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71**時間: 地點:
(卻說那快手曹銘雖是個衙役,原來是一個大通家,綽號叫做「曹鑽天」,京中
(這些勢要的權門多與他往來相識。)
(又虧不盡晁源害病,出不來胡亂管事,沒人掣得他肘,憑他尋了個妥當的門路
(,他自己認了指官誆騙的五六百兩贓,問了個充軍。)
(晁老兒止坐了個不謹、冠帶閒住。)
(那些派他草豆的百姓,內中有幾個老成的,主持說道)
晁 老:他雖然侵欺了萬把銀子,我們大家已是攤認了,你便證出他來,這銀子也不過入
官,斷沒有再還我們的理。我們且要跟了隨衙聽審,不知幾時清結,倒誤了作莊
家的工夫,後來州官又說我們不是淳良百姓。我們大家齊往道里遞一張連名公狀
,說當初草豆是發官銀買的,並未私派民間;如今農忙耕麥之際,乞免解京對審
。
(道里准了狀子,與他轉了詳,晁老兒遂得了大濟,這又虧了曹銘。)
(問官呈了堂,又駁問了一番,依舊擬了上去,法司也就允詳覆本。)
(那歐陽御史不過是聽那辛閣下的指使,原與晁老無仇,參過他一本,就算完他
(的事了,所以也不來定要深入他罪。)
(奉旨發落下來,俱依了法司的原擬,曹銘問了遵化衛軍。)
(這一場事,晁老也通常費過五千餘金,那草豆官銀仍落得有大半,回到衙內,
(晁夫人相見了,也還是喜歡。)
(卻又晁源漸覺減了病症,也省得人事了,查問那梁生、胡旦的銀子皮箱,晁夫
(人禱告許願心的事,大家都眾口一詞,學與知道。)
問 他:那有鬼神!是我病得昏了。如何卻把銀子行李要去還他?這是我費了許多心留下
的東西,卻如何要輕易還他?難道他還有甚麼錦衣都督不成!我怕他則甚!若我
把他首將出去,他卻不人財兩空麼?這點東西是他留下買命的錢,那怕使他一萬
兩何妨!
(每日與晁夫人相鬧。)
晁夫人:咱家中東西也自不少,你又沒有三兄六弟分你的去。縱然有個妹子,他已嫁夫著
主去了,我就與他些東西,這是看得見的。你若能安分,守住自己的用,只怕你
兩三輩子還用不盡哩!希罕他這點子贓東西做甚!你若再還不肯,寧可我照數賠
你罷了。你不記得你前日那個凶勢,幾乎唬死我哩!
問 他:娘有東西是我應得的,怎麼算是賠我?我只要他兩個的東西!
晁夫人:他的東西,我已叫人還與他了。
(晁源那裡肯聽?在那枕頭上滾跌叫喚,晁夫人只是點頭。)
(夫人還坐在房內,只見晁源的瘧疾又大發將來,比向日更是利害,依舊見神見
(鬼。)
(梁生、胡旦又仍舊戴著枷鎖,說他皮箱裡面不見了一根紫金簪,一副映紅寶石
(網圈。)
(梁生皮箱內不見二丸緬鈴、四大顆胡珠,說都是御府的東西,押來起取。)
(晁源自問自答的向頭上拔下那支簪來,又掇過一個拜匣開將來,遞出那網圈、
(緬鈴、胡珠,送在晁夫人手內。)
晁夫人:(晁夫人接過來看)別的罷了,這兩個金疙搭能值甚麼,也還來要?
(正看著,那緬鈴在晁夫人手內旋旋轉將起來,唬得晁夫人往地下一撩,面都變
(了顏色。)
(晁老叫人拾得起來,包來放在袖內。)
(可煞作怪,這幾件物事沒有一個人曉得的。)
(就是梁生、胡旦也並無在晁書面前提起半個字腳,這不又是韋陀顯聖麼?)
72**時間: 地點:
(那日自己掇皮箱、搬銀子,連晁老也都不信。)
(這一番卻是晁老親眼見的。)
(晁夫人又與他再三祝贊,直到次日五更方才出了一身冷汗,漸漸醒轉,直到晁
(老學與他這些光景,他方略略有些轉頭,一連又重發了五六場,漸漸減退。)
(晁老專等兒子好起,方定起身。)
(晁源又將息省得人事,犯命攛掇叫晁老尋分上,自己上本,要辯復原官。)
(晁源要了紙筆,放在枕頭旁邊,要與他父親做本稿,窩別了一日,不曾寫出一
(個字來,極得那臉一造紅,一造白的;恰好一個丫頭進房來問他吃飯,他卻暴
(躁起來)
晁 源:文機方才至了,又被這丫頭攪得回了!
