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51**時間: 地點:
    (如今要到府裡去問官司,那得再有個人與他看家?只得接了妹子回家管顧。)
    (次早,一干大眾起身,先差了兩個家人去府城裡尋揀寬闊下處。)
    (行到半路,吃了中飯,餵了頭口。)
    (又行了半日,那日將落山的時節,進了城到下處。)
    (那伍小川、邵次湖也都使門板抬了,也同一處安下。)
    (晁源也都一樣照管他。)
    (次早,各人吃早飯,換了衣裳,預備投文。)
那兩個:(探事的來說)刑廳發了二梆。
    (一干人都到了廳前伺候。)
    (不多時,那褚四府升堂,晁大舍這一起人跟了投文牌進去。)
    (原差投了批文,逐名點過,一個也不少。)
    (點到珍哥跟前,直堂吏叫道)
珍 哥:珍哥。
    (那珍哥應了一聲,真是:
    (    洞簫飛越,遠磬悠揚。)
    (依依弱柳迎風,還是扮崔鶯的態度;怯怯嬌花著露,渾如妝卓氏的丰神。)
    (烏帕罩一朵芙蓉,翠袖籠兩株雪藕。)
    (真是我見猶憐,未免心猿意馬。)
    (不識司空慣否?恐為煮鶴焚琴。)
    (那刑廳看了一眼,吩咐晚堂聽審。)
    (晁大舍一干人犯仍自回了下處;仍托了兩個廳差,拿了銀子,打點合衙門的人
    (役。)
    (那兩個人雖是打許多夾帳,也還打發得那些眾人歡喜。)
    (雖不是在武城縣裡,問的時節,著實有人奉承,卻也不曾失了體面。)
    (四府坐了堂,喚進第一起去,卻也是吊死人命,奉道詳駁來問的:原是一個寡
    (婦婆婆,有五十年紀,白白胖胖的個婆娘,養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後生,把些家
    (事大半都貼與了他,還恐那後生嫌憎他老,怕拿他不住,狠命要把一個兒婦牽
    (上與他。)
    (那兒婦原是舊族人家女兒,思量從了婆,辱了自己的身;違了婆婆,那個淫婦
    (又十分兇惡得緊,只得一索吊死了。)
    (那娘家沒用,倒也含忍罷了,那些街坊不憤,報了鄉約,布了地方,呈到縣裡
    (。)
    (縣官糊糊塗涂的罰了許多東西,問了許多罪,盡把本來面目抹殺過了。)
    (卻被巡道私行訪知了備細,發了刑廳,把一干人犯逐個隔別了研審,把那骨髓
    (裡邊的事都問出來了,把那淫婦打了四十大鴛鴦板子、一夾棍、二百槓子,問
    (成了抵償,拖將出來。)
    (第二起就是晁源。)
    (四府也不喚證見,也不喚原告,頭一個就把晁源叫將上來)
一 個:計氏是你什麼人?
晁 源:是監生的妻。
一 個:珍哥是你什麼人?
晁 源:是監生的妾。
一 個:原是誰家女子。
晁 源:是施家的女子。
一 個:那不象良家女子?
晁 源:不敢瞞宗師老爺,原是娼婦。
一 個:那計氏是怎麼死的?
晁 源:是吊死的。
一 個:因甚吊死?
晁 源:監生因去年帶了妾到父親任上,住到今年四月方回。
一 個:你如何不同妻去,卻同妾去?
晁 源:因妻有病,不曾同行。
一 個:妻既有病,怎麼不留妾在家裡服侍他?
晁 源:因父親差人來接,所以只得同妾去了。
一 個:(四府說)不來接兒婦,卻接了兒子的小去,也是渾帳老兒!你再接了說!
晁 源:自監生不在家,有一個師姑叫是海會,一個尼姑郭氏,都來監生家裡走動。監生
    同妾回了家,六月初六日,這兩個姑子又從計氏後邊出來。監生的妾乍撞見了,
    誤認了是道士和尚,說怎可青天白日從後面出來。監生也就誤信了,不免說了他
    幾句。他自己抱愧,不料自己吊死。
一 個:既不是和尚道士,卻因甚原故抱愧?那姑子來家,你那妾豈不看見,直待他出去
    ,才誤認了是和尚道士?
晁 源:計氏另在後邊居住。
一 個:你在那裡?
晁 源:監生也在前面。
晁 源:(又叫小夏景上來)你喚那珍哥叫甚麼?
一 個:叫姨。
晁 源:你那姨見了和尚道士是怎麼說話?
一 個:(夏景道)沒說甚麼,只說一個道士一個和尚出去了,再沒說別的。
晁 源:你那主人公說甚麼?
一 個:甚麼是主人公?
晁 源:你叫那晁源是甚麼?
一 個:叫爺。
晁 源:你那爺說甚麼話?
一 個:爺也沒說甚麼,只說,那裡的和尚道士敢來到這裡。
晁 源:你喚那計氏是奶奶麼?
一 個:是,叫奶奶。
晁 源:你奶奶說甚麼?
一 個:奶奶拿著刀子要合俺爺合俺姨對命,在大門上怪罵的。
晁 源:怎麼樣罵?
一 個:賊忘八!賊淫婦!我礙著你做甚麼來,你要擠排殺我!
晁 源:他罵的時候,你爺合你的姨都在那裡?
一 個:俺爺在二門裡躲著往外看,俺姨躲在家裡頂著門。
晁 源:你奶奶吊死在那裡?
一 個:吊在俺爺合俺姨的門上。
    (又喚小柳青,又似一般的問了,回說的也大約相似。)
一 個:(問說)那珍哥說是和尚道士,還有許多難為那計氏去處,你卻如何不說?你說
    的俱與小夏景說的不同。拿夾棍上來!
    (兩邊皂隸齊聲吆喝討夾棍。)
    (那禁子拿了一副大粗的夾棍,向月台震天的一聲響,丟在地下。)
    (兩邊的皂隸就要拿他下去。)
晁 源:(柳青忙說道)我實說就是,別要夾我罷!
一 個:(四府叫)且住!等他說來。若再不實說,著實夾!
晁 源:那一日是六月六,正晌午,珍姨看著俺們弔上繩曬衣裳。小青梅領著一個姑子,
    從俺奶奶後頭出來。
一 個:誰是小青梅?兩個姑子,如何只說一個?
晁 源:小青梅不是一個。
一 個:姑子怎是小青梅?
晁 源:他原是小青梅,後來做了姑子。
一 個:原是誰家小青梅?
晁 源:是東門裡頭劉奶奶家的。
一 個:(叫晁源問說)那一個姑子是小青梅?
回 話:海會就是。
一 個:(叫)說下邊去。
接 著:(那小柳青再接著說來)青梅頭裡走,那個姑子後頭跟著。俺珍姨看見,怪吆喝
    的說:『好鄉宦人家!好清門靜戶!好有根基的小姐!大白日赤天晌午,肥頭大
    耳朵的道士,白胖壯實的和尚,一個個從屋裡去來!俺雖是沒根基,登檯子,養
    漢接客,俺只揀著象模樣人接;象這臭牛鼻子臭禿驢,俺就一萬年沒漢子,俺也
    不要他!』正嚷著,俺爺從亭子上來。俺姨指著俺爺的臉罵了一頓臭忘八,臭龜
    子;還說:『怎麼得那老娘娘子在家,叫他看看好清門靜戶的根基媳婦才好!』
    俺爺說:『真個麼?大赤天晌午的,什麼和尚道士敢進來出去的不避人!』俺姨
    說:『你看昏君忘八!難道只我見來!這些人誰沒看見!』俺爺叫了看門的來,
    問:『你為什麼放進和尚道士來?』他說:『那是和尚道士!是劉家小青梅和個
    姑子出去了。』俺爺問:『那個姑子是誰?你可認的麼?』他說:『那個姑子,
    我不認得。』俺爺說:『你既不認他,怎便知是個姑子?』他說:『沒的小青梅
    好合個和尚走麼?』俺爺說:『小青梅這奴才慣替人家做牽頭,情管是個和尚妝
    就姑子來家!』跳了兩跳,說:『我這忘八當不成!快去叫了計老頭子來,休了
    罷!』待了不多一會,俺計老爺合計舅都來外頭。不知說的是甚麼,我沒聽見。
    待了一會,俺計老爺合俺計舅從後出來。又待了一會,俺奶奶就拿著一把刀子罵
    到前面來了。
一 個:怎麼樣的罵?
接 著:罵道:『賊淫婦!昏忘八!』姑子又不是從我手招了來的,一起在你家裡走動,
    誰不認的?你說我養道士,養和尚,赤天大晌午,既是和尚道士打你門口走過,
    你不該把那和尚道士一手扯住,我憑著你殺,我也沒的說!你既是把和尚道士放
    去了,我就真個養了和尚道士,你也說不響了!你叫了俺爹合我的哥來,要休我
    回去!忘八!淫婦!你出來!同著街坊鄰舍合你講理,得個明白。
    (第十三回 理刑廳成招解審 兵巡道允罪批詳)
    (要成家,置兩犁。)
    (要破家,置兩妻。)
    (小妻良婦還非可,若是娼門更不宜。)
    (試看此折姻緣譜,禍患生來忒殺奇。)
    (伸伸舌,皺皺眉,任教鎮世成光棍)
    (紙帳梅花獨自棲。)
    (晁大舍一干人犯,原差押著,仍回了下處。)
    (珍哥問了抵償,方知道那鍋是鐵鑄成的,扯了晁大舍號啕痛哭,晁大舍也悲泣
    (不止。)
高四嫂:你們當初差不多好來,如今哭得晚了!
