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41**時間: 地點:
    (卻說計家族裡有個計三,是個貪財作惡的小人,還是老計的祖輩。)
    (計家合族的人雖是惡他,卻又怕他。)
    (晁大舍見計老頭告准了狀,意思要著計三收兵。)
    (次日點燈以後,晁大舍封了二十兩銀子,叫晁住袖了,走到計三家去,央他做
    (主講和,仍與老計一百兩銀子,作向日的妝奩,又分外與計巴拉二十兩,又將
    (賠來的妝奩的地,並晁老賣去的二十畝都贖來退回去。)
起 來:(誰知那計三這時卻大有氣節起來)你要講和,自與你計老爺說。我雖是見了銀
    子就似蒼蠅見血的一般,但不肯把自己孫女賣錢使!我倒不怕惡人,倒有些怕那
    屈死的鬼!
    (說了幾句,佯長進門去了。)
    (晁住來回了話,晁大舍見事按捺不下,料道瞞不得爹娘,只得差了李成名星夜
    (前往通州報知晁老,要早發書搭救,恐怕輸了官司,折了氣分。)
    (一面下了請帖,擺了齊整酒席請那兩個差人吃酒,每人送了四十兩銀子;跟馬
    (的小廝,每人一兩;兩個的副差,每人五兩;買囑一班人都與晁大舍如一個人
    (相似,約定且不投文,專等通州書到。)
    (直至七月初二日,晁老寫了書,又差了晁鳳齎了許多銀子,同李成名回來打點
    (。)
    (次早到了縣前,尋見了陰陽生。)
    (那陰陽生曉得是為人命說分上的書,故意留難,足足鱉了六兩銀子,方才與他
    (投下。)
    (縣尹拆開書看了,大發雷霆,一片聲叫下書的陰陽生進去,尖尖十五個板子。
    ()
    (又一片聲叫原差。)
    (那伍小川、邵次湖見得不是好消息,自己不敢上去,叫了兩個外差回話。)
    (縣尹不由分說,一聲就要夾棍)
縣 尹:人命重情,出了票二十日,不拘人赴審,容兇犯到處尋情,你這兩個奴才受了他
    多少錢,敢大膽賣法!
兩 個:(兩個外差著實強辯)晁監生被計都父子糾領了族人,打得傷重,至今不曾起牀
    ,且是那告的婦女多有詭名,證見禹承先又往院裡上班去了,所以耽閣了投文。
    豈敢受賄容情。
大 尹:且饒這兩個奴才一頓夾棍,限明日投文聽審!再敢故違,活活敲死!
    (真是: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那伍小川兩個飛也似來見晁大舍。)
    (晁大舍已是曉得打了陰陽生,又要夾打原差,正沒理會時節,恰好兩個心腹差
    (人到了)
晁大舍:晁相公,你聞得說來不曾?可見收你幾兩銀子,都是買命的錢!方才一頓夾死了
    ,連使那銀子的人都沒了!你快自己拿出主意,不然,這官司要柳柳下去了!
晁大舍:脫不了人是吊死的,已是殯斂了,這問出甚麼重情來?況且見任鄉宦人家,難道
    不看些體面?
兩 個:(邵次湖道)怎好不看體面?若果真不看體面時節,適才那陰陽生足足還得十五
    板哩!
晁大舍:我曉得這意思了,卻是怎麼進去?
伍小川:有我兩人,怕他什麼東西進不去?
晁大舍:這約得若干?
伍小川:這不得千金,少了拿不下他來!
    (商量算記,講到上下使用,通共七百兩銀子。)
    (兩個差人去了,約定晚夕回話。)
    (兩個同到了伍小川家裡,用紙一折,寫道:
    (    快手小的伍聖道、邵強仁叩稟老爺台下:監生晁源一起人犯拘齊,見
    (在聽審。)
    (上邊寫了七月,下邊寫了個日字,中間該標判所在,卻小小寫「五百」二字。
    ()
    (這是那武城縣近日過付的暗號。)
    (若是官准了,卻在那「五百」二字上面濃濃的使硃筆標一個日子,發將出來,
    (那過付的人自有妙法,人不知,鬼不覺,交得裡面。)
    (若官看了嫌少,把那丟在一邊,不發出去,那講事的自然會了意,從新另講。
    ()
    
    
42**時間: 地點:
    (那日,這兩個差人打進帖去,雖在那五百上面也標了個日子,旁邊卻又批了一
    (行朱字道)
兩 個:速再換葉金六十兩,立等妝修聖像應用。即日交進領價。
    (兩個把與晁大舍看了,只得一一應承,差了人各處當鋪錢桌,分頭尋覓足色足
    (數金銀,分文不少,托得二人交付進去。)
    (那使用的二百兩銀子與了那傳遞的管家五十兩,分與兩個外差每人十兩,又與
    (那兩個跟馬的每人一兩。)
    (其餘的,兩人差人都均分入了己。)
    (次早拘齊了一干人犯,投了文,隨出了牌,第一起就是犯人晁源等一干人等,
    (打了二梆,俱到了縣前伺候。)
    (晁大舍又拿了一二十弔銅錢,托那伍小川兩個在衙門一切上下使用。)
    (計家因是原告,雖也略使用些,數卻不多。)
    (只是那晁大舍裡裡外外把錢都使得透了,那些衙門裡的人把他倒也不象個犯人
    (,恰象是個鄉老先生去拜縣官的一般,讓到寅賓館裡,一把高背椅子坐了,一
    (個小廝打了扇,許多家人前呼後擁護衛了。)
    (兩個原差把那些婦女們都讓到寅賓館請益堂後面一座亭子上坐了,不歇的招房
    (來送西瓜,刑房來送果子,看寅賓館的老人遞茶,真是應接不暇。)
    (伺候了多時,縣尹方才上堂。)
    (門子擊了雲板,庫夫擊了升堂鼓,開了儀門。)
    (晁源等一干人在二門裡照牌跪下。)
    (上面頭一個叫禹承先,原差跪過去回話道)
一 個:他屯院書吏,上班去了。
    (又叫高氏,那高氏:
    (    合菜般蓬鬆頭髮,東瓜樣打折臉皮。)
    (穿條夏布藍裙,著件平機青褂。)
    (首帕籠罩一窩絲,襪桶遮藏半籃腳。)
    (雄赳赳跪在月台,響亮亮說出天理。)
    (若不是貪大尹利令智昏,豈不是歪監生情真罪當?)
縣 尹:那高氏,你要實說!若還偏向,我這拶子是不容情的!
高 氏:這個老爹可是沒要緊!俺是根基人家的婆娘,你憑什麼拶我?
大 尹:一個官要拶就拶,管你什麼根基不根基!
高 氏:這也難說,八個金剛抬不動個『禮』字哩!
大 尹:話是這等說,你實說就罷了,拶你做甚?那計氏是怎的吊死?你可說來。
高 氏:那計氏怎麼吊死,我卻不曉的,只是他頭一日嚷,我曾勸他來。
大 尹:你就把那嚷的事說詳細著。
高 氏:我合晁家挫對著門住,因他是鄉宦人家,誰合他低三下四的,也從來沒到他家。
    只前年十一月裡,計氏來他大門上,看晁大官人去打圍,因此見了他一面,還合
    街上幾個婆娘到跟前站著,說了一會話,都散了。昨六月初六日,我在家裡叉著
    褲子,手拐著幾個繭,只聽得街上央央插插的嚷。我問孩子們是怎麼。孩子們說
    :『是對門晁相公娘子家裡合了氣,來大門上嚷哩。那央央插插的,是走路站著
    看的人。』叫我說:『可是丟醜!這們鄉宦人家的媳婦,年小小的,也不顧人笑
    話,這是怎麼說!』心裡極待出去看看,只為使著手,沒得出去。待了一大會,
    只見鄰捨家禹明吾來家說道:『對門晁大嫂家裡合氣,跑到街上來嚷,成甚麼模
    樣!俺男子們又不好上前勸他。高四嫂,你不去勸他進去,別人也勸不下他來。
    』
    (高氏正說著這個,忽道)
高 氏:這話長著哩,隔著層夏布褲子,垫的跛羅蓋子慌!我起來說罷?
