狄希陳起初口裡也只管答應,到了臨期,說他還要住得幾日,叫他三個先回,
(他落後自去。)
(見大家強他回去,他爽利躲過一邊。)
(那三個尋他不見,只得止帶了薛三省一人回家,留下尤廚子、狄周在府。)
(他放心大度一連在孫蘭姬家住了兩日,狄周尋向那裡催他起身,那裡肯走?)
212**時間: 地點:
(一日清早,東門裡當鋪秦家接孫蘭姬去游湖,狄希陳就約了孫蘭姬叫他晚夕下
(船的時節就到他下處甚便;叫狄周買了東西,叫尤廚子做了肴饌,等候孫蘭姬
(來。)
(到了日晚,當鋪極要孫蘭姬過宿,孫蘭姬)
孫蘭姬:有個遠客特來探望,今日初來,不好孤了他的意思。我們同在一城,相處的日子
甚久,你今日且讓了生客罷。他的下處就在這鵲華橋上,你著人送我到那邊去。
(客伙中有作好作歹的慫慂著放孫蘭姬來了。)
(二人乍到了那下處,幽靜所在,如魚得水,你恩我愛,樂不可言。)
(狄周見事體不象,只得悄悄背了他,走到東關僱騾市上,尋見往家去的熟人,
(煩他捎信到家,說他小官人相處了一個唱的孫蘭姬,起先偷往他家裡去,如今
(接來下處,屢次催他不肯起身,千萬捎個信與大官人知道。)
(那個人果然與他捎信回去,見了狄員外,把狄周所托的言語,不敢增減,一一
(上聞。)
(狄員外倒也一些不惱,只說了一句道)
狄員外:小廝這等作業,你可曉得什麼是嫖?成精作怪!
(謝了那傳信的,回去對他的渾家說知其事。)
孫蘭姬:(他渾家說道)多大的羔子?就這等可惡!從那一遭去考,我就疑他不停當。你
只說他老實,白當叫他做出來才罷。萬一長出一身瘡來,這輩子還成個人哩!
狄員外:明日起個早,待我自家叫他去;別人去,他也不來。
孫蘭姬:(他母親說)你去倒沒的替他長志哩!你敢把他當著那老婆著實挺給他一頓,把
那老婆也給他的個無體面,叫他再沒臉兒去才好。你見了他還放的出個屁來哩!
再見了那老婆越發癱化了似的,還待動彈麼?
狄員外:你既說我去不的,你可叫誰去?
孫蘭姬:(他母親說)待我明日起個五更,自家征他去。我撈著他不打一個夠也不算!把
那老婆,我也■他半邊毛!
狄員外:這不是悖晦?你兒不動彈,那老婆就知道明水有個狄大官待嫖哩?我尋上門去。
再不怨自家的人,只是怨別人?
孫蘭姬:(他母親說)你與我夾著那張扶嘴!你要嚴著些,那孩子敢麼?你當世人似的待
他,你不知安著什麼低心哩!
母 親:(叫狄周媳婦子拾掇)跟我明日五更上府裡。
(叫李九強揀兩個快頭口好生喂著;又叫煮著塊臘肉,烙著幾個油餅,拿著路上
(吃。)
(睡了半夜,到四更就起來梳洗,吃了飯。)
(狄員外惟恐他娘子到了府裡,沒輕沒重的打他,又怕他打那老婆打出事來,絮
(絮叨叨的只管囑付,只叫他)
狄員外:唬虎著他來罷,休要當真的打他,別要後悔。
(說過又說,囑付個不了。)
母 親:(他娘說)你休只管狂氣,我待打殺那後娘孩子,我自家另生哩?厭氣殺人!沒
的人是傻子麼?
狄員外:我只怕你尊性發了合顧大嫂似的,誰敢上前哩?
(說著,打發婆子上了騾子,給他掐上衣裳,跳上了鐙;又囑付李九強好生牽著
(頭口。)
狄員外:我趕明日後晌等你。
母 親:(他婆兒道)你後日等我!我初到府裡,我還要上上北極廟合岳廟哩。
狄員外:(狄員外心裡想道)也罷,也罷。寧可叫他上上廟去。既是自己上廟,也不好十
分的打孩子了。
213**時間: 地點:
(不說狄員外娘子在路上行走。)
214**時間: 地點:
(卻說孫蘭姬從那日遊了湖,一連三日都在狄希陳下處,兩個廝守著頑耍。)
(當鋪裡每日往他家去接,只說還在城裡未回。)
215**時間: 地點:
(那日吃了午飯,狄希陳把那右眼拍了兩下)
狄希陳:這只怪扶眼,從頭裡只管跳!是那個天殺的左道我哩!我想再沒別人,就是狄周
那砍頭的!
216**時間: 地點:
(正說著,只聽孫蘭姬一連打了幾個涕噴)
孫蘭姬:呃,這意思有些話說。你的眼跳,我又打涕噴,這是待怎麼?我先合你講開,要
是管家來衝撞你,可不許你合他一般見識。你要合他一般見識,我去再也不來了
。
217**時間: 地點:
(正說著話,只聽得外邊亂轟。)
(狄希陳伸出頭去看了一看,往裡就跑,唬得臉黃菜葉一般,只說)
狄希陳:不好了!不好了!娘來了!
(孫蘭姬起初見他這個模樣,也唬了一跳,後邊聽說:「娘來了」,他說)
孫蘭姬:呸!我當怎麼哩!卻是娘來了。一個娘來倒不喜,倒害怕哩!
(一邊拉過裙子穿著,一邊往外跑著迎接;老狄婆子看了他兩眼,也還沒有做聲
(。)
(孫蘭姬替婆子解了眼罩,身上擔了塵土,倒身磕了四個頭。)
(狄婆子看那孫蘭姬的模樣:
( 扭黑一頭綠髮,髻挽盤龍;雪白兩頰紅顏,腮凝粉蝶。)
(十步外香氣撩人,一室中清揚奪目。)
(即使市人習見,尚誇為閬苑飛瓊;況當村媼初逢,豈不是瑤台美玉?雄心化為
(冰雪,可知我見猶憐;剛腸變作恩情,何怪小奴不爾?)