(打那丫頭不著,極得只是自己打臉。)
(晁老被兒子這胡說,算計便要當真上起本來要復官職。)
(曹快手那時保出在外,變產完贓。)
(晁老叫他進衙,商量上本的事。)
(曹銘聽說,驚道)
晁 老:好老爺!胡做甚的?昨日天大的一件事,虧了福神相救,也不枉了小人這苦肉計
,保全老爺回家夠了,還要起這等念頭!若當真上了辯復的本,這遭惹得兩衙門
亂參起來,便是漢鐘離的仙丹救不活了!如今趁著小人在家,或是旱路,或是水
路,快快收拾起身;只怕小人去後,生出事來,便再沒有人調停了。
(一篇話說得那晁老兒削骨淡去,將曹銘的話說與晁源。)
(晁源那裡肯伏?只是說道該做,惟恨他不曾好起,沒人會做本稿,又沒有得力
(的人京中幹事。)
(若帶了晁住來,也還幹得來,恰好又都不在,悔說)
晁 住:這是定數了!
晁夫人:(這晁夫人)若你爺兒兩個肯回去,我們同回更好;若你爺兒兩個還要上本復官
,且不回去,我自己先回家去住年把再來。
(晁老只得算計起身。)
(行李重大,又兼晁源尚未起來,要由河路回去。)
(叫人僱了兩隻座船,收拾行李,擇了十一月二十八日起身。)
73**時間: 地點:
(那日,曹快手還邀了許些他的狐群狗黨的朋友,紮縛了個彩樓,安了個果盒,
(拿了雙皂靴,要與晁老脫靴遺愛。)
(那晁老也就腆著臉把兩隻腳伸將出來,憑他們脫將下來,換了新靴,方才縮進
(腳去。)
(卻被人編了四句口號:
( 世情真好笑呵呵!三載贓私十萬多。)
(喜得西台參劾去,臨行也脫一雙靴!)
(晁夫人先兩日叫晁書拿了十兩銀子,兩匹改機醬色闊綢,二匹白京絹,送與梁
(生、胡旦做冬衣,叫他等我們起身之日,送到十來裡外,還他的皮箱等物。)
(那片雲、無翳感謝不盡,又到晁夫人生位跟前叩頭作謝。)
74**時間: 地點:
(那日晁夫人的船到了張家灣,只見岸上擺了許多盒子,兩個精緻小和尚立在跟
(前,看見座船到了,叫道)
兩 個:住了船。
(晁夫人看見,心裡明白。)
(晁書也曉得這是梁生胡旦。)
(只是晁老晁源影也不曉得他在香岩寺做了和尚。)
(若早知道,也不知從幾時趕得去了。)
(叫人傳到船上,說是梁生、胡旦二人來送。)
(晁老、晁源吃了一驚。)
(既已來到面前,只得叫他上到船來。)
(晁老父子若有個縫,也羞得鑽進去了。)
(幸得那梁生、胡旦只是叩頭稱謝,「一向取擾,多蒙覆庇」,再不提些別的事
(情。)
(也請晁夫人相見,也不過是尋常稱謝。)
(晁源爺子雖是指東話西,蓋抹得甚是可笑,先是一雙眸子■毛焉,便令人看不
(上了。)
(叫人把那些盒子端到船上,兩盒果餡餅,兩盒蒸酥,兩盒薄脆,兩盒骨牌糕,
(一盒薰豆腐,一盒甜醬瓜茄,一盒五香豆鼓,一盒福建梨乾,兩個金華醃腿,
(四包天津海味。)
(晁老父子也帶著慚愧收了他些。)
(因說投了司禮監金公,受了禮部的度牒,在香岩寺出家。)
晁 老:(晁老驚道)香岩寺在通州城外,怎麼通沒個信息,也絕不出來走走?就忘了昔
日的情義?
梁胡二:怎敢相忘!時常要進來望望老爺奶奶,只是那地方攔住了不叫進見。
(說得那晁源的臉就如猴屁股一般。)
(留他吃了齋,他也並不說起行李,竟要起身。)
晁 老:前日寄下的行李正苦沒處相尋,如今順帶了回去罷。
(叫人將那四隻皮箱,一包裹銀子,依舊還是藍袱裹緊,藍帶井字捆得堅固,又
(將金簪、網圈、緬鈴、四粒胡珠,用紙包了,俱送將出來。)
(晁夫人也走到面前。)
(梁胡二人見晁老爺子俱在面前,這包銀子好生難處,又不好說夫人已經賠過,
(又不好收了回來,只得)
只 得:我們只把皮箱收去;這銀子原是我們留下孝敬老爺與大官人的,我們斷然不肯都
將了去。
(彼此推讓了許久,晁夫人)
晁夫人:你既不肯收得,只當是我們的銀子,你拿去,遇有甚麼做好事的所在,或是修橋
,或是蓋廟,你替我們用了,就如送了我們的一般。
(那梁胡二人方才都收了回去。)
(晁夫人又叫他把皮箱開鎖查驗,他苦說鑰匙不曾帶來,未曾開得看來。)
(也不曾留他甚麼東西,若是留了他的,還不夠叫韋馱來要的哩!)
