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說話中間,進了儀門,承值的將晁書、晁鳳送到西邊一個書房安頓。)
    (那書房內也說不了許多燈火齊整。)
    (吃了茶,晁書、晁鳳大眼看小眼的道)
晁 鳳:我們既然來到此處,伺候參見了蘇爺,方好叨擾。
    (胡旦教人傳稟。)
    (許久出來回話。)
出 來:(道)老爺吩咐,今日晚了,明日朝裡出來見罷。叫當值的陪二位吃飯,請胡大
    叔到裡面去。
胡 旦:二位寬懷自便,我到內邊去罷。
晁 書:(晁書二人暗道)常日只說是個唱旦的戲子,誰知他是這樣的根器?每日叫他小
    胡兒,奚落他,他也不露一些色相出來。
    (大家吃了飯,安歇了。)
    (次早吃了早飯,胡旦換了一領佛頭青秋羅夾道袍,戴了一頂黑絨方巾,一頂紫
    (貂帽套,紅鞋綾襪,走到書房。)
    (晁書二人乍見了,還不認得,細看方知是胡旦。)
    (二人向前相喚了,謝說)
二 人:攪擾不當。
    (胡旦打開行李,取出梁生與他母舅的家書,並捎寄的人事,胡旦也有送他的筍
    (鯗等物,同了蘇家一個院子,要到劉錦衣家,約了晁書二人同往。)
    (晁書又只道是個尋常人家,又因梁生常在他面前說道有一個母舅在京,二位到
    (那裡,他一定要相款的,所以也就要同去望他。)
    (及至到了門上,那個光景又是一個蘇府的模樣。)
    (蘇家的人到二門上說了數句,胡旦也不等人通報,竟自大落落走進去了。)
    (回頭只見晁書二人縮住了腳不進去,胡旦立住讓道)
胡 旦:二位請進廳坐。
晁 書:(晁書等道)我兩人且不進去,此處離燈市相近了,我們且往那裡走走,到蘇宅
    等候罷。
    (一邊說,一邊去了。)
    (原來這劉家是蘇錦衣的內姪,是胡旦的表母舅,與梁生也都是表兄弟,所以兩
    (個幹事都不分彼此。)
    (起先出頭講事都是梁生開口。)
    (梁生原要自己來,恐怕沒了生腳,戲就做不成了。)
    (胡旦雖係正旦,扮旦的也還有人,所以叫胡旦來京。)
    (脫不了王振門下這兩個心腹都也是胡旦的至親,料也不會誤事。)
    
    
22**時間: 地點:
    (那日劉錦衣不在宅內,胡旦進去見了妗母,留吃了飯。)
    (劉錦衣回了宅,相見過,說了來京的事故。)
    (胡旦別過,來到蘇家,晚間賞燈筵宴,只見晁書等二人也自回來,要稟見蘇錦
    (衣。)
蘇錦衣:叫他過來。
    (蘇錦衣方巾姑絨道袍、氈鞋,穿著的甚是莊重,在門檻內朝下站定。)
    (晁書不由自己,只得在廳台下跪下,磕了四個頭,跪稟道)
晁 書:胡相公只說同行進京,並不曾說到老爺宅上,所以家主也不曾備得禮、修得書,
    望老爺恕罪。
蘇錦衣:胡相公一路都仗賴你兩人挈帶,家中管待不週,莫怪怠慢。京城也盡有遊玩所在
    ,悶了,外邊閒走。你二位如今且往書房去賞燈。
    (又吩咐了一個承值拿了許多花炮陪伴晁書吃酒。)
    (十六日早飯後,劉錦衣來蘇家回拜胡旦。)
    (蘇錦衣因燈節放假,閒在家裡,就留劉錦衣賞燈過節,甚是繁華。)
    (席間說起晁知縣指望二人提拔,要升北通州知州。)
劉錦衣:他有幾數物事帶來?
胡 旦:剛得一撇。
劉錦衣:這通州是五千兩的缺。叫他再出一千來,看兩個外甥分上,讓他三千兩便宜;不
    然,叫他別處去做。
    (說過,也再不提起了。)
    (過了十數日,晁書見了胡旦,也不敢再喚他小胡了,聲聲喚他胡相公,見了他
    (也極其尊敬)
晁 書:胡相公,我們來了這半月,事體也一些不見動靜,銀子又不見用費,卻是怎生緣
    故?
胡 旦:二月半後才推升,如今卻有甚動靜?你們且好住著閒嬉哩。又不用出房錢,又不
    使飯錢,『先生迷了路--在家也是閒。』
晁 鳳:正是無故擾蘇老爺,心上不安。
胡 旦:可擾之家,擾一兩年也不妨。
    (到了二月初十日,傍晚的時節,劉錦衣來到了蘇家相訪,讓他內書房裡相待。
    ()
    (胡旦卻不在跟前。)
劉錦衣:(劉錦衣開口道)胡家外甥的事,姑夫算計要怎樣與他做?
蘇錦衣:他拿了一千兩頭,要通州的美缺,怎樣做得來?