(狄婆子見了孫蘭姬如此嬌媚,又如此活動,把那一肚皮家裡懷來的惡意,如滾
(湯澆雪一般;又見狄希陳唬得焦黃的臉,躲躲藏藏的不敢前來,心中把那惱怒
(都又變了可憐)
狄婆子:你既是這們害怕,誰強著叫你這們胡做來?你多大點羔子?掐了頭沒有疤的,知
道做這個勾當!你來時合你怎樣說來?你汪先生待出殯,你爹說不去與他燒紙,
等你去與他上祭。你兩個舅子合兄弟都去了,你敢自家在這裡住著?
(孫蘭姬在旁嗤嗤的笑。)
狄婆子:你別笑!我剛才不為你也是個孩子,我連你還打哩!
(正還沒發落停當,只見走進一個六十多歲的尼姑)
一 個:我是泰安州後石塢奶奶廟的住持,要與奶奶另換金身,妝修聖像。隨心佈施,不
拘多少,不論銀錢。福是你的福,貧僧是挑腳漢。你修的比那輩子已是強了十倍
,今輩子你為人又好,轉輩子就轉男身,長享富貴哩。阿彌陀佛,女菩薩,隨心
舍些,積那好兒好女的。
狄婆子:我可是積那好兒好女的?女還不知怎模樣,兒已是極好了,從一百里外跑到這裡
嫖老婆,累的娘母子自己千鄉百里的來找他!
姑 子:(那姑子把狄希陳合孫蘭姬上下看了兩眼)他兩個是前世少欠下的姻緣,這世裡
補還。還不夠,他也不去;還夠了,你扯著他也不住。但凡人世主偷情養漢,總
然不是無因,都是前生注定。這二人來路都也不遠,離這裡不上三百里路。這位
小相公前世的母親尚在,正享福哩。這位大姐前世家下沒有人了。這小相公睡覺
常好落枕,猛回頭又好轉脖筋。
(說到這兩件處,一點不差,狄婆子便也怪異)
狄婆子:這落枕轉脖子的筋,可是怎說?
姑 子:也是為不老實,偷人家的老婆,吃了那本夫的虧了。
狄婆子:怎麼吃了虧?是被那漢子殺了?
(姑子點了點頭。)
狄婆子:(狄婆子指著孫蘭姬道)情管這就是那世裡的老婆?
姑 子:不相干。這個大姐,那輩子裡也是個姐兒,同在船上,歡喜中訂了盟,不曾完得
,兩個這輩子來還帳哩。
狄婆子:他聽見你這話,他往後還肯開交哩?
姑 子:不相干!不相干!只有二日的緣法就盡了,三年後還得見一面,話也不得說一句
了。
孫蘭姬:我那輩子是多大年紀?是怎麼死來?
姑 子:你那輩子活的也不多,只剛剛的二十一歲,跟了人往泰山燒香,路上被冰雹打了
一頓,得病身亡。如今但遇著下雹子,你渾身東一塊疼,西一塊疼,拿手去摸,
又象不疼的一般,離了手又似疼的。
孫蘭姬:你說得是是的,一點不差。那一年夏裡下雹了,可不就是這們疼?
狄婆子:(狄婆子指著孫蘭姬道)我看這孩子有些造化似的,不象個門裡人,我替俺這個
種子娶了他罷。
姑 子:成不上來。小相公自有他的冤家,這位大姐自有他的夫主,待二日各人開交。
狄婆子:你說別人是是的,你說說我是怎麼?
姑 子:你這位女菩薩,你的偏性兒我倒難說。大凡女人只是偏向人家的大婦,不向人家
的小妻,你卻是倒將過來的。
狄婆子:(狄婆子笑道)可是我實是不平:人家那大婆子作踐小老婆,那沒的小婆子不是
十個月生的麼?
姑 子:女菩薩,你還有一件站不得的病,略站一會,這腿就要腫了哩。
狄婆子:這是怎麼說?就沒本事站?
姑 子:這敢是你那一輩子與人家做妾,整夜的伺候那大老婆,站傷了。因你這般折墮,
你從無暴怨之言,你那前世的嫡妻托生,見與你做了女兒,你後來大得他的孝順
哩。你今生享這等富足,又因前生從不抵生盜熟,拋米撒面。你今世為人又好,
轉世更往好處去了。
狄婆子:你再說說俺這個種子後來成個什麼東西?
姑 子:那一年發水,已是有人合你說了。
狄婆子:這眼底下要與他娶媳婦哩,這媳婦後來也孝順麼?
姑 子:別要指望太過了,你這望得太過你看得就不如你的意了。你淡淡的指望,只是個
媳婦罷了。這位小相公,他天不怕,地不怕,他也單單的只怕了他的媳婦。饒他
這樣害怕,還不得安穩哩。同歲的,也是十六歲了。
狄婆子:這話我又信不及了。好不一個安靜的女兒哩!知道有句狂言語麼。
姑 子:(指著孫蘭姬道)模樣生的也合這孩子爭不多。
姑 子:你忙他怎麼?進你門來,他自然就不安靜,就有了狂言語。
狄 周:(狄周媳婦問道)我那輩子是個什麼托生的?
姑 子:(姑子笑說)你拿耳朵來,我與你說。
(狄周媳婦果然歪倒頭去聽。)
(他在耳邊悄悄的說了一句,狄周媳婦扯脖子帶耳根的通紅跑的去了。)
(看看天色將晚,狄婆子)
狄婆子:你在那裡住?
姑 子:我住的不遠,就在這後宰門上娘娘廟裡歇腳。
狄婆子:既在城裡不遠,你再說會子話去。
姑 子:做中了飯沒做?中了拿來吃。
(狄周媳婦拿了四碟小菜、一碗臘肉、一碗煎魚子捍的油餅、白大米連湯飯,兩
(雙烏木箸,擺在桌上。)
狄婆子:你叫我合誰吃?
狄 周:(狄周媳婦說)合陳哥吃罷。這位師傅合這位大姐一堆兒吃罷。
狄婆子:你是有菜麼?爽利再添兩碗來,再添兩雙箸來,一處吃罷。
(狄周媳婦又忙添了兩雙箸、兩碗飯、一碟子餅,安下坐兒。)
(狄希陳站在門邊,仔麼是肯動。)
狄 周:(狄周媳婦說)等著你吃飯哩,去吃罷!