(後來那六百三十兩銀子,他兩個也不曾入己,都糴了穀,囤在空房裡,春夏遇
(有那沒穀吃的窮人,俱借與他去,到秋收時節,加三利錢,還到倉來。)
(那借去的人都道是和尚的東西,不肯逋欠。)
(他後來積至十數萬不止,遇旱遇災,通州的百姓全靠了這個過活,並無一個流
(離失所的人。)
(胡梁二人後日有許多的顯應,成了正果,且放在後邊再說。)
(這是:
( 屠人才放刀,立便成菩薩。)
(居士變初心,滿身披鐵甲。)
(請看猢猻王,不出觀音法。)
(第十八回 富家顯宦倒提親 上舍官人雙出殯)
(天下咸憎薄倖才,輕將結髮等塵埃。)
(惟知野雉毛堪受,那識離鸞志可哀!)
(本為糟糠生厭灃,豈真僧道致疑猜?自應婦女聞風避,反要求親送得來。)
(晁老兒乍離了那富貴之場,往後面想了一想)
晁 老:從此以後,再要出去坐了明轎,四抬四綽的軒昂;在衙門裡上了公座,說聲打,
人就躺在地下,說聲罰,人就照數送將入來。……
(想到此處,不勝寂寞。)
(晁源又恨不得叫晁老兒活一萬歲,做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官,把那山東的泰山
(都變成掙的銀子,移到他住的房內方好,甚是不快。)
(那晁夫人看一看,丈夫完完全全的得了冠帶閒住,兒子病得九分九釐,謝天地
(保護好了,約摸自己箱內不消愁得沒的用度。)
(十月天氣,也還不十分嚴冷,離冬至還有二十多日,不怕凍了河;那時又當太
(平時節,沿路又不怕有甚盜賊兇險;回想再得一二十日程途,就回到本鄉本土
(去了,好生快活!頭上的白髮也潤澤了許多,臉上的皺文也展開了許多,白日
(裡飯也吃得去,夜晚間覺也睡得著。)
(整走了一個多月,趕到了武城家裡。)
(六七年不到家的人,一旦衣錦還鄉,那親戚看望,送禮接風,這是形容不盡,
(不必說起。)
(那些媒婆知道晁夫人回來了,珍哥已就出不來了,每日陣進陣出,俱來與晁大
(舍提親,也不管男女的八字合得來合不來,也不管兩家門第攀得及攀不及,也
(不論班輩差與不差,也不論年紀若與不若,只憑媒婆口裡說出便是。)
(若是一兩家,晁夫人也倒容易揀擇,多至了幾十幾家,連外縣裡都來許親,倒
(把晁夫人成了「籮裡揀瓜」,就是晁老兒也通沒有個主意,只說憑晁源自己主
(持,我們也主他不得。)
75**時間: 地點:
(一日,又有兩個媒婆,一個說是秦參政宅上敬意差來,一個說是唐侍郎府中特
(教來至,俱從臨清遠來,傳要進見。)
(晁夫人恰好與晁老兒同在一處,商量了叫他進來,只見:
( 一個頸搖骨顫,若不髮黃臉黑,倒也是個妖嬈;一個氣喘聲哮,使非
(肉燥皮粗,誰不稱為少婦?一個半新不舊青絲帕,斜裹眉端;一個待白不青藍
(布裙,橫拖胯下。)
一 個:老相公向來吉慶,待小婦人簷下庭參。
一 個:老夫人近日康寧,真大人家眼前見喜。
(一個在青布合色內取出六庚牌,一個從綠絹挽袖中掏出八字帖。)
(一個鋪眉苫眼,滔滔口若懸河;一個俐齒伶牙,喋喋舌如干將。)
一 個:我題的此門小姐,真真閉月羞花,家比石崇豪富。
一 個:我保的這家院主,實實沉魚落雁,勢同梁冀榮華。
一 個:這秦家姊妹不多,單單只有媛女,妝奩豈止千金。
一 個:唐府弟兄更少,諄諄只說館甥,家業應分萬貫。
一 個:(一個說得)天垂寶像烏頭白。
一 個:(一個說得)地湧金蓮馬角牛!
(晁老聽了兩個媒婆的話,悄悄對夫人說)
晁 老:提親的雖是極多,這兩門我倒都甚喜歡,但不知大官兒心下如何?
一 個:(那一個秦家使來的媒婆說道)我臨行時,秦老爺合秦奶奶吩咐我:『既差你提
親,諒你晁爺斷沒得推故,晁大舍就是你的姑爺了。待姑娘今日過了門,我明日
就與你姑爺納一個中書。』
晁 老:(那唐家使來媒婆也就隨口說)我來時,唐老爺合唐奶奶也曾吩咐:『我們門當
戶對的人家,晁爺定然慨允。待你姑爺清晨做了女婿,我趕飯時就與他上個知府
。』
晁 老:胡說!知府那有使銀子上的哩!
媒 婆:只怕是我聽錯了,說是上個知州。
晁 老:知州也沒有使銀子上的。
媒 婆:只怕知府使銀子上不的,知州從來使銀子上的。晁爺你不信,只叫大官人替唐老
爺做上女婿,情管待不的兩日就是個知州。
晁 老:我不是個知州麼?沒的是銀子上的不成!
媒 婆:晁爺,你不是銀子上的麼?
晁 老:你看老婆子胡說!我是讀書掙的。你見誰家知州知縣使銀子上來?