大 尹:也罷,你就起來旁裡站著說。
高 氏:(高氏接說道)叫我說:『我從頭裡就待出去看,只為使著這兩隻手。』一邊說
    著,一邊滴溜著裙子,穿著往外走。那街上擠住的人,封皮似的,擠得透麼。叫
    我一隻手搡著,一隻手推著,到了他門上,可不是計氏在大門裡頭,手裡拿著刀
    子,一片聲只待合忘八淫婦對命哩。
大 尹:他罵誰是忘八淫婦?
高 氏:忘八敢就是晁大官人,淫婦敢就是小珍哥。
大 尹:小珍哥是甚麼人?
高 氏:是晁大官人取的唱的。
大 尹:是那裡唱的?
高 氏:老爹,你又來了!你就沒合他吃過酒?就沒看他唱戲?
大 尹:胡說!你再說,他罵著,又怎樣的?
高 氏:叫我到了跟前,我說:『晁大嬸,咱做女人的人不占個高枝兒,這嘴也說的響,
    也敢降漢子麼?你是不是跑到街上來,這是做女人的事麼?快著進去!有話家裡
    說。』他對著我待告訴,我說:『這裡我不耐煩聽,你家裡告訴去。』他又說:
    『怎麼聽著淫婦調唆要休我!』叫我插插著合他說道:『快進去!只這在街上撒
    潑,也就休得過了。』叫我一邊說,一邊推的進去了。
大 尹:那時小珍哥在那裡?
高 氏:那裡這們個雄勢,什麼『小珍哥』哩,就是『小假哥』也躲了!
大 尹:彼時晁源在那裡?
高 氏:晁大官人閃在二門半邊往外瞧。
大 尹:晁源看著怎麼說?
高 氏:晁大官人只合看門的說道:『攔住大奶奶,休要放他往街上去。』沒說別的。
大 尹:這樣說起來,那計氏在大門上嚷罵,晁源閃在門後不敢做聲,珍哥也躲的不見蹤
    影,這也盡怕他了,還有什麼不出的氣,又自吊死?
高 氏:你看這糊塗爺!比方有人屈枉你怎麼要錢,怎麼酷,你著極不著極?沒的你已是
    著極,那屈枉你的人還敢照著哩?
大 尹:(大尹笑了笑)胡說!你同合他進去了不曾?
高 氏:我拉進他去了。我這是頭一遭往他家去。他讓我坐下。叫我說:『你有甚麼冤屈
    的氣,你可對著我一五一十的告訴告訴,出出你那氣麼?』他說:『一個連毛姑
    子叫是海會,原是他親戚家的丫頭,後來出了家。又一個景州來的姑子,姓郭,
    從清早到了他家裡,坐到晌午去了,打珍哥門口經過。』
大 尹:那珍哥不與計氏同住?
高 氏:就沒的家說,這一個槽上也拴的兩個叫驢麼?珍哥在前頭住,計氏在後院住。
大 尹:那晁源同誰住?
高 氏:他要兩下裡住著,倒也好來,通不到後頭,只在前邊合珍哥同過。
大 尹:你再說打珍哥門首卻是怎樣?
高 氏:(高氏接說)珍哥撞見了,就嚷成一塊,說海會是個道士,郭姑子是個和尚,屈
    枉晁大官人娘子養著他,赤白大晌午的,也通不避人,花白不了。晁大官人可該
    拿出個主意來,別要聽。他沒等聽見,已是耳朵裡冒出腳來,叫了他爺合他哥來
    ,要休了他家去。一個女人家屈枉他別的好受,這養漢是什麼事,不叫人著極!
大 尹:只怕是道士和尚妝著姑子,這也是有的。
高 氏:老爹,你就沒的家說!那個連毛姑子原是劉游擊家的個丫頭,名叫小青梅。那景
    州來的郭姑子,這城裡大家小戶,誰家沒到?他就沒到咱家走走。
大 尹:他不敢往我家來。
高 氏:那計氏可是幾時弔殺?
高 氏:我勸了他出來了,誰知他是怎麼弔殺來?
大 尹:那計氏也曾對著你說要尋死不曾?
高 氏:他沒說自己尋死,他只說要與晁大官人和珍哥對命。
大 尹:我曉得了。你過一邊去罷。
大 尹:(就叫一干人都上來)海會。
姑 子:(又喚郭姑子)你是那裡人?
大 尹:是景州人。
姑 子:你來這裡做甚麼?
大 尹:景州高尚書太太有書薦與這蔣皇親蔣太太家住過夏,趕秋裡往泰山頂上燒香。
大 尹:你這們一個胖女人,怎麼胸前沒見有奶?
    (郭姑子把手往衫子裡邊將抹胸往下一扳,突的一聲跳出盆大的兩隻奶,支著那
    (衫子大高的。)
    (海會也要去解那抹胸顯出奶來與大尹看,大尹)
大 尹:你倒不消。你這青梅,我聞名的久了。郭姑子,你既來投托蔣太太,你在蔣府裡
    靜坐罷了,你卻遙地裡去串人家,致得人家敗人亡。這兩個該每人一拶一百敲才
    是!我且饒你,免你問罪,各罰穀二十石。
兩 個:(兩個姑子道)出家人問人抄化著吃還趕不上嘴哩,那討二十石穀來?這就銼了
    骨頭也上不來!
大 尹:呆奴才!便宜你多著哩!你指著這個為由,沿門抄化,你還不知賺多少哩!
    (神不靈,提的靈,那兩個姑子果然就承認了。)
大 尹:(大尹又叫)晁源,你是個宦家子弟,又是個監生,不安分過日子,卻取那娼婦
    做甚?以致正妻縊死!這事略一深求,你兩個都該償命的。
晁 源:監生妻,這本縣城內也是第一個不賢之婦,又兼父兄不良,日逐挑唆。監生何敢
    常凌虐他。
大 尹:你取娼婦,他還不攔住你,有甚不賢?論你兩事,都是行止有虧,免你招部除名
    ,罰銀一百兩修理文廟。珍哥雖免了他出官,量罰銀十三兩賑濟。
    (又叫小梅紅、小杏花、小柳青、小桃紅、小夏景。)
    (又叫趙氏、楊氏)
趙 氏:這兩個婦人是晁源甚麼人?
趙 氏:俺兩個都是管家娘子。
大 尹:你這七個女人倒是饒不得的,你們都在那裡,憑著主母縊死,也不攔救,拿七把
    拶子上來,一齊拶起!
    (兩邊皂隸一齊吶了聲喊,拿著七把拶子呼呼的往上跑,亂扯那丫頭們的手,就
    (把拶子往上套,唬的那七八個婆娘鬼哭狼號的叫喚。)
大 尹:且都姑饒了,每人罰銀五兩賑濟。
    (又叫計都、計巴拉。)
大 尹:你這兩個奴才,可惡的極了!一個女子在人家,不教道他學好,卻挑唆他撒潑不
    賢,這是怎說?人家取妾取娼,都是常畫,那裡為正妻的都持著刀往街撒潑?你
    分明是叫你女兒降的人家怕,好抵盜東西與你。若是死了,你又好乘機詐財!
    (一邊說,一邊就去籤筒裡抓簽。)
計 老:這事老爺也要察訪個真實,難道只聽了晁源一面之詞,也就不顧公論麼?晁源家
    是鄉宦,小的雖不才,難道不是鄉宦的兒子?城中這些大小鄉宦,也都是小的至
    親。人家一個女兒嫁與人家,靠夫著主,只指望叫他翁姑喜歡,夫妻和睦,永遠
    過好日子,豈有挑他不賢的事?誰說取妾取娼的沒有?卻也有上下之分,嫡庶之
    別,難道就大小易位,冠履倒置?那賤妾珠錦僭分,鼎食大烹,把正妻囚在冷房
    ,衣不蔽體,食不充腸,一個大年下,連個饃饃皮子也不曾見一個,這也只當是
    死了的一般,還不肯放鬆一步,必欲剪草除根,聽信那娼婦平地生波,誣枉通姦
    和尚道士,這個養漢子名,豈是婦人肯屈受的?如今這兩個姑子現在,老爺著人
    驗他一驗?若果是個和尚道士,就該處計氏,總然計氏死了,卻坐罪於小的,小
    的死也無辭。若驗得不是和尚道士,娼婦把舌劍殺人,這也就是謀殺一般,老爺
    連官也不叫他出一出,甚麼是良家婦女,恐怕失他體面不成?
大 尹:你說囚在冷房,有何憑據?不給他衣食,你那女兒,這幾年卻是怎麼過度?