劉錦衣:這只好看了胡家外甥的體面,我們爺兒兩個拿力量與他做罷了,叫他再添一千兩
    銀子,明白也還讓他一大半便宜哩。把這二千頭,我們爺兒兩個分了,就作興了
    梁家胡家兩個外甥,也是我們做外公做舅舅的一場,就叫他兩個也就歇了這行生
    意,喚他進京來,扶持他做個前程,選個州縣佐貳,雖是低搭,也還強似戲場上
    的假官。
蘇錦衣:不然等到十三日,與老公上壽的日子,我們兩個齊過去與他說說,量事也不難。
劉錦衣:只是還問他要一千兩,不知他肯出不肯出。又不知幾時拿得來。
蘇錦衣:這倒不打緊,人非木石,四五千的缺,止問他要二千銀子,他豈有不出的?但則
    明日,我叫了他的家人,當面與他說說明白。
    (款待了劉錦衣酒飯,約定十三日與王振上壽,乘便就與晁知縣講情。)
    (次日,蘇錦衣衙門回來,到了廳上,脫了冠服,換了便衣,將晁書等喚到面前
    (。)
    (晁書等叩了頭,垂著手,站在一旁。)
蘇錦衣:你二人閒坐著,悶的慌,又沒甚款待你們。你爺要的這個缺,人家拿著五六千兩
    銀子求不到手的,你們拿了一千兩銀子來,怎幹的事?如今我與你錦衣衛劉老爺
    兩個人的體面,與人講做了二千銀子,這比別人三分便宜二分哩。
    (晁鳳原做過衙門青夫的人,伶俐乖巧,隨稟道)
晁 鳳:小人們來時,家主也曾吩咐過了,原也就不敢指定這缺。若是此缺可得,這些微
    之物怎麼得夠。如今老爺主持了二數,這是極便宜的了。沒有別說,只是家主來
    報效老爺合劉爺便了。如今只是一面做著,將見有的且先交付與他,待小人們著
    一人先回去取來補足。昨來的人原不多,又年節近了,路上不好走,所以沒敢多
    帶物件。
蘇錦衣:銀子倒不必去取,任憑多少,我這裡可以垫發。只這幾日,也就有信了。只是一
    件:如今那通州見有人做哩,昨日叫人查了查,還不夠三年俸,怎麼打發他?這
    到費手哩。
    (晁書等跑到書房將帶來的一千兩銀共二十封,一一交與蘇錦衣收進,各回房去
    (了。)
    (到了十三日,王振的生日,蘇劉二錦衣各備了幾件希奇古怪的物件,約齊了同
    (去上壽。)
    (只見門上人海人山的擁擠不透,都是三閣下、六部、五府、大小九卿、內府二
    (十四監官員,伺候拜壽。)
    (遠遠蘇劉二人喝導到門,巡視人役拿了幾根藤條,把擁擠的人盡數辟了開去,
    (讓蘇劉二人行走到大門,下了馬,把門的也不通報,把門閃開,二人穿著大紅
    (縐紗麒麟補服,雪白蠻闊的雕花玉帶,拖著牌穗印綬,搖擺進去了。)
    (竟到了後邊王振的住房外。)
王 振:(近侍稟道)蘇掌家合劉掌家來了。
王 振:叫他進裡來。
蘇錦衣:你兩個穿著這紅衣裳,一定是與我磕頭。你攙空磕了頭罷,好脫了衣裳助忙。
    (蘇劉二人就在臥房裡跪下,一連磕了八個頭,口稱)
二 人:願祖爺爺九千歲!每年四季平安!
    (起來也沒敢作揖,自己跑到前面,將上壽的禮物,自己端著,捧到王振跟前。
    ()
    (蘇錦衣的一個羊脂玉盆,盆內一株蒼古小桃樹,樹上開著十數朵花,通似鮮花
    (無異,細看是映紅寶石妝的。)
    (劉錦衣的也是一樣的玉盆,卻是一株梅樹,開的梅花卻是指頂大胡珠妝的。)
    (王振看了,甚是歡喜)
王 振:你兩個可也能!那裡鑽刺的這門物兒來孝順我哩?
二 人:(隨吩咐近侍道)好生收著。拿罩兒罩住,休要暴上土。不久就是萬歲爺的聖誕
    ,進了萬歲爺罷。
王 振:(看著蘇劉二人說道)頭已是磕了,禮已是送了,去脫了你那紅袍,咱大家攛掇
    著做什麼。
    (蘇劉二人走到自己班房,脫了衣服,換上小帽兩截子,看著人掃廳房,掛畫掛
    (燈,鋪氈結彩,遮幃屏,搭布棚,抬銅鑼鼓架子,擺桌調椅,拴桌幃,鋪坐褥
    (:真個是「一了百當」。)
    (王振進了早膳,升了堂,文武眾官依次序上過壽,接連著赴了席。)
    (蘇劉二人也沒出府,亂到四更天,就在各人班房裡睡了。)
    (次日起來,仍看人收拾了擺設的物件。)
    (只見王振也進了早膳,穿著便衣,走到前廳來閒看。)
    (蘇劉二人爬倒地,磕了四個頭)
二 人:老祖爺昨日陪客,沒覺勞著麼?
王 振:也就覺乏困的。
    (說著閒話,一邊看著收拾。)
    (二人見王振有個進去的光景,蘇劉二人走向前也不跪下,旁邊站著。)
蘇錦衣:(蘇錦衣先開口道)奴婢二人有件事稟老祖爺。
王 振:(王振笑嘻嘻的道)你說來我聽。
二 人:奴婢二人有個小莊兒,都坐落在松江府華亭縣。那華亭縣知縣晁思孝看祖爺分上
    ,奴婢二人極蒙他照管。他如今考過滿,差不多四年俸了,望升轉一升轉,求祖
    爺與吏部個帖兒。
王 振:他待往那裡升?
二 人:他指望升通州知州,守著祖爺近,好早晚孝敬祖爺。他又要拜認祖爺做父哩。
王 振:這樣小事,其實你們合部裡說說罷了,也問我要帖兒!也罷,拿我個知生單帖兒
    ,憑你們怎麼去說罷。那認兒子的話別要理他。我要這混帳兒子做甚麼?『老婆
    當軍--沒的充數哩!』叫他外邊打咱們的旗號不好。
    (二人方跪下謝了,書房裡要了一個知生紅單帖,央掌書房的長隨使了一個「禁
    (闥近臣」的圖書,鈐了名字。)
    (二人即時差了一個心腹能幹事的承值,持了王振的名帖,竟到吏部大堂私宅裡
    (備細說了。)
    (那吏部欽此欽遵,沒等那通州知州俸滿,推升了臨洮府同知,將晁知縣推了通
    (州知州。)
    (就如扭燈在火上點的一般,也沒有這等快!)