媒 婆:我那裡曉得?我只聽見街上人說,晁爺是二千兩銀子上的。
晁 老:你不要聽人的胡說。
媒 婆:(叫媳婦子讓二位媒婆東屋裡吃飯)今日也晚了,你兩個就宿了罷,待我合大官
兒商議,咱明日定奪。
(叫人請晁大舍講話,晁大舍不在家中。)
(原來從那日到了家,安不迭行李,就到監裡看了珍哥,以後白日只在爹娘跟前
(打個照面就往監裡去了,晚上老早的推往前頭來睡覺,就溜進監去與珍哥宿歇
(。)
(到了次日,晁大舍方才回家。)
晁 住:昨日有兩個媒婆從臨清州來與大爺提親,老爺請大爺講話。我回說,大爺拜客去
了。兩個媒人還在家裡等著哩。
(晁大舍後面見了爹娘,備道兩家到來提親:一家是秦參政的女,年十七歲,乙
(丑十二月初十日卯時生;一家是唐侍郎的女,年十六歲,丙寅二月十六日辰時
(生。)
(晁大舍看了庚帖,半會子沒有做聲。)
晁夫人:兩家都是大人家,說閨女都極標緻。你主意是怎的?兩個媒婆都見等著哩。
晁大舍:這是甚麼小事情麼?可也容人慢慢的尋思。
(原來晁大舍與珍哥火崩崩算計的要京裡尋分上,等過年恤刑的來,指望簡了罪
(放出來,把珍哥扶了堂屋。)
(珍哥又許著替他尋一個美妾,合珍哥大家取樂,說了死誓,不許敗盟。)
76**時間: 地點:
(如今又有這樣大鄉宦人家到來提親,臨清人家的閨女沒有不標緻的,況且大人
(家小姐,一定越發標緻,況且又甚年小。)
(棄了珍哥,倒也罷了,又只怕說的那誓來尋著,所以要費尋思。)
所 以:(想了一會)放著這們大人家的女婿不做,守那個死罪囚犯做甚!若另尋將來,
果然強似他,投信不消救他出來,叫他住在監裡,十朝半月進去合他睡睡;若另
娶的不如他,再救他出來不遲;但怎麼把這兩家的都得到手,一個大婆,一個小
婆才好?只鄉宦人家,卻如何肯與人做妾?這只得兩個裡頭揀選一個,卻又少這
一個有眼色的人去相看。
所 以:(主意定了,回了爹娘的話,對媒婆道)兩家都好,只得使人相看揀擇一個,沒
有兩個都要的理。
媒 婆:我們這兩家姑娘可是不怕人相,也難說比那月裡紅鵝,渾深滿臨清唱的沒有這們
個容顏,只是不好叫大官人自己看的。若官人自己見了,若不掉了魂靈,我就敢
合人賭了。
(說的晁大舍抓耳撓腮,恨不的此時就把那秦小姐、唐小姐娶一個來家,即時就
(一木掀把那珍哥掀將出去才好。)
(只是左右思量,沒有這們一個妥當人去相看。)
(算計要著晁書媳婦子去,為人倒也老成只是極沒有眼力,又不敢托他。)
(尋思了一遭,想到對門禹明吾的奶母老夏為人直勢,又有些見識,央他同晁書
(媳婦合兩個媒婆,備了四個頭口,跟了兩個覓漢,晁書也騎了一個騾子,跟了
(同去。)
(到了臨清,媒婆各自先去回話,晁書尋了一個下處住歇。)
(次日,老夏同晁書媳婦都扮了這邊的媒人,先到了唐侍郎府裡,見了夫人,說
(是晁家差去提親,請出小姐相:
( 五短身材,黑參參的面彈。)
(兩彎眉葉,黃乾乾的雲鬟。)
(鼻相不甚高梁,眼睛有些凹塌。)
(只是行莊坐穩,大家風度自存;兼之言寡氣和,閫秀規模尚在。)
(眾媒婆都見過了禮,說了些長套話,又虛頭奉承了一頓。)
(唐夫人叫養娘管待了酒飯,每人賞了一百銅錢。)
(辭了出來,又合那個媒婆到了秦參政宅內,也照先見了夫人,又請見了小姐。
()
(那小姐:
( 無意中家常素服,絕不矜妝;有時間中竅微言,毫無嬌飾。)
(舉頭籠一片烏雲,遍體積三冬皚雪。)
(不肥不瘦,誠王夫人林下之風有矩有模,洵顧新婦閨門之秀。)
(眾人見了,肚裡暗自稱揚不了,說世間那有這等絕色女子,敘說了些沒要緊說
(話。)
(秦夫人也著人管待酒飯。)
晁夫人:(門上來通報說)舅爺來了。
晁夫人:(夫人吩咐)請進。
(那舅爺約有三十多年紀,戴著方巾,穿一領羊絨疙搭綢襖子,廂鞋絨襪,是臨
(清州學的秀才,在道門前開店治生,進來見了夫人。)
晁夫人:武城縣一個晁鄉宦,見任通州知州,兄弟,你可認得他麼?他有個兒子,是個監
生,夠多大年紀了?