計 老:他使六千銀子,新買的是姬尚書府宅,有八層大房。他與娼婦在第二層住,計氏
    領了兩個丫頭,一個老媼,在第七層裡住。中間隔著兩層空房,若不是後邊有井
    ,連水也沒得吃的。計氏嫁去,小的淡薄妝奩,也不下六百餘金,因他沒了母親
    ,分外又賠了一頃地。如今這連年以來,計氏穿的就是嫁衣,吃的就是這一頃地
    內所出。又為晁鄉宦上京廷試,賣去了二十畝。
大 尹:看你這個窮花子一片刁詞!
計 老:(計老接道)老爺不要只論眼下;小的是富貴了才貧賤的,他家是貧賤了才富貴
    的,小的怎便是花子?
    (那高四嫂在東邊走遠的站著,走近前來)
高四嫂:他說的倒是實話哩。他雖是窮了,根基好著哩!俺城裡大小人兒,誰不知道計會
    元家!
大 尹:可惡!砍出去!砍出去!
    (那皂隸拿著板子,就待往外砍。)
高 氏:(那高氏)我出去就是了。火熱熱的,誰好意在這裡哩!你拿紅字黑押的請將我
    來,往外砍人!賊殺的!賊砍頭的!
    (喃喃吶吶的,一邊走,一邊罵出去了。)
大 尹:(大尹又接道)計都計巴拉都免打,也免問罪,每人量罰大紙四刀。
    (看官聽說。)
    (甚麼叫是大紙?是那花紅毛邊紙的名色。)
    (雖是罰紙,卻是折銀。)
    (做成了舊規,每刀卻是折銀六兩。)
    (計老、計巴拉爺兒兩個,六八四十八,共該上納四十八兩銀子,庫裡加二五秤
    (收,又得十兩往外。)
    (老計卻不慌忙,稟道)
老 計:這紙叫誰與小的上?
大 尹:你自己上納。
老 計:這八刀紙,六十兩銀攪纏不下來,就是剮了肉,只怕也還沒有六十兩重哩!那兩
    個姑子好去人家抄化,小的卻往那裡抄化?
大 尹:(大尹把眉頭蹙了一蹙)叫晁源。他的一頃地,原是他女兒的妝奩,他的女兒既
    沒有了,這地要退與他,好叫他變了上紙價。
晁 源:宗師不要聽他胡稟。他窮的飯也沒得吃,那有一頃地賠女兒?計氏種的這一頃地
    ,原是監生家自己的。
計 老:是你那一年有的?用了多少價?原地主是何人?原契在那裡?實征上是那個的名
    字?
    (說得晁源閉口無言,強辯不來。)
大 尹:不長進!賣過的二十畝罷了,見在的八十畝即日退還!
    (吩咐了免供,將一干人犯吩咐出去了。)
    (也有說問得好的,也有怨生恨死的,也有咒罵的,這都是常事,不消提得。)
大 尹:(直堂的當時寫了一張條示,寫道)一起晁源等人命事免供,並紙價逐訖。
    (那直掌的又寫了一張票道:
    (    武城縣為賤妾逼死正妻事,計開:晁源罰修文廟銀一百兩。)
    (海會罰穀二十石,折銀十兩。)
    (郭姑子罰穀二十石,折銀十兩。)
    (小梅紅、小杏花、小柳青、小桃花、小夏景、趙氏、楊氏各罰銀五兩,共三十
    (五兩賑濟。)
    (珍哥罰銀二十兩備賑。)
    (計都罰大紙四刀,每刀折價六兩;計巴拉罰大紙四刀,每刀折六兩:以上紙八
    (刀,共銀四十八兩。)
    (高氏罰穀十石,折價五兩,晁源名下追,又晁源下退原地八十畝,還計都收領
    (。)
    (計氏著晁源以禮殯葬。)
    (七月初九日,差伍聖道、邵強仁。)
    (限本月十一日繳。)
    (仍差了兩個原差,執了票嚴催發落。)
    (大尹又取了一張紙,寫了幾句審單,寫道:
    (    審得晁源自幼娶計氏為妻,中道又復買娼婦珍哥為妾,雖蛾眉起妒,
    (入宮自是生嫌,但晁源不善調停,遂致妾存妻死。)
    (小梅紅等坐視主母之死而不救,郭姑子等入人家室以興波,計都、計巴拉不能
    (以家教箴其子妹,致其自裁;高氏不安婦人之分,營謀作證,以上人犯,按法
    (俱應問罪。)
    (因念年荒時絀,姑量罰懲,盡免究擬,疊卷存案。)
    (該房疊成了一宗文卷,使印鈐記了,安在架上。)
    
    
43**時間: 地點:
    (卻說晁源自從問結了官司,除了天是王大,他那做王二的傲性,依然又是萬丈
    (高了。)
    (從那縣裡回來,也就把珍哥從對門接得來家。)
    (禹明吾是因懶去見官,只說屯院上班去了,好好的住在家裡,自己送珍哥到家
    (。)
    (晁大舍出來相見,單只謝禹明吾的擾攪,禹明吾卻不謝謝晁大舍的作成。)
    (說了些打官司的事體,商量要等收了秋田,方與計氏出殯。)
    (到了次日,兩個差人來到晁家,晁大舍千恩萬謝,感不盡他的指教,得打了上
    (風官司,盛設款待了。)
    (約定了十一日去往縣庫上納那罰的銀子,除自己那一百兩是不必說得,其珍哥
    (的三十兩,小桃紅七個的三十兩,高氏的五兩,脫不了都是晁大舍代上。)
晁大舍:別的都罷了,只替老高婆子這五兩銀子,氣他不過!替他說公道話,臨了還要邦
    邦。不是大爺教人砍出來,他還不知有多少話淘哩!
差 人:我拿票子到他家呼盧他呼盧!
晁大舍:我是這般說。咱惹那母大蟲做甚!你看不見大爺也有幾分餒他?還要換了第二個
    婆娘,大爺拶不出他的心來哩!
差 人:晁相公,你見的真。大爺也拇量那老婆不是個善茬兒,故此叫相公替他上了穀價
    。
差 人:那八十廟地幾時退己他?好叫他變轉了,上紙價。
晁大舍:地是己他,只早哩!他得了地去,賤半頭賣了,上完了紙價,他倒俐亮!仗賴二
    位哥下狠催著他,鱉他鱉兒,出出咱那氣!
差 人:只是地不退己他,取不出領狀來,怎麼繳票子?
晁大舍:這也只十來日的帳,咱沒的鱉他半年十個月哩!
    (說著,也就作別散了。)
    (大凡天下的事都不要做到盡頭田地,務要留些路兒。)
    (咱趕那人,使那人有些路兒往前跑,趕得他跑去了就可以歇手。)
    (前邊若堵塞嚴嚴的,後頭再追逼的緊,別說是人,就是狗也生出極法來了。)
    (其實這幾畝地早些退出還了他,叫他把紙價上完了,若是那兩個差人不要去十
    (分難為他,他或者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捏著鼻子捱一鐘,也是肯的。)
    (只算計要趕盡殺絕,以致:兵家勝敗全難料,捲土重來未可知。)
    (第十一回 晁大嫂顯魂附話 貪酷吏見鬼生瘡)
    (莫說人間沒鬼神,鬼神自古人間有。)
    (鬼神不在半空中,鬼神只在渾身走。)
    (身心與鬼相盛衰,鬼若縱橫心自朽。)
    (若還信得自家心,那有鬼來開得口?)
    (膽先虛,心自醜,所以鬼來相掣肘。)
    (既知鬼是自家心,便識禍非天降咎。)
    (積善人家慶有餘,作惡之人災自陡。)
    (鬼打脖,神扯手,只為含冤無處剖。)
    (我今試問世間人,這般報應人怕否?)