兩 個:(兩個廳裡的差人說道)褚爺雖是如此問,上邊還有道爺,還要三次駁審,你知
    道事體怎麼,便這等哭!你等真個問死了,再哭不遲。
    (珍哥哭的那裡肯住!聲聲只叫晁大舍不要疼錢,務必救我出去。)
    (晁大舍又央差人請了刑廳掌案的書公來到下處,送了他五十兩謝禮,央他招上
    (做得不要利害,好指望後來開釋。)
    (那書辦收了銀子,應承的去了。)
    (那伍小川、邵次湖把四隻腳骨都夾打的折了,疼得殺豬一般叫喚。)
    (次日,那書辦做成了招稿,先送與晁大舍看了,將那要緊的去處都做得寬皮說
    (話,還有一兩處茁實些的,晁大舍俱央他改了,謄真送了進去。)
    (四府看了稿,也明知是受了賄,替他留後著,也將就不曾究治,只替他從新改
    (了真實口詞,注了參語,放行出來,限次日解道。)
    (那招稿:
    (    一口施氏,即珍哥,年一十九歲,北直隸河間府吳橋縣人。)
    (幼年間失記本宗名姓,被父母受錢,不知的數,賣與不在官樂戶施良為娼。)
    (正統五年,梳櫳接客,兼學扮戲為旦。)
    (次年二月內,施良帶領氏等一班樂婦前來濮州臨邑趕會生理,隨到武城縣寄住
    (。)
    (有今在官監生晁源未曾援例之先嘗與氏宿歇,後為漸久情濃,兩願嫁娶。)
    (有不在官媒人龍舟往來說合,晁源用財禮銀八百兩買氏為妾。)
    (氏只合守分相安,晁源亦只合辨明嫡庶為是。)
    (氏遂不合依色作嬌,箝制晁源,不許與先存今被氏威逼自縊身死正妻計氏同住
    (;晁源亦不合聽信氏唆使,遂將計氏逐在本家盡後一層空房獨自居住。)
    (計氏原有娘家賠送妝奩地土一百畝,僱人自耕餬口。)
    (連年衣食,晁源從未照管。)
    (氏猶嫌計氏礙眼,要將計氏謀去,以便扶己為正,向未得便。)
    (今年六月初六日,有在官師姑海會、尼姑郭氏,亦不合常在計氏家內行走。)
    (偶從氏房門首經過,氏又不合乘機誣嚷,稱說『好鄉宦人家,好清門靜戶,好
    (有根基的小姐,赤天晌午,精壯道士、肥胖和尚,一個個從屋裡出來!俺雖是
    (沒根基,登檯子,接客養漢,俺揀那有體面的方接;似這臭牛鼻子禿和尚,就
    (是萬年沒有漢子,也不養他』等語,又將晁源罵說忘八,烏龜,意在激怒。)
    (在官丫頭小柳青等證)
    (晁源已經仔細察明,只合將氏喝止為是,又不合亦乘機迎奉,遂將計氏不在官
    (父計都,在官兄計奇策,誘至家內,誣執計氏與僧道通姦,白日往來,絕無顧
    (忌,執稱氏親經撞遇,要將計氏休逐,著計都等領回。)
    (計都回說:『海會郭氏,合城士夫人家,無不出入的,係師尼,不係僧道,人
    (所共知。)
    (你既主意休棄,胡捏姦情,強住亦無面目,待我回家收拾房屋完日來接回家去
    (;等你父親晁鄉宦回日,與他講理。)
    (』遂往後面與計氏說知。)
    (計氏被誣不甘,將計都、計奇策打發出門,手持解手刀一把,嚷罵前來。)
    (氏懼計氏尋鬧,將中門關閉。)
    (計氏遂嚷至大門內,罵說:『一個漢子,你霸住得牢牢的,成二三年,面也不
    (見!我還有甚麼礙你眼處,你還要鋪謀定計,必定叫我遠避他鄉!兩個姑子又
    (不是在我手走起,一向在你家行動,這武城手掌大城,大家小戶,誰人不識得
    (兩個姑子?忘八!淫婦!誣我清天白日和道士和尚有奸,叫了我父兄來,要休
    (我回去!忘八!淫婦!出來!我們大家同了四鄰八舍招對個明白。)
    (若果然不是個姑子,真是和尚道士,豈止休逐!你就同了街坊,我情願伸著脖
    (子,憑你殺剮!若是淫婦忘八定計誣陷我,合你們一遞一刀,捅了對命!……
    (』等語。)
    (有在官鄰嫗高氏,見計氏在大門內嚷叫,隨將計氏拉勸進內。)
    (高氏證)
    (本月初七日,計都仍同計奇策前來接取計氏回家,計氏稱說收拾未完,待初八
    (日早去未遲。)
    (計都等隨自回去。)
    (計氏於初七日夜,不知時分,妝束齊整,潛至氏房中門上,用帶自縊身死。)
    (小夏景等證)跟同計都、計奇策並計門不在官族人將計氏身屍卸下,於本日申
    時用棺盛斂訖。)
    (計都痛女不甘,遂將氏設計謀害情由,告赴本縣。)
    (有已故胡知縣票差在官快手伍聖道、邵強仁拘拿。)
    (伍聖道、邵強仁俱不合向晁源索銀二百兩,分受入己,賣放不令氏出官,止將
    (晁源等一干原、被、干證,俱罰紙、穀、銀兩不等,發落訖。)
    (計奇策痛妹計氏冤死不甘,於某年月日隨具狀為人命事赴分巡東昌道李老爺案
    (下告准,蒙批:『仰東昌理刑廳究招,解。)
    (』)
    (該東昌府理刑褚推官將氏等一干人犯拘提到官,逐一隔別研審前情明白:
    (    看得施氏惑主工於九尾,殺人毒於兩頭。)
    (倚新間舊,蛾眉翻妒於入宮;欲賤凌尊,狡計反行以逐室。)
    (乘計氏無自防之智,窺晁源有可炫之昏,鹿馬得以混陳,強師姑為男道;雌雄
    (可從互指,捏婆塞為優夷。)
    (桑濮之穢德以加主母,帷簿之醜行以激夫君。)
    (劍鋒自斂,片舌利於干將;拘票深藏,柔■曼捷於急腳。)
    (若不誅心而論,周伯仁之死無由;第惟據跡以觀,吳伯■之奸有辨。)
    (合律文威逼之條,絞無所枉;抵匹婦含冤之縊,死有餘辜。)
    (晁源升斗之器易盈,轆軸之心輒變。)
    (盟山誓海,夷鳳鳴於脫屣之輕;折柳攀花,埒烏合於挾山之重。)
    (因野鶩而逐家雞,植繁花而推蒯草。)
    (奪寵先為棄置,聽讒又欲休離。)
    (以致計氏涉淇之枉不可居,覆水之慚何以受?無聊自盡,雖妾之由;為從加功
    (,擬徒匪枉。)
    (伍聖道、邵強仁鼠共貓眠,擒縱惟憑指使;狽因狼突,金錢悉任箕攢。)
    (二百兩自認無虛,五年徒薄從寬擬。)
    (海會不守玄虛之戒,引類呼朋;郭氏抉離清淨之關,穿房入屋。)
    (致起釁端,釀成禍患,尋源溯委,並合杖懲。)
    (四名口:計奇策年三十五歲,高氏年五十餘歲,小柳青年一十七歲,小夏景年
    (一十三歲,各供同。)
    (五名口:晁源年三十歲,伍聖道年六十二歲,邵強仁年三十三歲,海會年二十
    (四歲,郭氏年四十二歲,各招同。)
    (一,議得施氏等所犯:施氏合依威逼期親尊長致死者律,絞,秋後處決;晁源
    (依威逼人致死為從減等,杖一百,流三千里;伍聖道、邵強仁合依詐騙官私以
    (取財者,計贓以盜論,免刺,一百二十貫以上,杖一百,流三千里;海會、郭
    (氏合依不應得為而為之事理重者律,仗一百。)
    (除施氏死罪不減外,晁源、伍聖道、邵強仁俱杖八十,徒五年;海會、郭氏俱
    (杖七十。)
    (晁源係監生有力,海會、郭氏係婦人,俱准收贖;伍聖道、邵強仁係衙役,不
    (准贖折,配發衝驛充徒,依限滿放。)
    (理合解審施行。)
    (一,照出計奇策告紙銀二錢五分,高氏、小柳青、小夏景、伍聖道、邵強仁、
    (海會、郭氏各民紙銀二錢,晁源官紙銀四錢,又該贖罪,晁源折納工價銀二十
    (五兩,海會、郭氏各收贖銀一錢五分,俟詳允,追封貯庫,作正支銷。)
    (伍聖道、邵強仁原許晁源二百兩,非本主告發之贓,合追入官。)
    (晁源監生,報部除名。)
    (伍聖道、邵強仁快手,革役另募。)
    (計奇策原賠計氏妝奩地一百畝,退還計奇策耕種,通取實收收管,領狀繳報。
    ()
    (餘無再照。)
    (將詳文書冊一一寫得端正,批上僉了花押。)
    (次日,原差同一干人犯點了名,珍哥、晁源、伍聖道、邵強仁都釘了手■丑交
    (付原差帶去往巡道解審。)
    (晁源、珍哥到了這個田地,也覺得十分敗興,仍同差人到了下處。)
    (晁源央那差人要他鬆放了■丑鐐。)
差 人:這■丑,相公,你不是帶得慣的,娘子是越發不消說得了,這是自然要鬆的,我
    們蒙相公厚愛,也自然允肯。叫相公、娘子帶了走路?只是還在城裡,且不敢開
    放。褚爺常要使人出來查的。萬一查出,我們大家了不得。待起身行二三十里路
    方好開得哩。
    (收拾了行李,備了頭口,紮縛了車輛。)
    (晁源因帶了手■丑,不好騎得馬,僱了一頂二人小轎坐著,婦人上了車輛,伍
    (聖道兩個依舊上了板門。)
    (行有二十餘里,晁源又央差人放■丑。)
差 人:這離臨清不上百里多路,爽俐帶著走罷;放了,到那裡又要從新的釘,大覺費事
    哩。
    (這差人指望這鬆放了■丑要起發一大股錢,晁源聽了他幾句哨話,便認要一毛
    (不拔的;到了這個其間,那差人才慢慢的一句一句針將出來,晁源每人又送了
    (二十兩銀子,方才三句苦兩句甜替他們開放了■丑。)
    (那邵次湖夾得惡血攻心,在板門上一陣陣只是發昏,喝了一碗冷水,方不叫喚
    (了。)
    (也只說他心定好些,卻是「則天畢命之」了。)
    (一干人只得俱在路上歇住了腳。)
    (從人尋了地方保甲來到,驗看了明白,取了不扶甘結,尋了一領破席將屍斜角
    (裹了,用了一根草繩捆住,又撥兩個小甲掘了個淺淺的坑,浮土掩埋了,方才
    (起身又走。)
    (天氣漸夜上來,尋了下處。)
    (那晁源、珍哥就如坎上一萬頂愁帽的相似。)
    (那伍小川也只挨著疼愁死。)
    (只是那些差人歡天喜地,叫殺雞,要打酒,呼了幾個妓姐,叫笑得不了,這都
    (是晁源還帳。)
    (睡到明日大亮,方才起來梳洗,又吃刮了一頓酒飯。)
    (晁源與他們打發了宿錢,一干人眾方又起身前進。)
    (進了臨清城門,就在道前左近所在,尋了下處。)
    (眾人吃晚飯,差人仍舊嫖娼嚼酒個不歇,看了那伍小川、邵次湖的好樣,也絕
    (沒一些儆省,只是作惡騙錢。)
    (次早,各人都草草梳洗,吃了早飯,差人帶了一干人犯,赴道投文。)
    (那巡道逐名點了批回,原差呈上邵次湖身死的甘結,吩咐次日早堂聽審。)
    (回到下處,脫不了還是滿堂向隅,只有那些差人歡樂。)
晁 源:(晁源與珍哥抱了頭哭道)我合你聚散死生,都只有明朝半日定了!
