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至  第一〇

1**時間: 地點:
    (第一回 晁大舍圍場射獵 狐仙姑被箭傷生)
    (公子豪華性,風流浪學狂。)
    (律身無矩度,澤口少文章。)
    (選妓黃金賤,呼朋綠蟻忙。)
    (招搖盤酒肆,叱咤闖圍場。)
    (冶服貂為飾,軍妝豹作裳。)
    (調詞無雪白,評旦有雌黃。)
    (恃壯能欺老,依強慣侮良。)
    (放利兼漁色,身家指日亡!)
    (聖王之世,和氣熏蒸,出生一種麒麟仁獸,雄者為麒,雌者為麟。)
    (那麒麟行路的時候,他揀那地上沒有生草的去處,沒有生蟲的所在,方才踐了
    (行走,不肯傷害了一莖一草之微,一物一蟲之性。)
    (這麒麟雖然是聖王的祥瑞,畢竟脫不了禽獸之倫。)
    (人為萬物之靈,稟賦天之靈根善氣而生。)
    (天地是我的父母,萬物是我的同胞,天地有不能在萬物身上遂生複性的,我還
    (要贊天地的化育。)
    (所以那樣至誠的聖人,不特成己成人,還要陶成萬物,務使夭矯蠢動,物物得
    (所,這才是那至誠仁者的心腸。)
    (若是看得萬物不在我胞與之內,便看得人也就在我一膜之外,那還成個大人?
    ()
    (所以天地間的物,只除了虎狼性惡,恨他吃人;惡蛇毒蠍,尾能螫人;再有老
    (鼠穴牆穿屋,盜物竊糧,咬壞人的衣服書籍;再是蠅蚊能噆膚敗物。)
    (這幾般毒物,即使在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面前,也要活活敲死,卻也沒甚罪過
    (。)
    (若除此這幾種惡物,其餘飛禽走獸,鱗介昆蟲,無害於人,何故定要把他殘害
    (?人看他是異類,天地看來都是一樣生機。)
    (也不必說道那鳥銜環、狗結草、馬垂韁、龜獻寶的故事,只說君子體天地的好
    (生,此心自應不忍。)
    (把這不忍的心擴充開去,由那保禽獸,漸至保妻子,保百姓。)
    (若把這忍心擴充開去,殺羊不已,漸至殺牛;殺牛不已,漸至殺人;殺人不已
    (,漸至如晉獻公、唐明皇、唐肅宗殺到親生的兒子。)
    (不然,君子因甚卻遠庖廚?正是要將殺機不觸於目,不聞於耳,涵養這方寸不
    (忍的心。)
    (所以人家子弟,做父母兄長的務要從小葆養他那不忍的孩心,習久性成,大來
    (自不戕忍,壽命可以延長,福祿可以永久。)
    (當初山東武城縣有一個上舍,姓晁名源,其父是個名士,名字叫做晁思孝,每
    (遇兩考,大約不出前第。)
    (只是儒素之家,不過舌耕餬口,家道也不甚豐腴。)
    (將三十歲生子晁源。)
    (因係獨子,異常珍愛。)
    (漸漸到了十六七歲,出落得唇紅齒白,目秀眉清。)
    (真是何郎傅粉三分白,荀令留裾五日香。)
    (只是讀書欠些聰明,性地少些智慧,若肯把他陶熔訓誨,這鐵杵也可以磨成繡
    (針。)
    (無奈其母固是溺愛,這個晁秀才愛子更是甚於婦人。)
    (十日內倒有九日不讀書,這一日還不曾走到書房,不住的丫頭送茶、小廝遞果
    (,未晚迎接回家。)
    (如此蹉跎,也還喜得晁源伶俐,那「上大人孔乙己」還自己寫得出來。)
    (後來知識漸開,越發把這本《千字文》丟在九霄雲外,專一與同班不務實的小
    (朋友游湖吃酒,套雀釣魚,打圍捉兔。)
