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 至 第一四〇

131**時間: 地點:
    (一日,薛教授使了個媒婆老田到狄家要求巧姐與冬哥做媳婦。)
狄員外:(狄員外同他娘子說道)我們相處了整整的十年,也再沒有這等相契的了;但只
    恐怕他還要回去,所以不敢便許。
    (老田照依回了話。)
薛教授:我之意要在這裡入籍,昨日已央過狄員外與我打聽房產了。若再不相信,我先把
    素姐許了希哥,我們大家換了親罷。
    (老田又照依與狄員外說了。)
狄員外:若是如此,再沒得說了。
    (老田領了吩咐,回了薛教授的話,擇了吉日,彼此來往通了婚書,又落了插戴
    (。)
薛教授:(那薛教授的夫人向著素姐取笑說)你道看了他生氣,如今可怎麼?果然做了你
    的女婿了。
素 姐:再沒有別的話說,只是看我報仇便了!
薛教授:(他母親說)這等胡說!以後再不與你說話!
素 姐:我倒說得是正經,娘倒惱將起來哩。
    (兩家原是厚交,今又成了至親,你恭我敬,真如膠漆一般。)
    (一個河南人,一個山東人,隔著兩千里地結了婚姻,豈不是「有緣千里能相會
    (」?但只是素姐讖語不好。)
    (後來不知怎生結果,再看下回接說。)
    (第二十六回 作孽眾生填惡貫 輕狂物類鑿良心)
    (風氣淳淳不自由,中天渾噩至春秋。)
    (真誠日漸淪於偽,忠厚時侵變作偷。)
    (父子君臣皆是幻,弟兄朋友總如仇。)
    (炎涼勢利兼凌弱,諂富欺貧愧末流。)
    (天下的風俗也只曉得是一定的厚薄,誰知要因時變壞。)
    (那薄惡的去處,就是再沒有復轉淳龐。)
    (且是那極敦厚之鄉也就如那淋醋的一般,一淋薄如一淋。)
    (這明水鎮的地方,若依了數十年先,或者不敢比得唐虞,斷亦不亞西周的風景
    (。)
    (不料那些前輩的老成漸漸的死去,那忠厚遺風漸漸的澆漓;那些浮薄輕儇的子
    (弟漸漸生將出來,那些刻薄沒良心的事體漸漸行將開去;習染成風,慣行成性
    (,那還似舊日的半分明水!)
    (那有勢力的人家廣布了鷹犬,專一四散開去鑽頭覓縫,打聽那家有了敗子,先
    (把那敗子引到家內,與他假做相知,叫他瞞了父兄,指定了產業,扣住了月分
    (,幾十分行利的數目,借些銀子與他。)
    (到了臨期,本利還不上來,又把那利銀作了本錢,利上加利。)
    (譬如一百兩的本,不消十個月,累算起來就是五百兩。)
    (當初那一百兩的本又沒有淨銀子與你,帶准折、帶保錢、帶成色,帶家人抽頭
    (,極好有七十兩上手。)
    (若是這一個敗子只有一個勢豪算計,也還好叫他專心酬應,卻又有許多大戶,
    (就如地下有了一個死雞死鴨,無數的鷂鷹在上面旋繞的一般。)
    (這是以強欺弱,硬拿威勢去降人的。)
    (又有那一等,不是敗子,家裡或是有所精緻書房,或是有甚亭榭花園,或是有
    (好莊院地土,那人又不肯賣,這人又要垂涎他的,只得與他結了兒女婚姻,就
    (中取事。)
    (取得來便罷,取不來便糾合了外人發他陰事。)
    (家鬼弄那家神,鉤他一個罄淨!)
    (若是有飯吃的人家,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的,也不與他論甚麼輩數,也不
    (與他論甚麼高低,必定硬要把兒子與他做了女婿,好圖騙他的家私。)
    (甚至於丈人也還有子,只是那舅子有些膿包,丈人死了,把丈人的家事抬個絲
    (毫不剩,連那舅爺的媳婦都明明白白的奪來做了妾的。)
    (得做就做,得為就為,不管甚麼是同類,也不曉得甚麼叫是至親。)
    (僥倖進了個學,自己書旨也還不明,句讀也還不辨,住起幾間書房,貼出一個
    (開學的招子,就要教道學生。)
    (不論甚麼好歹,來的就收。)
    (自己又照管不來,大學生背小學生的書,張學生把李學生的字,也不管那書背
    (得來背不來,仿寫得好寫得不好,把書上號的日子,仿上判的朱頭,書上的字
    (也不曉得與他正一正,仿上的字也不曉得與他改一改。)
    (看了一本講章,坐在上面,把那些學生,大的小的、通的不通的,都走攏一處
    (,把那講章上的說話讀一遍與他們聽,不管人省得不省得,這便叫是講過書了
    (!有那做文章的,也並不曉得先與他講講這個題目,該斷做,該順做,該先斷
    (後順,該議論帶敘事,或兩截,或門扇,怎樣起,怎樣提,大股怎的立意,後
    (比怎樣照管,後邊怎樣收束;只曉得丟個題目與你,憑他亂話,胡亂點幾點,
    (抹兩抹,驢唇對不著馬嘴的批兩個字在上面!有那肯問的學生去問他些甚麼,
    (妝起一個模樣來吆喝道)
薛教授:你難道在場裡也敢去問那宗師麼?
    (這是支調之言,其實是應不出來。)
    
    
132**時間: 地點:
    (如今的時文純是用五經,用蘇文的;間有用秦漢《左》《史》等傳的。)
    (他自己連一部《通鑑》夢也不曾夢著。)
    (學生們買部坊刻叫他選擇,把些好的盡數選掉,單單把些陳腐淺近的選將出來
    (。)
    (要起束脩來,比那錢糧更緊!有那天分高的學生,自家崛起進了學,定住了數
    (目,一二十兩的要謝,應得不甚爽快,私下打了,還要遞呈子。)
    (若是誤投了一個先生,你就要抽頭去了,就如拿逃軍一般,也定要清勾你轉來
    (。)
    (除非變了臉,結了仇便罷,再不然,後來不讀了書。)
    (你若還要讀書,後來進了學,你只跟他讀一句「趙錢孫李」,他也要詐你個肯
    (心,再沒有不成仇敵的!)