    (晁源絲毫沒有怨恨珍哥起禍的言語,只說)
晁 源:官司完日,活著的,我慢慢報仇;死了的,我把他的屍首從棺材裡傾將出來,燒
    得他骨拾七零八落,撒在坡裡,把那二百二十兩買的棺材,捨了花子!
    (咬恨得牙辣辣響。)
    (倒是珍哥被那日計氏附在身上彩打了那一頓,唬碎了膽,從那日起,到如今不
    (敢口出亂言。)
    (哭了一場,兩個勉強吃了幾杯酒,千萬央了差人許他兩個在一牀上睡了。)
    (次早,吃了飯,都到道前,開了門,投文領文畢了,抬出解牌來,原差將一干
    (人帶了進去。)
    (晁源、珍哥、伍小川依舊上了手■丑,係了鐵繩,跪在丹墀下面。)
    (那巡道的衙門,說那威風,比刑廳又更不同。)
    (只見:
    (    居中大大五間廳,公案上猴著一個寡骨面、薄皮腮、哭喪臉彈閻羅天
    (子;兩側小小三間屋,棚底下蚊聚許些潑皮身、鷹嘴鼻、腆凸胸脯混世魔王。
    ()
    (升堂鼓三吼獅聲,排衙杖廿根狗腿。)
    (霜威六月生寒,直使奸豪冰上立;月色望時呈彩,應教良善鏡中行。)
    (十八屬草偃風清,百萬家恩濃露湛。)
    (那巡道也將一干人犯一個個單叫上去,逐一隔別了研審。)
    (當初刑廳審的都是句句真情,這覆審還有甚麼岔路?拔了簽,將晁源二十大板
    (,珍哥褪衣二十五板,伍小川一拶二百敲,海會、郭姑子每人一拶。)
    (原來婦人見官,自己忖量得該去衣吃打的,做下一條短短的小褲繃在臀上,遮
    (住了那不該見人所在,只露出腿來受責。)
    (珍哥卻不曾預備,那日也甚不成光景。)
    (幸得把錢來受了苦,打得不十分狼狽。)
    (拶打完了,將回文交付了原差,發了批回。)
    (公文上都是東昌府開拆,批上卻注人犯帶回東昌府收問。)
    (方知駁了本府,但不知怎樣批詳。)
    (托了原差,封了二兩銀子,往道里書房打聽。)
    (晁源、珍哥也都打得動彈不得,央了差人在臨清住了,請外科看瘡。)
    (那差人在臨清這樣繁華所在,又有人供了賭錢,白日裡賭錢散悶;又有人供了
    (嫖錢,夜晚間嫖妓忘憂。)
    (有甚難為處,一央一個肯,那怕你住上一年。)
    (晁源珍哥疼得在上房牀上叫喚,伍小川在西邊廂房內炕上哀號,把一所招商客
    (店弄得好象枉死羅城。)
    (那高四嫂只說刑廳問過了,也就好回去,不料還要解道,如今又駁了本府,聽
    (的說還要駁三四次,不知在那州那縣,那得這些工夫跟了淘氣?若是知道眉眼
    (高低的婆娘,見他們打得雌牙裂嘴的光景,料且說得又不中用,且是又受了他
    (這許多東西,也該不做聲。)
    (他卻喃喃吶吶,谷谷農農,暴怨個不了。)
    (晁源也是著極的人,發作起來)
晁 源:你說的是我那雞巴話!我叫你鑽干著做證見來?你暴怨著我!我為合你是鄰舍家
    ,人既告上你做證見了,我說這事也還要仗賴哩,求面下情的央己你,送你冰光
    細絲三十兩、十匹大梭布、兩匹綾機絲綢、六弔黃邊錢,人不為淹渴你,怕你咬
    了人的雞巴!送這差不多五十兩銀子己你,指望你到官兒跟前說句美言,反倒證
    得死拍拍的,有點活泛氣兒哩!致的人問成了死罪,打了這們一頓板子!別說我
    合你是鄰捨家,你使了我這許些銀錢,你就是世人,見了打的這們個嘴臉,也不
    忍的慌!狠老扶的!心裡有一點慈氣兒麼!你待去,夾著那臭扶就走!你還想著
    叫我央你哩!這不是錢?你拿著一弔做盤纏往家跑,從此後你住下不住下與我不
    相干了!你往後住下了,我也不能管你的飯管你的頭口了!『秀旁牛』,請行。
高四嫂:該罵!這扯淡的老私窠子,沒主意的老私窠子!那日為甚麼見他央及央及,就無
    可無不可的夾著扶跟了他來!官兒跟前,我沒的添減了個字兒來?賊忘恩負義砍
    頭的!賊強人殺的!明日府裡問,再不還打一百板哩!我再見了官,要不證的你
    也戴上長板,我把高字倒寫己你!
    (一邊數說著罵,一邊收拾著被套,走到晁源牀底下扯了一弔錢。)
    (抗上褥套,往外就走。)
    (一個差人正在大門底下坐著板凳,在那裡修腳,看見高四嫂背了褥套,掛了一
    (弔錢,往外飛跑,腳也沒修得完,趿了鞋,趕上拉住)
一 個:是甚緣故?
    (攔阻得回來,差人剖斷了一陣,放下了褥套。)
晁 源:我已是打發了路費,你已是起身去了。這是差公留回你來,以後只是差公照管你
    了。你黑夜也不消往這屋裡睡,就往差公那屋裡睡去!
高 氏:沒的家放屁!叫你那老婆也往差人屋裡睡去!
晁 源:俺老婆往後得合差人睡,還少甚麼哩!只怕還不得在差人屋裡睡哩!
    (說著,合珍哥都放聲叫皇天,大哭了一場,倒是個解勸的住頭。)
    (恰好往道里打聽批語的差人抄了批語回來,交與小柳青送進與晁大舍看,晁大
    (舍叫把燭移到牀前,讀那批語道:
    (    若計氏通姦僧道是真,則自縊猶有餘恨;確驗與計氏往來者,尼也)
    (非僧也,非道也。)
    (而施氏無風生浪,激夫主以興波;借劍殺人,逼嫡妻以自盡。)
    (論其設心造意,謀殺是其本條;擬之威逼絞刑,幸矣。)
    (晁源聽豔妾之唆使,逼元婦以投繯;伍聖道倚役詐財,賣犯漏網;均配非誣。
    ()
    (海會、郭姑子不守空門,入人家室,並杖允宜。)
    (第施氏罪關大辟,不厭詳求,仰東昌府再確訊招報。)
    (晁大舍看了批語,大喜道)
晁大舍:這批得極是!已是把官司駁的開了!
    (珍哥也喜歡不了,叫晁大舍念與他聽。)
晁大舍:(晁大舍念道)計氏通姦僧道是真,則自縊猶有餘恨。這說計氏與僧道實實有奸
    ,雖已吊死,情猶可恨哩。又說:計氏往來的,也有尼,也有道士,也有和尚。
    這說的話豈不是說死的不差麼?這官司開了!
    (喜得怪叫喚的,旋使丫頭暖上酒,合珍哥在牀上大飲,把那愁苦丟開了大半。
    ()
差 人:(那些差人在外邊說道)晁相公,怎麼這般喜歡起來?難道是詳上批得好了?卻
    怎麼道里師父對我說,詳上批得十分利害,卻是怎生的意思。
    (晁大舍與珍哥吃了一更天氣的酒,吹燈收拾睡下。)
    (到了次早,兩個的棒瘡俱變壞了,疼得象殺豬般叫喚,又急請了外科來看,說
    (是行了房事,要成頑瘡了,必得一兩個月的工夫,方可望好。)
    (那伍聖道又夾拶的十分沉重,一日兩三次發昏;又住了五六日,那伍聖道凡遇
    (發昏時節,便見邵次湖來面前叫他同到陰司對理別案的事情。)
    (後來不發昏的時節,那邵次湖時刻不離的守在跟前;又過了一兩日,不止於邵
    (次湖一個了,大凡被他手裡擺佈死的人沒有個不來討命;有在他棒瘡上使腳踢
    (的,拿了半頭磚打的,又有在那夾的碎骨頭上使大棍敲的,在那被拶的手上使
    (針掇的,千式百樣的。)
    (自己通說受不得的苦,也只願求個速死。)
    (又過了五六日,晁大舍合珍哥都調理得不甚痛楚,原差也不敢十分再遲,攛掇
    (要收拾起身往東昌府去。)
    (晁大舍、珍哥怕墩得瘡疼,都坐不得騾車,從新買了臥轎,兩個同在轎內睡臥
    (,僱了兩班十六名夫抬著。)
    (別的依舊坐車的坐車,騎騾馬的騎了騾馬。)
    (那伍小川那兩根腿上合那兩隻腳,兩隻手,白晃晃爛的露著骨頭,沒奈何了也
    (只得上了板門,也僱了六個人,兩班抬著。)
    (算還了房錢飯錢,辭謝了店家的攪擾,大家往東昌回轉不提。)
    
    
52**時間: 地點:
    (卻說伍小川也明知死在早晚,只指望還得到東昌,一來離家不遠,二來府城內
    (也好買材收斂他的屍骸,免似那邵次湖死在路旁,使了一領破席埋了。)
    (不料頭一日仍到了前日來的那個舊主人家歇了。)
    (伍小川雖是苦不可言,卻自說道)
伍小川:那邵次湖的魂靈與那些討命的屈鬼都不曾跟來。
    (次日起來,大家吃了早飯,依前起身。)
    (行到那前日邵次湖死的所在,只見伍小川大叫道)
起 來:列位休要打我!邵兄弟,你攔他們一攔,我合你們同去就是了!