    (那珍哥在禹明吾家躲了一個多月,回到家來,見打了得勝官司,又計氏在的時
    (候,雖然就如那後來的周天子一般,那些強悍的諸侯畢竟也還有些拘束,今計
    (氏死了,那珍哥就如沒了王的蜜蜂一般,在家裡喝神斷鬼,罵家人媳婦、打丫
    (頭。)
    (賣他的那老鴇子都做了親戚來往,人都稱他做「老娘」。)
    (晁大舍略有觸犯著他,便撒潑個不了,比那計氏初年降老公的法度更利害十倍
    (。)
    (晁大舍比那起初怕計氏的光景更自不同。)
    (先年計氏與婆婆商量了要往緊隔壁娘娘廟裡燒燒香,晁大舍也還敢說出兩句話
    (攔阻住了不得去,如今珍哥要游湖,合了伴就去游湖;要去游萬仙山,就合了
    (去游萬仙山;要往十王殿去,呼呼的坐了晁大舍的大轎就去,沒人攔得;也還
    (常往鴇子家行走。)
    (適值一個孔舉人,原是晁家的親戚,家裡有了喪事。)
    (晁家既然計氏沒了,便沒有堂客去弔孝,也自罷休。)
    (那曉得珍哥一個,只因有了許多珠翠首飾,錦繡衣裳,無處去施展,要穿戴了
    (去孔家弔孝。)
    (晁大舍便極口依隨,收拾了大轎,撥了兩個丫頭,兩個家人娘子。)
    (珍哥穿戴的甚是齊整,前呼後擁,到了孔家二門內,下了轎。)
    (司門的敲了兩下鼓,孔舉人娘子忙忙的接出來,認得是珍哥,便縮住了腳,不
    (往前走。)
    (等珍哥走到跟前,往靈前行過了禮,孔舉人娘子大落落待謝不謝的謝了一謝,
    (也只得勉強讓坐吃茶。)
宗舉人:(孔舉人娘子道)人報說晁大奶奶來了,叫我心裡疑惑道:『晁親家是幾時續娶
    了親家婆?怎麼就有了晁奶奶了?』原來可是你!沒的是扶過堂屋了!我替晁親
    家算計,還該另娶個正經親家婆,親家們好相處。
    
    
44**時間: 地點:
    (正說中間,只見又是兩下鼓,報是堂客弔孝。)
宗舉人:(孔舉人娘子發放道)看真著些,休得又是晁奶奶來了!
    (孔舉人娘子雖口裡說著,身子往外飛跑的迎接。)
    (弔過了孝,恭恭敬敬作謝,絕不似待那珍哥的禮數。)
    (讓進待茶,卻是蕭鄉宦的夫人合兒婦。)
    (穿戴的倒也大不如那珍哥,跟從的倒也甚是寥落。)
    (見了珍哥,彼此拜了幾拜,問孔舉人娘子道)
見 了:這一位是那一們親家?雖是面善,這會想不起來了。
宗舉人:(孔舉人娘子道)可道面善。這是晁親家寵夫人。
晁夫人:(蕭夫人)呵,發變的我就不認得了!
    (到底那蕭夫人老成,不似那孔舉人娘子少年輕薄,隨又與珍哥拜了兩拜)
晁夫人:可是喜你!
    (讓坐之間,珍哥的臉就如三月的花園,一搭青,一搭紫,一搭綠,一搭紅,要
    (別了起身。)
晁夫人:(蕭夫人)你沒的是怪我麼?怎的見我來了就去?
珍 哥:家裡事忙,改日再會罷。
    (孔舉人娘子也沒往外送他。)
晁夫人:(倒又是蕭夫人)還著個人往外送送兒。
宗舉人:(孔舉人娘子道)家坐客,我不送罷。
一 個:(另叫了一個助忙的老婆子吩咐道)你去送送晁家奶奶。
    (珍哥出去了。)
晁夫人:(蕭夫人)出挑的比往時越發標緻,我就不認的他了。想是扶了堂屋了。
宗舉人:(孔舉人娘子道)晁親家沒正經!你老本本等等另娶個正經親家婆,叫他出來隨
    人情當家理紀的。留著他在家裡提偶戲弄傀儡罷了,沒的叫他出來做甚麼!叫人
    家低了不是,高了不是。我等後晌合那司鼓的算帳!一片聲是『晁奶奶來了』,
    叫我說晁親家幾時續了弦?慌的我往外跑不迭的。見了可是他!我也沒大理他。
晁夫人:(蕭夫人)司鼓的只見坐著這們大轎,跟隨著這們些人,他知道是誰?人為咱家
    來,休管他貴賤,一例待了他去。這是為咱家老的們,沒的為他哩!
    
    
45**時間: 地點:
    (再說珍哥打扮的神仙一般,指望那孔家大大小小不知怎麼相待,卻己了個「齊
    (鬍子雌了一頭灰」,夾著扶往家來了,黃著虎臉,撅著嘴,倒象那計家的苦主
    (一般。)
    (揪拔了頭面,卸剝了衣裳,長吁短氣,怪惱。)
    (晁大舍並不知是甚麼緣故,低三下四的相問。)
珍 哥:人家身上不自在,『怎麼來』,『怎麼來』,絮叨個不了!想起來,做小老婆的
    低搭,還是幹那舊營生俐亮!
    (正沒好氣,兜著豆子炒,那個李成名的娘子一些眉眼高低不識,叫那晁住的娘
    (子來問他量米做晌午飯。)
    (那晁住娘子是劉六劉七里革出來的婆娘,他肯去撩蜂吃螫)
晁 住:你不好問去?只是指使我!
    (那李成名娘子合該造化低,撞在他網裡,夾著個簸箕,拿著個升,走到跟前,
    (問珍姨晌午量米做飯。)
    (那珍哥二目圓睜,雙眉倒豎,恨不得把那一萬句的罵做成一句,把那李成名娘
    (子罵的立刻化成了膿血,還象解不過他恨來的。)
李成名:(罵道)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淫婦歪拉骨接萬人的大開門驢子狗臭屁!什麼『珍姨
    』、『假姨』!你待叫,就叫聲『奶奶』,你不待叫,夾著你狗扶嘴,嘈遠子去
    !什麼是『珍姨』!賊奴才!你家裡有這們幾個珍姨?常時還說有那死材私窠子
    哩,你胡叫亂叫的罷了,如今那死材私窠子已是沒了,還是珍姨珍姨的!自家奴
    才淫婦拿著我不當人,怎麼叫別人不鄙賤我?賊忘八!可說你把那腸子收拾的緊
    緊的,你縱著奴才淫婦們輕慢我,你待指望另尋老婆!可是孔家的那淡嘴私窠子
    的話麼?只怕我攪亂的叫你九祖不得昇天!別說你另要大老婆在我上頭,只怕你
    娶小老婆在我下頭我還不依哩!從今後,我不依你叫人叫我珍姨!我也不依把那
    死材私窠子停在正房哩,快叫人替我掀到後頭廂房內丟著去!把那白綾帳子拿下
    來,我待做夾布子使哩!
    (一片聲叫人掀那計氏棺材。)
晁大舍:你且消停,這事也還沒了哩!計老頭子爺兒兩個外邊發的象醬聲塊一般,說要在
    巡道告狀。他進御本,我不怕他,我只怕他有巡道這一狀。他若下狠己你一下子
    ,咱什麼銀錢是按的下來,什麼分上是說的下來?就象包丞相似的待善哩!
珍 哥:沒那放屁!我打殺那私窠子來?抖出那私窠子,番屍簡骨,若有傷,我己他償命
    !若沒有傷,我把那私窠子的骨拾燒成灰撒了!
珍 哥:(又把自己的嘴上著實打了幾個嘴巴,改了聲音說道)賊賤淫婦!你掀誰的材?
    你待把誰的骨拾燒成灰撒了?賊欺心淫婦!我倒說你那禍在眼底下近了,叫你自
    家作罷!我慢慢等著。忘八淫婦!你倒要掀我的材,燒我的骨拾,把我的帳子做
    夾布子使!
    (又刮刮的打了一頓嘴,把那嘴漸漸紫腫起來。)
晁 住:(晁住媳婦道)不好!這是大奶奶附下來了!你聽,這那是珍姨的聲音?這不通
    是大奶奶的聲音麼?咱都過來跪著!
珍 哥:他嗔您叫他珍姨,你又叫他珍姨!淫婦不跪著,你替他跪著!替我打五十個嘴瓜
    !數著打!
    (珍哥果然走到下面,跪得直挺挺的,自己一,二,三,四,五,六……數著,
    (自己把嘴每邊打了二十五下,打得通是那猢猻屁股,尖尖的紅將起來。)
珍 哥:挦賊淫婦的毛!