    (間或有個把好先生,不似這等的,那學生又歪憋起來了!進了學,拜也不拜一
    (拜,甚至撞見揖也不作一個的。)
    (後生們見了八九十歲的老人家,有得好的,不過躲了開去,笑他彎腰屈背,倒
    (四顛三的;還有那樣輕薄的東西,走到跟前,撲頭撞臉,當把戲撮弄的!但那
    (老人家裡邊也不照依往時個個都是那先朝法物,內中也有那等倚老賣老,老而
    (無德的人!)
    (那些後生們戴出那蹺蹊古怪的巾帽,不知是甚麼式樣,甚麼名色。)
    (十八九歲一個孩子,戴了一頂翠藍縐紗嵌金線的雲長巾,穿了一領鵝黃紗道袍
    (,大紅段豬嘴鞋,有時穿一領高麗紙面紅杭綢裡子的道袍,那道袍的身倒打只
    (到膝蓋上,那兩隻大袖倒拖在腳面;口裡說得都不知是那裡的俚言市語,也不
    (管甚麼父兄叔伯,也不管甚麼舅舅外公,動不動把一個大指合那中指在人前挪
    (一挪,口說)
口 裡:喲,我兒的哥呵!
    (這句話相習成風。)
    (晝夜牛飲,成兩三日不回家去。)
    (有不吃酒的,不管是甚麼長者不長者,或一隻手擰了耳朵,或使手捏住鼻子,
    (照嘴帶衣裳大碗家灌將下去。)
    (有一二老成不狂肆的,叫是怪物,扭腔支架子,棄掉了不來理的,這就喚是便
    (宜;不然,統了人還征伐。)
    (前輩的鄉紳長者,背地裡開口就呼他的名字。)
    (絕不曉得甚麼是親是眷,甚麼是朋友,一味只曉得叫是錢而已矣!你只有了錢
    (,不論平日根基不根基,認得不認得,相厚得不知怎樣。)
    (你要清早跌落了,那平日極至的至親,極相厚的朋友,就是平日極受過你恩惠
    (的,到了飯後,就不與你往來;到了日中,就不與你說話;到了日落的時候,
    (你就與他劈頭撞見,他把臉扭一扭,連揖也不與你作一個;若騎著匹馬或騎了
    (頭騾子,把那個扶臉腆的高高的,又不帶個眼罩,撞著你竟走!若講甚麼故人
    (,若說甚麼舊友,要拿出一個錢半升米來助他一助,夢也不消做的。)
    (你不週濟他也罷,還要許多指戳,許多笑話,生出許多的誣謗。)
    (這樣的衣服,這樣的房子,也不管該穿不該穿,該住不該住,若有幾個村錢,
    (那庶民百姓穿了廠衣,戴了五六十兩的帽套,把尚書侍郎的府第都買了住起,
    (寵得那四條街上的娼婦都戴了金線梁冠,騎了大馬,街中心撞了人竟走!)
    
    
133**時間: 地點:
    (一日間,四五個樂工身上穿了絕齊整的色衣,跟了從人,往東走去。)
    (過了一歇,只見前邊鼓樂喧天,抬了幾個彩樓,裡面許多軸帳果酒手盒。)
    (那四五個樂工都換了斬新雙絲的屯絹園領,藍絹襯擺,頭上戴了沒翼翅的外郎
    (頭巾,腳上穿了官長舉人一樣的皂靴,腰裡係了舉貢生員一樣的儒縧,巾上簪
    (了黃爍爍的銀花,肩上披了血紅的花段;後邊跟了許多舉人相公,叫是迎賀色
    (長。)
    (迎到院裡邊演樂,廳上擺酒作賀,把些七八十歲的老人家怪異得呼天叫地,都
    (說不惟眼裡不曾看見,就是兩隻耳朵裡也從來不曾聽見有這等奇事!)
    (一個秀才叫是麻從吾,不要說那六府裡邊數他第一個沒有行止,只怕古今以來
    (的歪貨也只好是他第一個了!且姑舉他一兩件事:人說:「吃了僧道一粒米,
    (千載萬代還不起」。)
    (這道士的飯是好吃他的?況是個廩膳,又說不得窮起,他卻指了讀書為名,走
    (到一個張仙廟去,晝夜住將起來。)
    (先時也還跟道士吃飯。)
    (道士吃粥,他也就便隨了吃粥;道士吃餅,他也隨了吃餅。)
    (後來漸漸的越發作梗起來,嫌粥吃了不耐饑,定要道士再捍上幾個餅;嫌光吃
    (餅躁的慌,逼那道士再添幾碗飯;後來不特吃飯,且要吃酒;不特吃餅,且要
    (吃肉!道士應承得略略懶怠,是要拳打腳踢一頓。)
    (道士師徒兩個往時出去與人家念一日經,分的那供獻饃饃點心,燈鬥裡的糧食
    (,師徒兩個的襯錢,藏在袖裡的茶餅,辛苦一日,三四日還快活不了,自從有
    (了這麻從吾,「大風裡掉了下巴,嘴也趕不上的」。)
    (起初師徒齊去賺錢還好,都去了幾遭,那房裡有鬥把米豆,麻從吾拿了回家去
    (與自己的老婆兒子吃了;幾件衣掌,拿去當了他的;單單剩下一牀棉被,又奪
    (了蓋在自己身上。)
    (致得那道士的師徒不敢一齊走出,定要留下一個看家。)
    (少了一人賺錢,反多了一人吃飯,怎生支拽得來?也受他作害了一年零三個月
    (,那道士師徒只得「三十六計」!)
