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 至 第二〇〇

191**時間: 地點:
    (又說薛教授也不該合狄傢伙請先生,有子弟只該送與他教。)
    (狄賓梁是個不識字的長者,看長的好人,不因那兒子不跟他讀書,便絕了來往
    (;只除了修儀不送,其餘尋常的饋遺,該請的酒席,都照舊合他往來。)
    (他雖是一肚的不平,沒有可尋的釁隙;就是薛教授皓然了鬚眉,衣冠言動就合
    (個古人一般,也便不好把他毆打。)
    (看來囉唣程樂宇是真。)
    
    
192**時間: 地點:
    (一日,程樂宇放了晚學回家,這汪為露領了他的兒子小獻寶,僱了兩個光棍朱
    (國器、馮子用,伏在路上,待程樂宇走過,一把彩翻,眾人齊上,把一個德行
    (之儒做了個胯下之客,打得鼻青眼腫。)
    (恐怕程樂宇告狀,他先起了五更跑到繡江縣裡遞了無影虛呈,翻說程樂宇糾人
    (搶奪。)
    (程樂宇也隨即赴縣遞呈。)
    (縣官驗得他面目俱有重傷,又久曉得汪為露的行止,都准了呈子,差了快手拘
    (人。)
    (攢出他幾個黨羽:一個龍見田,一個周於東,一個周於西,一個景成,就中取
    (事,要與他講和。)
    (程樂宇起先不允。)
    (眾人叫汪為露出了三兩賄賂,備了一桌東道,央出無恥的教官閔善請了程樂宇
    (去,確要與他和處。)
    (程樂宇作難,閔教官煞實做起對來。)
    (程樂宇畏勢,准了和息,投文見官。)
    (汪為露與景成抬了「和息牌」上去。)
縣 官:(縣官頭一個叫上程英才去)你情願和息麼?
程英才:生員被打得這般重傷,豈願和息?迫於眾勢,不敢不從。
縣 官:(周於東一干人眾齊說)你在外面已是講和停妥,方來和息;見了尊師,卻又說
    這般反覆。
縣 官:你們黨惡,倚惡要盟,倚眾迫脅,怎倒是他反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一個秀
    才被人打得這般傷重,倒不同仇,還出來與人和息!
程英才:(周於東等辯說)若是平人百姓毆辱了斯文,生員們豈無公憤?但二生互毆,所
    以諸生只得與他調停。
縣 官:小獻寶,朱國器,馮子用,都上來!這三個奴才是秀才麼?
程英才:(周於東等說道)這小獻寶就是汪生員的兒子。朱國器的父親也是生員。
縣 官:你說秀才的兒子就可以打秀才,難道知縣的兒子就可以打知縣,教官的兒子可以
    打教官麼?把這小獻寶這三個光棍拿下去使大板子打!
    (喝了數,五板一換,每人三十板,取枷上來,寫道)
上面寫:枷號通衢,毆打生員群虎一名某人示眾,兩個月滿放。汪為露罰磚五萬,送學修
    尊經閣應用。龍見田、周於東、周於西、景成押學,每人戒飭二十板。原差押汪
    為露在原舊行毆處所同眾與程相公陪禮。
    (發落了出去,將到二門,縣官又把一干人犯叫回,問說)
縣 官:汪為露,你前年占住那侯小槐的牆基,拆了退與他不曾?
上面寫:(他流水答應道)自從尊師斷過,生員即刻拆還與他了。
縣 官:你一干人且在西邊略站一站。
    (拔了一枝簽,差了一個皂隸)
一 個:快叫侯小槐回話!如侯小槐不在,叫他妻子來亦可。
    (差人去不多會,叫了侯小槐來。)
縣 官:他退還了牆不曾?
    (侯小槐只是磕頭。)
汪為露:(汪為露在傍叫他說道)我出去就退還與你,可回話。
縣 官:你還不曾退還與他麼?
侯小槐:(問侯小槐)你那領狀是誰寫的?
侯小槐:小人也沒寫領狀。他從問了出去,只到了大門外邊,就要將人汆毛搗鬢,百般辱
    罵。他那些徒弟們也都上前凌辱,虧了宗舉人攔救住了。小人受了這口怨氣,即
    時害了夾氣傷寒,三個月才起牀,不知誰人寫的領狀,小人不知。
汪為露:你同了眾人情願借牆與我,你對了老爺又是這般說話。
    (縣公叫原差,該房叫察號簿,縣官)
縣 官:不消查號,原差是劉宦。
    (叫了一會,回話)
回 話:劉宦出差去了。
縣 官:你圖賴人的地基,本應問罪;你既抗斷,連這五萬磚也不問你要罷!出去!
    (他曉得不罰他的磚是要送他劣行,免了冠。)
    (苦死哀纏。)
    (又是他許多徒弟再四央求,方才仍舊罰了五萬磚,又加了三萬,方才叫人押了
    (拆那牆西蓋的廈屋,還了侯小槐的原牆。)
    (劉宦差回,尖尖打了十五個老闆。)
    (也著實不直那個閔教官,大計贈了一個「貪」字。)
    (汪為露才覺得沒趣。)
    (可見)
    (半截漢子好做,為人莫太剛強;若是見機不早,終來撞倒南牆。)
    (第三十六回 沈節婦操心守志 晁孝子■股療親)
    (凶門孽貫已將盈,轉禍為亨賴女英。)
    (廣出腴田莛族子,多將嘉穀濟蒼生。)
    (義方開塾兒知孝,慈靜宜家妾有貞。)
    (偶爾違和聊作楚,虛空保護有神明。)
    (人間的婦女,在那丈夫亡後,肯守不肯守,全要憑他自己的心腸。)
    (只有本人甘心守節,立志不回的,或被人逼迫,或聽人解勸,回轉了初心,還
    (嫁了人去;再沒有本人不願守節,你那旁邊的人攔得住他。)
    (你就攔住了他的身子,也斷乎攔不住他的心腸,倒也只聽他本人自便為妙。)
    (有那等婦人心口如一,不願守節,開口明白說道)
開 口:守節事難,與其有始無終,不若慎終於始。
    (明明白白沒有子女,更是不消說得。)
    (若有子女,把來交付了公婆,或是交付了伯叔,又不把他產業帶去,自已靜靜
    (的嫁了人家;那局外旁人就有多口的,也只好說的一聲)
縣 官:某家婦人見有子女,不肯守節,嫁人去了。
    (也再講不出別的是非。)
    (這是那樣上等的好人,雖不與夫家立甚麼氣節,也不曾敗壞了丈夫的門風。)
    (又有一等有兒有女,家事又盡可過活,心裡極待嫁人,口裡不肯說出,定要坐
    (一個不好的名目與人。)
    (有翁姑的,便說翁姑因兒子身故,把媳婦看做外人,凡百偏心,衣食都不照管
    (。)
    (或有大伯小叔的,就說那妯娌怎樣難為,伯叔護了自己的妻妾,欺侮孤孀。)
    (還有那上沒了翁姑,中間又無伯叔,放著身長力大、親生被肚的兒子,體貼勤
    (順的媳婦,只要自己嫁人,還要忍了心說那兒子忤逆,媳婦不賢,尋事討口牙
    (。)
    (家裡嚷罵,還怕沒有憑據,拿首帕踅了頭,穿了領布衫,跪到稠人鬧市,稱說
    (兒子合媳婦不孝,要到官府送他;圍了許多人留勸回來,一連弄上幾次,方才
    ()
方 才:兒子媳婦不孝,家裡存身不住,沒奈何只得嫁人逃命求生!
    (捲了細軟東西,留下些狼抗物件,自己守著新夫,團圓快活;致得那兒子媳婦
    (一世做不得人,這樣的也還要算他是第二等好人。)
    (再有那一樣歪拉邪貨,心裡邊即與那打圈的豬、走草的狗、起騍的驢馬一樣,
    (口裡說著那王道的假言,不管甚麼丈夫的門風,與他掙一頂「綠頭巾」的封贈
    (;又不管甚么兒子的體面,與他蔭「忘八羔子」四個字的銜名。)
    (就與那征舒的母親一樣,又與衛靈公家的南子一般。)
    (兒子又不好管他,旁人又只管恥笑他。)
    (又比了那唐朝武太后的舊例,明目張膽的橫行;天地又扶助了他作惡,保佑他
    (淫興不衰,長命百歲,致得兒女們真是『豆腐弔在灰窩,吹撢不得』!)