    (晁書二人喜不自勝,叩謝了蘇錦衣,央蘇宅差了一個人,引了晁書二人,又到
    (劉錦衣家叩謝。)
    (收拾行李,領了劉錦衣回梁生的書。)
    (胡旦因蘇錦衣留住了,不得同晁書等回去,也寫了一封前後備細的書稟回覆晁
    (知縣,說叫晁知縣速來赴任,西口也先常來犯順,通州是要緊的地方。)
    
    
23**時間: 地點:
    (又說將他外公垫發過的一千兩銀子交與梁生自己持進京來。)
    (那晁書等二人正是: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回。)
    (再聽下回接說。)
    (第六回 小珍哥在寓私奴 晁大舍赴京納粟)
    (有錢莫棄糟糠妻,貧時患難相依。)
    (何須翠繞共珠圍?得飽家常飯,衝寒粗布衣。)
    (休羨豔姬顏色美,防閒費盡心機。)
    (得些閒空便私歸。)
    (那肯團團轉?只會貼天飛。)
    (右調《臨江仙》)
    (癡人愛野雞,野雞毛羽好,得隙想飛騰,稻粱飼不飽。)
    (家雞蠢夯材,守人相到老,終夜不貪眠,五更能報曉。)
    (野雞毛好如鮮花,自古冶容多破家。)
    (家雞打鳴好起早,兀坐深閨只績麻。)
    (晁書二人得了喜信,收拾了行李,將帶來的二百兩路費銀內留下五十兩與胡旦
    (在京攪纏,辭謝了蘇綿衣,僱了長騾,合了同伴回南去訖。)
    
    
24**時間: 地點:
    (卻說二月十九日是白衣菩薩聖誕,珍哥調養的漸覺好些,做了兩雙鞋、買了香
    (燭紙馬,要打發晁住媳婦往廟裡去燒香。)
    (正待出門,只見外面一片喧嚷。)
    (晁大舍方在梳頭,合珍哥都唬了一跳。)
家 人:(家人傳進說)還是那年報喜的七八個人,來報老爺升了北通州知州。
    (晁大舍不勝喜歡,又忽想)
晁大舍:怪道公公兩次托夢叫我往北去投奔爹娘!我想爹娘見在南邊,卻如何只說北去?
    原來公公已預先知道了。
    (晁大舍出去,見了報喜眾人,差人往鋪中買了八匹大桃紅揀布與眾人掛紅,送
    (在東院書房內安歇。)
    (次日,擺酒款待,封出一百兩喜錢,眾人嫌少,漸次又添了五十兩,都歡喜,
    (打發散了。)
    (眾親朋絡繹不絕,都來賀喜。)
    (晁大舍只是不敢送出大門。)
    (接說晁知縣那裡,晁書二人尚未到家,報喜的已先到了十日,見了刊報,送在
    (寺內安歇,也發付的眾人心滿意足。)
    (打疊申文書,造交代冊籍,辭院道,寫了兩隻官座船,擇四月初一日離任,不
    (到家,一直往通州上任。)
    (也果然兑了一千兩銀子與梁生,教梁生辭了班裡眾人,同在船上進京。)
    (晁知縣起身之日,倒是那幾家鄉宦舉人送贐送行,倒也還成了禮數。)
    (那華亭兩學秀才,四鄉百姓,恨晁大尹如蛇蠍一般,恨不得去了打個醋壇的光
    (景。)
    (那兩學也並不見舉甚麼帳詞,百姓們也不見說有「脫靴遺愛」的舊規。)
伊秀才:(那些鄉紳們說道)這個晁父母不說自己在士民上刻毒,不知的只說華亭風俗不
    厚。我們大家做個帳詞,教我們各家的子弟為首,寫了通學的名字,央教官領了
    送去;再備個彩亭,尋雙靴,也叫我們眾家佃戶莊客,假妝了百姓,與他脫脫靴
    。
    (算記停當,至日,撮弄著打發上船去了。)
    (合縣士民也有買三牲還願也,也有合分資做慶賀道場的,也有燒素紙的,也有
    (果然打醋壇的,也有只是念佛的,也有念佛中帶咒罵的。)
    (這晁大尹去後,倒也甚是風光,一路順風順水。)
    (五月端午前,到了濟寧,老早就泊了船,要上岸買二三十斤胭脂,帶到任上送
    (禮;又要差人先到家裡報知。)
    (這一夜晁大尹方才睡去,只見他的父親走進艙來)
大 尹:源兒近來甚是作孽,憑空領了娼婦打圍,把個妖狐射殺,被他兩次報仇,都是我
    救護住了,不致傷生。只怕你父子們的運氣退動,終不能脫他的手。你可拘束了
    他,同到任去,一來遠避他鄉,二來帝都所在,那妖魂也不敢隨去。
    (晁大尹醒來,卻是一夢,喚醒夫人。)
晁夫人:我正與公公說話,你卻將我喚醒。
    (二人說起夢來,都是一樣,也甚是詫異一番。)
晁大舍:(早起寫了一封書與大舍)武城雖是河邊,我久客乍歸,親朋往來,就要耽閣費
    事;因此不到家中,只順路到墳上祭祭祖,焚了黃,事完,仍即回到船上。
    
    
25**時間: 地點:
晁夫人:公公托夢,甚是奇怪,且是我與你母親同夢一般。你可急急收拾,同了媳婦計氏
    隨往任中,乘便也好求乾功名,不可有誤!
    (誰知晁大舍捨了計氏,用八百兩取了珍哥,瞞得兩個老渾帳一些不知。)
    (雖不住的有家人來往,那家人尋思,服事老主人的日短,伏事小主人的日長,
    (那個敢說?)