    (張了張口,不禁兒蹬歪就「尚饗」去了。)
    (一干人眾還在那前日住下的所在歇了轎馬車輛。)
    (差人依舊尋見了前日的鄉約地保,要了甘結,尋了三四片破席,拼得攏來,將
    (屍裹了。)
    (就在那邵強仁的旁手,也掘了一個淺淺的坑,草草埋了。)
    (卻待起身,那約保向晁大舍討幾分酒錢,晁大舍不肯與他。)
晁大舍:(人也都說)成幾百幾十的,不知使費了多少,與他幾十文也罷了。兩次使了他
    兩領破席,又費了他兩張結狀。
    (晁大舍的為人,只是叫人掐住脖項,不拘多少,都拿出來了;你若沒個拿手,
    (你就問他要一文錢也是不肯的。)
起 來:(那約保見他堅意不肯把與)不與罷了,只是你明日回來解道,再要死在此間,
    休想再問我要席!
    (一面罵著,回去了。)
    (晁住勒回馬去,要趕上打他。)
    (被那個保正拾起雞子大的一塊石來,打中那馬的鼻樑,疼的那馬在地上亂滾。
    ()
    (只為著幾十文錢,當使不使,弄了個大沒意思。)
    (直至日將落的時分,進了府城,仍舊還在那舊主人處住下。)
    (次日,往府裡投了文,點過名去。)
    (又次日,領文,方知批了聊城縣。)
    (聊城審過,轉詳本府,又改批了冠縣。)
    (一干人犯又跟到冠縣,伺候十多日,審過,又詳本府,仍未允詳,又改批了茌
    (平縣。)
    (一干人犯又跟到茌平,又伺候了半個月,連人解到本府。)
    (雖是三四次駁問,不過是循那故事,要三駁方好成招。)
    (一個刑廳問定、本道覆審過的,還指望有甚麼開豁!本府吩咐把人犯帶回本縣
    (,分別監候,討保,聽候轉詳。)
    (由兩道兩院一層層上去,又一層層批允下來,盡依了原問的罪名。)
    (珍哥武城縣監禁,晁源討保納贖,伍聖道、邵強仁著落各家屬完贓,海會、郭
    (氏亦准保在外。)
    (其餘計奇策、高氏、小柳青、小夏景俱省放寧家。)
    (武城縣發放了出來,晁源把了珍哥的手,送珍哥到了監門首,抱了頭哭得真也
    (是天昏地暗。)
    (看的人也都墜淚。)
    (公差要繳監牌,不敢停留,催促珍哥進了監去。)
    (晁源要叫兩個丫頭跟進去伏事,那禁子不肯放進。)
差 人:晁相公待人豈是刻薄的?況正要仗賴你們的時節,你放他兩個丫頭進去不差。
    (那禁子也就慨允了,番轉面來說道)
禁 子:晁相公,你放心回去。娘子在內,凡百我們照管,斷不叫娘子受一點屈待。但凡
    傳送什麼,盡來合我們說,沒有不奉承的。
晁大舍:(晁大舍稱謝不盡)我一回家去,就來奉謝;還送衣服鋪蓋。
    (與他作了別,走回家去。)
    (這個悽慘光景,想將來也甚是傷悲,卻不知怎生排遣有那旁人替他題四句詩道
    (:
    (    財散人離可奈何?監生革去妾投羅!早知今日無聊甚,何似當初差不
    (多!)
    (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蓋福堂 死囚牢大開壽宴)
    (愚人有橫財,量小如貪酒。)
    (恰似猢猻戴網巾,丟下多少醜。)
    (將惱看為歡,貪前不顧後。)
    (自己脊梁不可知,指倦傍人手。)
    (右調《卜算子》)
    (晁大舍送了珍哥到監,自己討了保,灰頭土臉,瘸狼渴疾,走到家中。)
    (見了妹子,敘了些打官司的說話,搬上飯來,勉強吃了不多。)
    (開了房門,進入房內,灰塵滿地,蛛網牽牀。)
    
    
53**時間: 地點:
    (那日又天氣濃陰,秋深乍冷,總鐵石人也要悲酸,遂不覺嚎啕大哭。)
    (哭得住了,妹子要別了家去,留不肯住,只得送了出門。)
    (一面先著人送了酒飯往監中與珍哥食用;又送進許多鋪陳,該替換的衣服進去
    (;又差了晁住拿了許多銀子到監中打點:刑房公禮五兩,提牢的承行十兩,禁
    (子頭役二十兩,小禁子每人十兩,女監牢頭五兩,同伴囚婦每人五錢。)
    (打發得那一干人屁滾尿流,與他掃地的、收拾房的、鋪牀的、掛帳子的,極其
    (掇臀捧屁;所以那牢獄中苦楚,他真一毫也不曾經著。)
    (次早,又送進去許多合用的傢伙什物並桌椅之類。)
    (此後,一日三餐,茶水,果餅,往裡面供送不迭。)
    (那個署捕的倉官已是去了,另一個新典史到任,過了一月有餘,陝西人,姓柘
    (,名之圖。)
    (聞得珍哥一塊肥肉,合衙門的人沒有一個不啃嚼他的,也要尋思大吃他一頓。
    ()
    
    
54**時間: 地點:
    (一日間,掌燈以後,三不知討了監鑰,自己走下監去,一直先到女監中。)
    (別的房裡黑暗地洞,就如地獄一般,惟有一間房內,糊得那窗乾乾淨淨,明晃
    (晃的燈光,許多婦人在裡面說笑。)
    (典史自推開門,一步跨進門去。)
    (只見珍哥猱著頭,上穿一件油綠綾機小夾襖,一件醬色潞綢小綿坎肩;下面岔
    (著綠綢裌褲,一雙天青劈絲女靴;坐著一把學士方椅,椅上一個拱線邊青段心
    (蒲絨垫子。)
    (地下燄烘烘一個火爐,頓著一壺沸滾的茶;兩個丫頭坐在牀下腳踏上;三四個
    (囚婦,有坐矮凳的,有坐草墩的。)
典 史:這是甚麼所在!如何這等齊整?這個標緻婦人卻是何人?
    (那些禁子只在地下磕頭。)
    (珍哥逼在牆角邊站立,那些囚婦都跪在地下。)
禁 子:(禁子稟說)此係晁鄉宦的兒婦。因鄉宦差人吩咐,小的們不敢把他難為,所以
    只得將他鬆放。
典 史:原來是個囚婦,我只道是甚麼別樣的人!這也不成了監禁,真是天堂了!若有這
    樣受用所在,我老爺也情願不做那典史,只來這裡做囚犯罷了!這些奴才!我且
    不多打你,打狼狽了,不好呈堂。每人十五板!
    (看著把珍哥上了匣牀,別的囚婦俱各自歸了監房)
珍 哥:這兩個身小的也是囚婦麼?
囚 婦:(那小柳青道)俺是伏事珍姨的。
典 史:(那典史)了不得!怎有這樣奇事!
    (把兩個丫頭就鎖在那間珍哥住的房內,外面判了根封條封了;又就將珍哥的匣
    (牀也使封皮封住,處制那珍哥要叫皇天也叫不出了。)
    (典史出了監,隨即騎上馬,出了大門,要往四城查夜。)
    (禁子使了一個心腹的人把典史下監的事飛忙報知晁大舍,叫他忙來打點,若呈
    (了堂,便事體大不好了。)
    (晁大舍因秋夜漸長,孤淒難寐,所以還獨自一個在那裡挨酒。)
    (那人敲開了門,說知此事,唬得晁大舍只緊緊的夾著腿,恐怕唬得從屁股眼裡
    (掉出心來。)
    (算記打點安排,這深更半夜怎能進得門去?若等明早開了門,他若已呈了堂,
    (便就搭救不得了。)
家 人:(那傳話的家人)若要安排,趁如今四爺在外邊查夜,大門還不曾關,急急就去
    不遲。
    (晁大舍聽見說典史在外查夜,就如叫珍哥得了赦書的一般。)
    (又知典史還要從本衙經過,機會越發可乘。)
    (叫家中快快備辦卓盒暖酒,封了六十兩雪花白銀,又另封了十兩預備。)
    (叫家人在廳上明灼灼點了燭,生了火,頓下極熱的酒,果子按酒攢盒,擺得齊
    (齊整整的;又在對面倒廳內也生了火,點了燈,暖下酒,管待下人。)
    (自己雖是革了監生,因是公子,也還照常戴了巾,穿了道袍,大門等候。)
    (果然候不多時,只見前面一對燈籠,一對板子,一個地方拿了一根柳棍,前面
    (開路。)
    (典史戴著紗帽,穿了一件舊藍綢道袍,騎在馬上。)
    (晁家三四個家人走到跟前,兩個將馬緊緊勒住,一個跪下稟道)
一 個:家主晁相公聞知老爺寒天查夜,心甚不安,特備了一杯暖酒伺候老爺禦寒。這就
    是家主的門首,晁相公自己在道旁等候哩。
典 史:查夜公事,況且夜又太深,不便取擾,白日相會罷。
    (正要歹馬前行,晁大舍在街旁深深一躬道)
晁大舍:治生伺候多時了,望老父母略住片時,不敢久留。
    (那典史見晁大舍這等慇懃,怎肯不將計就計)
典 史:有罪得緊。不早說晁相公自己在這裡?
    (一面說,一面跳下馬與晁大舍謙讓作揖,略略辭了一辭,同晁大舍進到廳上。
    ()
    (那時已是十月天氣,三更夜深的時候,從那冷風中走了許多寡路,乍到了一個
    (有燈有火有酒又有別樣好處的一個天堂裡面,也覺得甚有風景。)
    (又將他跟從的人都安置在照廳裡吃酒向火。)
    (晁大舍方與典史遞酒接杯。)
    (隨即又上了許多熱菜,也有兩三道湯飯。)
    (晁大舍口裡老父母長,老父母短;老父母又怎麼清廉,那一個上司不敬重;老
    (父母又怎麼慈愛百姓,那一個不感仰;如今朝廷破格用人,行取做科道只在眼
    (前的事。)
一 個:(道)這都是治生由衷之言,敢有一字虛頭奉承,那真真禽獸狗畜生,不是人了
    !