舅 爺:我不曾認得那晁鄉宦。我止認得那監生,年紀也將近三十多了。
晁夫人:人材何如?家裡也過得麼?
舅 爺:人材齊齊整整的,這是武城縣有名的方便主子,那還有第二家不成?姐姐,你問
他怎的?
晁夫人:他家在這裡求親。
舅 爺:求那個親?
晁夫人:就是監生要求外甥為繼。
舅 爺:晁監生這一年多了還沒續弦哩?
晁夫人:你怎麼合他相識?
舅 爺:這說起來話長著哩。他正妻是計氏,後來使八百兩銀子娶了一個唱正旦的小珍哥
。……
(夫人聽說,驚道)
晁夫人:阿!原來小珍哥嫁的就是他!
舅 爺:自從有了小珍哥,就把那大婆子貶到冷宮裡去了。他家裡有原走的兩個姑子,那
日從他大婆子後頭出來,小珍哥說是個和尚道士,合計氏有奸,挑唆晁監生要休
他,計氏半夜裡在珍哥門上吊殺了。計氏哥在咱這道里告准聯了狀,批在刑廳問
,後來解道,打的動不的,在我店裡養瘡,住夠四十日。
晁夫人:是誰?養甚麼瘡?
舅 爺:是晁監生合珍哥的棒瘡。
晁夫人:連監生都打來麼?
舅 爺:監生打了二十,小珍哥打了二十五,兩個姑子俱拶了。革了監生,問了徒罪。小
珍哥問了絞罪。他這官司,連房錢飯錢,帶別樣零零碎碎的,我也使夠他百十兩
銀子。
晁夫人:這門親咱合他做不做?
舅 爺:這事我不敢主,只姐姐合姐夫商議。論人家,是頭一個財主;論那監生,一似個
混帳大官兒。
(晁書媳婦在那廂房吃著飯,聽見舅爺合夫人說的話,心裡)
心 裡:苦哉!苦哉!撞見這個冤家,好事多半不成了!
(吃了飯,夫人也沒慨許,只說)
晁夫人:老爺往府裡拜按院去了,等老爺回來商議停妥,你遲的幾日再來討信。
(每人也賞了一百銅錢。)
(辭了夫人出來,往下外行走。)
三 個:(三個媽媽子商量說)唐家的姑娘人材不大出眾,這還不如原舊姓計的嬸子哩,
這是不消提的了。這秦姑娘倒是有一無二的個美人,可可的偏撞著這們個舅爺打
攔頭雷。
(說著,到了下處,備上頭口,打發了店錢起身。)
(到家見了晁夫人爺兒們,把兩人的人材門第,舅爺合奶奶的話,一一說得明白
(。)
(晁大舍將唐家小姐丟在九霄雲外,行思坐想,把一個秦小姐閣在心窩。)
(秦參政回了家,夫人說了詳細,待要許了親,又因晁源寵娼婦,逼誣正妻吊死
(,不是個好人;待要不許,又捨不的這樣一門財主親家,好生決斷不下。)
晁夫人:(秦參政道)他舅的話也不可全信,只怕在他店裡住,打發的不喜歡,惱他也不
可知。臨清離武城不遠,咱差秦福去打聽個真實,再為定奪。
(這秦福是秦參政得力的管家,凡事都信任他,卻都妥當。)
(秦福到了武城,鑽頭覓縫的打聽,也曾問著計巴拉、高四嫂,對門開針鋪的老
(何,間壁的陳裁,說得那晁大官人沒有半分好處。)
(秦福家去回了主人的話,秦參政把那許親的心腸冷了五分,也還不曾決絕,只
(是因看他「孔方兄」的體面,所以割不斷這根羶腸。)
(這邊晁大舍也瞞了珍哥,差人幾次去央那舅爺在秦夫人面前保舉,許過事成,
(願出二百兩銀子為謝。)
(為這件事,倒扯亂得晁大舍寢食不寧,幾乎要害出了單思病來。)
(又可恨那晁書媳婦看得晁大舍略略有時放下,他便故意走到跟前,把秦小姐的
(花容月貌數說一番,說得那晁大舍要死不生。)
77**時間: 地點:
(再說晁老兒年紀到了六十三歲,老夫老妻,受用過活罷了,卻生出一個過分的
(念頭:晁夫人房內從小使大的一個丫頭,叫做春鶯,到了十六歲,出洗了一個
(象模樣的女子,也有六七成人材,晁老兒要收他為妾。)
晁夫人:請客吃酒,要量家當。你自己忖量,這個我不好主你的事。
晁 老:那做秀才時候,有那舉業牽纏,倒可以過得日子。後來做了官,忙劫劫的,日子
越發容易得過。如今閒在家裡,又沒有甚麼讀書的兒孫可以消愁解悶,只得尋個
人早晚伏侍,也好替我縫聯補綻的。
(夫人慨然允了,看了二月初二日吉時,與他做了妝新的衣服,上了頭,晚間晁
(老與他成過了親。)
(晁老倒也是有正經的人,這沉湎的事也是沒有的。)
(合該晦氣,到了三月十一日,家中廳前海棠盛開,擺了兩桌酒,請了幾個有勢
(力的時人賞花。)
(老人家畢竟是新婚之後,還道是往常壯盛,到了夜深,不曾加得衣服,觸了風
(寒,當夜送得客去,頭疼發熱起來。)
(若請個明醫來看,或者還有救星也不可知,晁源單單要請楊古月救治。)
(楊古月來到,劈頭就問)
楊古月:房中有妾沒有?