    (晁秀才夫婦不以為非。)
    (幸得秀才家物力有限,不能供晁源揮灑,把他這飛揚泄越的性子倒也制限住幾
    (分。)
    (晁秀才連科不中,剛剛挨得歲貢出門。)
    (那時去國初不遠,秀才出貢,作興旗扁之類,比如今所得的多,往京師使費,
    (比如今所用的少,因此手頭也漸從容。)
    (隨與晁源娶了計處士的女兒計氏為妻。)
    (晁秀才與兒子畢姻以後,自己隨即上京廷試。)
    (那時禮部大堂缺官,左侍郎署印。)
    (這侍郎原做山東提學,晁秀才在他手內考過案首。)
    (見了晁秀才,敘了些間闊,慰安了幾句)
見 了:你雖然不中,如今年紀不甚大,你這儀表斷不是個老教授終身的。你如今不要廷
    試,坐了監,科他一遍科舉,中了更好,即不中,考選有司,也定然不在人下。
    況我也還有幾年在京,可以照管著你。
    (晁秀才聽了這篇說話,一一依從。)
    (第二年,進了北場。)
    (揭了曉,不得中,尋思)
尋 思:老師望我中舉,舉既不得中,若不趁他在京,急急考就了官,萬一待他去了,沒
    了靠山,考一個州縣佐貳,讀書一場,叫人老爺,磕頭參見,這也就苦死人了!
    (遂與侍郎說了這個實情。)
    (侍郎以深也為然。)
    (晁秀才隨赴吏部遞了呈,投了卷。)
    (吏部司官恰好也是侍郎的門生,侍郎預先囑托了,晁秀才方才同眾赴考。)
    (出的題目是「有民人焉,有社稷焉」。)
    (晁秀才本來原也通得,又有座師的先容,發落出來,高高取中一名知縣。)
    (晁秀才自家固是歡喜,侍郎也甚有光彩。)
伊秀才:(晁秀才又思量道)我雖是考中了知縣,缺的美惡就如天上地下一般,何不趁老
    師在京,急急尋個好地方選了?又待何時!
    (隨即挖了年,上了卯。)
    (怎當他造化來到,冢宰缺員,把禮部左侍郎推了吏部尚書。)
    (次年四月大選,晁秀才也不用人情,也不煩央浼,竟把一個南直隸華亭縣的簽
    (,單單與晁秀才掣著。)
    (這個華亭是天下有名的大縣,甲科中用許多物力謀不到手的。)
    (晁秀才氣也不呵一口,輕輕得了。)
    (報到家中,親戚朋友那個肯信?說)
那 個:這個華亭縣,自古來都是進士盤踞住的,那有歲貢得的?
    (報喜人嚷街坊,打門扇,要三百兩,鬧成一片。)
    (不兩日,見了邸報,卻道真真不差!將報子掛了紅,送在當日教學的書房內供
    (給,寫了一百五十兩的謝票,方才寧貼。)
    (武城縣這些勢利小人聽見晁秀才選了知縣,又得了天下第一個美缺,恨不得將
    (晁大舍的卵脬扯將出來,大家扛在肩上;又恨不得晁大舍的屁股撅將起來,大
    (家舔他糞門。)
    (有等下戶人家,央親傍眷,求薦書,求面托,要投做家人。)
    (有那中戶人家,情願將自己的地土,自己的房屋,獻與晁大舍,充做管家。)
    (那城中開錢桌的,放錢債的,備了大禮,上門饋送。)
晁大舍:(開錢桌的說道)如宅上用錢時,不拘多少,發帖來小桌支取。等頭比別家不敢
    重,錢數比別家每兩多二十文。使下低錢,任憑揀換。
那 個:(那放債的說道)晁爺新選了官,只怕一時銀不湊手。
這 家:我家有銀二百。
這 家:我家有三百,只管取用。利錢任憑賜下。如使的日子不多,連利錢也不敢領。
    (又有親眷朋友中,不要利錢,你三十,我五十,絡繹而來。)
    (這個晁大舍原是揮霍的人,只因做了窮秀才的兒子,叫他英雄無用武之地。)