    (這三樣是人家大老婆乾的勾當。)
    (還有那等人家姬妾,更是希奇。)
    (男子漢多有寵妾棄妻的人,難道他不曉得妻是不該棄的,妾是不應寵的?當不
    (得那做妾的人剛剛授了這個官職,不由得做此官便會行此禮在漢子跟前虛頭奉
    (承,假妝老實,故作勤儉,哄得那昏君老者就是狄希陳認字一般,「天上明星
    (滴溜溜的轉」。)
    (漢子要與他耍耍,妝腔捏訣)
縣 官:我身上不大自在,我又這會子怕見如此,我又怕勞了你的身體。
    (哄得漢子牢牢的信他是志誠老實的婦人,一些也不防閒。)
    (他卻背後踢天弄井。)
    (又是《兩世姻緣記》上說道:用那血點燒酒,哄那老垂。)
    (聽見有那嫁了人的寡婦、養了漢的女人,他偏千淫萬歪、斧剁刀披,扯了淡,
    (信口咒罵。)
    (昏君老者不防他燈台不照自己,卻喜他是正氣的女人;觀他恥笑別人,他後來
    (斷不如此。)
    (敬他就是神明,信他就如金石,愛他就如珍寶,事奉他就如父母。)
    (看得那結髮正妻即是仇人寇敵,恨不得立時消化,讓了他這愛妾為王。)
    (看得那正出子女,無異冤家債主,只願死亡都盡,叫他愛妾另自生兒。)
    (再不想自己七老八十的個棺材楦子,他那身強火盛的妖精,卻是戀你那些好處
    (?不揣自己的力量,與他枕頭上誓海盟山,訂那終身不二的迂話。)
    (這樣癡老,你百般的奉承,淳淳的叫他與你守節,他難道好說)
方 才:你這話,我是決不依的!你死了,我必要嫁人;再不然,也須養漢。
    (就是傻瓜呆子也斷乎說不出口,只得)
只 得:你且放心,這樣嫁人養漢的歪事,豈是吃人飯做出來的?我是斷乎不的。就是萬
    分極處,井上沒有蓋子,家中又有麻繩,寧可死了,也不做這不長進的勾當!倒
    只是你的大老婆不肯容我,你那兒子們問我要你遺下的東西,你死去又與我做不
    的主!
    (哭哭啼啼的不住。)
    (有那正經的男子曉得那正妻不是這般的毒貨,兒子們不是歪人,憑他激聒,不
    (要理他;有那等沒正經的昏人,當真信以為真,與他千方百計防禦那正經的妻
    (子,還有寫了遺囑,把他收執,日後任他所為,不許那兒子說他。)
    (他有了這個丹書鐵券,天地也是不怕的了,也不消等他甚麼日後,只要你把腿
    (一伸,他就把翅膀一晾,他當初罵別人的那些事件,他一件件都要扮演了出來
    (。)
    (若是家裡的老婆還在,這也還容易好處:或是叫他娘家領去,或是做主教他嫁
    (人,他手裡的東西,也不要留下他的,與他拿了出去,這就叫是「破財脫禍」
    (。)
    (只是那沒有大老婆的人家,在那大兒子們手裡,若是那兒子們都是不顧體面的
    (光棍,這事也又好處;只怕上面沒嫡妻,兒子們又都是戴頭識臉的人物,家中
    (留了這等沒主管的野蜂,拿了那死昏君的亂命,真真學那武甙的作為,兒子們
    (也只好白瞪了眼睛乾看。)
    (世上又沒有甚麼綱紀風化的官員與人除害,到了官手裡,象撮弄猢猻一樣,叫
    (他做把戲他看。)
    (這樣的事,萬分中形容不出一二分來,天下多有如此,今古亦略相同。)
    (奉勸那有姬妾的官人:把那恩愛畢竟要留些與自己的嫡妻,把那情義留些與自
    (己家的兒子,斷不可做得十分絕義。)
    (若是有那大識見的人,約得自己要昇天的時節,打發了他們出門然後自己發駕
    (。)
    (這是上等。)
    (其次倒先寫了遺囑與那兒子,托他好好從厚發嫁,不得留在家中作孽;後日那
    (姬妾們果然有真心守志的,兒子們斷不是那狗彘,趕他定要嫁人;若是他作起
    (孽來,可以執了父親的遺囑,容人措處,不許他自己零碎嫁人。)
    (所以說那嫁與不嫁只憑那本人為妙,旁人不要強他。)
    (只因要說晁家春鶯守節故事,不覺引出這許多的話來。)
    (這春鶯原是一個裁縫的女兒,那裁縫叫是沈善樂,原是江西人,在武城成衣生
    (理。)
    (因與武城縣官做了一套大紅劈絲員領,縣官央人十二月二十四日方從南京使了
    (十七兩銀子連補子買得回來,要趕出來新節穿著,叫了沈裁去裁。)
    (縣官因自己心愛的衣服,親自看他下剪。)
    (那沈裁他便沒得落去,不過下剪的時候不十分扯緊,鬆鬆的下剪罷了。)
    (但看了這般猩血紅的好尺頭,不曾一些得手,怎肯便自干休?狠命的噴了水,
    (把熨鬥著力的熨開,定要得他些油水。)
    (但這紅劈絲只是宜做女鞋,但那女鞋極小也得三寸,連脫縫便得三寸五分。)
    (他便把那四葉身一葉大衿共足足偷了一尺七寸;二尺二寸的大袖,替他小了三
    (寸,又共偷了尺半有零;後邊擺上,每邊替他打下二寸闊的一條;每只袖又都
    (替他短了三寸;下狠要把熨鬥熨的長添,卻又在那大襟前面熨黃了碗大的一塊
    (。)
    (二十六日做起,直等到二十九日晚上方才催完交進。)
    (次日元旦,縣官拜過了牌,脫了朝服,要換了紅員領各廟行香,門子抖將開來
    (與官穿在身上,底下的道袍長得拖出來了半截,兩隻手往外一伸,露出半截臂
    (來,看看袖子剛得一尺九寸,兩個擺裂開了半尺,道袍全全的露出外邊。)
    (一個元辰五鼓的時候,大吉大利,把一個大爺氣得做聲不出,叫差人快拿裁縫
    (。)
    (一面且穿了舊時的吉服,各廟裡行過了香,回到縣裡,那裁縫還不曾拿到,只
    (得退了回衙,家中拜歲飲酒。)
方 才:(外面傳梆報說)裁縫拿到。
只 得:(他夫人問說)這新年初一,為甚的拿裁縫?
    (縣官把那員領的事情對了夫人告訟,一面叫人取那員領進去,穿上與夫人看。
    ()
    (大家俱笑將起來,倒把那一肚皮的氣惱笑退了八分。)
晁夫人:衣服已做壞了,你拿他來卻要怎生發落?
縣 官:且打四十板子,賠了員領,再趕他出境。
晁夫人:新年新節,人家還要買物放生。你只當聽我個分上,不要打他,也不要趕他出境
    ,只叫他賠這員領罷了。
縣 官:夫人的分上倒也該聽,只是氣他不過。
晁夫人:這樣小人,你把手略略的一抬就放他過去了,有甚麼氣他不過?
    (夫人做了主張,叫人把這套員領發出與他,叫他把做壞的員領比樣押著他火速
    (賠來。)
    (家人到傳桶邊吩咐,他還有許多的分理,家人)
家 人:你還要強辯?適間不是夫人再三與你討饒,四十個大板,趕逐你出境哩!你還不
    快些賠來,定要惹打!
    (他拿了這套做壞的員領走到家中,也過不出甚麼好年,低了頭納悶。)
    (他想出一個法來:恩縣有一位鄉宦,姓公,名亮,號燮寰,兵部車駕司員外,
    (養病在家,身長剛得三尺,短短的兩根手臂。)
    (這沈裁原也曾答應過他,記得他是正月初七日生日。)
    (他把員領底下爽利截短了一尺有零,從新做過,照了公鄉宦的身材,做了一套
    (齊整吉服,又尋一副上好的白鷴金補綴在上面,又辦了幾樣食品,趕初七早晨
    (,走到公家門上)
晁夫人:聞得公爺有起官的喜信,特地做了一套吉服,特來駕壽,兼報升官。
    (門上人傳了進去。)
    (這公鄉宦原是宦情極濃的人,當他的生日,報他起官,又送吉服,著實的喜歡
    (。)
    (叫那沈裁進去,他把一個紅氈包托了那套員領,看了甚是齊整,又有幾品精緻
    (食物,喜得公鄉宦極其優待,留住了兩日,足足的送了二十兩紋銀,打發他吃
    (飯起身。)
    (他卻不往家來,拿了這銀子竟上臨清要買南京紅劈絲賠那縣官的員領。)
    (走到段店,看中了表裡兩匹,講定了十六兩銀;往袖中取銀包,那裡有甚銀子
    (!從道袍一條大縫直透著肉的布衫,方知是過浮橋的時節被人割了綹去,只落
    (得叫了一聲)
家 人:好苦!
    (紅段也不曾買成,當掉了那穿的道袍,做了路資,就如那焦文用賠了人銀子回
    (去的一般。)
    (差人又正來催逼。)
    (幸得縣官上東昌臨清與府道拜節事忙,夫人又時時的解勸。)
    (差人因是熟識的裁縫,也還不十分作踐。)
    (兩口子算計把這一股財帛沒了,還那裡再有這股總財賠得起這套員領?若是拷
    (打一頓,免了這賠,倒也把命去罷挨了。)
    (但拷打了依舊又賠,這卻再有甚麼方法?)