(那些家人便把收春鶯的事合他說了。)
(那楊古月再沒二話,按住那個「十全大補湯」的陳方,一帖藥吃將下去,不特
(驢唇對不著馬嘴,且是無益而反害之。)
(到了三月二十一日,考終了正寢。)
(晁夫人哭做一團,死而復活,在計氏靈前祝贊了一回,要他讓正房停放晁老,
(把計氏移到第三層樓下。)
(合家掛孝,受弔唸經,請知賓管事,請秀才襄禮。)
(晁源在那實事上不做,在那虛文倒是肯尚齊整的。)
(畫士一面傳神,陰陽官寫喪榜,晁大舍嫌那「奉直大夫」不冠冕,要寫「光祿
(大夫上柱國先考晁公」。)
(那陰陽官扭他不過,寫了,貼將出去。)
(但凡來弔孝的,紛紛議論。)
(後邊一個陳方伯來弔,見了大怒道)
見 了:孝子不知事體,怎麼相禮的諸兄也都不說一聲,陷人有過之地!
(弔過孝,晁源出來叩謝,陳方伯叫他站住,問他)
問 他:尊翁這『光祿大夫上柱國』是幾時封的?
晁 源:是前年覃恩封的。
問 他:(陳方伯道)這『光祿大夫上柱國』是一品勛階,知州怎麼用得?快快改了!只
怕縣官來弔,不大穩便。
(晁源依舊換了奉直大夫,貼將出去;又要叫畫士把喜神畫穿攀有蟒玉帶金襆頭
(。)
畫 士:(那畫士不肯下筆)喜神就是生前品級;令尊在日,曾賜過蟒玉不曾?且自來不
曾見有戴金襆頭的官,如何畫戴金襆頭?
晁 源:我親見先父戴金襆頭,怎說沒有?
畫 士:這又奇了!這卻是怎的說話?
晁 源:你不信,我去取來你看,我們同了眾人賭些甚麼?
畫 士:我們賭甚麼好?
晁 源:我若取不出金襆頭來,等有人來上祭的大豬,憑你揀一口去。你若輸了,乾替我
畫,不許要錢。
(兩下說定了。)
(晁源走到後邊,取了一頂朝冠出來)
晁 源:何如?我是哄你不成!
出 來:(眾人笑道)這是朝冠,怎麼是金襆頭!
(大家證得他也沒得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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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 源:既不好把這個畫在上面,畫戴黑丞相帽子罷。我畢竟要另用一個款致,不要與那
眾人家一般才好。
畫 士:這卻不難,我與畫了三幅;一幅是朝像;一幅是尋常冠帶;一幅是公服像。這三
幅,你卻要二十五兩銀子謝我。
(晁源也便肯了。)
(畫士不一時寫出稿來。)
畫 士:(眾人都道)有幾分相似。
畫 士:揭白畫的,怎得十分相肖?幸得我還會過晁老先生,所以還有幾分光景;若是第
二個人,連這個分數也是沒有的。
晁 源:你不必管象與不象,你只畫一個白白胖胖,齊齊整整,扭黑的三花長鬚便是,我
們只圖好看,那要他像!
畫 士:這個卻又奇了!這題目我倒容易做,只恐又有陳老先生來責備,我卻不管。再要
畫過,我是另要錢的。
晁 源:你只依我畫,莫要管。除卻了陳老先生,別人也不來管那閒帳。
(那畫士果然替他寫了三幅文昌帝君般的三幅喜像。)
(晁源還嫌須不甚長,都各接添了數寸,裱背完備,把那一幅蟒衣襆頭的供在靈
(前。)
(亂亂烘烘的開了十三日弔,念了十來個經,暫且閉了喪,以便造墳出殯。)
(思量要把計氏的靈柩一同帶了出去,好與秦宅結親。)
(這十三日之內,晁源也只往監裡住了三夜,其外俱著晁住出入照管。)
(請了陰陽官,擇定四月初八日破土,閏四月初六日安葬。)
(晁源也便日逐料理出喪的事體,備了一分表禮,三十兩書儀,要求胡翰林的墓
(志、陳布政的書丹、姜副使的篆蓋,俱收了禮,應允了。)
(又發帖差人各處道喪;又遍請親朋出喪墳上助事;叫了石匠,磨礱志石;又差
(人往臨清買乾菜、紙張、磁器、衫篙、孝布、果品之類;又叫匠人刻印志銘抄
(本;又叫匠人紮彩冥器,靈前墳上,各處搭棚;又在臨清定了兩班女戲,請了
(十二位禮生;又請姜副使點主,劉游擊祀土;諸事俱有了次第。)
(都虧了對門禹明吾凡事過來照管,幸得晁源還不十分合他拗別。)
(又請了那個傳神的畫士畫了兩幅銷金紅緞銘旌。)
(到了四月二十四日,開了喪。)
(凡係親朋都來弔祭,各家親朋堂客也盡都出來弔喪。)
(晁源又送了三兩銀子與那武城縣的禮房,要他攛掇縣官與他上祭,體面好看。
()
(二十五日,典史柘之圖備了一副三牲祭品,自來弔孝;又撥了四個巡役,抗了
(四面長柄巡視牌,每日在門看守。)
(晁源恐怕管飯不週,每日每人折錢二百,逐日見支;又差人與柘典史送了兩匹
(白紗孝帛。)
(二十六日,鄉紳來上公祭,先在靈前擺設完備。)
晁 源:(眾鄉紳方挨次進到靈前,讓出陳方伯詣香案拈香,抬頭看見靈前供著一幅戴襆
(頭穿大紅蟒衣白面長鬚的一幅神像,站住了腳,且不拈香)這供養的是甚麼神
(?