    (想起昔日向錢鋪賒一二百文,千難萬難,向人借一二金,百計推脫,如今自己
    (將銀錢上門送來,連文約也不敢收領,這也是他生來第一快心的事了!送來的
    (就收,許借的就借。)
    (來投充的,也不論好人歹人,來的就收。)
    (不十日內,家人有了數十名,銀子有了數千兩。)
    (日費萬錢,俱是發票向各錢桌支用。)
    (用了二百五十兩銀買了三匹好馬,又用了三百兩買了六頭走騾,進出騎坐,買
    (綾羅、制器皿,真是錢可通神!不上一月之內,把個晁大舍竟如在槐安國做了
    (駙馬的一般。)
    (隨即差了一個舊小廝晁書,帶了四個新家人祝世、高升、曲進才、董重,攜了
    (一千兩銀子,進京伺候晁秀才使用。)
    (晁秀才選了這等美缺,那些放京債的人每日不離門纏擾,指望他使銀子,只要
    (一分利錢,本銀足色紋銀,廣法大秤稱兑。)
    (晁秀才一來新選了官,況且又是極大的縣,見部堂,接鄉宦,竟無片刻工夫做
    (到借債的事。)
    (日用雜費也有一班開錢鋪的願來供給,所以不甚著急,應酬少有次序。)
    (晁書領了四個家人,攜了一千兩銀子,剛剛到京。)
    (有了人伺候,又有銀子使用,買尺頭,打銀帶,叫裁縫,鑲茶盞,叫香匠作香
    (,刻圖書,釘襆頭革帶,做朝祭服,色色完備。)
    (對月領了文憑,往東江米巷買了三頂福建頭號官轎,算計自己、夫人、大舍乘
    (坐;又買了一乘二號官轎與大舍娘子計氏乘坐,俱做了絨絹幃幔。)
    (買了執事,刻了封條,順便回家到任。)
    (家主不在家,家中尚且萬分氣勢,今正經貴人到了,這烜赫是不消說起的了。
    ()
    (接風送行,及至任中,官囊百凡順意,這都不為煩言碎語。)
    
    
2**時間: 地點:
    (且說晁大舍隨了父親到任,這樣一個風流活潑的心性,關在那縣衙裡邊,如何
    (消遣?倒有一個幕賓,姓邢,河南洧川縣人,名字叫做邢宸,字臯門,是個有
    (意思的秀才。)
    (為人倜儻不羈,遇著有學問、有道理的人,縱是貧儒寒士,他愈加折節謙恭。
    ()
    (若是那等目不識丁的人,村氣射人的,就是王侯貴戚,他也只是外面怕他,心
    (內卻沒半分誠敬。)
    (晁大舍道自己是個公子,又有了銀錢,又道邢生是他家幕客,幾乎拿出「伯顏
    (大叔侍文章」的臉來。)
    (那邢生後來做到尚書的人品,你道他眼裡那裡有你這個一丁不識的佳公子!所
    (以晁大舍一發無聊。)
    (在華亭衙內住了半年光景,捲了萬金,往蘇州買了些不在行玩器,做了些犯名
    (分的衣裳,置了許多不合款的盆景,另僱了一隻民座船,僱了一班鼓手,同了
    (計氏回家。)
    (向日那些舊朋友都還道是昔日的晁大舍,苦繃苦拽,或當借了銀錢,或損折了
    (器服,買了禮,都來與晁大舍接風,希圖沾他些資補。)
    (誰知晁大舍道這班人肩膀不齊了,雖然也還勉強接待,相見時,大模大樣,冷
    (冷落落,全不是向日洽浹的模樣。)
    (一把椅朝北坐下,一雙眼看了鼻尖,拿官腔說了兩句淡話,自先起身,往外一
    (拱。)
    (眾人看了這個光景,稍瓜打驢,不免去了半截。)
    (那些新進的家人見了主人這個意思,後來這伙人再有上門的,也就不得其門而
    (入了。)
    (況又六千兩銀子買了姬尚書家大宅,越發「侯門深似海,怎許故人敲」!)