    (正苦沒處理會,恰好一個人拿了一隻天鵝絨皮,插了草走過。)
    (他叫到跟前,看那個皮又大又有絨頭,夠做兩個帽套的材料,講做了四錢銀子
    (買了,又到段鋪裡面買了幾尺鏡面白綾,喚了一個毛毛匠做了兩頂極冠冕的帽
    (套。)
    (他想到那鄉宦胡翰林冬間故了,有兩個公子甚不曉得世務,每日戴那貂鼠帽套
    (慣的,這丁憂怎好戴得?春初又甚寒冷。)
    (他倚了平日的主顧,甜言蜜語,送這兩頂天鵝絨帽套與他。)
    (那兩位胡公子戴慣了帽套,偏又春寒得異樣,一個做了個白布面白綾裡的幅巾
    (,一個做了個表裡布的圍領脖。)
    (正苦那不齊整,一見了這雪白厚毛的暖耳,喜不自勝,每人五兩銀奉酬,酒飯
    (還是分外。)
    (他有了些物,也解了一半愁煩;但此外便再沒有一些方法。)
    (差人漸漸的催促緊將上來,無可奈何,只得把自己一個十一歲的女兒喜姐賣了
    (完官。)
    (叫了媒婆老魏老鄒領到人家去賣,足足要銀七兩。)
    (領了幾家,出到四兩的便是上等的足數,再也不添上去。)
    (適值晁夫人要買個使女隨任,晁夫人看得中意,先出四兩,添到五兩,媒錢在
    (外。)
    (講允肯了,媒婆叫他父母收銀立約。)
    (臨別的時節,母子扯了痛哭,不肯分離。)
晁夫人:(他母親囑付道)你既賣在人家,比不得在自己爹娘手裡,務要聽奶奶指使;若
    不聽教道,要打要罵,做娘的便管你不著!梳頭洗面,務要學好。第一不要偷饞
    抹嘴,第二不要鬆放了腳。你若聽說聽道,我常來看你;如你不肯爭氣,我也只
    當舍你一般。
    (真是哭得千人墮淚!連那晁夫人也眼淚汪汪)
晁夫人:你等難捨難離,年成又不是甚麼不好,有甚急事賣他?
    (這裁縫婆子不說自己老公可惡,只說)
婆 子:與縣官做了一套員領,縣官性子喬,嫌員領做得不好,立了限要賠,得銀十六兩
    才夠。恩縣鄉宦公爺濟助了二十兩,拿到臨清去買段子,浮橋上被人割了。昨日
    又蒙胡爺家二位相公助了十兩,還少一半,沒奈何,只得賣了孩子賠了他。
晁夫人:既是胡相公助了十兩,難道那做壞的員領賣不出一半錢來?何須賣這孩子?
合 他:那做的員領又不發出,分外還要另賠。
晁夫人:(晁夫人道)阿彌陀佛!酷刻這窮漢的東西,叫人賣兒賣女的!你有了十兩,又
    是這賣孩子的五兩,這才十五兩了。你說得十六兩才夠,別的哩?
婆 子:(沈裁婆子)有了這個,還要得二兩才夠攪纏的。昨臨清講住的一套大紅雲劈就
    是十六兩,這來往的盤纏襯擺紗補子二兩還不夠,上下還差著二兩哩。
晁夫人:你這二兩往那裡操兑?
合 他:到家裡看,還有幾件衣裳,幾件破爛傢伙,都損折了添上。
    (晁夫人甚是慘傷,叫他吃飯。)
    (臨去,晁夫人)
晁夫人:也罷,我再給你二兩銀,完成了這件事罷,省得你又別處騰挪。
    (那婦人千恩萬謝,與晁夫人念佛不了。)
晁夫人:你放心自去,我不是作踐人家孩子的人。你得閒就來看,我也不嗔。看這孩子爽
    爽利利的,一定也不溺牀,我另給他做被子蓋。
    (那婦人拿了銀子去了。)
    (晁夫人摩弄著他,哄他吃飯,又給他果子吃,黑夜叫他在炕腳頭睡,叫他起來
    (溺尿。)
    (紮括的紅絹夾襖,綠絹裙子,家常的綠布小棉襖,青布棉褲,綽藍布棉背心子
    (,青布棉■翁鞋,青綢子腦搭,打扮的好不乾淨!又不叫做甚麼大活。)
    (帶到華亭,又到通州;回到家長了一十六歲,越發出跳得一個好人。)
    (晁知州要收他為妾,從新又叫了他爹娘來到,與了他十二兩財禮。)
    (做了樁新的衣服,打了首飾上頭。)
    (沈裁縫兩口子也就來往。)
    (晁知州不在了,沈裁縫兩口子極有個叫他女兒嫁人家的意思。)
    (知道女兒有了五個月身孕,方才沒好做聲。)
    (到冬裡生了兒子,晁夫人把他女兒看得似珍寶一般,又便不好開口。)
    (意思要等他滿了晁知州的孝,再慢慢的與晁夫人講。)
    (到了三年,晁知州將待脫服,晁夫人一來也為他生了兒子,二則又為他脫服,
    (到正三月天氣,與春鶯做了一套石青縐紗衫、一套枝紅拱紗衫、一套水紅湖羅
    (衫、一套玄色冰紗衫,穿了一條珠箍,打了一雙金珠珠排、一副小金七鳳、許
    (多小金折枝花、四個金戒指、一副四兩重的銀鐲;也與小和尚做的一領栗子色
    (偏衫、纓紗瓢帽、紅段子僧鞋、黃絹小褂子;奶子也做了衣裳;丫頭養娘,家
    (人合家人媳婦,也都有那脫服的賞賜。)
    (到了三年的忌日,請了真空寺智虛長老做滿孝的道場。)
    (各門的親戚,晁思才這班內外族人,沈裁的一家子,都送了脫服禮來。)
    (後晌散齋管待,完了醮事,春鶯換了色衣,打扮的嬌嬌滴滴個美人,從頭都見
    (了禮,大家方散。)
    (待了一月,沈裁的婆子拿了一盒櫻桃、半盒子碾轉,半盒子菀豆,來看晁夫人
    (,再三謝前日打擾;坐了許久,與晁夫人說道)
再 三:有一件事特來與奶奶商議,也不是強定奶奶必然要做,我也不曾與喜姐說知,該
    與不該,只在奶奶與閨女娘兒兩個自己的主意。人家有那缺少兒女無米無柴的,
    也都還要守志。何況閨女守著奶奶這等恩養,跟前守著哥哥,住著花落天宮的房
    子,穿的吃的是那樣的享用,可放著那些不該守?但只是年紀太小,今年整才二
    十歲了,往後的日子長著哩。奶奶合他商議,他的主意看是怎麼,省得他後日抱
    怨娘老子。
春 鶯:我見你端著兩個盒子來,只道你說甚麼好話,原來是說這個!你已是把我賣了兩
    番錢使用了,沒的你又賣第三番麼?這是三四年裡頭供備的你的肥蝨了,只怕我
    另嫁人去,別人家沒有似這樣供備你的!奶奶有了年紀,哥哥這們一點子,叫我
    嫁了人去,你這話是風是傻?
再 三:(他娘說道)你看麼!我沒說叫奶奶合你商議麼?我也沒曾逼住叫你嫁。這是做
    娘老子來盡你的話。你自己願意守志,沒的倒不是好?從此說定,往後就再不消
    提了。
晁夫人:你娘也該有這一盡。他知道你心裡是怎麼?萬一你心裡不願住下,不趁著這年小
    合你說,倒有了年紀又遲了。你既說不嫁,這是你看長。我六七十的人了,能待
    幾年守著孩子?這們的大物業,你受用的日子長著哩。這不今年你二十歲了?破
    著我再替你當四五年家,你渾身也歷練的好了,交付給你,也叫我閒二年,自在
    自在。
    
    
193**時間: 地點:
    (說話中間,小和尚拿著他奶母子的一隻鞋,飛也似的跑了來。)
    (奶子蹺著一隻腳,割蹬著趕。)
晁夫人:你是怎麼?
再 三:(奶子說)我剛在那裡纏纏腳,哥哥拿著我一隻鞋跑了來了。
    (小和尚拿著鞋,把手逼在脊梁後頭,撲在晁夫人懷裡,把那鞋照著他奶子一撩
    ()
晁夫人:娘,你看俺媽媽的『運糧船』呃!
    (惹的一家子呱呱的大笑。)
    (又問晁夫人要了幾點子紗羅,叫他沈姐與他做「豆姑娘」,春鶯)
春 鶯:我不做,我待嫁人家去哩。
晁夫人:(小和尚又跑到晁夫人懷裡問說)俺沈姐說他要嫁人家去哩。怎麼是嫁人家?