畫 士:(下人稟道)這就是晁爺的像。
晁 源:(陳方伯道)胡說!
畫 士:(向著自己的家人說道)你不往晁爺家擺祭,你哄著我城隍廟來!
(把手裡的香放在桌上,抽身出來,也不曾回到廳上,坐上轎,氣狠狠的回去了
(,差回一個家人拜上眾位鄉紳)
出 來:陳爺撞見了城隍,身上恐怕不好,不得陪眾位爺上祭,先自回去了。
79**時間: 地點:
一 個:志銘上別要定上陳爺書丹,陳爺從來不會寫字。
晁 源:我已就是這幅喜神!也不單少了老陳光顧。但志銘上石刻木刻俱已完成,已是改
不得了。
(眾人雖然勉強祭了出來,見陳方伯回去,也是不甚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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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秦夫人的兄弟,前日說話的那位舅爺,因晁源許了他重謝,隨即改過口來
(,在那秦夫人面前屢屢攛掇。)
(秦夫人倒也聽了他的前言,不信他的後語。)
(只是「有錢」兩個字梗在那秦參政的心頭,放丟不下,聽見晁老不在了,正在
(出喪,要假借了與他弔孝,要自己看看他家中光景,又好自己相看晁大舍的人
(材。)
(晁大舍預先知道了,擺下齊整大酒,請下鄉宦姜副使、胡翰林相陪;從新另做
(新孝衣孝冠,要妝扮的標緻。)
(秦參政弔過孝,晁大舍出到靈前叩謝。)
(秦參政故意站定了腳,要端詳他的相貌,領略他的言談,約摸他的年紀。)
(秦參政眼裡先有了一堵影壁,件件都看得中意;出到廳上,也肯坐下吃他的酒
(,點了戲文,回去與夫人商議,有八九分許親的光景。)
(那秦小姐知道事要垂成,只得開口對夫人說道)
只 得:他家裡見放著一個吊死的老婆,監裡見坐著一個絞罪老婆;這樣人也定不是好東
西了。躲了他走,還恐怕撞見,忍得把個女兒嫁了與他!你們再要提起,我把頭
髮剪了去做姑子出了家!
(夫人把女兒的話對秦參政說,方才割斷了這根心腸。)
(晁大舍這裡還道事有九分可成了。)
(不覺到了閏四月初六日,將計氏的喪跟了晁老一同出了。)
(晁夫人還請得計家的男婦都來奔喪送葬,一來看晁夫人分上,二來也都成禮,
(計都合計巴拉也都沒有話說。)
(到了墳上,把兩個靈柩安在兩座棚內,題了主,祀了土,俱安下葬。)
(送殯的親朋陪了孝子回了靈到家。)
(晁大舍因麥子將熟,急急的謝了紙,要出莊上去收麥,收完了麥,又要急急提
(那秦家親事,也就忙得沒有工夫,連珍哥監裡也好幾日不曾進去。)
(到了初八日復過三,叫陰陽官灑掃了中堂,打點到雍山莊上。)
(誰知這一去,有分叫晁大舍:豬羊走入屠家,步步卻尋死路。)
(且聽下回著落。)
(第十九回 大官人智奸匹婦 小鴉兒勇割雙頭)
(陌上使君原有婦,貪說紅顏,富貴嫌衰朽。)
(另出千金求妙偶,二雌相扼皆珠剖。)
(鸞膠續斷從來有,卻只鑽窺,分外尋堤柳。)
(竊玉偷香還未久,旗桿贏得雙標首。)
(右調《蝶戀花》)
(晁大舍出完了喪,謝完了紙,帶領了僕從,出到雍山莊上看人收麥。)
(算計收畢了麥子,即往臨清秦家謝孝,就要妥帖了親事;又兼莊上的廳房樓屋
(前年被那狐精放火燒了,至今還不敢蓋起,所以也要急急回來,免在鄉間寂寞
(。)
(可奈舊年間,有一個皮匠,生得有八尺多長,一雙圓眼,兩道濃眉,高顴大鼻
(,有二十四五年紀,一向原在雍山後面居住,人都不呼他的姓名,只叫他乳名
(「小鴉兒」,尋常挑了皮擔,到山前替人做活。)
(雖是個粗人,甚有些直氣。)
(雍山莊上的人都與他認識。)
(舊年秋裡,連雨了幾日,住的一座草房被那山水沖壞,來到前莊,與一家姓耿
(的上鞋,說起衝掉了自己房子,要來山前尋屋居住。)
只 得:(姓耿的道)東邊晁家宅內有幾座空房,不知有人住了不曾?你上完了鞋,我合
你同去看看。若是沒有人賃去,搬到山前居住,做活越發方便。
(小鴉兒上完了鞋,同了姓耿的走到晁家,尋見了管莊的季春江)
見 了:小鴉兒要尋座房子居住。
季春江:我向日送鞋去上,見你住著自己的房子,且又精緻,如何又來前頭賃房?