    (一片沒良心的寡話,奉承得那典史抓耳撓腮,渾身似撮上了一升蝨子的,單要
    (等晁源開口,便也要賣個人情與他。)
    (晁源卻再不提起,典史只得自己開言說)
晁 源:縣裡久缺了正官,凡事廢弛得極了,所以只得自己下下監,查查夜。誰知蹊蹺古
    怪的事說不盡這許多:適才到了北城下,一個大鬍子從那姑子庵裡出來。我說,
    一個尼僧的所在怎有個鬍子出來?叫人拿他過來,他若善善的過來理辨,倒也只
    怕被他支吾過去了;他卻聽得叫人拿他,放開腿就跑,被人趕上彩了一把,將一
    部落腮胡都淨淨採將下來。我心裡還怪那皂隸說:『拿他罷了,怎使把他的須都
    採將下來?』原來不是真須,是那戲子戴的假髯。摘了他的帽子,那裡有一根頭
    髮!查審起來,卻是那關帝廟住持的和尚。說那監裡更自稀奇:女監裡面一個囚
    婦,年紀也還不上二十歲,生的也算標緻,那房裡擺設得就似洞天一般,穿是滿
    身的綢帛,兩三個丫頭伏事,都不知是怎麼樣進去的。適才把那些禁子每人打了
    十五板,把那個囚婦看著上了匣,意思要拶打一頓,明日不好呈堂。
晁大舍:(晁大舍故意做驚道)這只怕是小妾!因有屈官司,問了絞罪,陷在監內,曾著
    兩個丫頭進去陪伴他。老父母說的一定就是!原要專央老父母凡百仰仗看顧。實
    告,因連日要備些孝敬之物,備辦未全,所以還不曾敢去奉瀆,容明早奉懇。若
    適間說的果是小妾,還乞老父母青目!
典 史:(典史滿口應承)我回去就查。若果是令寵,我自有處。
    (典史就要起身,晁源還要奉酒,典史)
典 史:此酒甚美,不覺飲醉了。
晁 源:承老父母過稱,明早當專奉。老父母當自己開嘗,不要托下人開壞了酒。
    (典史會了這個意思,作謝去了。)
    (果然進的大門,歇住了馬,叫出那巡更的禁子,吩咐道)
禁 子:把那個囚婦開了匣,仍放他回房去罷。標緻婦人不禁磕打,一時磕打壞了,上司
    要人不便。
    (說了騎著馬,開了西角門進去。)
晁 源:(那些衙門人埋怨道)老爺方才不該放他,這是一個極好的拿手!那個晁大舍這
    城裡是第一個有名的刻薄人,他每次是過了河就拆橋的主子!
典 史:你們放心,我叫他過了河不惟不拆橋,還倒回頭來修橋;我還叫他替你們也搭一
    座小橋。你老爺沒有這個本事,也敢把那婦人上在匣裡麼?
典 史:(眾人無言而退,都背地骨骨農農的道)我這不洗了眼看哩!吃了他幾杯酒,叫
    他一頓沒下頷的話,哨的把個拿手放了,可惜了這般肥蟲蟻!
晁 源:(又有的說道)你沒的說!曾見那小鬼也敢在閻王手裡弔謊來!
    (誰知到了次日清早,晁大舍恐那典史不放心,起了個絕早,揀了兩個圓混大壇
    (,妝了兩壇絕好的陳酒。)
    (昨晚那六十兩銀子,願恐怕他喬腔,就要拿出見物來買告,見他有個體面,不
    (好當面褻瀆。)
    (他隨即解開了封,又添上二十兩,每個壇內是四十兩;又想,要奉承人須要叫
    (他內裡喜歡,一個壇內安上了一副五兩重的手鐲,一個壇裡放上每個一錢二分
    (的金戒指十個,使紅絨係成一處;又是兩石稻米,寫了通家治生的禮帖,差了
    (晁住押了酒米;又分外犒從銀十兩,叫晁住當了典史的面前,分犒他衙門一干
    (人眾,眾人都大喜歡。)
    (典史自己看了,叫人把酒另倒在別的壇內,底下倒出許多物事。)
    (那個四奶奶見了銀子倒還不甚喜歡,見了那副手鐲,十個金戒指,又是那徽州
    (匠人打的,甚是精巧,止不住屁股都要笑的光景,攛掇典史把晁住叫到後邊衙
    (內管待酒飯,足足賞了一兩紋銀,再三)
再 三:昨日監中實是不曾曉得,所以誤有衝撞。我昨晚回來即刻就叫人放出,仍送進房
    裡宿歇去了。拜上相公,以後凡百事情就來合我說,我沒有不照管的。
    (千恩萬謝,打發晁住出來。)
    (那些衙門人又都拉了晁住往酒店裡吃酒,也都說已後但有事情,他們都肯出力
    (。)
    
    
55**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典史與晁大舍相處得甚是相知。)
    (典史但遇下監,定到珍哥房門口站住,叫他出來,說幾句好話安慰他;又吩咐
    (別的囚婦,教他們)
典 史:好生伏事,不許放肆。我因看施氏的分上,所以把你們都也鬆放;若有不小心的
    ,我仍舊要上匣了。
    (這些囚婦見珍哥如此勢燄,自從他進監以來,那殘茶剩飯,眾婆娘吃個不了,
    (把那幾個黃病老婆吃得一個個肥肥胖胖的。)
    (連那四奶奶也常常教人送吃食進去與他。)
    (那個提牢的刑房書辦張瑞風見珍哥標緻,每日假獻慇懃,著實有個算計之意;
    (只是耳目眾多,不便下得手。)
    (過了年,天氣漸漸熱了,珍哥住的那一間房雖然收拾乾淨,終是與眾人合在一
    (座房內,又兼臭蟲虼蚤一日多如一日,要在那空地上另蓋一間居住。)
    (晁源與典史商量,典史)
典 史:這事不難。
珍 哥:(吩咐)把禁子叫來。
    (教他如何如何,怎的怎的。)
    (那禁子領會去了。)
    (待縣官升了堂,遞了一張呈子,說女監房子將倒,乞批捕衙下監估計修理。)
    (典史帶了工房逐一估計,要從新壘牆翻蓋,乘機先與珍哥蓋了間半大大的向陽
    (房子:一整間拆斷了做住屋,半間開了前後門,做過道乘涼。)
    (又在那屋後邊蓋了小小的一間廚房,糊了頂格,前後安了精緻明窗;北牆下磨
    (磚合縫,打了個隔牆叨火的暖炕。)
    (另換了帳幔鋪陳桌椅器皿之類。)
    (恐怕帶了臭蟲過來,那些褪舊的東西都分與眾人。)
    (可著屋周圍又壘了一圈牆,獨自成了院落,那伏事丫頭常常的替換,走進走出
    (,通成走自己的場園一般,也絕沒個防閒。)
    
    
56**時間: 地點:
    (卻說晁大舍自從與典史相知了,三日兩頭,自己到監裡去看望珍哥,或清早進
    (去,晌午出來,或晌午進去,傍晚出來。)
    (那些禁子先已受了他的重賄,四時八節又都有賞私,年節間共是一口肥豬,一
    (大壇酒,每人三斗麥,五百錢,刑房書手也有節禮,凡遇晁大舍出入,就是驛
    (丞接老爺也沒有這樣奉承。)
    (自從有了這新房,又甚是乾淨,又有了獨自院落,那些囚婦又沒處東張西看的
    (來打攪,晁大舍也便成幾日不出來,家中凡百丟的不成人家了。)
    (四月初七日是珍哥的生日,晁大舍外面抬了兩壇酒,蒸了兩石麥的饃饃,做了
    (許多的嗄飯,運到監中,要大犒那合監的囚犯,兼請那些禁子吃酒。)
    (將日下山時候,典史接了漕院回來,只聽得監中一片聲唱曲猜枚,嚷做一團,
    (急急討了鑰匙,開門進去,只見禁子囚犯大家吃得爛醉,連那典史進去,也都
    (不大認得是四爺了。)
    (晁大舍躲在房中,不好出來相見。)
    (將珍哥喚到院子門前,將好話說了幾句)
晁大舍:有酒時,寧可零碎與他們吃。若吃醉了,或是火燭,或是反了獄,事就大不好了
    。
    (叫皂隸們將那未吃完的酒替他收過了,把那些囚犯都著人守住,等那禁子醒來
    (。)
    (可見那做縣官的,這監獄裡面極該出其不意,或是拜客回來,或是送客出去,
    (或是才上堂不曾坐定,或是完了事將近退堂,常常下到監裡查看一遍。)
    (那些禁子牢頭,不是受了賄就把囚犯恣意的放鬆,就是要索賄把囚犯百般凌虐
    (。)
    (若武城縣裡有那正印官常到監裡走過兩遭,凡事看在眼裡,誰敢把那不必修理
    (的女監從新翻蓋?誰敢把平白空地蓋屋築牆?誰敢把外面無罪的人任意出入?
    (只因那個長髮背的老胡只曉得罰銀罰紙,罰穀罰磚,此外還曉的管些甚麼!後
    (來又是個孟通判署印,連夜裡也做了白日,還不夠放告問刑的工夫,那裡理論
    (到監裡的田地?這一日不惹出事來,真也是那獄神救護!又幸得那署印的孟通
    (判回去府中,縣中寂靜無人,所以抹煞過了。)
    (晁大舍仍在監內住過了夜。)
    (到了次日飯後,只見曲九州領了晁鳳從外邊進來,與晁大舍磕了頭)
曲九州:老爺老奶奶見這一向通沒信去,不知家中事體怎麼樣了,叫小人回家看望。說官
    司結了,請大爺即日起身往任上去,有要緊的事待商量哩。
晁大舍:有家書把與我看。
晁 鳳:書在宅裡放著哩,沒敢帶進來。
晁大舍:老爺老奶奶這向好麼?
晁 鳳:老爺這會子極心焦,為家裡官司的事愁的整夜睡不著。如今頭髮鬍子通然瑩白了
    ,待不得三四日就烏一遍,如今把鬍子烏的綠綠的,怪不好看。老奶奶也瘦的不
    象了,白日黑夜的哭。如今梁相公、胡相公外邊又搜尋得緊,恐藏不住他,也急
    待合大爺商量。
晁大舍:你老爺一點事兒也鋪派不開,怎麼做官!有咱這們個漢子,怕甚麼官司抗不住?
    愁他怎麼?沒要緊愁的愁,哭的哭,是待怎麼?就是他兩人,咱忖量著去,可以
    為他,咱就為他;若為不得他,咱顧鋪拉自己,咱沒的還用著他哩!