晁夫人:他嫌咱沒飯給他吃,又嗔你叫他做這個做那個的,不在咱家,另往人家去哩。
晁夫人:(小和尚地下打滾)我不要他往人家去,我去打那人家!
晁夫人:你起來,別要打滾。等他真個要去,我合你說,你可打那人家去。
晁夫人:(小和尚從此以後,凡遇吃飯,就問說)娘,給沈姐飯吃了沒有?看他又要嫁人
    家。
晁夫人:咱往後只是給他飯吃,你再休題了。這嫁人家可不是好話。
春 鶯:(小和尚說)這不是好話麼?
    (誰知他極有記性,果然從此以後就便再也不說,也就再不叫他紮媳婦、剪人兒
    (,諸般的瑣碎。)
    (沈裁兩口子合晁夫人春鶯自此都相安無事,再也不題此事。)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春鶯年長三十歲。)
    (晁夫人七十四歲。)
    (小和尚長了十四歲,留了頭髮,變了個唇紅齒白的好齊整學生,讀書甚是聰明
    (,做的文章有了五六分的光景,定了姜副使的老生女兒。)
    (這年二月盡邊,晁夫人因雍山莊上蓋房上樑,季春江請晁夫人出去看看,原算
    (計不兩日就回,穿的也還是棉衣。)
    (不料到了莊上,天氣暴熱起來,又沒帶得夾襖,只得脫了棉衣,光穿著兩個綿
    (綢衫子,感冒了風寒,著實病將起來。)
    (捎信到城,春鶯叫了人合尹三嫂說了,即時鎖了門,叫晁書、晁鳳兩個媳婦子
    (好生看著,同了尹三嫂、小和尚即刻奔出鄉去。)
    (晁夫人甚是沉重。)
    (春鶯和小和尚萬分著忙,請人調理。)
    (到了七日,發表不出汗來,只是極躁。)
晁夫人:(小和尚想道)我聽的人說:『父母有病,醫藥治不好的,兒女們把手臂上的肉
    割下來熬了湯灌了下去就好。』這叫是『割股救親』。娘病得如此沉重,或者合
    那股湯灌下,必定就有汗出。又聽得說:『割股不可令父母知道。如知道了,更
    反不好。』
    (算計往那裡下手,又尋下了刀瘡藥並紮縛的布絹,拿了一把風快的裁刀,要到
    (那場園裡邊一座土地廟內,那裡僻靜無人,可以動手。)
    (走到廟前開進門去,只見地下一折帖子,拾起來看,上面寫)
上面寫:汝母不過十二日浮災,今晚三更出汗。孝子不必割股,反使母悲痛。
    (小和尚見了這帖,想道)
見 了:這個事是我自己心裡舉念,再沒有人知,如何有此帖在地?只怕是土地顯神,也
    不可知。既說今夜三更出汗,不免再等這半日。
見 了:(神前磕了頭,許說)母親好了,神前掛袍,吃三年長素。
    (許畢,袖了刀子回家。)
    (晁夫人越發跑躁得異常,春鶯、尹三嫂、小和尚三人不住的悲啼,一連七夜,
    (眼也不曾得合。)
    (看看二更將盡,晁夫人躁得見神見鬼,交了三更,躁出一身冷汗,晁夫人漸漸
    (安穩,昏昏的睡熟了去。)
    (三個著己的人輪班看守。)
    (直到次早日出醒來,想吃蜜水,呷了兩三口;停了一會,想要粥吃,又吃了一
    (鐘米湯。)
    
    
194**時間: 地點:
    (一日一日,漸漸到了十二日,果然好了。)
    (又將息了幾日,恐家中沒人,扎掙著都進了城。)
    (小和尚方與母親說知土地廟顯靈,要去掛袍。)
    (晁夫人都與他置辦完備,亦即吃了素。)
    (晁夫人待要不依他吃,他又對神前許過的,依了他吃素,心裡又甚是疼愛得緊
    (,也甚覺難為。)
    (小和尚又取出帖子來看,止剩下一張空紙,並沒有一些字跡。)
晁夫人:你等黑了燈下看,一定有字。
    (果然真真的字在上面,眾人看了,甚是希奇。)
    (可見:
    (    孝順既有天知,忤逆豈無神鑒?惡人急急回頭,莫待災來悔懺!)
    (第三十七回 連春元論文擇婿 孫蘭姬愛俊招郎)
    (愚夫擇配論田莊,計量牛羊合粉倉。)
    (那怕喑聾兼跛鈑,只圖首飾與衣裳。)
    (豪傑定人惟骨相,英雄論世只文章。)
    (誰知倚市風塵女,尚識儔中拔俊郎。)
    (人家的子弟,固是有上智下愚的品格,畢竟由於性習的甚多。)
    (若教他身子親近的都是些好人,眼耳聞見的都是些好話,即是那火炮一樣,你
    (沒有人去點他的藥線,他那一肚子的火藥也畢竟響不出來。)
    (即如那新城縣裡有一個大家,他上世的時候,凡是生下兒女,僱了奶子看養。
    ()
    (那大人家深宅大院,如海一般,那奶母抱著娃娃,怎得出到外面?及至娃娃長
    (到五六歲的時候,就送到家塾裡邊,早晚俱由家中便門出入,直到考童生的時
    (候,方才出到街頭,乍然見了驢馬牛羊,還不認得是甚麼物件,這樣的教法,
    (怎得不把那舉人進士科科不四五個與他中去?且是出來的子弟,那市井囂浮的
    (習氣一些也不曾染在身上,所以又都忠厚善良,全不見有甚麼貴介凌岸態度。
    ()
    (後來人家富貴的久了,大地的淳龐之氣都也不肯斂藏,做父兄的便也沒有這等
    (的嚴教,那做子弟的也便不肯遵你這般拘束。)
    
    
195**時間: 地點:
    (如今雖然也還不曾斷了書香,只是不象先年這樣蟬聯甲第。)
    (到了那大司馬手裡,一個十一二歲的兒子說他是該襲錦衣的人,便與他做了一
    (頂小暖轎,選了八個小轎夫,做了一把小黃傘,終日叫他抬了街上行走,出拜
    (府縣。)
    (你道這樣童子心腸,當如此的世故,教他葆攝初心,還要照依他家上世人品,
    (能與不能?)
    (這狄希陳讀書的本事不會,除了這一件,其餘的心性就如生猿野鹿一般。)
    (先時跟了那汪為露這等一個無賴的先生,又看了許多「青出於藍」的同類,除
    (了母親有些家教,那父親又甚溺愛不明,已是不成了個赤子。)
    (幸得另換了這程樂宇,一來程樂宇的為人不似那汪為露的沒天理,還有些教法
    (;二件也當不起那狄賓梁夫婦的管待,不得不盡力的教他。)
    (把那「鐵杵磨針」,《四書》上面也就認得了許多字。)
    (出一個「雨過山增翠」,他也能對「風來水作花」;出一個「子見南子,子路
    (不悅」的題,他也能破「聖人慕少艾,賢者戒之在色焉」;看了人家的柬帖樣
    (子,也能照了式與他父親寫拜帖,寫請啟。)
    (只是有些悖晦處:人家送窗禽四翼的,他看了人家的禮帖,說窗禽不是雞,定
    (問那送禮的來人要甚麼禽鳥,定說四翼不是兩隻,決是二雙。)
    (如這等事不止一件。)
    (狄賓梁見兒子長了學問,極其歡喜;他母親又說虧了他擇師教子,所以得到這
    (一步的工夫。)
    (提學道行文歲考,各州縣出了告示考試童生。)
    (狄賓梁也要叫兒子出去觀場。)
程英才:他還心地不明,不成文理,出考不得。遇著那忠厚的縣官還好,若是遇著個風力
    的官府把卷子貼將出來,提那先生究責,不當耍處。
狄賓梁:他薛家的舅子,相家的表弟,比他都小兩歲,俱已出考,偏他躲在家裡,豈不羞
    人?沒奈何,只得叫他出來去走走。
程樂宇:且再商量。
    (與狄賓梁別了。)
薛如卞:(薛如卞與相於廷說道)我們同學讀書,我們都出去考,只留他在家,委實體面
    也不好看。脫不了府縣雖然編號,是任人坐的,我們兩個每人管他一篇,也到不
    得貼出提先生的田地。我們再與先生商議,看是如何。
    (稟知了程樂宇,程樂宇)
程樂宇:這卻甚好,只是你兩個這一番出考,我們都要指望你進學,你卻不可為了別人耽
    誤了自己的正事。
薛如卞:這等長天,難道三篇怕也做不完的?每人替他做一篇,不為難事。
    (程樂宇准了他,投卷聽候縣裡考試。)
    (薛如卞入籍不久,童生中要攻他冒籍,勢甚洶洶。)
    (程樂宇的妻兄連舉人,叫是連才,常到程樂宇書房,看得薛如卞清秀聰明,甚
    (有愛敬之意,家中有一個小他兩歲的女兒,久要許他為婦,也只恐他家去,所
    (以不曾開口,只背後與程樂宇說了幾遭。)
    (這連春元的兒子連城璧,是縣學廩生,程樂宇這幾個徒弟托他出保;連城璧見
    (薛如卞有人攻他冒籍,雖不好當面拒絕了姑夫,回家與他父親連才商議。)
連春元:(連春元想道)這保他不妨。他已經入籍當差,赤歷上有他父親綢糧實戶的名字
    ,怕人怎的!就與宗師講明,也是不怕!我原要把你妹子許他,惟恐他家去,他
    若進學在此,這便回去不成,可以招他為婿,倒也是個門楣。不然,爽利許過了
    親,可以出頭照管。
    (叫人去請了程樂宇來家商議此事,程樂宇甚是贊成,連春元的夫人要自己看過
    (方好。)
程樂宇:這事不難,我叫他送結狀來與內姪,嫂嫂你相看就是了。
程樂宇:(程樂宇回到書房叫薛如卞)外邊攻冒籍的甚緊,連趙完又有不肯出保的意思,
    我再三央他,你可將這結狀送到他家。
    (薛如卞拿了結狀走到連家,門上人通報了,說叫請他到後面書房裡去。)
    (進入中門,連春元的夫婦他也不曾迴避,薛如卞作了揖。)
連夫人:(連夫人故意問說)這是誰家的學生?