    (這些故友不得上門,這還是貴易交的常情,又尋思富易妻起來。)
    (那個計氏,其父雖然是個不曾進學的生員,卻是舊家子弟。)
    (那計氏雖身體不甚長大,卻也不甚矮小;雖然相貌不甚軒昂,卻也不甚寢陋;
    (顏色不甚瑩白,卻也不甚枯黧;下面雖然不是三寸金蓮,卻也不是半朝鑾駕。
    ()
    (那一時,別人看了計氏到也是尋常,晁大舍看那計氏卻是天香國色。)
    (計氏恃寵作嬌,晁大舍倒有七八分懼怕。)
    
    
3**時間: 地點:
    (如今計氏還是向來計氏,晁大舍的眼睛卻不是向來的眼睛了!嫌憎計氏鄙瑣)
計 氏:這等一個貧相,怎當起這等大家!
    (又嫌老計父子村貧,說道不便向高門大宅來往。)
    (內裡有了六七分的厭心,外邊也便去了二三分的畏敬。)
    (那計氏還道是向日的丈夫,動起還要發威作勢,開口就罵,起手即打。)
    (罵時節,晁大舍雖也不曾還口,也便睜了一雙眼怒視。)
    (打時節,晁大舍雖也不敢還手,也便不象往時遇杖則受,或使手格,或竟奔避
    (。)
    (後來漸漸的計氏罵兩句,晁大舍也便得空還一句。)
    (計氏趕將來彩打,或將計氏乘機推一交,攮兩步;漸漸至於兩相對罵,兩相對
    (打。)
    (後來甚至反將計氏打罵起來。)
    (往時怕的是計氏行動上吊,動不動就抹頸;輕則不許入房,再不然,不許上牀
    (去睡。)
    (這幾件,如今的晁大舍都不怕了。)
    (恨不得叫計氏即時促滅了,再好另娶名門豔女。)
    (那怕你真個懸樑刎頸,你就當真死了,那老計的父子也來奈不動他。)
    (若說到唸經發送,這只當去了他牛身上一根毛尾。)
    (他往時外邊又沒處去,家中只得一間臥房,臥房中只得一牀鋪蓋,不許入房,
    (不許同睡,這也就難為他了。)
    (他如今到處書房,書房中匡牀羅帳,藤簟紗衾;無非暖閣,暖閣內紅爐地炕,
    (錦被牙牀。)
    (況有一班女戲常遠包在家中,投充來清唱龍陽,不離門內。)
    (不要說你閉門不納,那計氏就大開了門,地下灑了鹽汁,門上掛了竹枝,只怕
    (他的羊車也還不肯留住。)
    (所以計氏也只待「張天師抄了手--沒法可使了」。)
    (計氏的膽不由的一日怯似一日,晁大舍的心今朝放似明朝。)
    (收用了一個丫頭,過了兩日,嫌不好,棄掉了;又使了六十兩銀子取了一個遼
    (東指揮的女兒為妾,又嫌他不會奉承,又漸漸厭絕了。)
    (每日只與那女戲中一個扮正旦的小珍哥大熱。)
    (這個小珍哥,人物也不十分出眾,只是唱得幾折好戲文。)
    (做戲子的妓女甚是活動,所以晁大舍萬分寵愛。)
    (托人與忘八說情,願不惜重價,要聘娶珍哥為妾。)
    (許說計氏已有五六分的疾病,不久死了,即冊珍哥為正。)
    (珍哥也有十分要嫁晁大舍的真心,只是忘八作勢說道)
珍 哥:我這一班戲通共也使了三千兩本錢,今才教成,還未撰得幾百兩銀子回來。若去