晁 鳳:老爺作難,全是為他也有處好在咱身上,怎麼下攀的這個心?
晁大舍:這沒的都是瞎扶話!你不成千家己他銀子,他就有好處到你來!要依著我的主意
    ,還要向他倒著銀子哩!
    (晁鳳就沒做聲,走到小廚屋內,自己妝了壺涼酒,揀了兩樣嗄飯吃了。)
    (晁大舍穿了衣服,要同晁鳳出去,珍哥扯著晁大舍撒嬌撒癡的說)
珍 哥:我不放你往任上去!你若不依我說,你前腳去了,我後腳就弔殺!那輩子哩,也
    還提著你的小名兒咒!
晁大舍:我且出去看書,咱再商量。
珍 哥:你到幾時進來?
晁大舍:我到外邊看,要今日不得進來,我明日進來罷。
    (晁大舍進到家內,晁鳳遞過書來,又有一搭連拉不動這般沉的不知甚麼東西。
    ()
    (那晁老知道兒子不大認得字,將那書上寫得都是常言俗語,又都圈成了句讀,
    (所以晁源還能一句挨一句讀得將去。)
    (那旁邊家人媳婦丫頭小廝聽他念那書上說,爺娘怎麼樣掛心,怎樣睡不著,娘
    (把眼都哭腫了,沒有一個不歎息的。)
    (晁大舍只當耳邊風,只說)
只 得:難道不曉得我在家裡與人打官司要銀子用?捎這一千兩當得什麼事?這也不見得
    在那裡想我!
    (口裡說著,心裡也要算計起身,只是丟珍哥不下。)
    (算計托下家人合家人娘子照管,又恐怕他們不肯用心。)
    (欲待不去,那良心忒也有些過不去。)
    (左右思量,還得去走一遭才是。)
    (且是看京師有甚門路,好求分上搭救珍哥。)
    (次日,帶了許些任上的吃物,自己又到監中和珍哥商議,珍哥甚是不捨。)
    (說道到京好尋分上的事,珍哥也便肯放晁大舍去了。)
    (商量留下照管的人,晁大舍要留下李成名兩口子。)
珍 哥:李成名我不知怎麼,只合他生生的,支使不慣他;不然,還留下晁住兩口子罷。
晁大舍:要不只得留下他兩口子罷,只是我行動又少不得他。
    (晁大舍在監裡住下了,沒曾出來。)
    (晁鳳那日也往鄉里尹家看晁大舍的妹子去了,得三日才回來。)
    (晁大舍看定了四月十三日起身,恐旱路天氣漸熱,不便行走,賃了一隻民座船
    (,賃了一班鼓手在船上吹打,通共講了二十八兩賃價,二兩折犒賞。)
    (又打點隨帶的行李;又包了橫街上一個娼婦小班鳩在船上作伴,住一日是五錢
    (銀子,按著日子算,衣裳在外;回來路上的空日子也是按了日子算的,都一一
    (商量收拾停當。)
    (一連幾日,晁大舍白日出來打點,夜晚進監宿歇。)
    (十二日,自己到四衙裡辭了典史,送了十兩別敬,托那典史看顧,又與捕衙的
    (人役二兩銀子折酒飯;又送了典史的奶奶一對玉花、一個玉結、一個玉瓶、一
    (匹一樹梅南京段子,典史歡天喜地應承了。)
    (又把晁住媳婦安排到裡面,叫晁住白日在監裡照管,夜晚還到外面看家。)
    (到了十三日早晨,晁大舍與珍哥難割難離的分了手。)
    (珍哥送晁大舍到了監門內。)
    (晁大舍把那些禁子都喚到跟前囑付,叫他們看顧,又袖內取出銀子來)
晁大舍:只怕端午日我不在家,家裡沒人犒勞你們,這五兩銀子,你們收著,到節下買杯
    酒吃。
晁大舍:(那些人感謝不盡,都說)晁相公,你只管放心前去,娘子都在我們眾人身上。
    相公在家,娘子有人照管,我們倒也放心得下;若相公行後,娘子即如我們眾人
    娘子一般,誰肯不用心?若敢把娘子曲持壞了一點兒,相公回來,把我們看做狗
    畜生,不是人養的!
晁大舍:(晁大舍叫晁住媳婦子)你合珍姨進去罷。
    (晁大舍噙著兩隻滿眼的淚,往外去了。)
    (到了家,看著人往船上運行李,鎖前後門,貼了封皮,囑付了看家的人,坐上
    (轎,往河邊下了船,船頭上燒了紙,拋了神福,犒賞了船上人的酒飯。)
    (送的家人們都辭別了,上岸站著,看他開船。)
    (鼓棚上吹打起來,點了鼓,放了三個大徽州吉炮。)
    
    
57**時間: 地點:
    (那日卻喜順風,扯了篷,放船前進。)
    (晁大舍搭了小班鳩的肩膀,站在艙門外,掛了朱紅竹簾,朝外看那沿河景致。
    ()
    (那正是初夏時節,一片嫩柳叢中,幾間茅屋,挑出一掛藍布酒帘。)
    (河岸下斷斷續續洗菜的、浣衣的、淘米的,醜俊不一,老少不等,都是那河邊
    (住的村婦,卻也有野色撩人。)
    (又行了三四里,岸上一座華麗的廟宇,廟前站著兩個少婦,一個穿天藍大袖衫
    (子,一個上下俱是素妝。)
    (望見晁大舍的船到,兩個把了手,慢慢的迎上前來,朝著艙門口說道)
晁大舍:我姊妹兩人不往前邊送人了,改日等你回來與你接風罷。
    (晁大舍仔細一看,卻原來不是別人,那個穿天藍大袖的就是計氏!那個穿白的
    (就是昔年雍山下打獵遇見的那個狐精!晁大舍唬得頭髮根根上豎,雞皮壘粒粒
    (光明,問那班鳩見有甚人不曾。)
晁大舍:(班鳩說)我並不見有甚人。
    (晁大舍明明曉得自己見鬼,甚不喜歡,只得壯了膽,往前撞著走。)
    (正是:青龍白虎同為伴,凶吉災祥未可知。)
    (且看後來怎的。)
    (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
    (世態黑沉沉,刻毒機深。)
    (恩情用去怨來尋。)
    (到處中山狼一隻,張牙爪,便相侵。)
    (當日說知心,綿裡藏針。)
    (險過遠水與遙岑。)
    (何事腹中方寸地,把刀戟,擺森森?)
    (右調《增字浪淘沙》)
    
    
58**時間: 地點:
    (話說太監王振雖然作了些彌天的大惡,誤國欺君,辱官禍世,難道說是不該食
    (他的肉,寢他的皮麼?依我想將起來,王振只得一個王振,就把他的三魂六魄
    (都做了當真的人,連王振也只得十個沒卵袋的公公。)
    (若是那六科給諫、十三道御史、三閣下、六部尚書、大小九卿、勛臣國戚合天
    (下的義士忠臣,大家豎起眉毛、撅起鬍子、光明正大,將出一片忠君報國的心
    (來事奉天子,行得去,便吃他俸糧,行不去,難道家裡沒有幾畝薄地?就便凍
    (餓不成?定要喪了那羞惡的良心,戴了鬼臉,千方百計,爭強鬥勝的去奉承那
    (王振做甚?大家齊心合力,挺持得住了,難道那王振就有這樣大大的密網,竭
    (了流,打得乾乾淨淨的不成?卻不知怎樣,那舉國就象狂了的一般,也不論甚
    (麼尚書閣老,也不論甚麼巡撫侍郎,見了他,跪不迭的磕頭,認爹爹認祖宗個
    (不了!依了我的村見識,何消得這樣奉承!後來王振狠命的攛掇正統爺御駕親
    (征,蒙了土木之難。)
    (正統爺的龍睛親看他被也先殺得稀爛,兩個親隨的掌家劉錦衣、蘇都督同時剁
    (成兩段。)
    (依我論將起來,這也就是天理顯報了。)
    (他的弟姪兒男,蔭官封爵的,都一個個追奪了,也殺了個罄盡。)
    (又依我論將起來,這也算是國法有靈了。)
    (卻道當初那些替他舔屁股的義子義孫,翻將轉那不識羞的臉來,左手拿了張稀
    (軟的折弓,右手拿了幾枝沒翎花的破箭,望著那支死虎鄧鄧的射。)
    (有的說他不死,有的說他順了也先,有的說他死有餘恨,還該滅他三族,窮搜
    (他的黨羽。)
    (窮言雜語,激聒個不了。)
    (若再依我的村見識,他已落在井中不上來了,又只管下那石頭做甚?)
    (那蘇都督、劉錦衣恃了王振的掌家,果然也薰天的富貴了幾年;依達人看將起
    (來,不過還似他當初的時節,扮了一本《邯鄲夢》、《南柯夢》的一般;後來
    (落了個身首異處,抄沒了家私,連累了妻子。)
    (若說那梁安期,不過是劉錦衣姑表外甥,胡君寵也不過是蘇都督閨女的兒子,
    (兩個原不曾幫了他兩家作惡,也不甚指了他兩家的名色詐人,不過是每人作興
    (了千把銀子,扶持了個飛過海的前程,況還都不曾選出官去,真是狐狸小丑,
    (還尋他做甚?卻道那些扒街淘空的小人,你一疏,我一本,又說有甚麼未淨的
    (遺奸,又說有甚麼伏戎的餘孽,所以那梁生、胡旦都在那搜尋緝訪的裡邊。)
    (行開了文書,撒開了應捕,懸了一百兩的賞格,要拿這一班倚草附木的妖精。
    ()
    (漸漸的俱拿得差不多了。)
    (梁生、胡旦藏得這所在甚好,裡邊沒人敢傳將出去,外邊又沒人敢尋將進來,
    (倒也是個銅牆鐵壁。)
    (爭奈那晁家的父子都有一件毛病,好的是學那漢高祖專一殺戮功臣。)
    (晁老兒雖是心裡狠,外面還也做不出來,見梁生、胡旦沒了勢力,忖量得他斷
    (不能再會乾升了。)
    (後來因他又與徐翰林相處,他如今自身也難保,還懼怕他做甚?輾轉躊躇幾番
    (,要首將出去;即不然,也要好好打發他出門。)
    (當不得外面一個講王道的西賓邢臯門,冷言諷語,說甚麼病鳥依人,又講甚麼
    (魯朱家與季布的故事,孔褒與張儉的交情。)
    (晁老怕他議論,不好下得手。)
    (又虧不盡有一個煞狠要丈夫做人,不肯學那東窗剝柑子吃的一個賢德夫人,屢
    (屢在枕邊頭說道)
一 個:我們在華亭,幸得急急離了那裡;若再遲得幾時,江院按臨,若那些百姓一齊告
    將起來,成得甚麼模樣?虧不盡他兩個攛掇我們早早離了地方,又得這等一個好
    缺。雖是使了幾兩銀子,我聽得人說,我們使了只有一小半錢。如今至少算來將
    兩年,也不下二十萬銀子,這卻有甚麼本利?這也都是兩個的力量。我們如今在
    這裡受榮華,享富貴,怎好不飲水思源?況他兩個,我聽說多有親戚朋友,他卻
    不去投奔,卻來投奔我們,他畢竟把我們當他一個好倚靠的泰山。我們不能庇護
    他罷了,反把他往死路裡推將出去,這阿彌陀佛,我卻下變不得。
    (所以晁老聽了這些語,那心頭屢次被火燒將起來,俱每次被那夫人一瓢水澆將
    (下去。)
    (於是這梁生、胡旦也還沒奈何容他藏在裡邊。)
    (然雖是說不盡得了夫人解勸的力量,其實得了那跨灶乾蠱的兒子不在跟前。)
    (若這個晁大舍一向住在衙中,你即有夫人的好話,晁老卻不敢不聽兒子的狂言
    (。)
    (別人怕得那晁大舍是一個至奸險至刻毒的小人,他卻看得兒子就如那孔夫子、
    (諸葛亮的聖智!)