連春元:是薛家的,見從程姑夫唸書,如今要出考哩。
    (叫他坐了吃茶。)
    (伸出兩隻雪白的長長尖手,聲音圓滿,相貌端方,齒白唇紅,發才及額;紫花
    (布大袖道袍,紅鞋淨襪。)
    (連趙完出來相見,他留了結狀。)
    (連春元自進書房,取了一柄詩扇,一匣香墨,送他出來。)
    (他作揖稱謝,甚有矩度。)
    (連夫人亦甚喜歡,就托了程樂宇作伐。)
    (薛教授喜不自勝,擇日下定,不必煩講。)
    (薛如卞有了這等茁實的保結,那些千百年取不中的老童,也便不敢攻訐。)
    (縣官點完名進去,四個人都坐成了一處。)
    (出下題來:一個《論語》題是「從者見之」,一個《孟子》題是「相泣於中庭
    (,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薛如卞先與狄希陳做了頭篇,相於廷也先
    (與狄希陳做了二篇,方才做自己的文字。)
    (薛如兼才得十二歲,他也不管長不管短,拿了一管筆颼颼的寫起。)
    (不一頓飯時,起完了草稿,就要謄真。)
薛如卞:這天色甚早,你不要忙,待我與你看看,再謄不遲。
    (他那裡肯等,霎時間,上完了真。)
    (剛好巳牌時候,頭一個遞上捲去。)
    (縣官看了這等一個俊俊的光頭,揭開卷子,滿滿的一卷子字,又是頭一個交卷
    (,求那縣官面試。)
    (縣官把他的卷子齊頭看了一遍,笑道)
縣 官:你今年幾歲了?
薛如卞:十二歲了。
縣 官:(縣官笑說)你這文章還早哩!回去用心讀書,到十四歲出來考,我取你。
    (這薛如兼只是胡纏,縣官)
縣 官:我出一對考你罷:『大器貴在晚成。』
合 他:長才屈於短馭。
縣 官:(縣官笑道)你對還取得,取了你罷!你去舊位上坐在那邊等,再有幾人交卷,
    放你出去。
    (等了一會,狄希陳也抄完了卷子,送上去面試。)
    (雖也不是幼童,卻也還是個標緻披髮。)
狄希陳:(《論語》破題道)從者為之將命,鑒其誠而已。
縣 官:(《孟子》破題)齊婦醜其夫,而齊人不自醜焉。
    (縣官把那第二個破題圈了,以下的文字單點到底,卷面上寫了個「可」字。)
    (又等了二三十個交卷的,狄希陳與薛如兼都頭一牌放了出去,都是縣官面試取
    (中,歡喜的跳了回家。)
    (薛如卞等了相於廷一齊完了,上去交卷。)
    (兩個都方一十四歲,新才留髮,清清秀秀的一對學生,跪了求縣官面試。)
    (縣官把那兩通卷子都齊頭看了,都圈點了許多,都在卷面上發了個大圈)
縣 官:兩個都幾歲了?
狄希陳:都是十四歲了。
縣 官:先生是誰?
狄希陳:是程英才。
縣 官:你兩個是同窗麼?
狄希陳:是。
縣 官:回家快去讀書,這一次是要進的了。
    (兩個謝了縣官,領了照出的牌,開門放出。)
    (各家父兄接著,都說蒙縣官面試取中。)
    (天還甚早,程樂宇叫他吃了飯,寫出那考的文章,都比那窗下的更加鮮豔;程
    (樂宇把去與連春元父子看,甚是稱賞。)
    (大家估那兩人的文字,程樂宇與連趙完說)
程樂宇:薛如卞在十名裡,相於廷在十名外。
連春元:這兩個都在十名裡。相於廷在前,薛女婿在後。
    (程樂宇又把狄希陳的文字也叫他謄了出來,把與連春元看,連春元)
連春元:這卷子也取的不遠。據頭一篇只是必取,若第二篇只怕還不出二十名去。
程樂宇:(程樂宇笑道)頭一篇是薛女婿做的,第二篇是相學生做的。
    (過了十數日,縣裡發出案來,共取了二百一十二名。)
    (相於廷第四,薛如卞第九,都在覆試之數;狄希陳第二十一名,薛如兼第一百
    (九十名。)
    (四個全全取出,各家俱甚喜歡。)
    (連春元誇他認得文章,見了程樂宇)
連春元:薛如卞合相於廷必然高進。
連夫人:(連夫人取笑說道)薛家女婿進了,只是少了姑夫的一分謝禮,難道好受姪女女
    婿的麼?
連春元:女婿進了學,咱還該另一分禮謝他姑夫哩。
程樂宇:豈止這個?那做媒的禮沒的好不送麼?
    (不兩日,縣裡造了冊,要送府學考。)
    (因四個都尚年幼無知,乍到府城,放心不下,還央程先生押了他們同去,米麵
    (吃食等物都是狄員外辦的。)
    (濟南府東門裡鵲華橋東,有連春元親戚的房子,問他借了做下處。)
    (一行師徒五人,又狄周、薛三槐、相家的小廝隨童、連家撥了家人畢進跟隨薛
    (如卞、廚子尤聰,共是十人。)
    (清早都在狄家吃了早飯,各家的父兄並連春元父子都到狄家看著送他們起身。
    ()
    (狄希陳問他娘要銀子,好到府裡買什麼,他娘給了他四兩銀子;他嫌少,使性
    (子,又問他爹要,他爹又給了他六兩;叫他買書紙筆墨,別要分外胡使。)
    (明水到府不足百里,早發晚到。)
    (次日,禮房投了文,聽候考試的日期尚早,程先生要拘住他們在下處讀書。)
    (這班後生,外州下縣的人,又生在鄉村之內,乍到了省城,就如上在天上的一
    (般,怎拘束得住?先生)
先 生:我就管住你的身子,你那心已外馳,也是不中用的,憑你外邊走走,暢暢文機。
    只是不可生事,往別處胡走。
    (這四個人得了這道赦書,「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從鵲華橋發腳,由黑
    (虎廟到了貢院裡邊,畢進指點著前後看了一遍。)
    (又到了府學裡邊看了鐵牛山,從守道門前四牌坊到了布政司裡面,由布政司大
    (街各家書鋪裡看過書;去出西門,到跑突泉上頑耍了一大會,方才回步。)
    (狄希陳走在跑突泉西邊一所花園前,扯開褲小解。)
    (誰知那亭子欄杆前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磬頭閨女,生得也甚是齊整,穿的也甚
    (濟楚。)
    (見了狄希陳在那裡溺尿,那閨女朝了庭內說道)
那閨女:娘,你來看!不知誰家的學生朝了我溺尿!
先 生:(只見裡面走出一個半老女人來說道)好讀書的小相公!人家這麼大閨女在此,
    你卻抽出『齎子』來對著溺尿!
    (唬的狄希陳尿也不曾溺完,夾了半泡,提了褲子就跑,羞的緋紅的臉,趕上薛
    (如卞等說道)
狄希陳:您也不等我一等,剛才差一點兒沒惹下了禍!一個大磬頭閨女在那西邊亭子上,
    看不曾看見,朝著他溺了一泡尿,惹的他娘怪說不是的。這要被他打幾下了,那
    裡告了官去!
大 家:有多大的閨女?
狄希陳:罄起頭了,標緻多著哩!穿的也極齊整。
大 家:(畢進道)這裡誰家有這齊整閨女?待我回去看看。
    (畢進跑去,不多一會,回來)
回 來:是兩個唱的。
薛如卞:唱的也敢嗔人麼?
狄希陳:瞎話!誰家有這們唱的!磬著頭,打著騖髻,帶著墜子,是好人家的個閨女!