(他把那腳在地上跺兩跺又不動;又催了他聲,他方■噥著說道)
狄婆子:我不合那姑子一桌子上吃。
(狄周媳婦笑著合狄婆子插插了聲。)
狄婆子:把這飯分開,另添菜,拿到裡間裡叫他兩個吃去,我合師傅在這裡吃。
(孫蘭姬也巴不得這聲,往屋裡去了,把個指頭放到牙上咬著,搖了搖頭)
孫蘭姬:唬殺我了!這吃了飯不關城門了?怎麼出城哩?吃過飯天就著實的黑了!
狄婆子:師傅,你廟裡沒有事,在這裡睡罷。脫不了我也是才來。
孫蘭姬:(又向孫蘭姬說道)脫不了這師傅說你兩個只有二日的緣法了。你爽利完成了這
緣法罷,省得轉輩子又要找零。兩個還往裡間裡睡去,俺三個在這外間裡睡。
狄 周:(狄周媳婦說道)東房裡極乾淨,糊得雪洞似的,見成的牀,見成的炕,十個也
睡開了。
狄婆子:這就極好,我只道沒有房了。那屋裡點燈,咱收拾睡覺。
(孫蘭姬也跟往那屋裡去了,在狄婆子旁裡站著,見狄婆子脫衣裳,流水就接,
(合狄周媳婦就替狄婆子收拾鋪。)
(奶奶長,奶奶短,倒象是整日守著的也沒有這樣熟滑,就是自己的兒媳婦也沒
(有這樣親熱。)
(狄希陳也到屋裡突突摸摸的在他娘跟前轉轉。)
(狄希陳看著孫蘭姬,那眼睛也不轉,撥不出來的一般。)
姑 子:這個緣法好容易!你要是投不著,說那夫妻生氣;若是有那應該的緣法,憑你隔
著多遠,繩子扯的一般,你待掙的開哩!
狄婆子:(狄婆子問孫蘭姬道)你兩個起為頭是怎麼就認的了?
孫蘭姬:俺在跑突泉西那花園子裡住著,那園子倒了圍牆,我正在那亭子上欄杆裡頭。他
沒看見我,扯下褲子望著我就溺尿。我叫說:『娘,你看不知誰家的個學生望著
我溺尿!』俺娘從裡頭出來說:『好讀書的小相公!人家放著這們大的閨女,照
著他扯出賚子來溺尿!』他那尿也也沒溺了,夾著半泡,提褲子就跑。俺那里正
說著,算他一伙子帶他四個學生都來到俺那門上,又不敢進去,你推我,我推我
,只是巴著頭往裡瞧。叫俺娘說:『照著閨女溺尿罷了,還敢又來看俺閨女哩!
』叫我走到門前把他一把扯著,說:『你照著我溺尿,我沒趕著你,你又來看我
。』叫我往裡拉,他往外掙,唬的那一位小相公怪吆喝的,叫那管家們上前來奪
。管家說:『他合狄大哥頑哩,進去歇歇涼走。』俺頓的茶,切的瓜,這三位大
相公認生不吃,那一位光頭小相公老辣,吃了兩塊。
狄婆子:那小相公就是他的妹夫,那兩個大的,一個是他小舅子,一個是他姑表兄弟。一
定那三個起身,他就住下了。
孫蘭姬:這遭他倒沒住下哩。他過了兩日,不知怎麼,一日大清早,我正勒著帶子梳頭,
叫丫頭子出去買菜,回來說:那日溺尿的那位相公在咱門間過去過來的只管走。
叫我挽著頭髮出去,可不是他?我叫過他來,我說:『看著你這腔兒疼不殺人麼
!』叫我扯著往家來了,從就這一日走開,除的家白日裡去頑會子就來了,那裡
黑夜住下來?有數的只這才住了夠六七夜。
狄婆子:天夠老昝晚的了,睡去罷!我也待睡哩。
(狄婆子在上面牀上,姑子合狄周媳婦在窗下炕上。)
(收拾著待睡,狄婆子)
狄婆子:可也怪不的這種了,這們個美女似的,連我見了也愛。我當是個有年紀的老婆來
,也是一般大的孩子。我路上算計,進的門,先把這種子打給一頓,再把老婆也
打頓給他。見了他,不知那生的氣都往那裡去了!
姑 子:這不是緣法麼?若是你老人家生了氣,一頓打罵起來,這兩日的緣法不又斷了?
合該有這兩日的緣法,神差鬼使的叫你老人家不生氣哩。
狄婆子:你才說他媳婦不大調貼,是怎麼?
姑 子:這機也別要泄他,到其間就罷了。他前輩子已是吃了他的虧來,今輩子又來尋著
了。
狄婆子:這親也還退的麼?
姑 子:好女菩薩!說是甚麼話?這是劫數造就的,閻王差遣了來脫生的,怎麼躲的過?
狄婆子:害不了他的命,只是怕他罷了。
姑 子:命是不傷,只是叫怕的利害些。
狄婆子:既不害命,憑他罷。好便好,不麼,叫他另娶個妾過日子。
姑 子:他也有妾,妾也生了,遠著哩。這妾也就合他這娘子差不多是一對,夠他招架的
哩。
狄婆子:這可怎麼受哩?
姑 子:這妾的氣,女菩薩你受不著他的,受大媳婦幾年氣罷了。
狄婆子:你剛才合媳婦子插插甚麼?叫他扯脖子帶臉的通紅。
姑 子:(姑子道)我沒說他甚麼。只合他頑了頑。
(待了一會,狄周媳婦出去小解。)
姑 子:(姑子悄悄的對狄婆子道)這位嫂子是個羊脫生的,腚尾巴骨梢上還有一根羊尾
子哩。他敢是背人,不叫人知的。
狄婆子:我那輩子是怎麼死來?
姑 子:是折墮的,小產了死的。
狄婆子:你說我今年多大年紀?我的生日是幾時?
姑 子:你今年五十七歲。小員外三歲哩。四月二十辰時是你生日。
狄婆子:可不是怎麼!你怎麼就都曉得?