    (麻從吾等了一日,至二更天氣,不見兩道士回來,好生痛恨。)
    (等到次日巳牌時分,等他回來做飯,那裡有個蹤影!算計弄開他的房門,憑他
    (甚麼東西且拿來換食吃在肚裡。)
    (走到跟前,把那鎖托了一托,豁喇一聲掉在地上,原來是一把沒有簧的鎖皮。
    ()
    (開進房去一看,連炕上的一領蘆席都不知從幾時揭得去了,口裡罵道)
口 裡:這兩個狠牛鼻子!虧他下得這們狠,拋撇我去了!我這一日多不曾吃飯,走回家
    去才吃,叫老婆孩子也笑話。沒奈何的,且把那個鐵磬拿去換些飯吃。
    (走進大殿上去,往四下一看,莫說鐵磬,連那面大皮鼓也都沒了!)
    (麻從吾發恨,咬得牙關剌剌價響,發咒要處置他師徒兩個。)
    (過了兩日,寫了一張呈子,呈為拐盜事,稱說)
麻從吾:在張仙廟讀書,因托道人楊玄擇並賊徒凌沖霄看守書房,供伊飯食一年有餘。今
    月十八日,因生會課他出,玄擇率徒將生鋪陳衣服、古董玩器、名畫手卷、書籍
    琴劍,盜拐無蹤。伏乞尊師差人嚴緝追償。
    (上呈赴繡江縣遞准,差了兩個應捕,四下捉拿。)
那兩個:(倒是那兩個差人有些見識)這個麻相公是有名沒德行的個人,啃和尚吃道士的
    ,他有甚麼鋪陳衣服叫道士偷去?這樣瞎頭子的營生,那裡去與他緝捕?
    (丟在一邊。)
    (麻從吾見兩個差人不去拿那道士,一日跟了投文又上去稟那縣官道)
麻從吾:生員所失的東西,不下千金,都是可捨得過的?若不急急追捕,只恐怕把許多藏
    書名畫失落無存,不為小可。兩個差人受了那兩個道士的重賄,不肯拿他見官。
    (縣官拔了一枝簽,即拘原差回話。)
    (拿了兩個差人來到,稟說)
兩 個:他說失了許多東西,叫他開個失單,他又抵死的不肯開。沒些釁隙,那裡去與他
    緝訪?
縣 官:你就當面開出單來,好叫他四處■訪。
    (麻從吾拿了一枝筆,鋪了一張紙,想了半日,寫道:
    (    藍布褥子一件,藍布棉被一牀,席枕頭二個,藍布道袍二件,白布裙
    (二腰,青布夾襖二件,青布裌褲一腰,藍布單褲一腰,氈襪二雙,新舊鞋數雙
    (,唐巾二頂,錫香案五件,錫壺一把,錫酒壺二把,錫燈台一個,鐵鍋一口,
    (鐵鏊鐵勺各一把,磁器一百餘件,神像大小二十餘軸,《灶經》一部,《三官
    (經》一部,劍一口,鐵磬一個,鼓一面,笙一攢,雲鑼一架。)
    (縣官把單前後看了一遍,咄的喝了一聲)
縣 官:怎麼你失去的都是道士的物件!可惡,趕出去!原差拿原票來銷了!
兩 個:(他又稟道)這有個原故,容生員再稟:這張仙廟生員因在裡面讀書,托那兩個
    道人在那裡替我管書房,所以替他制辦了這許多的衣物。他如今都拐得去了,怎
    是失得道士的東西?
縣 官:看來這是你在廟裡作踐,累得兩個道士住不得,逃了。
    (取票上來,批了『原告自拘』四個字。)
縣 官:(道)你自己去拿那兩個道士來審,拿不來,行學三日一比;審虛了,候歲考時
    開送『行劣』!
    (這是他的一端。)
    (他凡百幹出來的事都與這大同小異,不甚相遠。)
    (後來歇了兩年,鑽乾了教官,歲考發落,頭一個舉了德行。)
    (詫異得那合學生員,街上的百姓,通國的鄉紳,面面相覷,當做件異聞傳說!
    ()
    (這個妖物不曾殄滅得他去,又添出一個更希奇更作惡的一個秀才,叫是嚴列星
    (,行狀多端,說不盡這許多,也只姑舉他一事:拿出那哄、賴、騙、詐四件本
    (事,弄得人家幾畝種地,他卻自己一些不動工本,耕鋤耩割,子種牛糧,都是
    (揀那幾家軟弱的鄰舍與他做佃戶。)
    (他卻象種公田的一般,那些人家必定要等公事畢了,然後敢治私事。)
    (若是該雨不雨,該晴不晴,或是甚麼蝗蟲生發,他走去那莊頭上一座土地廟裡
    (,指了土地的臉,無般不識的罵到。)
    (再不就拿一張弓,挾了幾枝箭,常常把那土地射一頓,射得那土地的身上七孔
    (八穿的箭眼!)
    (看官試想:一個神聖,原是塑在那裡儆惕那些頑梗的凶民,說是你就逃了官法
    (,絕乎逃不過那神靈。)
    (他如今連一個神靈都不歇的罵,時常的使箭射他,還有得甚麼忌憚?一座關聖
    (帝君,他雖不照那土地去作踐,也便有十分的侮慢。)
    (再其次,就是人家的管家娘子、管家、覓漢、短工這四樣人。)
    (那管家娘子在那大人家揀那頭一分好菜好肉吃在自己肚裡,揀第二分留與自己
    (的孩子老公,背了家主,烙火燒、捍油餅、蒸湯麵、包扁食,大家吃那梯己,
    (這不過叫是為嘴。)
    (雖是那主人家黑汗白流掙了來,自己掂斤播兩的不捨得用,你卻這樣撒潑,也
    (叫是罪過。)
    (這還不甚第一傷天害理。)
    (除大家吃了,還要成群合伙瞞了主人成鬥成石的偷將出去賣銅錢,換酒食!你
    (自己吃了不算,偷了不算,若在廚灶上把那東西愛惜一愛惜,這不也還免得些
    (罪孽?卻又大大的鋪騰,本等下三升米就夠了,卻下上四五升;恐怕便宜了主
    (人家,多多的下上米,少少的使上水,做得那粥就如乾飯一般!做水飯分明是
    (把米煮得略爛些兒好吃,又怕替主人省了,把那米剛在滾水裡面綽一綽就撩將
    (出來,口裡嚼得那白水往兩個口角裡流。)
    (捍餅的時節,惟怕替主人省下了面,在那盛面的簸箕裡頭使手按了又按,哄那
    (主人家的眼目。)
    (剩下的飲食,下次熱來吃了,這又叫是積福;再不然,把與那窮人端了去,吃
    (在人的肚裡,也還是好;他卻不肯,大盆的飯卻在泔水甕裡!還又恐怕餵了豬
    (,便宜了主人,都倒在陽溝裡流了出去!)