薛如卞:(畢進問說)狄大哥,你見的是那穿蜜合羅的?
狄希陳:就是。
薛如卞:(畢進說)那就是個唱的。
狄希陳:咱都回去看看可是唱的不是。
    (一班學生都走到跟前,縮住了腳,站著往裡瞧。)
那 個:(那個半老女人說道)那位溺尿的相公照著閨女溺尿罷了,還敢回來看人?都請
    進來吃茶。
    (這班學生待要進去,又都怕羞不敢進去,待不進去,卻又捨不的離了他門。)
    (你推我讓,正在那裡逡巡,可是那個穿蜜合的小姐卻到跟前,猛可的將狄希陳
    (一手扯,一邊)
一 邊:你對著我溺了尿去,我倒罷了,你又上門來看人!
    (一邊往家就拉。)
    (狄希陳往外就掙,唬的薛如卞、相於廷怪嚷,叫人上前。)
相於廷:(畢進笑道)他合狄大哥頑哩,進去歇歇涼走。
    (拉到屋裡板凳上坐下,端上茶來吃了,又切了個瓜來。)
    (有吃一塊的,有做假不吃的。)
    (那個閨女拿著一塊瓜,往狄希陳口裡填)
那 個:怎麼來上門子怪人溺尿唬著你來麼?原來還沒梳櫳的個相公,就唬他這們一跳。
    (仔伙子頑了一會,方才起身。)
    (那個閨女也送出門來,又對狄希陳說)
那 個:呃!你極了尿,可再來這裡溺罷,我可不嗔了。
    (同來到了江家池上,吃了涼粉、燒餅,進西門回下處來。)
    (路上囑付,叫薛如兼休對先生胡說往唱的家去。)
程樂宇:(程樂宇見了他們)從何處回來?
見 了:走到了跑突泉上,又往江家池吃涼粉、燒餅。
    (狄周看得程樂宇說到涼粉燒餅的跟前,有個■國■國的咽唾沫之情,遂問那主
    (人家借了一個盒子、一個《赤壁賦》大磁碗,自己跑到江家池上下了兩碗涼粉
    (,拾了十個燒餅,悄悄的端到下處,定了四碟小菜,與程樂宇做了晌飯。)
    (程樂宇甚喜狄周最可人意。)
    (四個學生也吃了午飯,讀了半日書。)
    (次日,又稟了先生,要到千佛寺去。)
    (出了南門,拾的燒餅,下處拿的臘肉蒜苔,先到了下院,歇了一會,才到山上
    (,都在塵飛不到上面吃了帶去的餅肉。)
    (過了正午,方才下山。)
    (又在教場將台上頑了半會,從王府門口回到下處,仍又吃了些米飯,天也漸次
    (晚了。)
    (次早,向先生給了假,要到湖上,叫狄週五葷鋪裡買了一個十五格攢盒,自己
    (帶的酒;叫畢進先去定了一隻船,在學道門首上船,沿湖裡遊玩。)
    (到在北極廟台上頑了半日,從新又下了船,在學道前五葷鋪內拾的燒餅、大米
    (水飯、粉皮合菜、黃瓜調麵筋,吃得響飽,要撐到西湖裡去。)
    (只見先有兩隻船,也在那游湖,船上也脫不了都是聽考的童生。)
    (船上都有呼的妓者,內中正有那個穿蜜合羅衫的閨女,換了一件翠藍小衫,白
    (紗連裙。)
    (那船正與狄希陳的船往來擦過,把狄希陳身上略捏了一把,笑道)
狄希陳:你怎麼不再去我家溺尿哩?
    (狄希陳羞得不曾做聲。)
    (倒是那個閨女對著他那船上的人告訴,大家亂笑。)
    (後晌在學道門口下船的時候,恰好又都同在那裡上岸。)
    (臨別後,彼此都甚留情。)
    (原來從那日狄希陳在他家吃茶回來,心裡著實有個留戀之意。)
    (一來怕羞,二來自己偷去,又怕先生查考,心裡真是千般摩擬,萬回輾轉,尋
    (思不出一個好計,想道)
心 裡:沒有別法,只是夯乾罷了。
    (次日,眾人又出去到那雜貨鋪內閒看,他在那人叢裡面轉了一個人背,一溜風
    (跑到那前日溺尿的所在,只見門前一個人牽著一匹馬在那裡等候。)
狄希陳:(狄希陳想道)苦哉!門口有馬,一定裡邊有人在內,我卻怎好進去?且是許多
    親戚都在城裡,萬一里面的是個熟人,不好看相。
    (在那門前走來走去的象轉燈一般。)
    (卻好一個賣菜的謳過,有一個小丫頭出來買菜,狄希陳認是那前日掇茶的丫頭
    (。)
    (那丫頭看了狄希陳也笑,買了兩把菜進去。)
    (不多一時,只見那個閨女手裡挽著頭髮,頭上勒著絆頭帶子,身上穿著一件小
    (生紗大襟褂子,底下又著一條月白秋羅褲、白花膝褲、高底小小紅鞋,跑將出
    (來,正見狄希陳在那裡張望,用手把狄希陳招呼前去)
狄希陳:你這腔兒疼殺人!
    (一隻手挽發,一隻手扯著狄希陳到他臥房)
狄希陳:牀上坐著,等著我梳頭。
狄希陳:你猜我姓甚麼?
那閨女:我猜你是狄家的傻孩子!
狄希陳:蹺蹊!你怎麼就知道我姓狄?
那閨女:我是神仙,你那心裡,我都猜的是是的,希罕這姓猜不著!
狄希陳:你猜我這心裡待怎麼?
那閨女:我猜你待要欺心,又沒那膽,是呀不是?
    (狄希陳不言語,只是笑。)
那閨女:你也猜我姓甚麼?
    (狄希陳想了一想,一看見他房裡貼著一幅畫,上面寫道:「為孫蘭姬寫」;想
    (道)
上面寫:這孫蘭姬一定就是他。
一 個:我怎麼猜不著?只是不說。
那閨女:你怎麼就不說?我只是叫你說。
    (兩個鬥著嘴,那閨女也梳完了頭,盆裡洗了手,使手巾擦了,走到狄希陳跟前
    (,把狄希陳摟到懷裡問道)
狄希陳:你說不說?
狄希陳:(狄希陳忙應)我說!我說!你是孫蘭姬。
那閨女:你怎麼知道?
狄希陳:那畫上不是麼?
    (兩個繞圈子,那外邊牽馬的催說)
外 邊:梳完了頭不曾?等的久了。咱走罷。
那閨女:不好!不好!快著!快著!我奶奶,我這孩子待去哩!
    (關了房門,要合狄希陳上陣。)
    (誰知那閨女雖也不是那衝鋒陷陣的名將,卻也還見過陣。)
    (那狄希陳還是一個「齊東的外甥」,沒等披掛上馬,口裡連叫「舅舅」不迭。
    ()
    (才一交鋒,敗了陣就跑。)
那閨女:(那閨女笑道)哥兒,我且饒你去著,改日你壯壯膽再來。
那閨女:(又親了個嘴)我的小哥!你可是我替你梳櫳的,你可別忘了我!
    (那閨女待要留他吃飯,外邊那牽馬的又催。)
    (兩個吃了兩杯寡酒,送出狄希陳行了,他方上了馬,也進城來。)
    (狄希陳頭裡走,他騎著馬後面慢跟,卻好都是同路。)
    (見著狄希陳進去,知道是他的下處。)
    (狄希陳到了家,他們還沒回來哩。)
程樂宇:他三個哩?
    (狄希陳知他三人未回,甚是得計)
狄希陳:到了布政司街上,被人擠散了,再沒找著他們。我在書鋪裡看了會子書,等不見
    他們,我就來了。
    (哄過了先生。)
    (從此以後,得空就去,也有五六次的光景。)
    (府裡挨次考到繡江縣,外邊商議停當,四人還是連號,薛如卞專管薛如兼,相
    (於廷專管狄希陳。)
程樂宇:你兩個全以自家要緊,不要誤了正事。他兩個不過意思罷了,脫不了到道里,饒
    不得進,還要提先生,追究出代筆的情節,不是頑處。
    
    
196**時間: 地點:
程樂宇:(那日濟南府卻在貢院裡考,《論語》題)文不在茲處。
狄希陳:(《孟子》題是)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
相於廷:一個題目做兩篇,畢竟得兩個主意才好。
    (他說那「文不在茲乎」不是夫子自信,卻是夫子自疑,破題就是)
狄希陳:文值其變,聖人亦自疑也。
    (第二個題說不是叫齊王自行王政,是教他輔周天子的王政,留明堂還天子,破
    (道)
相於廷:王政可輔,王跡正可存也。
    (他把這兩個偏鋒主意信手拈了兩篇,遞與狄希陳謄錄,他卻慢慢的自己推敲。
    ()
    (薛如卞先把自己的文字做完,方才把薛如兼的文字替他刪改了。)
    (狄希陳早早的遞了卷子,頭一牌就出去了。)
    (家裡的人都還不曾接著。)
    (他看見沒人,正中其計,兔子般竄到孫蘭姬家。)
    (適值孫蘭姬正在家裡,流水做飯與他吃了,到了房中,合他做了些事件。)
合 他:(說道)今日考試,明日便要回家。
    (兩人甚難割捨。)
    (聞得繡江縣一案要調省城,倘緣法不斷,府案取得有名,再來進道,這倒有許
    (久的相處,但不知因緣何如。)
    (恐怕先生查考,只得辭回下處,說著晚上還使人與他送禮。)
正 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別斷腸人。
    (回到下處,又將言語支吾過了,都把考的文章寫了出來。)
    (程樂宇看了薛如卞、相於廷的文字,許說還是十名之內。)
    (看了狄希陳的,笑說)
狄希陳:這差了書旨,定是不取的了。
薛如兼:(又看了薛如兼的說道)你面試不曾?