(又問他來了幾時。)
問 他:不時常來,這一番來夠一月了。因後石塢娘娘聖像原是泥胎,今要佈施銀錢,叫
人往杭州府請白檀像,得三百多金,如今也差不多了。如多化的出來,連兩位站
的女官都請成一樣;如化不出來,且只請娘娘聖像。
狄婆子:我沒拿甚麼銀子來,你到我家去走走,住會子去,我叫人拿頭口來接你。
姑 子:若來接我,爽利到十月罷。楊奶奶到那昝許著給我佈施,替我做冬衣哩。
(狄婆子問那楊奶奶,姑子)
姑 子:咱明水街上楊尚書府裡。
狄婆子:這就越發便了。你看我空合你說了這半宿話,也沒問聲你姓什麼。
姑 子:我姓李,名字是白云。
狄婆子:咱睡罷,明日早起來吃了飯,李師傅跟著我上廟去。
姑 子:上那個廟?
狄婆子:咱先上北極廟,回來上岳廟。
姑 子:咱趕早騎著頭口上了岳廟回來,咱可到學道門口上了船,坐到北極廟上,再到水
面亭上看看湖裡,游遭子可回來。
狄婆子:這也好,就是這們樣。
(各人睡了一宿,清晨起來,孫蘭姬要辭了家去。)
狄婆子:你頭信再住一日,等我明日起身送你家去罷。
(狄希陳聽見這話,就是起先報他進學,也沒這樣歡喜。)
(狄婆子叫李九強備三個頭口,要往岳廟去。)
狄希陳:(狄希陳主意待叫他娘)今日先到北極廟上,明日再到岳廟山下院,上千佛山,
再到大佛頭看看,後日咱可起身。
狄婆子:我來時合你爹約下明日趕後響押解著你到家。明日不到,你爹不放心,只說我這
裡把你打不中了。
姑 子:小相公說的也是。既來到府裡,這千佛山大佛頭也是個勝景,看看也好。
狄婆子:(狄婆子叫狄周)你就找個便人捎個信回去,省得家裡記掛;沒有便人,你就只
得自己跑一遭,再捎二兩銀子我使。
(狄周備了個走騾,騎得去了。)
(恰好到了東關撞見往家去的人,捎了信回家,狄周依舊回來了。)
(狄希陳待要合孫蘭姬也跟往北極廟去。)
狄婆子:你兩個在下處看家罷。我合李師傅、狄周媳婦俺三個去。叫李九強岸上看頭口,
狄周跟在船上。
(狄希陳不依,纏著待去,狄周媳婦又攛掇,狄婆子)
狄婆子:您都混帳!叫人看看敢說這是誰家沒家教的種子,帶著姐兒游船罷了,連老鴇子
合燒火的丫頭都帶出來了!叫他兩個看家,苦著他甚麼來?
(沒聽他往北極廟去。)
狄婆子:(狄婆子在船上說)這們沒主意就聽他,他是待教我還住一日,他好合孫蘭姬再
多混遭子。
姑 子:只好今日一日的緣法了。你看明日成的成不的就是了!
(眾人也還不信他的話。)
(晌午以後,上了北極廟回來,留下李姑子又過了一宿。)
(次日,吃了早飯,正待收拾上岳廟到山上去,卻好孫蘭姬的母親尋到下處,知
(道是狄老婆子,跪下,磕了兩個頭。)
狄婆子:我是來找兒,你來找閨女哩。這們兩個孩子,不知好歹哩。
姑 子:(鴇子說)當鋪裡今日有酒席,定下這幾日了,叫他去陪陪,趕後晌用他,再叫
他來不遲。
(催著孫蘭姬收拾去了。)
(狄婆子上山回來,看著狄希陳,沒投仰仗的說)
狄婆子:這可不干我事,我可沒攆他呀!
(封了三兩銀子,一匹綿綢,叫狄周送到他家說)
回 來:要後晌回來,頭信叫他來再過這一宿也罷。
(姑子沒做聲,掐指尋文的算了一會,點了點頭。)
(誰知那當鋪裡出了一百兩銀子,取他做兩頭大,連鴇子也收在家中養活。)
(狄周送銀去的時候,孫蘭姬正換了紅衫上轎,門口鼓樂齊鳴,看見狄周走到,
(眼裡掉下淚來,從頭上拔下一枝金耳挖來,叫捎與狄希陳)
狄 周:合前日那枝原是一對,不要撩了,留為思念。
(狄周回去說了。)
(大家敬那姑子就是活佛一般。)
(公道說來,這時節的光景叫狄希陳也實是難過。)
(他還有些不信,自己走到他家,方知是實。)
(過了一晚,跟了母親回去。)
(姑子也暫且回家,約在十月初四日差人來接他。)
(這真真的是: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第四十一回 陳哥思妓哭亡師 魏氏出喪作新婦)
(叫皇天,怨皇天,已知不是好姻緣,今方罷卻纏。)
(脫花鈿,戴花鈿,活人那得伴長眠,琵琶過別船。)
(右調《長相思》)
(狄婆子帶著狄希陳一行人眾從濟南府鵲華橋下處起身,路上閒話。)
狄 周:(狄周說起孫蘭姬)昨日我若去得再遲一步,已就不看見他了。他已是穿了衣裳
,正待出來上轎哩。我迎到他亭子根前,他見我去就站住了,眼裡掉淚,頭上拔
下這枝金簪子遞給我,叫我與陳哥好生收著做思念,說合前日那一枝是一對兒。
狄婆子:(狄婆子說狄希陳道)你這個扯謊的小廝!前日那枝金耳挖子,我問你,你對著
我說是二兩銀子換的,這今日不對出謊來了?
狄希陳:誰扯謊來呀?我給了他二兩銀子,他給了我一枝耳挖,不是二兩銀子換的可是甚
麼?
狄婆子:你別調嘴!這府裡可也沒你那前世的娘子!我可也再不叫你往府裡來了。我這一
到家,我就叫人炸果子給你下禮,替你娶了媳婦子。你這杭杭子要不著個老婆管
著,你就上天!
狄 周:(狄周媳婦說)這陳哥,怕不的大嫂也管不下他來哩。這得一位利害嫂子,象娘
管爹似的,才管出個好人來哩。
狄希陳:他管不下我來,你替他管這罷麼?
狄婆子:我管你爹甚麼來?好叫你做證見?
狄 周:(狄周媳婦說)怎麼沒管?只是娘管的有正經。夜來北極廟上那個穿茄花色的婆
娘,情管也是個會管教漢子的魔王。
狄婆子:你怎麼知道?