    (這樣墮業的婆娘,那天地看了已是甚怒;若是外面的漢子教道那老婆,或是老
    (婆不聽教誨,自己有些良心,這罪愆不也消除一半?卻又天生天化的一對,還
    (恐怕老婆作的業不甚,還要罵說)
老 婆:扯淡的私窠子!倒包老婆!吃了你的不成?要你與他減省!你今日離了他的門,
    還想明日吃得著他的哩!
    (外面多多的盛出飯去,吃不了的,大盆傾在草裡喂馬。)
    (或是伺候主人吃飯,或是待客,那桌上有掉下的甚麼東西,碗裡有殘的甚麼湯
    (飯,從不曉得拾在口裡吃了,恐怕污了他的尊嘴,拿布往地下一綽!主人便叫
    (他使手接了出去,也是拿到外邊一撩!)
    (再是那些覓漢僱與人家做活,把那飯食嫌生道冷,千方百計的作梗。)
    (該與他的工糧,定住了要那麥子綠豆,其次才是穀黍,再其次冤冤屈屈的要石
    (把黃豆;若要搭些蜀秫黑豆在內,他說)
問 他:這樣喂畜生的東西,怎麼把與人吃?
    (不是故意打死你的牛,就是使壞你的騾馬,傷損你的農器,還要糾合了佃戶合
    (你著己的家人,幾石家抵盜你的糧食!)
    
    
134**時間: 地點:
    (又說那些替人做短工的人,若說這數伏天氣,赤日當空的時候,那有錢的富家
    (,便多與他個把錢也不為過。)
    (只是可恨他齊了行,千方百計的勒摹!到了地裡,鋤不成鋤,割不成割。)
    (送飯來的遲些,大家便歇了手坐在地上。)
    (饒他不做活也罷了,還在言三語四的聲顙。)
    (水飯要吃那精硬的生米,兩個碗扣住,逼得一點湯也沒有才吃,那飯桶裡面必
    (定要剩下許多方叫是夠,若是沒得剩下,本等吃得夠了,他說才得半飽,定要
    (蹩你重新另做飯添,他卻又狠命的也吃不去了。)
    (打發他的工錢,故意挑死挑活的個不了,好乘機使低錢換你的好錢,又要重支
    (冒領。)
    (再是那樣手藝的匠人,有些甚麼要緊生活叫他來做做,自在得他也不知怎樣。
    ()
    (『這兩日怕見作活,你家又把我不當個客待』;或是『你家又不與我三頓酒吃
    (』。)
    (投一張犁,用不得一歇工夫,成千文要錢。)
    (你若與他講講價錢,他就使個性子去了,任你怎樣再去面他,他不勒摹你個夠
    (,還多要了錢,仍要留一個後手,叫你知道他的手段!)
    (這是木匠如此。)
    (凡百樣匠人沒有一個不是如此!銀匠打些生活,明白落你兩錢還好,他卻攙些
    (銅在裡面,叫你都成了沒用東西。)
    (裁縫做件衣服,如今的尺頭已是窄短的了,他又落你二尺,替你做了「神仙擺
    (」,真是掣衿露肘;頭一水穿將出去,已是綁在身上的一般,若說還復出洗,
    (這是不消指望的了。)
    (凡百賣的東西,都替你攙上假:極瘦的雞,拿來殺了,用吹筒吹得脹脹的,用
    (豬脂使槐花染黃了,掛在那雞的屁眼外邊,妝湯雞哄人!一個山上出那一樣雪
    (白的泥土,吃在口裡絕不沙澀,把來攙在面裡,哄人買了去捍餅,吃在肚內,
    (往下墜得手都解不出來!又攙面■了酒曲,哄人買去,做在酒內,把人家的好
    (米都做成酸臭白色的濃泔。)
    (那鄉宦舉人的家人倚借了主人的聲勢在外邊作惡害人,已是極可惡的。)
    (連那有幾個村錢的人家,使個小廝,他也妝模作樣,坐在門口,看見親朋走過
    (,立也不曉得立一立起;騎了頭口,撞見主人的親朋,下也不知下一下。)
    (日漸月漬,起初只是欺慢外人,後來連自己的主人也都忘懷了,使出那驕蹇凌
    (悍的態度,看得自己身分天也似高的,主人都值不得使他一般!)