合 他:官不在堂上,沒有面試。
程樂宇:若是當面交卷,看見是個孩子,倒也可取。可惜了的!
    (打發都吃了飯,果然家裡的頭口都來迎接。)
    (眾人因在府城住了二十多日,聽說家去,都甚喜歡。)
    (惟有狄希陳聽說家去,倒似掉了魂的一般,燈下秤了二兩銀子,把自己的一個
    (舊汗巾包了,放在牀頭,起了個五更,悄悄的拿了銀子,推說往街上出恭,一
    (陣風跑到西門上;剛剛的開了城門,急忙到了那閨女家內。)
    (可恨那個閨女傍晚的時節被人接了進城,不在家裡。)
    (他垂首喪氣把那汗巾銀子留與了他的母親。)
    (要留他吃飯,他急忙不肯住下,又覆翻身跑了回來。)
    (走到貢院門口,正撞見孫蘭姬騎了馬,一個人牽了,送他回去。)
    (知他才從家裡空來,好生難過。)
    (一個大街上,有甚麼事做?只好下了馬,對面站著,扯了手,說了幾句可憐人
    (的話,俱流了幾點傷情的眼淚。)
    (孫蘭姬從頭上拔一枝金耳挖與了他,狄希陳方打發孫蘭姬上了馬。)
    (狄希陳更是難為,回到下外,大家方才起來梳洗。)
    (狄周已是與他收拾完了行李,只等他不見回來。)
合 他:撞見郡王們進朝,站著看了一會。只說後邊還有來的,誰想只有那過去的一位,
    叫我空等了這們一日。
    (大家都吃完了飯,備上了頭口,交付那借用的傢伙,賞了那看房子的人三錢銀
    (子。)
    (一行人眾,出了東門,望東行走,倒也是:
    (    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回。)
    (獨有含情子,回頭淚滿腮。)
    (第三十八回 連舉人擬題入彀 狄學生唾手游庠)
    (誰把蓮花妝俊頰?前身應是龍陽。)
    (披眉綠髮映紅妝,面傅何郎粉,裾留荀令香。)
    (直此美人應擲果,何煩韓柳文章?)
    (藍袍冉冉入宮牆,宋朝來藝圃,彌子在膠庠。)
    (右調《臨江仙》)
    
    
197**時間: 地點:
    (卻說程樂宇領著四個徒弟、五個僕人,從濟南回家。)
    (相於廷、薛如卞兄弟離了父母二十多日,乍得回家,又因先生許說文字甚佳,
    (可取十名之內,一路上喜地歡天,恨不得一步跨到家內。)
    (惟有狄希陳眉頭不展,笑語俱無。)
    (到了龍山,大家住下吃飯,撒活頭口,獨他連飯也不吃。)
    (狄周怕他身上不好,摸他頭上不熱,方才放心。)
    (程樂宇疑心因是說他文章不好,故此著惱)
程樂宇:你今才十六歲,正是讀書的時節,沒有都一箭上垛罷?你若奮力讀書,這能待幾
    個月不科考哩?你十七進學,還是掐出水來的小秀才哩!你愁甚麼!放著飯不吃
    ?倒只怕你過了這一會,你又不愁了,依舊仍不讀書。他兩個這一遭又都進了,
    可再沒有人合你同考。童生場裡沒有人照管,這才可惱哩!
    (這程樂宇勸的話句句都是正經,但只不曾說著他的心事。)
    (吃完飯,上了路,趕日酉時到了家,各人都回本家去了。)
    (連春元先到了程樂宇家,卻好薛教授也來看望程樂宇,彼此敘禮作揖。)
連春元:(連春元問程樂宇道)四位高徒的文字,想都得意,有寫出來的麼?
程樂宇:都有寫出的。薛大學生合相學生的,只怕也還不出十名去;薛二學生的,他沒得
    面試,那在取不取之間;狄學生的,把書旨差了,這是沒有指望的。
連春元:怎麼差了?四個同窗都齊齊的進道才好哩。叫他們把寫出的文字都送來我看看。
    (次早,程樂宇領著四位徒弟都到了連春元家,各人都拿著文字遞與連春元看。
    ()
連春元:這也好,定要取的。
    (看過,都遞與連趙完看。)
    (看完了,連春元)
連春元:你看這四位的文章何如?
連趙完:姑夫評品的不差。
連春元:那三卷評的也是。依我看,狄學生的這文字要取第二。
    (連趙完笑,沒有言語。)
連春元:你笑,是不信麼?你合姑夫敢與我賭些甚麼?
連趙完:(連趙完合程樂宇說)只怕童生文字論才氣,說是小學生的文章,取了也是有的
    。取第二或者未必。
連春元:你爺兒兩個敢合我賭?若取在第三,也算我輸。
連趙完:爹說這取第二的意思是怎麼?我不省的。
連春元:我為甚麼先泄了這機,你只賭便罷了。
連趙完:(連趙完對著程樂宇道)姑夫合爹賭下,姑夫輸了,我合姑夫伙著;爹輸了,是
    自家出。
連春元:同著四位學生,狄學生取在第三以下,我輸一兩;若取第二,您爺兒兩個伙出一
    兩東道。就是咱這七個,還請上薛親家、狄親家、相親家共十人,吃個合家歡樂
    。
程樂宇:極好!就是如此。
連春元:還有一說:若狄學生取了案首,也還是我輸。
程樂宇:若取了第一,這還算哥贏。
連春元:豈有此理!這還算眼色麼?若取了第一,只估第二,我出二兩。狄學生家去流水
    讀書,打點進道。
    (薛如卞見了連夫人出來,都起身作辭。)
    (連春元留吃早飯,方才放行。)
    (連春元擬了十個經題,十個《四書》題,叫他四個料理進道。)
    (學道兗州考完,回到省下,發了弔牌,果然繡江一案弔到省城濟南府。)
    (拆了號,有人報來:薛如卞第一,狄希陳第二,相於廷還是第四,薛如兼第十
    (九。)
    (各家從厚打發報喜的人,都各管待酒飯;倒不說一個書房四個學生出考全全的
    (取出可喜,只服連春元的眼色怎麼一點不差。)
程樂宇:(程樂宇喜道)我服他好眼力,賣畝地也輸這五錢銀了!
大 家:(大家見了連春元)怎麼就必定第二?果然就一些不差,卻是怎說?
連春元:這也易見。童生裡面有如此見識,又有才氣,待取案首,終是偏鋒,畢竟取一個
    純正的冠軍。不是第二是甚麼?況又不是悖謬。其實匡人圍的甚緊,吉凶未料,
    夫子且說大話?說自疑,極有理。《孟子》題上頭見有周天子,卻叫齊王行王政
    ,坐明堂?如今這一圓成極好。快把輸的銀子送來給我置辦東道,吃了好往府裡
    考去。
    (算定第三日起身,還是前日那十個人,一個不少;也還是那下處,狄員外家備
    (的食用。)
    (狄希陳下了頭口,轉轉眼就不見了,誰知三腳兩步已跑到孫蘭姬家裡。)
    (孫蘭姬被人接了出去,沒在家裡。)
    (狄希陳偷了娘的一匹綿綢送了他,老鴇子留他吃飯沒住。)
    (回來假說外頭溺尿,撞見舊同窗劉毛,合他說了這會話。)
薛如卞:你這瞎話!咱來時,劉毛還在家裡沒起身,你合劉毛的魂靈說話來?你背著俺乾
    的不知甚麼營生!
相於廷:也只是偷買點子東西抹抹嘴。
    (打伙子說著,買了見成飯來吃了。)
程樂宇:這同不的那一遭。這是緊溜子裡,都著實讀書,不許再出去閒走。況府裡的景致
    ,你們已都看過了,有本事進了學,可有日子頑哩。
    (程樂宇也因要歲考,扯頭的先讀起書來,徒弟們怎好不讀?狄希陳惟有起五更
    (推出去解手,往孫蘭姬家趕熱被窩。)
    (先生查考他,自家又會支吾,狄周又與他蓋抹,從未敗露。)
    (連城璧因在他丈人華尚書家住,不同下處,來看程樂宇,留吃了飯,送出門來
    (,恰好孫蘭姬騎著馬往東去。)
    (狄希陳看見他揭眼罩,恐怕孫蘭姬叫他,流水擠眼。)
    (孫蘭姬把他看了一眼,過去了。)
相於廷:(相於廷到了後邊)剛才過去的不是那嗔你溺尿的他麼?