狄 周:(狄周媳婦說)娘就沒看見麼?他在礓■察子上,朝東站著,那下邊請紙馬的情
管是他漢子,穿著穰青布衫,羅帽子,草鑲鞋。那賣紙馬的只顧挑錢。那老婆沒
吆喝道:『你換幾個好的給他罷。你看不見我這曬著哩麼?』他流水給了那賣紙
馬的好錢,滴溜著紙馬往這裡飛跑。著了忙的人,沒看見腳底下一塊石頭,絆了
個翻張跟斗,把只草鑲鞋摔在陽溝裡。那老婆瞪著眼,罵說:『你沒帶著眼麼?
不看著走!這鞋可怎麼穿哩?恨殺我!恨殺我!』這在家裡可這們一個大身量的
漢子,叫他唬的只篩糠抖戰。
狄婆子:我見來。那漢子情管是他兒。
狄 周:(狄周媳婦說)這娘就沒看真。那婆娘有二十二三罷了,那漢子渾身也有二十七
八。--要不就是後娘;要是親娘,可也捨不的這們降發那兒,那兒可也不依那
親娘這們降發。就是前窩裡這們大兒也不依那後娘這們降發。情管只是漢子!
狄婆子:那漢子我沒看真,情管是個膿包!好漢子也依老婆降發麼?
狄 周:(狄周媳婦說)倒不膿包哩。迭暴著兩個眼,黑殺神似的,好不兇惡哩!正那裡
使低錢,惴那賣紙馬的為看人,聽見了媳婦子吆喝了兩聲,通象老鼠見了貓的一
般,不由的就灘化成一堆了。
(原來這走路的道理,若是自己一兩個人,心裡有不如意的事,家裡有放不下的
(人,口裡沒有說的話,路費帶的短少,天又待中下雨,這本等是十里地,就頂
(二十里走。)
(要是同走著好幾個人,心裡沒事,家裡妥貼,路費寬快,口裡說著話,眼裡看
(著景致,再走著那鋪路,本等是十里,只當得五里地走。)
(到龍山吃了飯,撒餵了頭口,不到日落時分,到了明水。)
(狄員外家裡叫人做了飯預備著,從那日西時便就在大門上走進走出,又叫兩個
(覓漢迎將上去等。)
(見婆子領了狄希陳來到門上,看見婆子沒甚怒意,見兒子無甚愁容,方才放下
(了這條肚腸。)
(狄婆子洗了臉,換了衣裳,正待吃飯,只見薛教授婆子因親家婆自己去尋女婿
(,家中也不放心,打聽親家母尋了女婿回來,自己特來看望。)
(留住小坐,把那溺尿相遇,那李姑子說的事情,並孫蘭姬叫去嫁與當鋪的前後
(,對著薛親家婆告訴了一遍,大家又笑又喜。)
218**時間: 地點:
(又說姑子有這等的先知。)
(坐到掌燈以後,方送薛親家母回家。)
(狄員外催著狄希陳出去見他丈母,那裡催得他動,只得叫人合他娘說,叫來喚
(他出去。)
狄員外:(娘說)你也叫他有臉來見丈母!委實的我也替他害羞!
狄 周:(他丈母流水說道)罷,罷,休要催他。我也改日見姐夫罷。
(送得他丈母去了,才又從新大家吃了晚飯。)
219**時間: 地點:
(再說汪為露自從那日死後,各處去打尋小獻寶,再沒蹤影。)
(還虧了魏氏的父親魏才賒了兩匹白布與他做了衣裳,又講就了二兩八錢銀子賒
(了一付棗木材板,就喚了三四個木匠合了材,單等小獻寶回家入殮。)
(直至次日晚上,他方才從城裡賭輸了回來。)
(還有兩個人押來取「稍」,知他老子死了,方才暫去。)
(小獻寶有叫無淚的假哭了兩聲,嗔說不買杉木合材,又嗔衣服裹得不好,又嗔
(不著人去尋他回家,一片聲發作,只問說是誰的主意,口裡胡言亂語的捲罵。
()
(唬得魏氏再也不敢出聲,只在旁邊啼哭。)
(恰好魏才來到,聽見他裡邊嚷罵,站住了腳,句句聞在耳內,一腳跨進門來)
魏 才:我把這個忤逆禽獸!你老子病了這兩三個月,你是通不到跟前問他一聲。病重了
,給了你二三十兩銀子叫你買布妝裹,買板預備,你布也不買,板也不買,連人
也不見,弄得你老子死了,連件衣裳也沒得穿在身上!偏偏的這兩日又熱,我與
你賒了這付板來,尋的匠人做了,這那見得我與你主壞了事?你在背地裡罵我,
降的娘母子怪哭!如今又不曾妝在裡面,你嫌不好,幾百幾千,你另買好板就是
!把這棗木材,我與他銀子,留著我用!
(叫人要抬到他自己家去。)
(這小獻寶甚麼是肯服善,一句句頂撞。)
(那個魏才因彼此嚷鬧,魏才又不與他這棗木材使,這晚竟又不曾入殮,脹得那
(死屍肚子就如個死牛一般。)
(霜降已過了十數多日,將近要立冬的時節,忽然狂風暴雨,大雷霹靂,把個汪
(為露的屍骨震得爛泥一樣。)
(次日清早,魏才領了四五個人要抬那棺材去廟裡寄放,虧不盡徒弟金亮公來奔
(喪,知道小獻寶昨晚方回,汪為露的屍首半夜裡被雷震碎,合成的棺材,魏才
(又要抬去,魏才又告訟他這些嚷罵的話說。)
(金亮公把小獻寶著實數落了一頓,又再三向魏才面前委曲解勸,留下這口材,
(僱了幾個土工,把那震爛的屍首收拾在那材裡,看了他釘括灰布停當,做了頂
(三幅布的孝帳掛的材頭。)
(依了金亮公主意,教他趁熱趕一七出了喪,他又再三不肯,舉了五日的幡。)
(倒也還虧魏才家四五個親戚與幾個不記仇恨只為體面的學生,還來弔孝點綴,
(閉了喪,要收完了秋田出殯。)
(這小獻寶從閉喪以後,日夜出去賭錢。)
(輸了就來拷逼這個後母。)
(魏氏聽了魏才教道,一分也不肯拿出與他,只說)
魏 氏:我與他夫妻不久,他把我事事看做外人,銀錢分文也不肯托付。單單的只交付了
前日的那封銀子,我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原封取與你了,以外還那裡再有銀子!