    
    
26**時間: 地點:
    (如今書上要同計氏隨任,如何支吾?晁大舍隨即收拾了鋪蓋,僱了八名轎夫,
    (坐了前晌京中買來的大轎,帶了《金剛經》,跟了六七個家人,貼河迎將上去
    (。)
    (走了兩三日,迎見了船,見了爹娘,說不了家長裡短;又說計氏小產了,不能
    (動履,目下且不能同去,只得爹娘先行,待計氏將息好了,另去不遲。)
    (晁大舍與爹娘同在船上,走了幾日,到了武城地方,祭了祖,焚過了黃,晁大
    (尹方知雍山莊上被人放火燒得精光,也去了萬把糧食等物,嗟歎了一回,開了
    (船向北而行。)
    (晁大舍又送了兩站,說定待計氏稍有起色,或是坐船,或是起旱,即往任上不
    (題。)
    (晁大舍回到家中,對珍哥說道)
晁大舍:爹娘聞知娶你過門,甚是歡喜,要即時搬你上船,同往任內,因我說你小產未起
    ,所以只得遲遲。待你一好,咱也都要行了。
    (到了五月盡頭,過了三伏,晁大舍揀了七月初七日從陸路起身,預先僱騾子,
    (僱轎夫,收拾行李停當,只等至日起身。)
    (初五日午後,計氏領了四五個養娘走到前邊廳內,將公公買與他的那頂轎,帶
    (轎圍,帶扶手,拉的拉,拽的拽,抬到自己後邊去了,口裡)
口 裡:這是公公買與我的,那個賤骨頭奴才敢坐!誰敢出來說話,我將轎打得粉碎,再
    與拚命不遲!
    (家人報與晁大舍知道。)
    (珍哥氣得目瞪口呆,做聲不出。)
晁大舍:丟醜罷了!我看沒有了這頂轎,看咱去的成去不成!我偏要另買一頂,比這強一
    萬倍子的哩!
    (果然用了二十八兩銀子問鄉宦家回了一頂全副大轎來。)
    (珍哥方才歡喜。)
晁大舍:(晁大舍叫人與計氏說道)適間用了五十兩銀子買了轎來,甚是齊整,叫你去看
    看。
    (計氏望著那養娘,稠稠的唾沫猛割丁向臉上噦一口)
計 氏:精扯淡!那怕你五千兩買轎!累著我腿疼,卻叫我去看看!你只不動我的這頂破
    轎,就是五萬兩也不干我事!
    (噦的那養娘一溜風跑了。)
    (到初七日,收拾了當,交付看家的明白了,大家起身往北前進。)
    (一路早行晚住,到了北京。)
    (誰想晁大舍且不敢便叫珍哥竟到任內,要慢慢的油嘴滑舌編得爹娘允了,方好
    (進去,隨在沙窩門內,每月三兩銀賃了一所半大不小的房子,置買了一切器皿
    (煤米等物,停停噹噹,將珍哥留住裡面。)
    (跟去的養娘俱留在京中,又留下晁住兩口子服侍珍哥。)
    (自己還在京中住了兩日,方才帶了幾個家人自到通州任內,說計氏小產,病只
    (管不得好,恐爹娘盼望,所以自己先來了。)
晁夫人:(晁夫人甚是怨帳)家門口守著河路,上了船直到衙門口,如何不帶他同來,丟
    他在家?誰是他著己的人,肯用心服事?虧你也下得狠心!況且京裡有好太醫,
    也好調理。
    (他埋怨兒子不了,又要差人回去央計親家送女兒來。)
    (晁大舍也暫時支吾過了。)
    (七月二十四日,晁大舍)
晁大舍:明日二十五日是城隍廟集。我要到廟上走走,就買些甚麼東西,也要各處看看,
    得住幾日回來。
    (晁老依允,與了他六七十兩銀子,要撥兩名快手跟隨。)
晁大舍:這麼許多家人,要那快手何用?
    (撥了八名夫,坐了轎,進了沙窩門珍哥宅內住了,對珍哥道)
珍 哥:幸得你沒進去!衙門窄鱉鱉的,屁股也掉不轉的,屙屎溺尿的去處也沒有。咱住
    慣了寬房大屋,這們促織匣內,不二日就鱉死了!虧我有主意,沒即時同你進去
    。若是進去了,衙門規矩,就便不出來了,那時才是小珍子作難哩!
    (珍哥卻也就被哄過了。)
    (到二十五日,端了一扶手銀子,果然到了廟上,買了些沒要緊的東西,回到京
    (中宅子,住了七八日,別了珍哥,仍回通州去了。)
    
    
27**時間: 地點:
    (卻說那個晁住原不是從小使久的,做過門子,當過兵,約二十四五歲年紀,紫
    (膛色的一個胖壯小伙子,是老晁選了官以後,央一個朋友送來投充的。)
    (晁大舍喜他伶俐,凡百托他,一向叫伎者、定戲子、出入銀錢、掌管禮物,都
    (是他一人支管。)
    (珍哥做戲子的時節,晁住整日鬥牙磕他嘴不了。)
    (臨買他的時,講價錢、打夾帳,都是他的首尾。)
    (兩個也可謂「傾蓋如故」的極了。)
    (這個昏大官人偏偏叫他在京守著一伙團臍過日。)
    (那晁住媳婦就合珍哥一個鼻孔出氣,也沒有這等心意相投。)
    (晁住夫婦漸漸衣服鞋襪也便華麗得忒不相了,以致那閨門中的瑣碎事體叫人說
    (不出口,那個昏大官人就象耳聾眼瞎的一般。)
    (也不十分迴避大官人了,只是那旁人的口碑說得匙箸都撈不起來的。)
    (那個晁住受了晁大官人這等厚恩,怎樣報得起?所以狠命苦掙了些錢,買了一
    (頂翠綠鸚哥色的萬字頭巾,還恐不十分齊整,又到金箔衚衕買了甘帖升底金,
    (送到東江米巷銷金鋪內,銷得轉枝蓮,煞也好看,把與晁大官人戴。)
    (那晁大官人其實有了這頂好頭巾戴上,倒也該罷了,他卻辜負了晁住的一片好
    (心,又要另戴一頂什麼上舍頭巾。)
    (合他父親說了,要起文書,打通狀,援例入監。)
    (果然依了他,部裡遞了援例呈子,弄神弄鬼,做了個附學名聲。)
    (又援引京官事例,減了二三十兩,費不到三百兩銀子,就也納完了。)
    (尋了同鄉京官的保結,也不消原籍行查,擇了好日入監,參見了司業祭酒,撥
    (了廂,拜了典簿助教等官,每日也隨行逐隊的,一般戴了儒巾,穿了舉人的圓
    (領,係了丈把長天青縧子,粉底皂靴,夾在隊裡,升堂畫卯。)
    (但只是:
    (    平生未讀書,那識之乎字?藍袍冉冉入宮牆,自覺真惶愧!)