    了正旦,就如去了全班一樣了,到不如全班與了晁大爺,憑晁大爺賞賜罷了。
    (又著人往來說合,媒人打夾帳、家人落背弓、陪堂講謝禮,那羊毛出在羊身上
    (。)
    (做了八百銀子,將珍哥娶到家內。)
    (那計氏雖也還敢怒敢言,當不起晁大舍也就敢為敢做。)
    (計氏不肯降心,珍哥不肯遜讓,晁大舍雖然有財有勢,如此家反宅亂,也甚不
    (成人家。)
    (聽了陪客董仲希計策,另收拾了一處房子,做衣裳,打首飾,撥家人,買婢妾
    (,不日之間,色色齊備,將珍哥居於其內。)
    (晁大舍也整月不進計氏內邊去了。)
    (漸漸至於缺米少柴,反到珍哥手內討缺。)
    (計氏也只好『啞子吃了黃柏味,難將苦口向人言!』)
    
    
4**時間: 地點:
    (一日,正是十一月初六冬至的日子,卻好下起雪來。)
    (晁大舍叫廚子整了三四桌酒,在留春閣下生了地爐,鋪設齊整,請那一班富豪
    (賞雪。)
    (漸漸眾客齊集攏來,上了座。)
    (那一班女子弟俱來斟酒侑觴,這日不曾扮戲。)
    (這伙人說的無非是些奸盜詐偽之言,露的無非是些猖狂恣縱之態,脫不了都是
    (些沒家教、新發戶混帳郎君。)
    (席間上了一道兒鮓,因此大家)
大 家:今冬雉兔甚多,狼蟲遍野,甚不是豐年之兆。
大 家:(你一言,我一語)各家都有馬匹,又都有鷹犬,我們何不合伙一處打一個圍頑
    耍一日?
一 個:(內中有一個文明說)要打圍,我們竟到晁大哥莊上。一來那雍山前後地方寬闊
    ,野獸甚多;也還得晁大哥作個東道主人方好。
    (晁大舍遂滿口應承。)
    (討出一本曆日,揀了十一月十五日宜畋獵的日子。)
    (約定大家俱要妝扮得齊整些,象個模樣。)
    (卯時俱到教場中取齊發腳。)
    (也要得一副三牲祭祭山神土地,還得一副三牲祭旗。)
晁大舍:這都不打緊,我自預備。
    (約期定了。)
    (吃至次日五更天氣,雪漸下得小了,也有往家去的,也有在晁家暖房內同女戲
    (子睡的。)
    (晁大舍吃了一夜酒,又與珍哥做了點風流事件,一覺直睡到申時方起。)
    (前面借宿的朋友也都去了。)
    (晁大舍也不曾梳洗,吃了兩碗酸辣湯,略坐了一會,掌上燈來,那宿酒也還不
    (得十分清醒,又與珍哥上牀睡了,枕頭邊說起十五日要大家到雍山打圍,到莊
    (上住腳,須得預先料事。)
珍 哥:(珍哥問了詳細)打一日,我也要去走一遭,散散我的悶氣。
晁大舍:你一個女人家,怎好搭在男人隊裡?且大家騎馬,你坐了轎,如何跟得上?
珍 哥:這伙人,我那一個寫不出他的行樂圖來!十個人倒有十一個是我相處過的。我倒
    也連這伙人都怕來不成!若說騎馬,只怕連你們都還騎不過我哩!每次人家出殯
    ,我不去妝扮了馬上馳騁?不是『昭君出塞』,就是『孟日紅破賊』。如今當真
    打圍,脫不了也是這個光景,有甚異樣不成!