狄希陳:那是他!這一個有年紀了。
相於廷:虧了他那日讓你吃瓜,你還不認得他哩!
    
    
198**時間: 地點:
相於廷:(說話中間,畢進從學道門口來)咱縣裡通還沒投文,一象還早哩。
    (連春元叫人送了吃用之物:臘肉、響皮肉、羊羔酒、米、面、炒的棋子、焦餅
    (。)
    (又擬了六個經題,六個《四書》題,來叫學生打點。)
    (一連在下處住了十九日,方考繡江的童生。)
    (至日,起了五更,連趙完也來到下處,好往道里認保。)
    (吃完了飯,放過了頭炮,一齊才往道門口去,挨次點名而入。)
    (這學道里是要認號坐的,一些不許紊亂,狄希陳第二個就點著他坐了「玄」字
    (八號。)
    (他頭進來的時候,程英才囑付他說)
程英才:天下的事定不得,或者再合他兩個撞在一堆也是有的,或是這擬的題目撞著也是
    有的,這就是造化到了!要是撞不見他們,再題目不省得,這就是不好的機會,
    寧可告了病出來,千萬休要胡說。你是第二,查出來不是頑的!
    (所以他坐在號裡望他兩個鄰號,就如「辰勾盼月」一樣。)
    (薛如卞頭一個已是坐到遠處,第四相於廷坐了「地」字七號;看著薛如兼,學
    (道叫另拿桌子合一伙光頭孩子都在堂上公座旁邊坐。)
    (弄得個狄希陳四顧無朋,單單只在打點的二十六個題目裡面妄想撞歲,想是這
    (會心裡或者也且不想孫蘭姬了!)
    (點完了名,學道下來自己看著封門,站堂吏拿上書去出題,旁邊府裡禮房過在
    (長柄牌上。)
禮 房:(《四書》題)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
    (狄希陳看了題目,就是見了孫蘭姬也沒有這樣歡喜!原來這個題目,連春元在
    (上面發了五個圈,又擬了一首文字單與狄希陳讀,把「斯」字當做「齊」字看
    (,好完成與府卷一樣偏鋒;又虧不盡程樂宇管著,讀了默,默了讀,他一字不
    (改謄在卷上。)
    (有了頭篇做主,只不知經題何如?)
    (稍刻,又拿下牌來叫童生看題。)
    (狄希陳看那《詩經》題目是:「宛在水中央」,他肚裡說道)
狄希陳:感謝皇天,恰好正著!
    (此題上面,連春元也是五圈。)
    (狄希陳又一字不改謄在卷上。)
    (依了先生吩咐,後面也寫了草稿。)
    (心裡得意,把那卷上的字雖然寫得不好,卻也清楚,無有塗抹。)
    (寫完,頭一個交卷。)
宗 師:(宗師把那卷子看了)你府考取在那裡?
狄希陳:取在第二。
宗 師:是甚麼題?
狄希陳:『文不在茲乎?』
宗 師:破題怎樣破?
狄希陳:文值其衰,聖人亦自疑也。
宗 師:第二題哩?
狄希陳:第二題:『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
宗 師:破題哩?
狄希陳:王政可輔,王跡正可存也。
宗 師:你先生是誰?
狄希陳:是程英才。
宗 師:這書是你先生這等講與你的麼?
狄希陳:(狄希陳心裡想道)這問的意思不好,是要提先生了。
心 裡:這不是先生講的,是個舉人連才講的主意。
宗 師:你今年幾歲了?
心 裡:(他又想道)我說得小些,打時也還好將就。若說是十六歲,便就打得多了;若
    說十四歲,這頭髮又太長些。
又 想:十五歲了。
宗 師:你這樣小年紀,文章怎就帶老氣?准你進學。出去。
    (隨把卷面上邊一點。)
    (領了照出的牌,等了三十個人,頭一牌放出。)
    (天還未午,東西望了一望,不見有接的家人,青衣也不及脫換,放開兩腳,金
    (命水命的箭也似跑到孫蘭姬家。)
    (恰好孫蘭姬正在家裡,料他今日必定要到他家,定了小菜,做了四碗嗄飯,包
    (了扁食,專在那裡等他,流水的打發他吃了。)
    (他還嫌肚子不飽,又與孫蘭姬房中梯己吃了一個小面,方才又回到學道門口,
    (只見狄週一班管家,連程先生、連趙完都在那裡等候。)
    (他過去相見了,先生)
先 生:你幾時出來了?
合 他:出來也有老大一會了,因在此等他們一等,所以還不曾回去。剛才面試,已蒙宗
    師取准進學。
    (又把宗師問答的說話說了一遍,大家都甚是歡喜。)
    (接次薛如兼,再次相於廷,又次薛如卞,都已出盡;都說是面試都蒙宗師取准
    (。)
    (宗師見他們俊秀幼童,都問他們先生是誰,他們都回說是從程先生讀書。)
    (師徒們並連趙完滿面生花,回到下處,大家吃了酒飯。)
    (天氣還早,先生叫他各人都寫出文章看了。)
    (家中頭口接到,程先生要次早打發四個學生回去。)
    (只有薛如兼想他母親,流水答應,又甚喜歡。)
三 個:(那三個大的都說)且不回家,要在此陪侍先生,直等先生考過,方才一同回去
    。
程樂宇:這也有理。你們來考,我都陪著你們。豈有先生在此,你們都丟下我家去?也無
    此理。薛如兼還小,叫他同薛三槐先去罷。
    (各人都寫了喜信家去,又將寫出的文字寄與連春元看。)
    (從此,先生不曾考過,到是個忙人,學生到做了散誕神仙。)
    (小孩子們父母沒有家教,多與了他的銀錢,胡買亂買,鎮日街頭閒蕩。)
    (狄希陳每每與他們同走出門,只是千方百計轉眼就不見了,都是在孫蘭姬家鬼
    (混。)
    (卻也古怪,從來老鴇子是填不滿的坑,娼婦是活活的騙賊,不知怎樣,這鴇子
    (與孫蘭姬自來不曾騙他甚麼。)
    (他間或與他兩把銀子,都還問了又問,恐他瞞了爹娘偷出來的。)
    (一連十餘日,程先生尚無考信,繡江的童生到抬出卷來拆號,取了三十八名。
    ()
    (第一是相於廷,第三是薛如卞,第七是狄希陳,第十六是薛如兼,四個全全排
    (在案上。)
    (報到下處,喜得程樂宇抓耳撓腮,連趙完也來下處道喜。)
    (報喜的又都報到各人家去。)
    (各家都差了人來省下打銀花、買紅、做藍衫、定儒巾靴縧、買南菜等物,各自
    (匆忙。)
    (又過了兩日,方考繡江縣生員。)
    (狄希陳四個同窗,各出了分資,叫廚子尤聰辦了兩桌齊整酒席與程先生、連趙
    (完兩個接場。)
    (狄希陳這一日天還未午就從孫蘭姬家辭了回來,說要與先生接場。)
    (於是三個徒弟全全的都在學道門前伺候,等接先生合連趙完出道。)
    (恰好汪為露考了出來,狄希陳過去作了揖,汪為露)
汪為露:你這進學,甚得了我五年教導的工夫,你要比程先生加倍的謝我便罷,如不然,
    你就休想要做秀才!你比宗昭何如?他中了舉,我還奈何的他躲到河南去了。只
    怕你沒有個座師在河南!你合你父親商議,休聽程英才的主謀,看誤了你的事!
    (發作了一頓,去了。)
    (又頓了一會,卻好程樂宇合連趙完一同出來,三個小新秀才接著,邀連趙完同
    (程先生都到下處。)
    (連趙完要辭他丈人,畢府裡又有人來接。)
    (因程先生攛掇,方才換了衣裳,同了程先生回去赴席。)
    (狄希陳說撞見了汪先生,述了那說的話,程樂宇)
程樂宇:只怕我也還不好受謝哩,他就索謝!
連趙完:此等沒頭臉的人,你合他講甚麼理!不消等他開口,也備個酌中的禮謝他謝,或
    者他也就沒的說了。你要不然,他也鬼混得叫你成不的。
    
    
199**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湯飯上完,連趙完辭了回他丈人家去。)
    (學道掛出牌來,叫考過的諸生都聽候發落,不許私回;如發落不到者,除名為
    (民。)
    (程先生考過無事,也便不在下處閒坐。)
    (或是去尋朋友,或是朋友尋他,未免也在各處閒串。)
    
    
200**時間: 地點:
    (一日,同了朋友也走到孫蘭姬家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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