    (剛入大成宮,孔孟都迴避。)
    (爭前問道是何人?因甚輕來至?)
    (右調《卜算子》)
    (晁大舍每日托了坐監為名,卻常在京居住,一切日用盤繳,三頭兩日俱是通州
    (差人送來,近日又搭識了一個監門前住的私窠子,與他使錢犯好,推說監中宿
    (班,整幾夜不回下處。)
    (幸得珍哥甚不寂寞,正喜他在外邊宿監,他卻好在家裡「宿監」,所以絕不來
    (管他。)
    (住過了十二月二十日以後,晁老著人來說道)
晁 老:就是小學生上學,先生也該放學了。如何年節到了,還在京中做甚?
晁大舍:你先回,上復老爺,我爽利趕了二十五日廟上買些物事,方可回去。
    (那人去了。)
    
    
28**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煞實與珍哥置辦年節,自頭上以至腳下,自口裡以至肚中,無一不
    (備。)
    (又到廟上與珍哥換了四兩雪白大珠,又買了些玉花玉結之類,又買了幾套灑線
    (衣裳,又買了一匹大紅萬壽宮錦。)
    
    
29**時間: 地點:
    (那日廟上賣著兩件奇異的活寶,圍住了許多人看,只出不起價錢。)
    (晁大舍也著人撥開了眾人,才入裡面去看,只見一個金漆大大的方籠,籠內貼
    (一邊安了一張小小朱紅漆幾桌,桌上一小本磁青紙泥金寫的《般若心經》,桌
    (上一個拱線鑲邊玄色心的蘆花垫,垫上坐著一個大紅長毛的肥胖獅子貓,那貓
    (吃的飽飽的,閉著眼,朝著那本經睡著打呼盧。)
晁大舍:(那賣貓的人說道)這貓是西竺國如來菩薩家的,只因他不守佛戒,把一個偷琉
    璃燈油的老鼠咬殺了如來惱他,要他與那老鼠償命。虧不盡那八金剛四菩薩合那
    十八位羅漢與他再三討饒,方才赦了他性命,叫西洋國進貢的人捎到中華,罰他
    與凡人喂養,待五十年方取他回去。你細聽來,他卻不是打呼盧,他是念佛,一
    句句念道『觀自在菩薩』不住。他說觀音大士是救苦難的,要指望觀音老母救他
    回西天去哩。
    (晁大舍側著耳朵聽,真真是象唸經的一般)
晁大舍:真真奇怪!這一身大紅長毛已是世間希奇古怪了,如何又會唸經?但那西番原來
    的人今在何處?我們也見他一見,問個詳細。
一 個:(賣貓人說道)那西番人進完了貢,等不得賣這貓,我與了他二百五十兩銀子頓
    下,打發那番人回去了。
晁大舍:(晁大舍吃了一驚)怎便要這許多銀子?可有甚麼好處?
一 個:(那人道)你看爺說的是甚麼話!若是沒有好處,拿三四十個錢,放著極好有名
    色的貓兒不買,卻拿著二三百兩銀子買他?這貓逼鼠是不必說的,但有這貓的去
    處,周圍十里之內,老鼠去的遠遠的,要個老鼠星兒看看也是沒有的。把賣老鼠
    藥的只急的乾跳,餓的那口臭牙黃的!這都不為希罕。若有人家養活著這佛貓,
    有多少天神天將都護衛著哩。憑你甚麼妖精鬼怪、狐狸猿猴,成了多大氣候,聞
    著點氣兒,死不迭的。說起那張天師來,只乾生氣罷了。昨日翰林院門口一家子
    的個女兒,叫一個狐狸精纏的堪堪待死的火勢,請了天壇裡兩個有名的法師去捉
    他,差一點兒沒叫那狐狸精治造了個臭死。後來貼了張天師親筆畫的符,到了黑
    夜,那符希流刷拉的怪響,只說是那狐精被天師的符捉住了。誰想不是價,可是
    那符動彈。見人去看他,那符口吐人言,說道:『那狐狸精在屋門外頭坐著哩,
    我這泡尿鱉的慌,不敢出去溺。』第二日清早,我滴溜著這貓往市上來,打那裡
    經過,正一大些人圍著講話哩。教我也站下聽聽,說的就是這個。誰想那狐狸精
    不曉的這貓在外邊,往外一跑,看見了這貓,『抓』的一聲,見了本像,死在當
    場。那家子請我到家,齊整請了我一席酒,謝了我五兩銀。我把那狐狸剝了皮,
    硝的熟,做了一條風領。我戴的就是。
    (眾人倒仔細聽他說了半日。)
晁大舍:(一人道)這是笑話兒!是打趣張天師符不靈的話!
一 個:(賣貓人繃著臉說道)怎麼是笑話?見在翰林院對門子住,是翰林院承差家,有
    招對的話。
    (晁大舍聽見逼邪,狐精害怕,便有好幾分要買的光景)
晁大舍:咱長話短說,真也罷,假也罷,你說實要多少銀?我買你的。
一 個:(那人道)你看爺說的話!我不圖實賣,冷風淘熱氣的,圖賣涼姜哩!年下來人
    ,該人許多帳,全靠著這個貓。就是前日買這貓,難道二百五十兩銀子都是我自
    己的不成?也還問人揭借了一半添上,才買了。如今這一家貨又急忙賣不出去,
    人家又來討錢,差不多賺三四個銀就發脫了。本等要三百兩,讓爺十兩,只已二
    百九十兩罷。
晁大舍:瞎話!成不的!與你冰光細絲二十九兩,天平兑己,你賣不賣,任憑主張。
一 個:(那人道)好爺!你老人家就從蘇州來,可也一半里頭,也還我一半,倒見十抽
    一起來!