小獻寶:這幾年,學生送的束脩,進了學送的謝禮,與人扛幫作證、受賄講和、攙奪經紀
、詐騙拿訛,勻扯來,那一日沒有兩數銀子進門?這都不論。只是寫了宗昭的假
書,得過那總數的銀子,難道沒有五六百金?一月前那李指揮還的本利七十兩,
孟長子還的那五十五兩,褚南峰還的那四十兩,這三宗銀子都是經我眼的,這都
那裡去了?
魏 氏:這三宗銀子卻是都經過你的眼,卻是我的耳朵也不曾經過。他斷氣的時候,誰教
你不在跟前?想是他把這銀子不知寄在那裡,望你不見,極得那眼象牛眼一般,
只罵你雜種羔子沒有造化,可惜把這銀子不知迷失那裡去了!你怨的我中甚麼用
?我如今同了你到我房中,我把隨身的衣服與鞋鞋腳腳的收拾出來,另在一間房
子住著,你把這原舊的臥房封鎖住了。自此時就把這件事來做完。
小獻寶:你不知從幾時就估倒乾淨,交給我這空房做甚麼?
魏 氏:我沒的有耳報,是你肚子的蛔蟲,就知道你要來逼拷我的銀子?我就預先估倒了
不成!我使的是我陪嫁的兩個櫃,你娘的兩個櫃,我連看也沒看,連鑰匙我還沒
見哩!倒是咱如今同著你進去看看極好。
(小獻寶依允,就待進去。)
魏 氏:這不好,你去請了金亮公來,咱屋裡查點,叫他外頭上單子,也是個明府。
(小獻寶果就去請了金亮公來,合他說了所以,窗外與他設了一張桌,一把椅,
(筆硯紙張。)
(魏氏同小獻寶進到房裡,將汪為露的衣服並那兩個鎖著的櫃都把鎖來擰了,脫
(不了他娘的些簪棒衣裳,裡邊也還有兩三弔錢;並房裡的燈台錫盆之類,都一
(一叫金亮公登在單上。)
(魏氏方把自己的衣裳首飾鞋腳之物另搬到小東屋里居住,汪家的東西盡情交付
(與小獻寶,叫他鎖了門,貼了封皮。)
(小獻寶心裡,起初也還指望要尋出些銀子來,誰知一分銀子也不曾尋的出。)
(剛剛他娘的櫃裡有三千多錢,小獻寶要拿了去做賭博的本錢,魏氏又要留著與
(汪為露出殯。)
小獻寶:就是出殯,沒的這兩三千錢就夠了麼?頭信我使了,我再另去刷刮。
魏 氏:要靠著你另去刷刮,這殯就出不成了!且留這錢,不夠,可把我幾件首飾添上;
再要不夠,我問徒弟們家告助,高低趕五七出了這殯,看耽誤下了。這錢我也不
收,央金大哥收著。
金亮公:師娘這主的是,該把先生這殯出了。天下的事定的就麼?昨日要入殮,怎麼被雷
把先生震的稀爛?師娘也且休要折損首飾,待我合同窗們說去,要斂不上來,師
娘再花首飾不遲。聽說宗光伯也只這幾日回來呀,得他來更好。
(魏氏家裡料理,金亮公外邊傳帖,小獻寶依舊賭錢。)
(過幾日,宗舉人從河南回到家來,聽知汪為露已死,次日變了服,拿了紙錁,
(來到靈前弔孝,痛哭了一大場。)
(請見了魏氏,敘說了些正經話。)
魏 氏:要趕五七出殯,止有三弔多錢做主,別的要仗賴徒弟們助濟。
宗舉人:這也易處。糧食是家裡有的,師娘且把三弔多錢揀要緊的置辦,別的到臨期待俺
們處。開墳也用不多錢,脫不了有前邊師娘的見成洞子。可只是先生手裡有錢,
可往那裡去了?只在我手裡刷刮了就夠三四百兩。
魏 氏:他怎麼沒有錢?他也為我才來,又為我年小,凡是銀錢出入,拿著我當賊似的防
備。瞞著我,爺兒兩個估倒。昨日病重了,不知誰家,給了一封銀子,從前以往
就只遞了這封銀子到我手裡。我見他著實病重了,遙地裡尋了他兒來,叫他買幾
匹布買付板預備他。他兒還說我見神見鬼的,誰家沒個病?沒的病病就死麼?後
來不知怎麼又轉了念頭,說我說的是。我還待把這封銀子,問他聲給他,他兒說
:『人已病的這們樣了,還問他做甚麼?』我原封沒動,拿出來給了他,同著拆
開秤了,二十二兩。他拿了這銀子一溜煙去了,布也沒買,板也沒買,又沒處尋
他。只得俺爹遙地裡賒了兩匹布替他做了兩件衣裳,做了這點帳子,賒了這個棗
木材。那幾日天又倒過來熱,等不見他來,又不敢入了殮,發變的滿街滿巷的氣
息。等到第二日掌上燈,從那裡來了,叫喚了兩聲,一片聲的說不去尋他,做的
衣裳又不齊整,買的板又不好,只是問誰主的事。可可的俺爹來到,聽見了,說
了他幾句,說:『嫌材不好,脫不了還沒入殮,你另買好材,把這材抬了去,留
著我用!』又沒入成殮。到了半夜裡,促風暴雨,那雷只做了一聲的響,把那屍
震的稀爛。虧了清早他金大哥來員成著入了殮。一個老子病的這們樣著,你可也
守他守,他可也有句話囑付你,跑的山南海北的沒影子。臨那斷氣,等不將他來
,只見他極的眼象牛一般,情管待合他說甚麼,如今有點子東西,不知汝唆在那
裡迷糊門了。
(宗舉人辭了魏氏回家,金亮公拜他,商議問同窗告助的事。)
宗光伯:這先生待徒弟也感不出叫人助來。只是當咱兩個斂他們罷了。師娘一個年小的女
人,小獻寶又當不的人數,咱兩個就替他主喪,把先生這殯出了也好。要蹉跎下
了,那小獻寶是倚不就的;看師娘這光景也是不肯守的,--其實這們一個小獻
寶,可也守不的。把同窗都開出名來,厚薄在人,別要拘住了數。只是舉喪的那
日都要齊到,上公祭,送私禮。
(算計停妥,也傳知了狄賓梁。)