    (果然自己一把一把將那頭髮大綹挦將下來。)
    (那些丫頭媳婦跪了一地,與他磕頭禮拜,只是求饒。)
珍 哥:你這些欺心的奴才!『晏公老兒下西洋,己身難保,』還敢替別人告饒!
丫 頭:(那些丫頭媳婦們搗的頭澎澎的響)大奶奶,你活著為人,人心裡的事,你或者
    還不知道;你如今死了為神,人心裡誰有良心,誰沒良心,大奶奶,你沒得還不
    知道哩?自從大奶奶你不在了,俺們那個沒替你老人家冤屈!誰敢欺心來!
珍 哥:老婆們別要強辯!怎麼我的兩個丫頭落在你手哩,你大家趕溫麵,烙火燒吃,你
    己我那丫頭稀米湯呵!李成名媳婦拾了我的冠子,為甚麼叫你的孩子拿著當球踢
    ?聽了那淫婦的主意,連一口湯飯也不與我供養,奴才主子一樣欺心!把那淫婦
    的衣裳剝了!
    (珍哥果然把自己的衣裳上身脫得精光,露出白皚皚的一身肉,兩個飽飽的奶。
    ()
    (那晁大舍在旁邊看了,唬得癱去了的一般。)
珍 哥:賊淫婦!你有甚麼廉恥!把褲子也剝了!
丫 頭:(那些媳婦子們亂磕頭禱告)奶奶,只將就這條褲子罷!赤條條的跪在奶奶跟前
    ,沒的奶奶就好看麼?
珍 哥:(望著晁大舍道)大爺,你還站著哩!快來跪著奶奶,大家替他告告!
    (珍哥正待脫褲,又自己道)
珍 哥:饒這淫婦不脫褲罷!
晁大舍:(晁大舍也直橛兒似的跪著說)我那日誤聽了旁人的話,後來說得明白,我就罷
    了。你自己沒有忍性,尋了無常。我使二三百兩銀子買板,使白綾做帳子,算計
    著實齊整發送你哩。
珍 哥:我希罕你使白綾做帳子!叫人氣不過,要拿下來做夾布子!你家裡作惡,罵大罵
    小的罷了,他破口私長窠短的罵孔親家婆,你聽的下去,你就鼻子裡的氣兒沒一
    聲?你致死了我還沒償命,又使銀子要栽派殺我的爹合我的哥!那日審官司的時
    節不是俺爺爺計會元央了直日功曹救護著,豈不被贓官一頓板子呼殺了?
晁大舍:(晁大舍只是磕頭)你既為神,只合這凡人們一般見識做甚?你請退了神,我與
    你念十日經,還使二百兩銀子買槨打灰隔■墳,退己他老爺的地。我要再敢欺一
    點心兒,你就附著我。
珍 哥:我為甚麼附著你!有你正經的冤家,不久就來尋你,你能有幾日好運哩!我合你
    做惡人!
晁大舍:我合你夫妻一場,也有好來,你休合我一般見識。你還暗中保護著我,我好與你
    燒香撥火的。
珍 哥:快燒紙,灌漿水,送到我中房裡去!就是這奴才,不是欺心的極了,我也只等別
    人處置他,也不合他一般見識的!
    (燒了許多楮錠,潑了兩瓢漿水,又到靈柩前燒香焚紙。)
    
    
46**時間: 地點:
    (自此一日兩餐上供,再不敢怠慢,再也不敢要處置那計老的父子。)
    (珍哥住了口,一頭倒在地下,就如那中惡的一般,打得那臉與溫元帥相似。)
    (也不曾與他穿衣裳,就抬到牀上蓋了被單,昏迷不省的睡去。)
    (直到那掌燈的時節,漸漸的省來,渾身就如捆綁了一月,打了幾千的一般痛楚
    (,那臉上脹痛得難受。)
    (日間的事一些也不記的,旁人一一與他學了,要了鏡來,燈下照了一照,自己
    (唬了一驚;雖是罷了,心裡還有些昏迷,身子就如在半空中駕雲的一般。)
    (差了人挨出門問楊古月要了一帖「安神寧志定魂湯」來吃了,次日還甚是狼狽
    (。)
    
    
47**時間: 地點:
    (再說伍小川、邵次湖把晁大舍一班男婦罰的銀子,依了限,早早的完了。)
    (那兩個姑子果然依了那縣尹的話,沿門抄化,三兩的,五兩的,那些大人家奶
    (奶佈施個不了,除每人上了十兩,加了二兩五錢火耗,每人還剩二三十兩入己
    (,替那大尹念佛不盡的。)
    (只是好壞計都父子八刀大紙,通共得六十兩銀子方可完事,總然計氏與了那幾
    (兩銀子,怎便好就拿出來使得?單要等晁大官退出地來賣了上官。)
晁大舍:大尹只斷退地,不曾帶斷青苗。如今地內黃黑豆未收,等收了豆,十月內交地不
    遲。
    (千方百計勒掯。)
    (那伍小川兩個受了晁大舍的囑托,那凌辱作賤,一千個也形容不盡那衙役惡處
    (!)
    
    
48**時間: 地點:
    (一日,又到了計家,計都父子俱恰不在,那伍小川就要把計巴拉的娘子拿出去
    (見官監比。)
    (正在那裡行兇,計巴拉到了,好央歹央,略略有些軟意。)
計巴拉:晁家的銀子定是完了。那兩個姑子的銀子一定也還未完。難道只我父子兩個相欠
    ?
    (伍小川怒恨恨的從襪桶內拿出一個小書夾來,打開書夾,許多票內,揀出那張
    (發落票來。)
    (一干人並那兩個姑子的名下都打了「銷訖」的字樣,只有計都計巴拉的名字上
    (不曾完納。)
計巴拉:(與計巴拉看了)若不是單單剩了你父子的,我為甚這等著極?完了事,難道就
    不是朋友親戚了?
    (一邊說,一邊收起那個書夾,往襪桶裡去放。)
    (誰想那書夾不曾放進襪內,虛放了一放,掉落地上了。)
    (計巴拉把布裙帶子解開結,把肚凹了凹,往前走了一步,把布裙掉了,推在地
    (下拾裙,把那書夾拾在袖內。)
    (伍小川還喬腔作怪的,約了三日去完銀,若再遲延,定然稟了官,拿出家屬去
    (監比。)
    (送出伍小川去了,拿到自己房內,開了書夾看時,內裡牌票不下一百多張,也
    (有拿人的,也有發落的;又有一折拜帖紙,上面寫)
上面寫:晁源一起拘齊,見在聽審。
計巴拉:(旁邊硃筆寫道)再換葉子赤金六十兩妝修聖像,即日送進領價。
計巴拉:如何要換金子卻寫在這個帖紙上?
    (又想起那一日,在錢桌上換錢,晁住正在那錢桌上換金)
又 想:見我走到跟前,他便說:『我轉來講話,你且打發錢。』我問那錢桌上的人:『
    晁住在此作甚?』他說:『有兩數金子正在要換,講價不對,想還要轉來哩。』
    我問道:『他換金子做甚麼用?』他說道:『那曉得做甚麼用?只見他滿城裡尋
    金子,說得五六十兩才夠,又用得甚急。』誰想是幹這個營生!伍聖道這兩個狗
    入的也作賤的我們夠了!今日失落了這些官票,且有些不自在哩!
又 想:這伍聖道比邵強仁還兇惡哩,他一定知道是我拾了,回將來索要不得,定是用強
    搜簡,若被他搜將出來,他賴我是打奪他的官票,事反不美。
    (看了一看,把眠牀掀起一頭,揭開了一個磚,掘了個洞,把這書夾放在內,依
    (舊使磚砌好了,把牀腳安在磚上,一些也看不出。)
    (剛剛收拾得完,只見伍小川同邵次湖又兩個外差,伍小川的老婆、兒媳婦,兩
    (個出了嫁的女兒,風火一般趕將進來,伍小川把計巴拉兩頭碰得發昏,口說)
口 裡:你推拾布裙,把我襪子割破,取了我的牌夾,你要好好還我!
    (一面叫他那些女將到計巴拉婆子身上,臥房裡,沒一處不搜到;外面將計巴拉
    (渾身搜簡,那裡有一些影響?)
計巴拉:這不是活活見鬼!你若剛才搜得出來,我只好死在你身上罷了!你既搜不出來,
    你卻如何領了這許多人,不分裡外,把婦人身上都仔細摸過?