晁大舍:再添你三兩,共三十二兩,你可也賣了?
一 個:(那人道)我只是這年下著急,沒銀子使,若捱過了年,我留著這貓與人拘邪捉
    鬼,倒撰他無數的錢。
    (晁大舍又聽了「拘邪捉鬼」四個字,那裡肯打脫?添到三十五、三十八、四十
    (、四十五,那人只是不賣。)
    (他那一路上的人恐怕晁大舍使性子,又恐怕旁邊人有不幫襯的,打破頭屑、做
    (張做智的圓成著,做了五十兩銀子,賣了。)
    (晁大舍從扶手內拿出一錠大銀來,遞與那人,那人說)
晁大舍:這銀雖是一錠元寶,不知夠五十兩不夠?咱們尋個去處兑兑去。
那 個:(那個圓成的人道)你就沒個眼色!這們一位忠誠的爺,難道哄你不成?就差的
    一二兩銀子,也沒便宜了別人。
    (一家拿著獵,一家拿著銀子,歡天喜地的散了。)
    (那人臨去,還趴在地下與那貓磕了兩個頭)
兩 個:我的佛爺!弟子不是一萬分著急,也不肯捨了你。
    (晁大舍正待走,只見又一個賣鸚哥的人喚道)
晁大舍:請爺回來看看我的鸚哥,照顧了罷。我也是年下著急,要打發人家帳哩。
晁大舍:(晁大舍站住看了一看)我家裡有好幾個哩,不買他。
兩 個:(那人道)鸚哥,爺不肯買你哩。你不自己央央爺,我沒有豆子養活你哩。
兩 個:(那鸚哥果然晾了晾翅)爺不買,誰敢買?
    (說得真真的與人言無異。)
晁大舍:(晁大舍喜的抓耳撓腮的道)真是不到兩京虛了眼!怎麼人世間有這們希奇物件
    !
晁大舍:你可實要多少銀子?
兩 個:(那人說道)這比不的那貓能拘捉邪怪的值的錢多,這不過教道的工夫錢。富貴
    爺們買了家去,當個丫頭小廝傳話兒罷了,能敢要多少?爺心愛,多賞幾兩;心
    裡不甚愛,少賞幾兩。我脫不了是皇城裡邊鸚哥兒的教師,有數的六個月就要教
    會一群,也就帶出三四個來。爺如今只賞小的三十兩銀子罷,捎了家裡頑去。
晁大舍:與你十二兩銀子罷。
    (那人不肯賣。)
    (晁大舍走了一走,那人拿出一把綠豆來)
晁大舍:爺去了,不買你,只是餓死了!
晁大舍:(那鸚哥晾著翅,連叫道)爺不買,誰敢買?爺不買,誰敢買?
晁大舍:(晁大舍回頭道)可實作怪!就多使二兩銀子,也不虧人。
    (一面開了扶手,取出十兩一封,五兩一封,遞與那人。)
一 面:(那人把銀解開包看了)這十五兩,爺賞的不太少些?罷!罷!我看爺也是個不
    耐煩的,賣與爺去。
    (一邊交割了,晁大舍上了馬,家人們都僱了驢子,一溜煙往下處行走。)
    (拿到珍哥面前,就如那外國進了寶來一般,珍哥佯佯不彩的不理;又拿出買的
    (衣服、錦緞合那珠子、玉花,珍哥倒把玩個不了。)
晁大舍:村孩子!放著兩件活寶貝不看,拿著那兩個珠子擺划!
珍 哥:一個混帳獅貓合個鸚哥子,活寶!倒是狗寶哩!
晁大舍:村孩子!你家裡有這們幾個混帳獅貓合這們會說話的鸚哥?
珍 哥:咄,你見什麼來!
晁大舍:你只強!休說別的,天下有這們大獅貓?這沒有十五六斤沉麼?
珍 哥:你見甚麼來!北京城裡大似狗的貓,小似貓的狗,不知多少哩!
晁大舍:咱那裡鸚哥盡多,見有這們會說話的來?
珍 哥:他怎麼這一會子沒見說話?
晁大舍:鸚哥,你說話與奶奶聽,我與你豆子吃。
珍 哥:(那鸚哥果然真真的說道)爺不買,誰敢買?
珍 哥:果然說的話真。
晁大舍:鸚哥,你再說句話,我與你豆兒吃。
珍 哥:(那鸚哥又說)爺不買,誰敢買?
珍 哥:(珍哥看著晁大舍大笑道)我的傻哥兒!吃了人的虧了!你再叫他會說第二句話
    麼?
晁大舍:鸚哥,貓來了!
    (連叫了數聲。)
晁大舍:(那鸚哥也連說數聲問)爺不買,誰敢買?
珍 哥:(珍哥瞅了晁大舍一眼)傻孫!買這夯杭子做什麼?留著這幾錢銀子,年下買瓜
    子嗑也是好的。瞎頭子丟了錢!
晁大舍:幾錢銀!這是十五兩銀子哩!
珍 哥:(珍哥嗤了一聲道)十五兩銀子,極少也買四十個!
晁大舍:(問晁住道)是實使了幾錢銀子?
晁 住:實是十五兩銀子,少他一分哩!
珍 哥:呸!傻忘……
    (就縮住了口沒罵出來。)
出 來:(又問)這貓是幾錢銀子?
晁 住:這貓是那一錠元寶買的。
珍 哥:你爺兒們不知搗的是那裡鬼!
晁 住:沒的這貓也著人哄不成?咱這裡的貓,從幾時有紅的來?從幾時會唸經來?
珍 哥:紅的!還有綠的、藍的、青的、紫的哩!脫不了是顏色染的,沒的是天生的不成
    ?