小鴉兒:昨因連雨,山水將房子衝去了,不是我背了媳婦爬在一株高楊樹上,如今我正在
水晶宮快活哩!
季春江:原來你吃了這一場虧。房子盡有,我因問房子的都是來歷不明的人,所以都不敢
許人。得你來住,早晚上鞋,又省得耽擱,夜晚又好幫我們看家,一時莊家忙動
,仗賴你的娘子又好在廚房攛掇。你自己去揀一座如你意的,鎖了門去,看了好
日子搬來。
小鴉兒:看那日子作甚?我明日搬來就是好日子。
(到了日夕,小鴉兒把那皮匠擔寄放在季春江的屋裡,自己空了身走回家去。)
(次日早晨,自己挑了一擔破殘傢伙,同了妻子往新屋裡來。)
(那妻子姓唐,也是做皮匠的女兒,年紀只好剛二十歲。)
(起先季春江也只道是個山婦,誰知是個喬才!雖比牡丹少些貴重,比芍藥少段
(妖嬈,比海棠少韻,比梅花少香,比蓮花欠淨,比菊花欠貞,雖然沒有名色,
(卻是一朵嬌豔山葩。)
(但見得:
( 毛青布廠袖長衫,水紅紗藏頭膝褲。)
(羅裙繫得高高,綾襪著來窄窄。)
(雖不比羊脂玉瑩白身軀,亦不似狗頭金焦黃鬢髮。)
(頸上無四瓣甜瓜,眼內有一灣秋水。)
(時時顧影,慣好兜鞋。)
(件件撩人,且能提領。)
(季春江看在眼裡,心裡想道)
季春江:這樣一個女人,怎在山中住得?虧不盡漢子強梁,所以沒有欺侮。只怕大官人看
見。生出事來,但既已招得來家,怎好叫他又去?
(沒奈何叫他住了。)
(將近一年,那小鴉兒異常吃醋,那唐氏也不敢有甚麼邪心,同院住的人也不敢
(有甚麼戲弄。)
(季春江也便放心下了。)
(從晁大舍到了莊上,那唐氏起初也躲躲藏藏不十分出頭露相,但小人家又沒有
(個男女走動,脫不得要自己掏火,自己打水、上碾子、推豆腐,怎在那一間房
(裡藏躲得住?晁大舍又曾撞見了兩次,曉得房客裡面有這個美人,不出來也出
(來,不站住也站住。)
(或在井上看他打水,或在碾房看他推碾,故意與他扳話接舌。)
(那唐氏倒也低了頭,憑他看也不彩他,任他說也不應他。)
(那唐氏果肯心口如一,內外一般,莫說一個晁大舍,就是十個晁大舍,當真怕
(他強姦了不成?誰想這樣邪皮物件,就如那茅廁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
(見了晁大舍,故意躲藏不迭,晁大舍剛才走過,卻又掩了門縫看他,或是在那
(裡撞見,你就端端正正的立住,那晁大舍也只好看你幾眼罷了,卻撩著蹷子飛
(跑。)
(既是這等看不上那晁大舍,就該合他水米無交,除了打水掏火,吃了飯便在房
(裡坐著,做鞋緝底,縫衣補裳,那一院子有許多人家,難道晁大舍又敢進房來
(扯你不成?他卻與晁住、李成名的娘子結了義姊妹,打做了一團,只等晁大舍
(略略轉得眼時,溜到廚房裡面,幫他們捍薄餅、澇水飯、蒸饃饃、切捲子,說
(說笑笑,狂個不了。)
(這晁住與李成名的娘子,將大捲的餅、饃饃、捲子,與幾十個與他。)
(兩口子吃不了,都曬了來做醬。)
(起先小鴉兒倒也常常查考來的東西。)
(他說晁嫂子與李嫂子央他做鞋緝底,又央他廚房助忙,所以送與他的。)
小鴉兒:他將東西送你,大官人知道不曾?若是來歷不明的東西,我雖是個窮人,不希罕
這樣贓物!
唐 氏:大人家的飯食,有甚麼稽查?脫不了憑他們廚房裡支撥。大官人沒有工夫理論這
個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