    (誰知這胡旦、梁生的難星將到。)
    (五月十二日,晁大舍到了張家灣,將船泊住,且不差人衙裡報知,要打發小班
    (鳩回去:除了家裡預先與過的不算,又封了二十五兩銀子;沿路零零碎碎,也
    做過了許多衣裳;又與了四兩重一副手鐲、四個金戒指、一副金丁香,也還有許
    多零碎之物;又稱了四兩銀子交與船上的家長,作回去的四十日飯錢,叫還在船
    上帶他回去,將那剩的米麵等物俱留與用度。)
    (跟他的小優兒,另外賞了二兩紋銀。)
    (方才先差了人往衙內通報,隨後也就開船前進。)
    (臨要上岸,又與小班鳩在官艙後面,卻不知做了些甚麼事件,喘吁吁的出來。
    ()
    (岸上撥了許多馬匹,抬了老晁坐的大轎,別了班鳩,前呼後擁的進州去了。)
    (到後面見了爹娘,說了些家常裡短的話。)
    (看人搬完了行李,出到書房與邢臯門相見。)
    (許久,又走到胡旦、梁生那裡敘了寒溫。)
    (那胡旦梁生心裡算計,有了結義的盟兄到了,一定凡百更是周全,越發有了倚
    (靠;誰知坐不穩龍霄寶殿罷了,還只怕要鑾駕過盡哩!)
    (過得兩三日,與晁老說起胡旦、梁生的事來,那晁大舍說出那些傷天害理刻薄
    (不近人情的言語,無所不至,也沒有這許多口學他的說話。)
    (晁老聽了,就如那山邊的頑石聽那志公長老講《法華經》的一般,只是點頭。
    ()
晁夫人:(又有晁夫人)小小年紀,要往忠厚處積泊,不要一句非言,折盡平生之福。我
    剛剛勸住了你爹,你卻又發作了。你既知他是戲子小唱,誰叫托他做事,受他的
    好處?又誰叫你與他結拜弟兄?這樣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後的事,孩兒,你聽我
    說,再休做他。你一朵花兒才開,正要往上長哩。
    (那晁大舍驢耳朵內曉得甚麼叫是忠言!旁邊又有一個父親幫助他,怎得不直著
    (個脖子,強說)
一 個:娘曉得甚麼!人誰不先為自己?你如今為了他,這火就要燒著自己屁股哩!咱如
    今做著現任有司官,家裡窩藏著欽犯,這是甚麼小罪犯!咱己他擔著是違背聖旨
    ,十滅九族!拿著當頑哩!
晁夫人:沒的家說!他作反來?那裡放著違背聖旨十滅九族?有事我耽著!
晁 老:你女人曉得甚麼!大官兒說得是。
晁夫人:狗!是什麼不是!我只說是爺兒們不看長!
    (吃了午飯,打發晁老上了晚堂。)
    (晁大舍走到原先住的東書房內,叫了晁書、晁鳳到跟前)
晁 鳳:你們別要混帳,沒有主意,聽老奶奶的話。那兩個戲子是朝廷欽犯,如今到處畫
    影圖形的拿他,你敢放在家裡藏著!這要犯出來,丟了官是小事,只怕一家子吃
    飯傢伙都保不住哩。我想起來,他使咱這們些銀子,要不按他個嘴啃地,叫他善
    便去了,他就展爪。咱頭信狠他一下子,己他個翻不的身!如今見懸著賞,首出
    來的,賞一百兩銀子哩。你們著一個明日到城上,我寫一張首狀,你拿著,竟往
    廠衛裡遞了,帶著人回來捉他。只咱知道,休叫老奶奶聽見。就是別人跟前也休
    露撒出一個字來。一百兩銀子的賞哩!每人分五十兩,做不的個小本錢麼?
晁 書:(晁書看著晁鳳說道)明日你去罷,掙了賞來也都是你的。不知怎麼,我往京裡
    走的生生的。
晁 鳳:還是你去,我幹不的事;先是一個心下不得狠,怎麼成的?
晁大舍:(晁大舍望著晁鳳噦了一口)見世報!杭杭子的腔兒!您怕這一百兩銀子扎手麼
    ?
二 人:這事大爺再合老爺商議,別要忒冒失了。依小人們的愚見,這不該行。他在咱身
    上的好處不小,這缺要不著他的力量,咱拿四五千兩銀子還沒處尋主兒哩。就是
    俺兩個在蘇都督家住了四五十日,那一日不是四碟八碗的款待?他認得咱是誰!
    他也不過是為小胡兒。他就在咱家住些時,只當是回席他。就是昨日華亭的事,
    也該感激他;要不是他,咱那裡尋徐翰林去?若不著這一封擋戧的書去,可不就
    象陰了信的炮仗一般罷了?咱就按他個嘴啃地,他就爬不起來?那南人們有根子
    哩。
晁大舍:你這都象那老奶奶的一樣淡話!開口起來就是甚麼天理,就是甚麼良心,又是人
    家的甚麼好處,可說如今的世道,兒還不認的老子,兄弟還不認的哥哩!且講甚
    麼天理哩,良心哩!我齊明日不許己你們飯吃,我就看著你們吃那天理合那良心
    !我生平是這們個性子:咱該受人掐把的去處,咱就受人的掐把;人該受咱掐把
    的去處,就要變下臉來掐把人個夠!該用著念佛的去處,咱旋燒那香,遲了甚來
    ?你夾著屁股嘈遠子去墩著。你看我做,你只不要破籠罷了!透出一點風去,我
    摔了你們的腿!
    (把晁鳳、晁書雌了一頭灰,攆過一邊去了,倒背了手,低著頭,在那院子裡走
    (過東走過西,肚裡思量妙計。)
    (到了次日清早,梳過頭,走到梁生兩個的房裡坐下)
梁 生:二位賢弟沒有帶得甚麼銀子麼?
二 人:也有幾兩,不多。是待怎樣?
晁大舍:本府差下人來,要一萬兩軍餉,不拘何項銀兩,要即刻借發,可可的把庫裡銀子
    昨日才解了個罄盡。這軍儲要緊,咱只得衙裡湊借與他,等征上來還咱。
梁 生:(梁生兩個道)有幾兩銀子都放手出去了,那日往這裡來,誰敢再出去討?要只
    將現有的幾兩銀子帶了來,兩個合將攏來,不知夠六百兩不夠。
    (一邊從皮箱內零零碎碎的兜將攏來,卻是六百三十兩。)
    (梁生二人一封封遞將過去,要留下那三十兩零頭。)
晁大舍:連那三十兩都湊在裡邊罷了。
    (外面總用了包袱包裹的結結實實的,把胡旦的一根天藍鸞帶捆了,叫了人抗到
    (他自己房內。)
    (又囑付教不要與邢臯門、晁鳳、晁書知道。)
    (又過了一日,晁大舍把一本報後邊空紙內故意寫了個廠衛的假本,說訪得胡君
    (寵、梁安期躲藏通州知州晁思孝衙內,請旨差人捉拿。)
    (故意拿了報,慌張張的走到梁生門房裡,故意教人躲開了)
故 意:事體敗露,不好了!如今奉了旨,廠衛就有差人到了!若進來搜簡的沒有,還好
    抵賴;若被他搜簡出去,你二人是不消說得,我們這一家都被你累死了!
    (梁生兩個慌做一團,沒有計策,只是渾身冷戰。)
晁大舍:沒有別計,火速收拾行李,我著人送你們到香岩寺去,交付與那個住持藏你們在
    佛後邊那夾牆裡面。那個去處是我自己看過的,躲一年也不怕有人尋見。那個和
    尚新近被強盜扳了,是家父開了他出來,他甚感我們的恩,差人去吩咐他,他沒
    有敢放肆的。事不宜遲,快些出去!
    (二人急巴巴收拾不迭,行李止妝了個褥套,別樣用不著的衣裳也都丟下了。)
梁 生:有零碎銀子且與幾兩,只怕一時緩急要用。
晁大舍:也沒處用銀子,我脫不了不住的差出人去探望,再捎出去不遲。
二 人:(二人也辭不及邢臯門)我們還辭辭老爺奶奶出去。
晁大舍:略等事體平平,脫不了就要進來,且不辭罷。
    (開了衙門,外面已有兩個衙門的人伺候接著。)
晁大舍:我適才已是再三吩咐詳細了。你二人好生與我送去,不可誤事。
    (兩個衙門人連聲,替他抗了褥套去了。)
    (原來香岩寺在通州西門外五里路上,那送去的二人扛了褥套,同梁生、胡旦出
    (了西門,走到旱石橋上,大家站住了歇腳,一人推說往橋下解手,從小路溜之
    (而已。)
一 個:(又一個)這還有五六里大野路,我到門裡邊叫兩匹馬來與二位相公騎了,好去
    。
梁 生:(梁生二人道)路不甚遠,我們慢慢走去罷。
二 人:(那人道)見成有馬,門裡邊走去就牽來了。
    (將褥套閣在橋欄杆上,也就做了一對半賢者。)
    (那梁胡二人左等右等,從清早不曾吃飯,直到了晌午,那一個先去解手的是不
    (消說得,已是沒有蹤跡了;這一個去牽馬的也一去無音了。)
    (那時正是六月長天,餓得肚裡熱騰騰的火起。)
    (那旱石橋下,倒是個鬧熱所在,賣水果的,賣大米水飯的,一行兩行的挑過。
    ()
    (怎當梁胡二人半個低錢也不曾帶了出來,空餓得叫苦連天,卻拿甚麼買吃?兩
    (個心裡還恨說道)
梁胡二:這兩個差人只見我們兩個換了這襤褸衣裳,便卻放不在眼裡!那曉得我們是晁大
    舍的義弟。過兩日,見了晁大舍,定要說了打他!