(那狄賓梁把那送禮被罵、學道遞呈的事對著宗光伯告訴了一遍。)
宗光伯:昨日會著金亮公,他也說來。先生已是死了,合他計較甚麼?只是有厚道罷了。
(相別回家。)
(算計到了舉喪的那日,宗光伯、金亮公兩個學生且先自己代出銀子來代辦了公
(祭,與了祭軸,只是空了名字,隨到隨填。)
(這些徒弟們雖然名是師徒,生前那一個不受過他的毒害?比束脩、比謝禮,狠
(似學官一般,誰是喜歡他的?只因宗昭是個舉人,金亮公平日是好人,所以一
(呼翕應,傳帖上面都打了『知』字,只等至期舉行。)
220**時間: 地點:
(再說魏才自從那日與小獻寶嚷鬧以後,便再也不來上門,只有魏氏的弟魏運與
(魏氏的母親戴氏時常往來。)
(魏氏手裡的東西,其那細軟的物件都陸續與那戴氏帶了回家,其那狼康的物件
(日逐都與魏運運了家去,有的不過是兩件隨身衣服留在跟前。)
(原來那個侯小槐因向年與汪為露爭牆腳結了仇怨,怎還敢與這個老虎做得緊鄰
(?只得把這住了三世的祖房賤價典了與人,自己遠遠的另買了一所房子居住,
(避了這個惡人開去。)
(後來也還指了清陽溝,溝水流上他門去,作踐了幾番。)
(一來也虧侯小槐會讓得緊,二來也虧了他漸漸的病得惡不將來。)
(這侯小槐可可的斷了弦,正要續親。)
(這魏才夫婦背後與女兒商議停妥,出了喪就要嫁人。)
(媒婆來往提說,這魏才因侯小槐為人資本,家事也好,主意定了許他。)
(只是侯小槐被汪為露降怕了的,雖是做了鬼,也還怕他活將轉來被他打脖,不
(敢應允。)
(無奈被那媒婆攛掇,說得亂墜天花,便就慨然允諾了,擇了個吉日,悄悄的下
(了些聘禮。)
(原說算計等魏氏出過喪回到娘家,擇期嫁娶。)
(誰知這魏家機事不密,傳到了小獻寶的耳朵。)
小獻寶:繼母待嫁,這也是留他不得,但一絲寸縷不許帶去。
(要收財禮銀二十兩,又要在汪為露墳上使豬羊大祭,方許他嫁人。)
(誰知這些說話又有人傳與魏家,未免就『八仙過海,各使神通』。)
(看定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汪為露五七的日子,那一日出殯。)
(十九日開喪受弔。)
(宗光伯、金亮公二人絕早的穿了孝衣,先到汪為露家奔喪,料理喪事。)
(果然預備了一付三牲,齊整祭品,祭軸上寫了祭文,空了名字。)
(早飯以後,這些傳帖上畫了「知」字的門人都也換了素服,除了各自助喪的銀
(子五錢一兩,也還有二兩三兩的好幾人。)
(狄希陳他父親與他封了八兩銀子,公分外又同眾人各出祭資一星。)
(宗昭助銀六兩,金亮公四兩。)
(總算不料有五十兩出頭的銀子。)
(宗光伯兩人甚是歡喜,將祭品擺了靈前。)
(徒弟們序齒排成了班次,學長上了香,獻了酒,行了五拜禮,舉哀而哭。)
(哀止起來,看那別人眼內都乾號,獨宗光伯、狄希陳兩個哭得悲痛,涕淚滂沱
(,起來還哭得不止。)
(小獻寶出來謝了眾人,魏氏又出來獨謝宗、金二人,讓眾人前邊待茶。)
(把眾人送的助喪銀子,二人照帖點收,不肯交與小獻寶去,恐他又拿去賭博,
(仍自不成了喪儀。)
二 人:(眾人說道)宗兄哭得這等悲痛,或者為是先生成就了他的功名,想起先生有甚
好處,所以悲傷。這狄賢弟辭先生的時節也還甚小,卻為何也這等痛哭?我們非
不欲也真哭一場,只因沒這副急淚。
宗舉人:我忽然想起那一年僥倖的時節,蒙宗師作興了一個秀才。先生替我私自攬了一個
人,收了一百二十兩銀子。我又不知,又收了人的錢,又使了他一半,先生才說
。我單指這銀子做會試的路費,先生給了我個絕命丹。我再三央懇先生,只當借
一半給我,湊著退銀子還人,先生一毛不拔。我說:『玉成學生上京,萬一再有
寸進,孝敬先生日子正長。』越發惹出先生不中聽的話來,說:『知道後日事體
怎麼?知道有你有我?我且挽到籃裡是菜。』又說要合我到禮部門前棋盤街上拿
了老秀才搏對我這小舉人。人家嗔怒沒給他說成秀才,催還銀子如火似的。幾畝
地又賣不出去,極的只待上吊,只恨多中了一個舉。後來為那寫書說分上的事,
按院火繃繃的待要拿問,家父又正害身上不好,顧不的,只得捨了家父往河南逃
避。回想『能幾何時,而先生安在哉?』思及於此,不由人不傷感。
二 人:(眾人說)宗兄原來為想這個痛哭,這也痛哭的過。
(內中有一個姓紀,名時中,極是個頑皮)
一 個:宗兄的哭是感激先生有這些好處。他見鞍思馬,睹物傷人,這哭的有理。這狄賢
弟的哭師也更痛,小子之惑也滋甚,請無問其詳,願聞其略。
狄希陳:一個師死了,怎麼不哭?甚麼詳不詳,略不略的!
一 個:(紀時中又戲道)先生之死也,冠者童子之門人未有出涕者,而子獨為哭失聲,
斯子也,必多曠於禮矣夫!
狄希陳:(眾人笑向狄希陳道)他說你合先生有別的勾當,你才是這等痛哭哩。
狄希陳:(狄希陳紅了臉道)我辭下去的時節,年紀方得十二歲,我就合先生有勾當來?
我那一日早到,你在先生裡間內係了褲子出來,是做甚麼?