    (拿了一面洗臉銅盆,把街門倒扣了,敲起盆來,喊道)
一 面:快手伍小川,領了男婦,白日抄沒人家!
    (左右鄰舍,遠近街坊,走路的人,擠住了上千上萬。)
    (計巴拉一一告訴。)
    (那些人說起縣裡馬快就似活閻羅下界地一般,夾得嘴嚴嚴的走開去了。)
    (剩了不多幾十個人,叫計巴拉開了門,大家進去,果然有十二三個男女作惡搜
    (簡。)
    (那些人那有個敢說他不該領了許多人,不分內外,往他臥房,又向他婦人身上
    (搜的話?都不過委委曲曲的勸他罷了。)
    (那伍小川在外面各處搜遍,只不曾番轉地來。)
    (那伙婆娘在計巴拉婆子褲檔內,胸前,腿內夾的一塊布內,沒有一處不摸到;
    (牀背後,席底下,箱中,櫃中,梳匣中,連那睡鞋合那「陳媽媽」都番將出來
    (,只沒有甚麼牌夾。)
    (自己也甚沒顏面,燥不搭的,大家都去了。)
計巴拉:你這等上門凌辱人家,你莫說是武城的馬快,就是武城縣大爺,我也告你一狀!
    (那伍小川、邵次湖雖也自知理虧,口裡還強著麻犯了幾句才去。)
計巴拉:想我若不把銀子急急的上完了,合他說話也不響!
    (那時正是景泰爺登極,下了覃恩,內外各官多有封贈,那珠子貴如藥頭一般,
    (把那計氏交付的兩條珠箍,到古董鋪裡與他估就了換數。)
    (誰知這樣貨好大行情,亂搶著要換。)
    (那陳古董除打了二三十兩夾帳,計巴拉還得了七十六兩銀子。)
    (走到縣前那馬快房內,只見淨悄悄一個人也沒有,又走到庫門口,剛剛只一個
    (張庫吏有那裡靜坐守庫。)
    (計巴拉與他相喚了,說要交那罰的紙價。)
計巴拉:(張庫吏道)只還得同了原差拿了票來,我照票內的數目收了,登了收簿,將你
    票上的名字榻了銷訖的印。如今原差不來,我倒可以收得,只是欠沒了憑據。
    (計巴拉別了出來,那縣裡邊也是冷冷落落的,從禮房門口經過,只見一個人一
    (隻手拿了一張黃表紙寫的牒文,一隻手拿了把鑰匙在那裡開門。)
    (原來那人是計巴拉的表弟方前山,應充禮房書手,讓計巴拉到房坐下,問計巴
    (拉來做甚事。)
計巴拉:我拿了銀子來上紙價。
一 面:(方前山道)上過了不曾?
計巴拉:庫吏因沒有原差,所以不曾收得。
一 面:(方前山說)這銀子且等待幾日,看看光景來上不遲。如今大爺生了發背大癰,
    病勢利害得緊。昨日往魯府裡聘了個外科良醫姓晏的來,那外科看了,說是『天
    報冤業瘡』,除非至誠祈禱,那下藥是不中用的,也便留他不住,去了。外科悄
    悄的說:『這個瘡消不得,十日就爛出心肝五臟來哩。』我適才到了城隍廟叫崔
    道官寫了疏頭,送到衙內看過,要打七晝夜保安祈命醮哩。
計巴拉:我一些也不聞得,是從幾時病起的?
一 面:(方前山道)難道這事你不曾聞見麼?就從問你們的官司那一日覺得就不好起,
    也還上了三四日堂,這四五日來倒動不得了。那日問時,我料的你與計姨夫每人
    至少得二十五板,後來他撾了撾簽,憑計姨夫頂觸了一頓,束住了手不打,把眾
    人都詫異的極了。誰知有個緣故:他原來手去撾簽的時節,看見一個穿紅袍長鬚
    的人把他手往下按住;到了衙裡,那個穿紅袍的神道常常出見,使豬羊祭了,那
    神道臨去,把他背上搭了一下,就覺的口苦身熱,背上腫起碗大一塊來。說那神
    道有二尺長鬚,左額角有一塊黑痣。這是家人們悄悄傳出來,他裡邊是瞞人,不
    叫外泄的。
計巴拉:據這等說起來,這神道明明是我公公了,我的公公三花美髯,足長二尺,飄然就
    如神仙一般,左邊額角上有錢大一塊黑痣,但不知公公如何便這等顯應?你為甚
    的料得他那一日要打我們哩?
一 面:(方前山道)難道這樣事,你們又不曉得?那一日,我剛在衙門傳桶邊等稿,一
    個管家在傳桶邊往外張了一張,把我不知錯認了是誰,叫我到跟前遞出一個帖來
    ,卻是伍小川、邵次湖的稟帖,說:『晁源一干人犯都齊到了,見在聽審。』大
    凡是這樣的稟帖傳進去,定是有話說了。我接來朝了日頭亮照看,那朱判的日子
    底下有『五百』二字,旁邊硃筆又寫道:『再換葉子赤金六十兩妝修聖像。』這
    是嫌五百銀子少,還要叫他添六十兩赤金。晁家那半日內把城中金都換遍了,轟
    動的誰是不知道的!
計巴拉:那個帖子怎樣了?
一 面:(方前山道)我恰好出來,撞見了伍小川,把與他了。他既受了他的厚賄,說甚
    麼不打你們?他那日又在皂隸手裡大大的使了錢,囑托他重重加刑。若不是計爺
    暗中保護,你們不死,也定要去層皮的!
計巴拉:賢弟,你既曉得這等詳細,如何不透些信息與我,叫我們也準備一準備!不枉了
    是我們兄弟一場!
一 面:(方前山道)表兄,你凡事推不曉得!你有我這個表弟,你又不曉得;我在禮房
    ,你又不曉得;適間不是我喚你,你到如今還不曉得有你這個表弟哩!我卻往何
    處尋你說信?
計巴拉:伍小川、邵次湖這三四日不曾到我家來作賤,不知是何緣故?
一 面:(方前山說)如今那個伍小川、邵次湖還敢在外行走?那些行時道的馬快如今躲
    得個寂靜,恐怕那許多的仇家要報怨倒贓哩!