    (當初古風的時節,一個宮保尚書的管家,連一領布道袍都不許穿;如今玄段紗
    (羅,鑲鞋雲履,穿成一片,把這等一個忠厚樸茂之鄉,變幻得成了這樣一個所
    (在!且是大家沒貴沒賤,沒富沒貧,沒老沒少,沒男沒女,每人都做一根小小
    (的矮板凳,四寸見方的小夾褥子,當中留了一孔,都做這個營生!此事只好看
    (官自悟罷了,怎好說得出口,捉了筆寫在紙上?還有那大綱節目的所在,都不
    (照管,都是叫人不忍說的,怎得叫那天地不怒,神鬼包容?只恐不止變壞民風
    (,還要激成天變!且聽下回,再看結局。)
    (第二十七回 禍患無突如之理 鬼神有先泄之機)
    (樸茂美封疆,家給人恬汔小康。)
    (富貴不驕貧守分,徜徉,四序咸和五穀昌。)
    (挾富有兒郎,暴殄恣睢犯不祥。)
    (孽貫滿盈神鬼怒,昭彰,災眚頻仍降百殃。)
    (右調《南鄉子》)
    
    
135**時間: 地點:
    (單說這明水地方,亡論那以先的風景,只從我太祖爺到天順爺末年,這百年之
    (內,在上的有那秉禮尚義的君子,在下又有那奉公守法的小人,在天也就有那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日子相報。)
    (只因安享富貴的久了,後邊生出來的兒孫,一來也是秉賦了那澆漓的薄氣,二
    (來又離了忠厚的祖宗,耳染目濡,習就了那輕薄的態度,由刻薄而輕狂,由輕
    (狂而恣肆,由恣肆則犯法違條,傷天害理,愈出愈奇,無所不至。)
    (以致虛空過往神祗,年月日時當直功曹,本家的司命灶君,本人的三屍六相,
    (把這些眾生的罪孽,奏聞了玉帝,致得玉帝大怒,把土神掣還了天位;穀神復
    (位了天倉;雨師也不按了日期下雨,或先或後,或多或少;風伯也沒有甚麼輕
    (飈清籟,不是摧山,就是拔木。)
    (七八月就先下了霜,十一二月還要打雷震電。)
    (往時一畝收五六石的地,收不上一兩石;往時一年兩收的所在,如今一季也還
    (不得全收。)
    (若這些孽種曉得是獲罪於天,大家改過祈禱,那天心仁愛,自然也便赦罪消災
    (。)
    (他卻挺了個項頸,大家與玉皇大帝相傲,卻再不尋思你這點點子濁骨凡胎,怎
    (能傲得天過?天要處置你,只當是人去處置那螻蟻的一般,有甚難處?誰知那
    (天老爺還不肯就下毒手,還要屢屢的儆醒眾生。)
    (那丙辰夏裡,薄薄也還收了一季麥子,此後便就一點雨也不下,直旱到六月二
    (十以後方才下了雨,哄得人都種上了晚田。)
    (那年七月十六日立秋,若依了節氣,這晚田也是可以指望得的。)
    (誰知到了八月初十日邊,連下了幾日秋雨,颳起西北風來,凍得人索索的顫,
    (隕了厚厚的一陣嚴霜,將那地裡的晚苗凍得稀爛,小米小麥漸漸漲到二兩一石
    (。)
    (論起理來,這等連年收成,剛剛的一季沒有收得,也便到不得那已甚的所在。
    ()
    (卻是這些人恃了豐年的收成,不曉得有甚麼荒年,多的糧食,大鋪大騰,賤賤
    (糶了,買嘴吃,買衣穿。)
    (卒然遇了荒年,大人家有糧食的,看了這個凶荒景象,藏住了不肯將出糶;小
    (人家又沒有糧食得吃,說甚麼不刮樹皮、摟樹葉、掃草子、掘草根?吃盡了這
    (四樣東西,遂將苫房的爛草拿來磨成了面,水調了吃在肚內,不惟充不得饑,
    (結澀了腸胃,有十個死十個,再沒有騰挪。)
    (又有得將山上出的那白土烙了餅吃下去的,也是澀住了,解不下手來,若有十
    (個,這卻只死五雙。)
    (除了這兩樣東西吃不得了,只得將那死人的肉割了來吃,漸至於吃活人,漸至
    (於骨肉相戕起來。)
    (這卻口裡不忍細說,只此微微的點過罷了。)
    (這些吃人肉怪獸,到了次年春裡,發起瘟疫來,挨了門死得百不剩一,這可不
    (是天老爺著實的儆戒人了?這人好了創疤,又不害疼,依舊照常作孽。)
    (庚申十月天氣,卻好早飯時節,又沒有雲氣,又沒有霧氣,似風非風,似霾非
    (霾,晦暗得對面不見了人,待了一個時辰,方才漸漸的開朗。)
    (癸酉十二月的除夕,有二更天氣,大雷霹靂,震雹狂風,雨雪交下。)
    (丙子七月初三日,預先冷了兩日,忽然東北黑雲驟起,冰雹如碗如拳石者,積
    (地尺許。)
    (一位孟參政的夫人害了個奇病,但是耳內聽見打銀打鐵聲及聽有「徐」字,即
    (舉身戰慄,幾至於死。)
    (有一個丫頭使喚了五六年,甚是喜愛,將議出嫁)
一 個:其人作何生理?
回 話:(媒人回話)打銀。
    (前疾大作。)
    (又有一個戲子,叫是刁俊朝,其妻有幾分姿色,忽項中生出一癭,初如鵝蛋,
    (漸漸如個小柳鬥一般,後來癭裡邊有琴瑟笙磬之聲。)
    
    
136**時間: 地點:
    (一日間,那癭豁的聲裂破,跳出一個猴來。)
一 個:(那猴說道)我是老猴精,能呼風喚雨。因與漢江鬼愁潭一個老蛟相處,結黨害
    人,天丁將蛟誅殛,搜捕餘黨,所以逃匿於此。南堤空柳樹中有銀一錠酬謝。可
    吃海粉一斤,脖項如故。
    (刁俊朝果然到那柳樹裡邊取出五十兩一個元寶,上面鑿字,係貞觀七年內庫之
    (物。)
    (陸續吃完了一斤海粉,果然項脖復舊如初,一些痕記也沒有。)
    (又一個張南軒,老年來患了走陽的病,晝夜無度,也還活了三年方死,入殮的
    (時節,通身透明,臟腑筋骨,歷歷可數,通是水晶一般。)
    (那二十六回裡邊的麻從吾與那嚴列星更又希奇:麻從吾占住了張仙廟,逼得兩
    (個道士都逃走了。)
    (他卻又生出一個妙法,打聽得明水東南上十五里路沈黃莊有一個丁利國,自來
    (賣豆腐為生,只有一妻,從不曾見有兒子,後來積至有數百兩家私,自己置了
    (一所小小巧巧的房子,買了一個驢兒推那豆腐的磨。)
    (因有了家私,兩口人便也吃那好的;雖不穿甚麼綢絹,布衣也甚齊楚。)
    (因沒有子女,凡那修橋補路,愛老濟貧的事,煞實肯做。)
    (雖是個賣豆腐的人,鄉里中到卻敬他。)
    (也有人常常的問他借銀子使,他也要二三分利錢。)
    (人憐他是克苦掙來的錢,有借有還,倒從不曾有坑騙他的。)
    (麻從吾知道這丁利國是個肯周濟人的好人,打聽了他賣豆腐必由的道路,他先
    (在那林子邊等著,看得丁利國將近走到,他卻哀哀的痛哭,要往林子內上吊。
    ()
    (丁利國看見,隨歇住了豆腐提子)
丁利國:你這位相公年紀還壯盛的時候,因有甚事這等痛哭,要去尋死?