晁大舍:我的強娘娘!知不到什麼,少要梆梆!你拿指頭瞧著唾沫,捻捻試試,看落色不
    落色?
珍 哥:誰家茜草茜的也會落色來?沒的氈條、羯子、纓子都落色罷?
晁大舍:瞎話!一個活東西,怎麼茜?
珍 哥:人家老頭子拿著烏須,沒的是死了才烏?你曾見俺家裡那個白獅貓來?原起不是
    個紅貓來,比這還紅的鮮明哩!
晁大舍:如今怎麼就白了?
珍 哥:到春裡退了毛就白了。
    (晁大舍掙了一會,望著晁住道)
晁大舍:咱別要吃了他的虧!
珍 哥:只是會唸經,沒的不蹺蹊?
珍 哥:你叫他念卷經咱聽。
    (晁大舍向他脖子下撓了幾撓,那貓瞇風著眼,呼盧呼盧的起來。)
晁大舍:(晁大舍喜的道)你聽!你聽!念的真真的『觀自在菩薩』!『觀自在菩薩』!
珍 哥:我也沒有那好笑的。這經誰家的貓不會念?丫頭,你拿咱家小玳瑁來!
    (丫頭將一個玳瑁貓捧到。)
    (珍哥摟在懷裡,也替他脖子底下撓了幾把,那玳瑁也瞇風了眼,也念起「觀自
    (在菩薩」來了。)
珍 哥:你聽!你那貓值五十兩,我這小玳瑁就值六十兩!脫不了貓都是這等打呼盧,就
    是唸經不唸經哩?!北京城不著這們傻孩子,叫那光棍餓殺罷!
    (與了晁大舍個閉氣,晁住也沒顏落色的走得去了。)
晁大舍:脫不了也沒使了咱的錢,咱開爹的帳,說這貓常能避鼠,留著當個尋常貓養活,
    叫他拿老鼠。
    (叫丫頭撾了些綠豆,放在鸚哥罐裡。)
    (鸚哥見了丫頭撾著豆子,飛著連聲叫喚)
見 了:爺不買,誰敢買?
珍 哥:好鸚哥!極會說話!
    (又叫丫頭將貓籠內紅漆幾桌合那泥金《心經》取得出來,拌了一碗飯送到籠內
    (。)
    (那貓吃不了,還剩了一半在內。)
    (正是:貪夫再得兒孫好,天下應無悖出財!再聽下回接道。)
    (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
    (拋子多年,路遠三千,倚閭人贏得衰顏。)
    (今才聚首,又為人牽。)
    (寸心懸,相撮合,免留連。)
    (昏辰未定,羽書猝至,猛烽煙陣鼓遙闐。)
    (說無官守,那管忠賢?杜鵑合伴,將野鶩,棄親還。)
    (右調《行香子》)
    (晁大舍與珍哥亂鬧了一會,丫頭在裡間,將小矮桌安在熱炕上,擺上飯來正吃
    (著。)
一 個:(一個丫頭慌張張跑來)好幾個老鼠巴著那紅貓的籠子偷飯吃哩!
晁大舍:瞎話!那貓怎麼樣?
丫 頭:那貓不怎麼樣,塌趿著眼睡覺。
珍 哥:腳底下老鼠,佛貓不計較。若是十里遠的老鼠就死了!
丫 頭:(又笑著道)我當時也拿著這紅貓當天生的來!那前年到了蔣皇親家,就是看見
    了俺那個白獅貓跑了來,映著日頭,就是血點般紅,希詫的極了!蔣太太笑道:
    『你希詫這紅貓哩?』蔣太太也哄我,說是外國進的,我可不就信了。後來見了
    他家姨們,我悄悄的問他。那姨們說:『太太哄你哩!是茜的顏色。你不信,往
    後頭亭子看去,一大群哩!』那周姨說:『你到我後來看來。』及至走到亭子上
    ,可不一大群?夠十二三個,紅的,綠的,天監的,月白的,紫的,映著日頭怪
    好看。我說:『周姨,你己我個紅的頑。』周姨說:『你等爺出來時,我替你要
    一個。』正說著,蔣皇親來了。周姨說:『珍哥待問爺討個紅貓頑哩。』蔣皇親
    說:『這是甚麼賤物兒?己他個!一二千兩銀子東西己人!叫他唱二萬齣戲我看
    了,己他一個。』教我說:『不己罷,我買了二分銀子茜草,買個白貓茜不的?
    』蔣皇親望著周姨笑問道:『是你合他說來?』周姨道:『我閒的慌!合他說!
    』望著我擠眼道:『你待真個要,你就謝了爺罷!』我磕了個頭,拿著個紅的往
    外就走。蔣太太還問,說:『你待怎麼?拿著貓飛跑的。』我說:『是俺爺賞的
    。』拿到外頭,叫挑箱的送了家來。人見了的,可不也都希詫的慌!到了年時三
    四月裡,退了毛,換了個白獅子貓。頭年裡蔣皇親見了我,還說:『你拿的我紅
    貓哩?』我說:『合人家搭換了個白貓來了。』說起那鸚哥來,這也是我經過的
    。花店裡使了三錢銀子買了一個,嘴還沒大退紅哩,掛在我住的屋簷底下,每日
    客來,聽著人說:『丫頭,姐姐要水哩,姐夫要下房。』他每日聽那聽的,他就
    會說了。但見個人來,他叫喚在頭裡:『丫頭,姐姐要水哩,姐夫要下房。』每
    日說的是這個。那日劉海齋到,他又說:『丫頭,姐姐要水哩,姐夫要下房。』
    把個劉海齋喜的極了,只是纏著問我要。我又不己他。他說:『把我那黑叫驢合
    你換罷。』我說:『你還搭上些甚麼?』他說:『我再添上匹生紗罷。』我合他
    換了。他拿回去,掛在他住房簷下。那日他舅子來家,那鸚哥看見就叫喚:『丫
    頭,姐姐要水哩,姐夫要下房。』躁的他婆子通紅的臉,越吆喝,他越叫喚。劉
    海齋來到,他婆子說:『快把恁答拿到弔遠子去!可惡多著哩!』劉海齋叫人掛
    在客位簷下去。那日該他家司會,見個人來,叫說一陣,惹的那些人呱呱的笑。
    劉海齋遣人送來己我,還要那驢哩。說生紗送我穿罷。我說:『那驢賣錢使了。
    』沒己他。
晁大舍:那鸚哥哩?