    (兩個正說得熱鬧,只見衙內傳出兩三張白頭票來:一張是叫工房到各板店要尋
    (極好的杉板;一張是叫買平機白布二百匹,白梭布二百匹;一張是要白綾子十
    (匹。)
    (又叫禮房快送進牒文去看,明早起建道場:頭一日是本官親屬主醮行香;第二
    (日是鄉宦舉貢;第三日是闔學師生;第四日是六房吏書;第五日是皂快一切衙
    (役;第六日是城內四關廂各行戶;第七日是向上百姓們。)
    (那第七日百姓們也不下有二三千人,倒也虧不盡那個署捕的候缺倉官,差了闔
    (捕衙的皂快,抗了牌,持了票,不出來的,要拿了去打;所以只得三分的,五
    (分的,也攢了有好幾十兩銀子。)
    (那倉官與皂快分過了,剩了五六兩,與了那些道士做了本日的齋錢。)
    (計巴拉到了家,與老計一一告訴了,方曉得裡邊有這許多的原委,同計巴拉即
    (時買了紙錠,辦了羹飯,叩謝他父親計會元暗中的保護。)
    (那伍小川、邵次湖也從此再不來上門作賤。)
    (後來這六七十兩紙價大虧了那個禮房表弟的濟,不曾丟在水裡。)
    (又過了兩三日,果然衙裡傳出來:那個武城縣循良至清至公的個父母果然應了
    (晏外科的口,爛的有缽頭大,半尺深,心肝五臟都流將出來。)
    (那些忤作行收斂也收斂不得,只得剝了個羊皮,囫圇貼在那瘡口上,四邊連皮
    (連肉的細細縫了,方才裝入材內。)
    (過了五七,追薦了許多的道場,起了勘合,同家眷扶柩回家。)
    (那大尹原籍直隸薊州人,行到永平府地方,剛剛遇著也先擁了正統爺入犯,將
    (一節騾馱馬載車運人抬的許多細軟劫了個「惟精惟一」,不曾剩一毫人欲之私
    (。)
    (幸得人口藏躲得快,所以到都保全,不曾傷損了一個。)
    (虧不盡那盧龍知縣是他鄉里,把靈柩浮葬了,將家眷一個個從城下拔將進去,
    (送在個行司內住了,等也先出了口,備了行李,打發得回薊州去。)
    (這正是)
    (惡人自有惡人磨,竊盜劫來強盜打。)
    (可知天算勝人謀,萬事塞翁得失馬。)
    (第十二回 李觀察巡行收狀 褚推官執法翻招)
    (太平時,國運盛。)
    (天地清,時令正。)
    (風雨調,氛■淨。)
    (文官廉,武將勁。)
    (吏不貪,民少病。)
    (黜奸邪,舉德行。)
    (士亨修,臣諫諍。)
    (杜苞苴,絕奔競。)
    (塞居間,嚴借倩。)
    (惡人藏,善者慶。)
    (剪強梁,剔豪橫。)
    (起春台,平陷阱。)
    (此等官,真可敬。)
    (社稷主,斯民命。)
    (豈龔黃?真孔孟。)
    (峴山碑,甘棠頌。)
    (罄山筠,書德政。)
    (告皇天,祝神聖。)
    (進勛階,繁子姓。)
    (世樞衡,代揆柄。)
    (萬斯年,永無竟。)
    
    
49**時間: 地點:
    (卻說那正統爺原是個有道的聖人,旰食宵衣,勵精圖治,何難措置太平?外面
    (況且有了於忠肅這樣巡撫,裡面那三楊閣老,都是賢相;又有一個聖德的太后
    (。)
    (這恰似千載奇逢的一般!只是當不起一個內官王振擅權作惡,挫折的那些內外
    (百官,那一個不奴顏婢膝的,把那士氣喪盡!雖是這等說,那被他劫得動的,
    (畢竟不是那剛硬的氣骨,就如那「銀樣蠟槍頭」一般,非不明晃晃的也好看,
    (若遇著硬去處,略略觸他觸兒,不覺就拳成一塊了。)
    (你看那金剛鑽這樣一件小小的東西,憑他什麼硬物,鑽得颼颼的響。)
    (那時山東東昌府有一個臨清道,是個按察司僉事官銜,姓李,名純治,河南中
    (牟縣人,庚辰進士。)
    (初任做知縣的時節,遇著那好百姓便愛如兒子一般;有那等守學規有道理的秀
    (才,敬如師友一般;若是那一樣歪秀才、頑百姓,他卻也不肯鬆饒輕放。)
    (鄉宦中有為地方公事興利除害的,坐在寅賓館內與他終日講論也不覺倦怠。)
    (若是鄉宦的子弟族親,家人伙計,倚了本官的勢力,外面生事作惡的,休想他
    (看些體面,寬容過去罷了。)
    (又有來通書啟,說分上的,他卻絕沒有成心,只當是沒有分上的一般,是的還
    (他個是,非的還他個非。)
    (就是把那個有不是的人盡法處了,那人也是甘心不怨的。)
    (他又不論甚麼「二六」「三八」的告期,也不避什麼准多准少的小節,有狀就
    (准,准了就在原狀上批了,交付原告自拘,也不掛號比件。)
    (有肯私下和了的,連狀也不須來繳,話也不消來回;有那不肯和息,必定要來
    (見官的,也不論甚麼早堂晚堂,也不論甚麼投文掛起數,也不拘在衙門,在公
    (所,在酒席上,隨到隨審。)
    (該勸解的,用言語與他們剖斷一番;有十分理屈的,酌量打他幾下,又不問罪
    (,又不罰紙,當時趕了出去。)
    (但是那京邊起存的錢糧明白每兩要三分火耗。)
合 他:一個縣官自己要吃用,要交際上司,要取無礙官銀,過往上司使客要下程小飯。
    我若把你們縣裡的銀子拿到家裡買田起屋,這樣柳盜跖的事,我決不做他。你若
    要我賣了自己的地,變了自己的產,拿來使在你縣裡,我卻不做這樣陳仲子的勾
    當。
    (他衙內衣食費用卻又甚是儉省。)
    (不要說是地方上的物力過於暴殄,所得些火耗,除了公費,用不盡的,揀那民
    (間至賤賣不出去的糧食,買米上倉,等那青黃不節的時節,有那窮百姓來借的
    (,都借了與他。)
    (那縣裡民間俗規:借取糧食,俱是十分行利,官借卻只要五分。)
    (有那借了果然還不起的,又有死了的,通融折算將來,也實有三分利息。)
    (不上二三年,積得那倉裡真是陳陳相因,作每月贖穀,給孤貧,給囚糧,助貧
    (窮冠婚喪祭,都在這裡邊取用。)
    (大略他行的美政不止於此,就生出一百副口來也說不盡。)
    (難道撇了正傳,只管說這個不成?)
    (這樣一個知縣,其實教他進兩衙門裡邊,斷然是替朝廷興得利,除得害,拿定
    (是個朝陽鳴鳳。)
    (但這等倔強的人,那個肯教他做科道?一堂和尚,叫你這個俗人在裡邊咬群!
    (但又是個甲科,又不好擠他下水,只得升了他個禮部主事,印了腳步行去,升
    (了郎中。)
    (據了他的學識,與他個學道,綽綽然做得過去,卻不肯把學道與他,偏與他一
    (個巡道。)
    (五年的部俸,連個少參也不肯把與,單單與了僉憲。)
    (這東昌巡道衙門住紮臨清。)
    (因臨清是馬頭所在,有那班油光水滑的光棍,真是天高皇帝遠,曉得怕些甚麼
    (,奸盜豪橫,無日無天。)
    (兼那勢宦強梁,欺暴孤弱,那善良也甚是難過的緊。)
    (自從他到了任,穿了豸服,束了花銀帶,拖了印綬,冷鐵了面孔,說什麼是張
    (綱!又什麼是溫造!倒恰似包龍圖一般。)
    (出了告示,再三勸人自新。)
    (只除了歇案的人命強盜,其外雜犯,在他到任以前的,俱免追論;但他到任以
    (後,再有武斷暴橫的,十個倒有九個不得漏網。)
    (那一個漏網的畢竟是惡還不甚。)
    (他又不時戴了頂巾,騎了匹騾子,跟了一兩個人,在那巡屬十八州縣裡邊不歇
    (的私行,制伏得那些州縣也不敢十分放肆。)
    (那武城大尹,一來恃了甲科,二來也是死期將到,作的惡一日狠如一日。)
    (這巡道來稽察他,也一日密如一日了。)
    (那一日,聞得那大尹死了,恐怕那些虎狼衙役都逃散了,不發牌,也不發飛票
    (,三不知,帶了二三十名兵快,巡到武城縣來,也不進察院,一直徑進縣堂上
    (坐下,擊了三下堂鼓。)
    (那些六房衙役漸漸齊攏來。)
    (要出卯簿,逐項點了一遍,不相干的人,點過,叫他在東邊站;有話說的,叫
    (他在西邊站。)
    (也多有不到的,將那沒有過犯的也不叫來銷卯,便即罷了。)
    (揀那有話說不到的,差兵快同捕衙番役立刻擒來,分別各重責四五十板不等。
    ()
    (那伍小川、邵次湖躲得最是嚴密。)
    (但這巡道法度嚴的緊,誰敢拿性命去做人情?不一時,也都拿到了。)
    (每人也是五十,交付捕官,發下牢固監候,聽另牌提審,不許死,又不許放鬆
    (。)
    (把那東邊站的教誨了一番,發放開去,然後回了察院,出了一大張告示:
    (    分巡兵備道為剪除衙虎、以泄民恨事:照得武城縣官貪贓亂台,峻罰
    (虐民,人怨已深,神恫既極。)
    (半道已經揭板兩台,正在參究;不謂惡貫滿盈,天殛其魄。)
    (雖豺狼已死,而假威煽惡之群凶,法當鋤剪。)
    (除已經本道面拿監禁外,所有被其茶毒之家,據實赴道陳告。)
    (既死之灰,斷不使其復灼;在柙之虎,無須慮其反噬,以失報復之機,甘抱終
    (身之辱。)
    (特示。)
    (那告狀的,挨挨擠擠,不下數百餘張。)
    (那計巴拉也寫了一張格眼,隨了牌進去,將狀沓在桌上,走到丹墀下聽候點名
    (。)
    (那巡道看計巴拉的狀上寫道:
    (    告狀人計奇策,年三十五歲,東昌府武城縣人。)
    (告為人命事:策妹幼嫁晁源為妻,聽信娼妾珍哥合謀誣捏姦情,將妹立逼自縊
    (。)
    (虎役伍聖道、邵強仁過付枉贓銀七百餘兩,黃金六十兩,買免珍哥不令出官,
    (妹命無抵;紅票證。)
    (乞親提審,或批理刑褚青天究解。)
    (上告計開被告:珍哥、晁源、小夏景、伍聖道、邵強仁、小柳青。)
    (干證:高氏、海會、郭姑子。)
合 他:(巡道看完了狀)這七百兩銀子,六十兩金子,是過付與誰?