麻從吾:你管我不得,莫要相問。
丁利國:你說是甚話!便看見一個異類的禽獸將死,也要救他,何況是個人?你頭上戴了
    方巾,一定也是個相公,豈就不問你一聲?你有甚不得已的事,或者我的力量可
    以與你出得力也不可知。
麻從吾:我是繡江縣學一個廩生,家裡有一妻一子,單靠這稟銀過活,如今又把這廩銀半
    扣了,這一半又不能按時支給;教了幾個學生,又因年荒都散了。三口人鎮日忍
    饑不過,尋思再沒別策,只得尋個自盡。
丁利國:虧我再三問你,不然,豈不可惜枉死了?我只道有甚難處的事,原來不過為此!
    你可到我沈黃莊住麼?
麻從吾:我又沒有一定的房屋,何處不可去得。
丁利國:你可肯教書麼?
麻從吾:教書是我本等的營生,怎的不肯。
丁利國:你又肯到我莊上,又肯教書,你這三口人過日也不甚難。
麻從吾:(從豆腐筐內取出二百多錢遞與他)你且到家買幾升米做飯吃了,待我先回去與
    你收拾一所書房,招幾個學生,一年包你十二兩束脩。再要不夠你攪用,我再貼
    補你的。
麻從吾:你不過是個做生意的人,怎照管得我許多?
丁利國:我既許出了口,你卻不要管我。你若來時,只問做豆腐的丁善人,人都曉得。我
    後日做下你三個人的飯等你。
麻從吾:果真如此,你就是我重生父母一般,我就認你是我的爹娘。
丁利國:阿彌陀佛!罪過人子!我雖是子女俱無,怎消受得起?
    (說著,約定了,分手而別。)
    (丁利國回去,告訴了老婆子。)
老 婆:(老婆子說)我們又沒兒女,他又沒有爹娘,況又是個廩膳相公,照管得他有個
    好處,也是我們兩個的結果。
    (到了後日,老婆子家裡做下了飯,丁利國老早的出去賣了豆腐回家相等。)
    (只見麻從吾領了自己妻、子。)
    (三個來到家中,除了三口光身,也別再沒有行李。)
    (其妻約在四十歲之外,蓬頭垢面,大腳粗唇。)
    (若只論他皮相,必然是個邋遢歪人,麻布裙衫不整。)
    (其子只好七八週之內,頑皮潑性,掩口鈍腮。)
    (如還依我形容,或倒是個長進孩子,補丁鞋襪伶俜。)
    (進得門來,望著丁利國兩口子倒頭就拜,滿口的叫爹叫娘。)
    (卻也丁利國兩口子當真不辭,將那房子截了後半層與他住,多的與他做書房教
    (書。)
    (人家有子弟的,丁利國都上門去綽攬來從學。)
    (出不起學錢的,丁利國都與他代出束脩。)
    (許過十二兩的額數,還有多餘不止。)
    (丁利國時常還有幫貼。)
    (其妻其子,一個月三十日倒有二十五日吃丁家的飯。)
    (這麻從吾倒也即如那五星內的天毛刑切一般,入了垣,也便不甚作祟。)
    (一住十年,漸漸的真象了父子一般。)
    (住到十一年上,麻從吾出了貢。)
    (丁利國教他把那所得作興銀子一分不動,買了十來畝地;其上京的盤費,京中
    (坐監的日用,俱是丁利國拿出銀子來照管;又與他的兒麻中桂娶了媳婦。)
    (麻從吾坐完監,考中了通判。)
    (丁利國管顧得有了功勞,拚了性命,把那數十年積趲的東西差不多都填還了他
    (。)
    (點了兩卯,選了淮安府管糧通判,同了妻子四口親人,招了兩個家人合幾個養
    (娘僕婦。)
    (其一切打銀帶、做衣裳、買禮物、做盤纏,都是丁利國這碗死水裡舀,卻也當
    (真舀得乾上來了。)
丁利國:一來連年的積蓄也都使盡,二則兩口子都有年紀上身,婆子也做不得豆腐,老兒
    也挑不動擔子,幸得有了這個乾兒子,靠他養老過活,也用不著那家事。
    (約過麻從吾挈家先去,丁利國變賣了那房子合些傢伙什物,隨後起身。)
    (麻從吾到了任,料得丁利國將到,預先吩咐了把門的人,如家中有個姓丁的夫
    (婦來到,不許傳稟。)
    (不多幾日,丁利國攜了老婆,一個太爺太奶奶,豈可沒個人跟隨?又僱覓了一
    (人扮了家人。)
    (既到兒子任內,豈可不穿件衣裳?又都收拾了身命。)
    (將那幾兩變產的銀,除了用去的,剛剛的只夠了去的盤纏。)
    (離淮安二十里外,尋了個客店住下,叫那跟來的人先到衙門上報知,好叫他抬
    (出轎來迎接。)
    (那跟去的人到了衙門口,一來是山裡人家,原也不知事體;二來當真道是跟太
    (爺的家人,走到衙門口大喝小叫。)
    (那把門的問了來歷,知道是姓丁的兩口子來了,把那跟的人掐了脖子往外一顙
    (,足足的顙了夠二十步遠。)
看門的:(那人說道)你通反了!我是老爺家裡跟太老爺太奶奶來的,你敢大膽放肆!