珍 哥:那日我沒來家,黑夜沒人收進房來,已是凍的死了。楊古月說:『身上還溫溫,
    待我治他一治。』煎了一酒鐘九味羌活湯灌下去,拿了個舊首帕包著,丟在炕上
    去,也沒理論他。到日頭西,只見首帕動彈,解開,還醒過來了。還待了好幾個
    月,楊古月家熬膏藥,嗆殺了。
    (說著,吃完了飯,收拾了傢伙。)
    
    
30**時間: 地點:
    (卻說晁老指望晁大舍過了二十五廟上,二十六就可回到任內,不想過了二十七
    (還不見到,對著夫人說道)
晁 老:源兒京中不知幹的什麼勾當,到了今日二十七,這時節多應又不來了!休被人拿
    訛頭,不是頑的!
晁夫人:(晁夫人長吁了一口氣道)別也沒有甚麼該拿訛頭的事,我只風裡言風裡語的,
    一象家裡取了個唱的,如今通不理媳婦兒,把媳婦兒一氣一個死。一似那唱的也
    來了,沒敢叫咱知道,在京住著哩。
晁 老:你聽誰說?
晁夫人:誰肯對咱說?這是媳婦子們背地插插,我綽見點影兒。
晁 老:有如此等事!咱那媳婦不是善茬兒,容他做這個?我信不過!
晁夫人:你倒說的好!皇帝到利害,百姓到軟弱,那百姓反了,皇帝也就沒法兒了!
晁 老:若果真如此,一發接到衙門罷了,叫他外邊住著做甚?
晁夫人:你自家算計。只是叫媳婦怪咱。
晁 老:這也顧不的,叫人己他收拾去處,明日使人接他去。
    (次日早,差了晁鳳持了一封書,又拿了一百兩銀子,急往京中。)
    (那書寫道:
    (    暮年一子,又在天涯,極欲汝朝夕承歡,以娛兩人晚景。)
    (京城何事?年近歲除,尚復留戀?聞汝來時,帶有側室,何不早使我知?僑寓
    (於外,以致汝有兩顧之苦。)
    (今遣人迎汝並汝側室,速來任所同住,我不汝咎也。)
    (恐有雜費,寄去銀一百兩,驗收。)
    (晁鳳先著回報。)
    (父字與源兒。)
    (晁鳳持了書物,騎了一匹官馬進京,尋到晁大舍行館,適值不曾關門。)
    (晁鳳一直走將進去,恰好撞見珍哥穿著油綠雲段綿襖、天藍段背心、大紅段褲
    (,也不曾穿裙,與晁住娘子在院子裡踢毽子頑。)
    (看見晁鳳,飛也似跑進屋裡去了。)
    (晁大舍恰好從後層房出來,晁鳳磕了個頭。)
晁大舍:我正要起身回任上去,你卻又來做甚?
晁 鳳:因等大爺不回,老爺叫小人來接大爺合珍姨同去。
晁大舍:(晁大舍悄聲問道)老爺奶奶是怎麼知道有了珍姨?是那個說的?
晁 鳳:小人也不曉得老爺奶奶是怎樣得知的,只今早差了小人來接,說叫大爺即日回去
    ,叫小人先走一步回話。有老爺的書,還有兩封銀子。
    (一面交上。)
    (晁大舍拆看了書,見書上寫得甚是關情,卻也有幾分自己過意不去。)
    (一面叫快些收拾酒飯與晁鳳吃,好叫他先去回話。)
    (算計收拾僱夫馬,要同珍哥次早起身往通州去。)
    (晁鳳吃了飯,賞了他三百錢。)
    (回了晁老的一封書,寫道:
    (    兒源上稟:兒幹的不成人事,豈可叫爹娘知道?今爹娘既不計較,明
    (日即同小媳婦拜見爹娘乎。)
    (但兒不在後邊住也,要在東院書房住也,可速叫人掃乎?銀一百兩收訖之。)
    (兒源上復。)
    (晁鳳本日掌燈時候回到衙門,回了老晁公母兩個的話,說晁大舍同新取的那位
    (姨明日就來,叫收拾東院的書房住。)
晁奶奶:你見那新姨來不曾?
晁 鳳:小人進去,那新姨叉著褲,正合晁住媳婦子踢毽兒,看見小人,往屋裡跑進去了
    。
晁奶奶:你見他是怎麼個人才?
晁 鳳:那人奶奶見過了,就是那女戲班裡妝正旦的小珍哥。
晁奶奶:那班裡一大些老婆,我不記的是那一個。
晁 鳳:那日吉奶奶與奶奶送行,他沒妝紅娘?後來點雜戲,他又沒妝陳妙常麼?奶奶還
    說他唱的好,偏賞他兩個汗巾,三錢銀子,他沒另謝奶奶的賞?
晁奶奶:阿,原來就是他!倒也好個人兒!
    (老晁聽說,道)
老 晁:苦也!苦也!原來是這個人!
晁奶奶:要是他,倒也罷了。好個活動人兒!你一定也見他來?
老 晁:我倒沒見他,聞他的名來。你說是誰?這就是那一年接了個新舉人死在他身上的
    !樊庫吏包著他,那庫吏娘子弔殺了,沒告狀麼?這豈是安靜的人?尋他做甚麼
    ?
晁夫人:只怕進了咱家門自然的好了。
老 晁:慣就了的性兒,半日家怎麼改得過來?
晁夫人:那人風流伶俐,怕怎麼的?
晁 老:還要他扮戲哩,用著風流伶俐!嗔道媳婦這們個主子都照不住他,被他降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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