又 想:自己耽著一身罪名,要出來避難的,卻怎坐在這衝路的橋上?幸喜穿了破碎的衣
    裳,剛得兩薄薄的被套,不大有人物色。商量不如自己抗了行李,慢慢的向到香
    岩寺去。晁大舍曾言已著人合住持說過了,我們自去說得頭正,他也自然留住。
    (各人把被套抗在肩頭,問了路,走了五六里,倒也果然有座香岩寺,規模也甚
    (是齊整。)
    (二人進了山門,又到了佛殿上叩了頭,問了那住持的方丈。)
    (兩個逕自走進客座裡面,只見一個小僧雛走來問道)
兩 個:你二人是做甚的?
兩 個:(梁胡兩個)我們是州太爺衙裡邊出來的親眷,特來拜投長老。
    (那僧雛去了一會,只見那長老走將出來。)
    (但見:
    (    年紀不上五十歲,肉身約重四百斤。)
    (鼾鼾動喘似吳牛,赳赳般狠如蜀虎。)
    (垂著個安祿山的大肚,看外像,有似彌勒佛身軀;藏著副董太師的歪腸,論裡
    (邊,無異海陵王色膽。)
    (兩個迎到門外,那和尚從新把他兩個讓到裡面,安了坐,略略敘了來意。)
    (長老看他兩個都才得二十歲的模樣,那梁生雖是標緻,還有幾分象個男子,那
    (個胡旦嬌媚得通似個女人,且是容貌又都光潤,不象是受奔波的,卻如何外面
    (的衣服又這等破碎?再仔細偷看他們的裡面,卻也雖不華麗,卻都生羅衫褲,
    (甚是濟楚。)
    (若果是州衙裡親眷,怎又沒個人送來?雖說有兩個人,都從半路裡逃去,這又
    (是兩頭不見影的話。)
    (又怎生不留他在衙裡,卻又送他往寺裡來?只怕果是親眷,在衙裡幹了甚麼見
    (不得人的勾當,走出來了,又該走去罷了,如何反要住在這裡?他說不住使人
    (出來探望,且再看下落。)
    (一面叫人收拾齋來吃了。)
    (這寺原是奉皇太后敕建,安藏經焚修的所在,周圍有二三十頃贍寺的地;所以
    (這和尚是欽授了度牒來的,甚是有錢,受用得緊。)
    (雖是素齋,卻倒豐潔。)
    (二人吃了齋,和尚收拾了一座淨室,叫他兩個住歇。)
    (等到日夕,掌了燈,何嘗有個人來探問!又留吃了晚齋,乘了會涼,終不見個
    (人影。)
    (兩個還不道是晁大舍用了調虎離山計,只疑道是轉了背,錦衣衛差人到了,正
    (在衙裡亂哄,也未可知。)
    (但沒個憑據,怎好住得安穩。)
    (連住了三四日,和尚逕不見有個州裡的人出來,一發疑心起來,要送他兩個起
    (身。)
二 人:我們的行李盤纏盡數都在衙裡。原說待幾日就使人接了進去,所以絲毫也不曾帶
    了出來。每人剛得一個梳匣,兩三把鑰匙,此外要半個低錢也是沒有的,怎麼去
    得?待我寫一封書,老師傅使個的當人下到州裡,討個信息出來。
    (討了一個折柬,一個封筒,恐怕和尚不信,當了和尚的面,寫道:
    (    前日揖別仁兄,未及辭得老爺奶奶,歉歉!送的兩人俱至一石橋上,
    (一個推說淨手,一人推去催馬,俱竟去不來。)
    (弟等候至午轉,只得自肩行李,投托寺內。)
    (幸得長老大看仁兄體面,留住管待。)
    (近日來信息不通,弟等進退維谷。)
    (或住或行,速乞仁兄方略。)
    (手內片文也無,仍乞仁兄留意。)
    (知名不具。)
    (寫完,用糨黏封了口。)
    (長老使了一個常往州裡走動的人,叫他到州裡內衙門口說)
長 老:三日前,衙裡出來兩位相公,住在寺裡,等衙裡人不出去,叫我送進這封書來。
    (把衙門的傳了進去。)
晁大舍:(晁大舍自己走到傳桶跟前回說)我衙裡相公自然在衙裡住,卻怎的送到寺裡?
    這卻是何處光棍,指稱打詐!即刻驅逐起身!稍遲,連滿寺和尚都拿來重處!
    (唬得那個下書的金命水命的往寺裡跑,將了原書,同了梁胡二人,回了長老的
    (話。)
    (二人聽得,都呆了半晌,變了面色,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長老便也不肯容留,只是見胡旦生得標緻,那個不良的念頭未曾割斷。)
    (隨即有兩地方來到寺裡查問,幸得那長老是奉敕剃度的,那地方也不敢放肆,
    (說了說,去了。)
胡 旦:(胡旦二人道)我們去是半步也行不得的。沒有分文路費,怎麼動身?只好死在
    這裡罷了!左右脫不了是死!
    (把那前後左右從根至尾的始末,怎樣借銀子,怎樣打發出來,盡情告訴了那和
    (尚。)
長 老:原來是如此!這是大舍用了計。你那六百兩和行李,准還那乾官的銀子。你倒是
    把實情合老僧說得明白,這事就好處了。你且放心住下,寺裡也還有你吃的飯哩
    。你兩個依我說,把頭髮且剃掉了,暫做些時和尚,不久就要改立東宮,遇了赦
    書,再留髮還俗不遲。目下且在寺裡住著,量他許大的人物也不敢進我寺裡尋人
    。
兩 個:(胡梁兩個)若得如此,我二人情願終身拜認長老為師,說甚麼還俗的話。況我
    們兩個雖定下了親,都還不曾娶得過門。若後來結得個善果,也不枉了老師父度
    脫一場。
    (且把這胡梁二人削髮為僧的事留做後說。)
    
    
59**時間: 地點:
    (卻說那晁大舍用了這個妙計,擠發出梁生、胡旦來了,那晁老欽服得個兒子就
    (如孔明再生,孫龐復出。)
    
    
60**時間: 地點:
兩 個:(那日地方回了話)梁胡兩個都趕得去了。
    (晁老喜得就如光身上脫了領蓑衣一般。)
    (只是那晁夫人聽見兒子把梁生、胡旦打發得去了,心中甚是不快,惱得整兩日
    (不曾吃飯,又怪說)
晁夫人:這兩個人也奇,你平常是見得我的,你臨去的時節,怎便辭也不辭我一聲,佯長
    去了?想是使了性子,連我也怪得了。但不肯略忍一忍?出到外面被人捉了,誰
    是他著己的人?
    (老夫人關了房門,痛哭了一個不歇,住了聲,卻又不見動靜。)
    (丫頭在窗外邊張了一張,一聲喊起,連說)
丫 頭:不好了!老奶奶在牀欄杆上吊著哩!
    (大家慌了手腳,掘門的掘門,拆窗的拆窗,從堂上請了晁老下來,從書房叫了
    (晁源來到,灌救了半晌,剛剛救得轉來。)
    (晁老再三體向丫鬟媳婦們,都說不知為甚。)
    (只是整兩日不曾吃飯,剛才關了房門,又大哭了一場,後來就不見動靜了,從
    (窗孔往裡張了一張,只見老奶奶在牀上吊著。)
    (晁老再三又向晁夫人詳問,果真是為何來。)
晁夫人:我不為甚麼,趁著有兒子的時候,使我早些死了,好叫他披麻帶孝,送我到正穴
    裡去。免教死得遲了,被人說我是絕戶,埋在祖墳外邊!
晁 老:我不曉得這是怎生的說話!這等一個絕好的兒子,我們正要在他手裡享福快活半
    世哩,為何說這等不祥的言語?
晁夫人:我雖是婦人家,不曾讀那古本正傳,但耳朵內不曾聽見有這等刻薄負義沒良心的
    人,幹這等促狹短命的事,會長命享福的理!怎如早些閉了口眼,趁著好風好水
    的時節挺了腳快活?誰叫你們把我救將轉來!
    (那晁老的賢喬梓聽了晁夫人的話也不免毛骨悚然。)
    (但那晁夫人還不曉得把他的銀子劫得分文不剩,衣服一件也不曾帶得出去,差
    (了地方趕逐起身這些勾當哩!大家著實解勸了一番,安慰了晁夫人。)
    (事也不免張揚開去,那邢臯門也曉得了。)
    (正是:和氣致祥,乖氣致異。)
    (這樣人家,那討福器?從此後,那沒趣的事也漸漸來也。)
    (第十六回 義士必全始全終 哲母能知亡知敗)
    (乾坤有善氣,賦將來豈得問雌雄?有鬚眉仗義,脂粉成仁!)
    (青編彤管,俱足流風。)
    (休單說穆生能見蚤,嚴母且知終。)
    (聖賢識見,君子先幾;閨媛後慮,懿躅攸同。)
    (誰說好相逢?為全交合受牢籠。)
    (牛馬任呼即應,一味圓通。)
    (歎癡人不省,良朋欲避。)
    (慈母心悲,兀自推聾。)
    (教人愛深莫助,徒切忡忡!)
    (右調《風流子》)
    (香岩寺的住持擇了剃度的吉日與梁胡二人落了發。)
    (梁生的法名叫做「片雲」,胡旦的法名叫做「無翳」。)
    (二人都在那住持的名下做了徒弟,隨後又都撥與他事管,與那住持甚是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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