    (那皂隸不惟不怕,一發拿起一根哭喪棒來一頓趕打,打得那人金命水命,走頭
    (沒命。)
    (丁利國坐在店內呆等轎馬人夫。)
    (店主人果道是糧廳老爺的爹娘,殺雞買肉,奉承不了。)
    (跟的人回去學了那個光景,許多人大眼看小眼的不了。)
那 個:(店主道)這淮安的衙役有些撒野,見他是外路來的生人,不問個詳細就發起粗
    來。這管家見他不遜,也就不與他慢慢的詳說,就跑回來了;待小人自去自有分
    曉。
那 個:(那店主人恃了與衙門人熟識,走到那裡問說)今日是那位兄管門?怎麼老爺的
    爹娘到了,住在我家,差了管家先來通報,你們卻把他一頓棍趕回去,打了,這
    是怎說?如今太爺合太奶奶怒得緊。』我所以特來與你們解救。還不快些通報哩
    !
看門的:(把門皂隸說道)老爺從兩三日前就吩咐了,說:『只這兩日,如家中有兩個姓
    丁的男女來,不許通報。』適我問那人,果是姓丁的兩口子,甚麼叫是太爺太奶
    奶!你也不容留他,惹老爺計較不是當耍!
看門的:(說得那店主敗興而歸)老爺姓麻,太爺怎麼又姓丁了?
丁利國:實不瞞你說。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丁利國:(道)他所以認我們是他的父母。
丁利國:(店家聽說,嗔道)原來腳根不正。老爺預先吩咐過了,待你們到此,門上不許
    妄稟,稟了要重責革役哩!
    (丁利國聽了這話,氣得目瞪口呆,想道)
丁利國:明日是初五日,他一定到總漕軍門去作揖;我走去,當街見了他,看他怎的。
    (過了一晚,清早起來梳洗了,僱了一隻船,坐到城外,進了城,恰好府官出來
    (,都上軍門作揖。)
    (頭一頂轎是太守,第二頂轎是同知,第三是麻從吾合推官的兩頂轎左右並行。
    ()
    (麻從吾穿了翠藍六雲錦繡雪白銀帶,因署山陽縣印,拖了印綬,張了翠蓋,坐
    (了骨花明轎,好不軒昂。)
    (丁利國正要跑將過去,待扯住他的轎子,與他說話,被他先看見了,望著丁利
    (國笑了一笑,把嘴扭了一扭。)
    (丁利國隨即縮住了腳。)
麻從吾:(麻從吾叫過一個快手去吩咐道)那一個穿紫花道袍戴本色緘鏨子巾的是我家鄉
    的個鄰舍,你問他下處在那裡,叫他先回下處去,待我回衙去有處。
    (那人把丁利國讓得回了下處。)
    (麻從吾作揖回來,講到衙內,合他老婆說了,要封出十兩銀子,打發他起身。
    ()
老 婆:你做了幾日的官,把銀子當糞土一般使,這銀子甚麼東西,也是成十來兩家送人
    的!
麻從吾:依你送他多少?
老 婆:少是一兩,至多不過二兩!
麻從吾:也要夠他盤纏回去才好。
老 婆:是我們請他來的?管他盤纏夠與不夠!
    (兩口子正在商量,恰好兒子麻中桂走到)
麻中桂:爹娘說些甚麼?
老 婆:家裡姓丁的兩口子來了,你爹要送他十兩銀子,我說怎麼把銀子當糞土,主意送
    他二兩夠了。
麻中桂:是那個姓丁的兩口子?
老 婆:呸!家裡還有第二個姓丁的哩!
麻中桂:莫不是丁爺丁奶奶麼?
老 婆:可不是他!可是誰來!
麻中桂:如今來在那裡?怎麼還不差人接進衙來?慢慢打發飯錢不遲,何必先送銀子出去
    ?
老 婆:呸!這合你說忽哩!送二兩銀子與他,就打發他起身;接他進衙裡來,你還打發
    得他去哩?
麻中桂:你還待要打發他那裡去?他養活著咱一家子這麼些年,咱還席也該養活他,下意
    的送二兩銀子,也不叫他住二日,就打發他家去,怎麼來!沒的做一千年官不家
    去見人麼?
老 婆:你看這小廝,倒好叫你做證見!他養活咱甚麼來?你爹教那學,使得那口角子上
    焦黃的屎沫子,他顧贍咱一點兒來!
麻中桂:他只怕沒顧贍爹和娘,我只知道從八歲吃他的飯,穿他的衣裳,他還替娶了媳婦
    子。他可著實的顧贍我來!
麻從吾:依你怎麼處罷?
麻中桂:依了我,接他公母兩個老人家進衙來住著,好茶好飯的補報他那恩;死了,咱發
    送他。
老 婆:他姓丁,咱姓麻,僧不僧,俗不俗,可是咱的甚麼人?養活著他!
麻中桂:他姓丁,咱姓麻,咱是他甚麼人?他成十一二年家養活著咱,還供備咱使銀子娶
    老婆的!
老 婆:我的主意定了,你們都別三心兩意,七嘴八舌的亂了我的主意。快叫人封二兩銀
    子來,打發他快走!
麻從吾:打哩他嫌少不肯去,在外頭嚷嚷刮刮的。這如今做了官,還同的那咱做沒皮子光
    棍哩?