一 個:(紀時中道)這也說不通。我是幾時冠巾?難道這麼個大漢還有別的勾當麼?
狄希陳:難道冠了巾就做不得勾當?我見人家女人因做勾當才戴■髻哩。曾點還說冠者得
五六人才好。
一 個:(紀時中拍掌笑道)這是他自己供的,可見是童子六七人,這十二歲辭去的話說
不過了!
狄希陳:(眾人說)狄賢弟,你倒把那痛哭的心腸似宗兄一般實落說了,解了眾人的疑心
便罷。你不肯實說,豈但紀兄,連眾人也都要疑的。
狄希陳:我哭也有所為。
一 個:(眾人齊道)這不必說了。你卻為何?
狄希陳:我因如今程先生恁般瑣碎,想起從了汪先生五年不曾叫我背一句書,認一個字,
打我一板,神仙一般散誕!因此感激先生,已是要哭了;又想起昨在府城與孫蘭
姬正頑得熱鬧,被家母自己趕到城中把我押將回來,孫蘭姬被當鋪裡蠻子娶了家
去,只待要痛哭一場,方才出氣。先在府城,後來在路上,守了家母,怎麼敢哭
?到家一發不敢哭了。不指了哭先生還待那裡哭去?
(眾人也不管甚麼先生靈前,拍手大笑,說完走散。)
(凡這七日之內,建醮行香,出喪擔祭,有了這宗光伯、金亮公兩個倡義,這些
(人也所以都來盡禮。)
(到了二十五日,宗金兩個自己原有體面,又有這五十兩銀子,於是百凡都盡象
(一個喪儀,不必煩說。)
(街坊上人多有看宗金兩人分上,沒奈何也有許多人與他送殯的。)
(狄員外也還要來,狄婆子)
狄婆子:被他村光棍奴才罵不夠麼?還有嘴臉去與他送殯!不是我看理的分上,連陳兒也
不許去哩!
狄員外:這也說得有理。
(送葬的人,有送出村去的,有送兩步摸回家去的。)
(只有這些徒弟、魏才、魏運、魏氏的母親戴氏、妗母扶氏,同到墳頭。)
(眾人只見墳上有一頂四人青轎,又有兩個女人,又見有幾桌祭品,又見侯小槐
(也穿了素衣在那墳上。)
宗舉人:(宗舉人對金亮公道)這是侯小槐,因是處過緊鄰,所以還來墳上致祭,這不顯
得先生越發是個小人了!
(一邊忙忙的收拾,下完了葬。)
(侯小槐叫人抬過祭品去,行了禮,奠過了酒,小獻寶謝了他。)
(侯小槐脫了上面素服,兩個婦人掇過氈包盒子,取出紅衣簪飾,戴氏、扶氏叫
(魏氏在汪為露墳上哭了一場,拜了四拜,與他換了吉服,叫他將縞素衣裳都脫
(了放在墳上。)
(小獻寶看了,呆呆的站著,一聲也做不出來。)
(那些徒弟們從葬畢,辭過了墳,各已走散。)
(止剩得小獻寶一人,待了半晌,方問)
方 才:你是嫁與何人,也該先說與我知道。難道『一毛不拔』,就乾乾的去了不成?在
這墳上嫁了人去,連靈也不回,是何道理?
魏 才:我女兒年紀太小,在你家裡,你又沒個媳婦,雖是母子,體面不好看相;我家又
難養活,只得嫁與侯小槐了。本該與你先說,因你要留他寸絲不許帶去,所以不
與你知。你說要財禮二十兩,也莫說我當初原不曾收你家的財禮;就原有財禮,
你兒子賣不得母親;況我與你賒的布共銀八錢四分,材板二兩八錢,我都與你還
了銀子,這也只當是你得過財禮了。
(魏才這裡與小獻寶說話,戴氏們撮擁著魏氏上了轎,轎上結了彩,遠處來了八
(個鼓手。)
(侯小槐一干男婦跟隨了家去;魏才然後也自行了。)
(那小獻寶垂頭搭腦蹭到家中,卻好宗金二人先在他家等候,交那同窗們助喪使
(剩的銀子,還有十四兩七錢,與了小獻寶去。)
(小獻寶說他繼母墳上就嫁了侯小槐去了,嗔宗金二人來得早了,沒了幫手,只
(得聽他去了。)
(宗金二人方曉得侯小槐墳上設祭,原是為此)
二 人:便是我們在那裡,師母自己情願嫁人,我們也不好上前留得他。前日已自把家資
交付與你,還有甚說?只得忍氣罷了。只是先生在日:凡百不留跬步地,盡教沒
趣在兒孫。只此送師泉下去,便是吾儕已報恩。
(第四十二回 妖狐假惡鬼行兇 鄉約報村農援例)
(人死已燈銷,無復提傀儡。)
(多少強梁死即休,何得仍有鬼?)
(據屋摟人妻,疑心懷愧悔。)
(惹得妖精報不平,累著汪生腿。)
(右調《卜算子》)
(汪為露出殯,狄賓梁叫兒子送了八兩銀助喪,沒有一人不在背後議論狄賓梁用
(財太侈。)
狄賓梁:(都說)汪為露若是生前相處得好,果然教得那兒子益,這厚贈何妨?讀了五六
年書,一個瞎字也不曾教會,這功勞是沒有的了。起先打程樂宇,叫他辱罵得不
夠,還在學道遞呈,這等相處,還合他有甚情分?為宗光伯、金亮公兩個的體面
不好空了,一兩銀便是極厚的了。這銀子是甚麼東西,可輕易八兩家與人!且宗
光伯一個舉人止得六兩,金亮公這等世家止於四兩。
狄賓梁:我糶了十二石糧食,方才湊足了這八兩銀子,豈是容易?但前日兒子進學,送他
的那謝禮,原不應與他那許多,我一為實是怕他無賴,二為敬奉先生不嫌過厚,
不料被他大罵一頓,將帖撩出門來。我既以禮待他,他這等非禮加我,我的理直
,他的理屈,我所以把原禮收回。後來他使了人三番兩次來說,還要那原禮回去
,我只不理他。他如今既然死了,我所以借助喪的名色,還是與他那前日的謝禮
。為他死了,倒不與他一般見識的,合那死人較量。
(於是鄉里中有那見識的人都說狄賓梁不象個村老,行事合於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