計巴拉:小的也不知過付與誰。只有他親筆稟帖硃筆為證。
    (遞上與巡道看。)
計巴拉:(巡道看說)那七百兩銀子有甚憑據?
計巴拉:在那朱票日子底下暗有腳線。
    (巡道照見了「五百」二字。)
    (巡道沉吟了一會,點頭道)
見 了:你狀上如何說是七百?
計巴拉:這五百是過送的,那二百是伍小川、邵次湖背工。
計巴拉:(巡道歎息了兩聲,說)什麼!有這樣事!
見 了:你那妹子一定姦情是真不然,因甚自縊?
計巴拉:若在妹子姦情是實,死有餘辜,因甚行這般重賄買求?小的告做證見的海會是個
    連毛的道姑,郭姑子是尼姑,常在妹子家走動。珍哥誣說那海會是道士,郭姑子
    是和尚,說妹子與和尚道士通姦,迫勒妹夫晁源逼妹子自盡了。
    (巡道吩咐在刑廳伺候。)
    (次日,將狀批發下去。)
    (計巴拉往東昌刑廳遞了投狀。)
    (刑廳姓褚,四川人,新科進士,甚是少年,又是一個強項好官,盡可與那巡道
    (做得副手。)
    (看了投詞,問了些話,大略與巡道問得相似,計巴拉也就似回巡道的話一般回
    (了。)
    (刑廳吩咐,叫)
計巴拉:不必回去。我速替你結詞。
    (差人下武城縣守提一干人犯,務拿珍哥出官。)
    (狀上有名犯證不許漏脫一名。)
    (那時武城縣署官還不曾來到,仰那署捕的倉官依限發人。)
    (縣廳的差人到了晁源的家裡,不說是去拿他的,只說是計都父子上紙價,尋他
    (不著,有人說在宅上躲藏,故來尋訪,將晁源哄出廳上,一面三四個胖壯婆娘
    (,又有五六個差人,走將進來。)
    (晁源不由得嚇了一跳。)
    (那三四個婆娘,狼虎般跑到後面,揀得穿得齊整生得標緻的,料得定是珍哥,
    (上前架住,推了出來。)
    (珍哥自從計氏附在身上彩拔了那一頓,終日淹頭搭腦,甚不旺相,又著了這一
    (驚,真是三魂去了兩魄,就是那些媳婦子丫頭們也都唬的沒了魂。)
晁 源:你們明白說與我知道,這卻是為何?
兩 個:(那先進去的兩個差人說)這是刑廳褚爺奉巡道老爺的狀,要請相公合相公娘子
    相會一面。深宅大院的相公不肯出來,我們卻向何處尋得?所以不得不這樣請。
    這是我們做差人的沒奈何處,相公不要怪我們。男子人也不敢近前衝撞娘子,所
    以叫我們各人的妻室來服事娘子出來。
    (那珍哥不曉得什麼,只道還是前日這樣結局,雖是有幾分害怕,也還不甚。)
    (只是晁源聽得說是巡道狀,又批了刑廳這個古怪的人,心裡想道)
晁 源:這遭卻不好了!憑他甚麼天大的官司,只是容人使得銀子的去處,怕他則甚!這
    兩個喬人,銀子進不去,分上又壓不倒,命是償不成,人是要死半截的了!
    (一面叫後邊速備酒相待。)
    (珍哥被那四五個婆娘伴在廳內西裡間坐的。)
    (差人取出票來看了,上面還是小夏景、小柳青一干婦人,著落晁源身上要。)
晁 源:這都是幾個丫頭合家人媳婦,見在家裡,行時一同起身就是。
差 人:褚爺的法度甚嚴,我們也不敢領飯,倒是早些起身,好趕明早廳裡投文。
晁 源:既與人打官司,難道不收拾個鋪蓋,不刷括個路費?沒的列位們都帶著鍋走哩!
差 人:若是如此,相公叫人快收拾你自己行李便是,我們倒不消費心。褚爺是什麼法度
    !難道我們敢受一文錢不成?
    
    
50**時間: 地點:
    (說話中間,只見又有六七個差人喚了高氏、海會、郭姑子到了。)
    (高氏進得門,喝叫道)
高 氏:俺的爺爺!俺的祖宗!叫你拖累殺俺了!這是俺合鄉宦做鄰舍受看顧哩!
晁大舍:高四嫂,你千萬受些委曲,我自有補報,只是臨了教你老人家足了心,喜歡個夠
    。你是百般別拿出那一寵性兒來。就是這二位師父,我也不肯叫他做賠麵斤的廚
    子。
高四嫂:縣裡沒有官,一定是四衙裡審,咱去早些審了回來,我還要往莊上看看打穀哩!
差 人:四衙審倒好了,這是巡道的狀,批刑廳審,咱還要府裡走一遭哩。
高四嫂:這成不得!我當是四衙裡,跟著您走走罷了;這來回百十里地,我去不成!
    (往外就走。)
    (那差人就往外趕。)
晁大舍:待我去央他,你休要趕。
高四嫂:(向前說道)好四嫂!你倒強似別人,這官司全仗賴你老人家哩!這百十里地有
    甚麼遠?四嫂待騎頭口,咱家有馬有騾,揀穩的四嫂騎,叫人牽著。若四嫂怕見
    騎頭口,咱家裡放著轎車,再不坐了抬的轎。脫不了珍哥也去哩,又有女人們服
    侍你老人家。我叫人送過幾弔錢去,鄉里打發工錢,我分外另送四嫂兩匹絲綢,
    十匹梭布,三十兩銀子,如今就先送過去。
    (誰知「清酒紅人面,白財動人心」,一頓奉承,一頓響許,把一個燥鐵般高四
    (嫂,不覺濕淥淥的軟了半截)
一 個:你許下這些東西,我去走一遭,我卻還是前日那幾句話;你要叫我另做活,我卻
    不會另做!
晁 源:脫不了這也都是實情。難道當真的誰打殺他來?
    (好勸歹勸,把高四嫂勸的回來。)
    (搬上酒飯來,大家吃了,叫人往莊上打點一班人騎的頭口,札括兩輛騾車,裝
    (載珍哥高四嫂並那些婦女,並吃用的米麵鋪陳等物。)
    (又到對門請禹明吾來作了保,放晁大舍到後面收拾路費行李。)
    (又收拾禮出來謝那差人、捕衙眾人,共三十兩。)
    (那四個婆娘,每人四兩;刑廳兩個差人,晁源自己是八十兩;又與高四嫂、海
    (會、郭姑子每人出了五兩,共十五兩。)
    (許那高四嫂的東西也一分不少,都悄地的送了。)
    (央禹明吾轉說,若肯把珍哥免了,不出見官,情願再出一百兩銀子相謝。)
那兩個:(那兩個廳差說道)禹師傅,你與我們是上下表裡衙門,你說,我們豈有不依的
    ?況晁相公待我們也盡成了禮,不算薄待;況且一百兩銀子,我們每人分了五十
    ,豈不快活?但褚爺注意要這個人,我們就拚了死,枉耽了罪過,這珍哥終是躲
    不過的,倒是叫他出去走一遭罷了。我們既得了晁相公這般厚惠,難道還有甚麼
    難為不成?
    (說著,也就夜了。)
    (晁大舍叫人收拾了牀鋪,預備那些差人宿歇。)
    (因差人不肯放珍哥後邊去,也在裡間裡同那些婆娘同睡。)
    (晁源有個胞妹,嫁與一個尹鄉宦孫子。)
    (原先也有百萬家產,只因公公死了,不夠四五年間,三四兄弟破蕩得無片瓦根
    (椽。)
    (晁大舍把他尹妹夫的產業,使得一半價錢,且又七准八折,買了個罄淨,因他
    (窮了,待那個妹子也甚無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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