    (老婆照著麻從吾的臉噦了一口屎臭的唾沫,罵道)
老 婆:見世報的老斲頭的!做秀才時不怕天不怕地的,做了官倒怕起人來了!他嚷嚷刮
    刮的,你那夾棍板子封皮封著哩?
麻從吾:沒的好夾他打他不成?
    (麻中桂呆了半晌,跺了跺腳,哭著皇天,往屋裡去了。)
    (把那二兩銀子封了,叫了路上的那個快手,吩咐道)
那 個:適間在那路上看見的老頭子,他姓丁,你叫他老丁,你對他說:『我老爺到任未
    久,一無所入,又與軍門本道同城,耳目不便。』把這二兩銀子與他做盤纏,叫
    他即忙回去。你就同那歇家,即刻打發他起了身來回話。
    (那個快手尋到他的下處,說了麻從吾吩咐的話,同了主人家催他起身。)
丁利國:(那丁利國不由得著極)我千金的產業都淨淨的攪纏在他身上,幾間房子也因往
    這裡來都賣掉做了盤纏,如今這二兩銀子,再打發了這兩日的飯錢,怎麼勾得盤
    纏回去!
    (那快手合主人家豈有不怕本官上司,倒奉承你這兩個外來的窮老?原道他真是
    (太爺太奶奶,三頓飯食,雞魚酒肉,極其奉承。)
    
    
137**時間: 地點:
    (如今按了本利算錢,該銀一兩四錢五分,要了個足數,剛只剩五錢五分銀子。
    ()
    (夫婦抗了褥套,大哭著離了店家。)
    (快手看他走得遠了,方才去回了話。)
    (雖是麻從吾幹了這件刻薄事,淮安城裡城外,大大小小,沒有一個不曉得唾罵
    (的。)
    
    
138**時間: 地點:
    (卻說丁利國夫婦來時,還有路費多餘,僱了頭口騎坐,又有僱的那人相伴。)
    
    
139**時間: 地點:
    (如今僱的那人看了這個景象,怨聲聒耳。)
    (丁利國只得將那剩的五錢五分銀子,又將那領紫花布道袍都與了他,叫他先自
    (回去。)
    (丁利國剛走到宿遷,婆子的銀簪銀丁香也吃盡了,腳也走不動了,人著了惱,
    (兩口子前後都病倒了。)
    (主人家又要趕他出去,店主婆道)
那 個:在家投爺娘,出家投主人。他病得這等重了,趕他往那裡去?萬一死得不知去向
    ,他家裡有人來尋,怎樣答應他?況且他說從淮安糧廳裡來,這一發不好趕他別
    去。
    (店家聽了老婆的好話,只得讓他病在店裡。)
    (過了兩日,夫婦同日雙雙亡了。)
    (店家報了縣裡,差捕官來相視了,將他兩件破褥賣了,買了兩領大席捲了,抬
    (到亂葬岡內埋了。)
    (剩了幾分銀子,買了些錢紙與他燒化。)
    (店家落得賠了兩日的粥湯,又出了陰陽生灑掃的利市。)
    
    
140**時間: 地點:
    (再說麻從吾從打發丁利國起身之日,兒子麻中桂惱得哭了一場,就如害了心病
    (的一般,胡言亂語,裸體發狂。)
    (又自從丁利國夫婦死的那日,衙中器皿自動,門窗自閉自開,狗戴了麻從吾的
    (紗帽學人走,烏鴉飛進,到他牀上去叫。)
    (過了幾日,飯鍋裡撒上狗糞,或是做飯方熟,從空中墜下磚石,把飯鍋打得粉
    (碎。)
    (兩口子睡在牀上,把牀腳颼颼的鋸斷,把牀塌在地下。)
    (又過了兩日,這丁利國夫婦都附了,說起從前以往的事來,或罵、或咒、或大
    (哭,除了麻中桂的夫婦,其餘的人,沒有一個不附了作孽的。)
    (作祟一日緊如一日。)
    (請了法官來鎮,那鬼附了生人,或附在麻從吾兩口子自己的身上,告訴那法官
    (的始末根由。)
    (屢次禁制,無法可處。)
    (又去揚州瓊花觀裡請了一位法師來到。)
    (那丁利國夫婦的鬼魂起初也還附了人訴說。)
丁利國:(法師道)人鬼各有分處,你有甚冤情,只合去陰司理告,怎來人世興妖?混亂
    陰陽,法難輕縱!
那 個:(叫)取兩個壇來!
那 個:(法師仗劍念咒,將令牌拍了一下,叫)快入壇去!
    (只聽那兩個鬼號啕痛哭,進入壇內。)
    (法師用豬脬將壇口扎住,上面用硃砂書了黃紙符咒,貼了封條,叫四個人抬了
    (兩個壇到城外西北十字路中埋在地內。)
    (雖是空壇,有鬼在內,誰知那兩個壇都下老實的重。)
    (走路的看了,不知是甚麼物件在內。)
    (從此之後,衙內照常安靜。)
    (過了半月,下了一日多雨,這兩個鬼忽然又在發作起來,比先作祟得更是利害
    (,他說)
合 他:你下毒手,要我永世不得出見,我如何又得出來了?
問 他:你已入在壇內,安靜了半月,卻是如何又得出世?
合 他:(鬼說)你那日抬了去埋,人見那壇重,只說裡面有甚東西,每日有人要掘。只
    因有人巡視,不敢下手。昨晚下雨,巡夜的不出來,所以被人掘開,我們以得跑
    出。你斷然還要去請那法師來制我麼?我們兩個如今躲在你兩口子的肚裡,憑我
    擺佈,那法師也無奈我何。
    (只見麻從吾合他老婆的肚裡扯腸子、揪心肝,疼得碰頭打滾的叫喚,只哀告饒
    (命,口裡似「救月」一般,無所不許。)
麻從吾:(鬼在肚裡說道)這肚裡熱得緊,住不得,你張開口,待我出去,你也還有幾日
    命限,我兩個且離卻這裡,先到貓兒窩等你兩個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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