晁大舍:你說的有理。得你去,越發覺得有興趣些。你明日把那一件石青色灑線披風尋出
    來,再取出一匹銀紅素綾做裡,叫陳裁縫來做了,那日馬上好穿。
珍 哥:(珍哥笑道)我的不在行的哥兒!穿著廠衣去打圍,妝老兒燈哩!還問他班裡要
    了我的金勒子,雉雞翎,蟒掛肩子來,我要戎妝了去。
晁大舍:(晁大舍枕頭上叫道)妙!妙!妙!咱因甚往他班裡去借?淹薺燎菜的,髒死人
    罷了!咱自己做齊整的。脫不了也還有這幾日工夫哩。
    (枕頭邊兩個彼此掠掇將起來。)
    (晁大舍次早起身,便日日料理打圍的事務,要比那一起富家子弟分外齊整,不
    (肯與他們一樣。)
    (與珍哥新做了一件大紅飛魚窄袖衫,一件石青坐蟒掛肩;三十六兩銀子買了一
    (把貂皮,做了一個昭君臥兔;七錢銀做了一雙羊皮裡天青劈絲可腳的䩺鞋;定
    (製了一根金黃絨辮鞓帶;帶了一把不長不短的11銀順刀;選了一匹青色騸馬
    (,使人預先調習。)
    (又揀選了六個肥胖家人媳婦,四個雄壯丫頭,十餘個莊家佃戶老婆,每人都是
    (一頂狐皮臥兔,天藍布夾坐馬,油綠布夾掛肩,悶青布皮裡䩺鞋,鞓帶腰刀,
    (左盛右插。)
    (又另揀了一個茁壯婆娘,戎妝齊整,要在珍哥馬後背標為號。)
    (晁大舍自己的行頭並家人莊客的衣服一一打點齊備。)
    (又預先向鎮守劉游擊借下三十匹馬、二十四名馬上細樂。)
    (除自己家裡的鷹犬,仍向劉游擊借了四隻獵犬、三連鷹叉。)
    (差人往莊上殺了兩三口豬、磨了三四石麵,準備十五日打圍食用。)
    (到得十一月十日卯時前後,那十餘家富戶陸續都到了教場,也都盡力打扮,終
    (須不甚在行。)
    (末後晁大舍方到,從家中擺了隊伍:先是一伙女騎擺對前行,臨後珍哥戎妝騎
    (馬,後邊標旗緊隨,標後又有一二十匹女將護後,方是晁大舍兵隊起行。)
    (步法整齊,行列不亂。)
    (分明是草茆兒戲,倒象細柳規模。)
    (眾人見了,無不喝采。)
    (下了馬,與珍哥向眾人相見。)
    (眾人雖俱是珍哥的舊日相知,只因從良以後,便也不好十分鬥牙拌齒。)
    (說了幾句正經話,吃了幾杯壯行酒。)
    (晁大舍恐眾人圂了他的精騎,令各自分為隊伍,放炮起身。)
    (不一時,到了雍山前面,屣定圍場。)
    (只見:
    (    馬如龍躍,人似熊強。)
    (虎翼旗列為前導,蕩漾隨風;豹尾幡豎作中堅,飄揚奪目。)
    (韝鷹紲犬,人疑灌口二郎神;箭羽弓蛇,眾詫桃園三義將。)
    (家丁莊客,那管老的、少的、長的、矮的、肥胖的、瘦怯的,盡出來脅肩諂笑
    (,爭前簇擁大官人;僕婦養娘,無論黑的、白的、俊的、醜的、小腳的、歪辣
    (的,都插入爭妍取憐,向上逢迎小阿媽。)
    (大官人穿一件鴉翎青襖,淺五色暗繡飛魚;小阿媽著一領猩血紅袍,細百納明
    (挑坐蟒。)
    (大官人騎追風騄駬,手持一根渾鐵棒,雄赳赳抖擻神威;小阿媽跨耀日驕驄,
    (腰懸兩扇夾皮牌,怒狠狠施為把勢。)
    (誰知俠女興戎,比不得蕭使君逡巡闒茸,那滕六神那敢湧起彤雲?況當凶星臨
    (陣,還不數漢桓侯遏水斷橋,若新垣平再中景日。)
    (封狼暴虎,逐鹿熏狐,麕載者歡聲動地;品簫炙管,擊鼓鳴金,振旅者歌韻喧
    (天。)
    (正是人生適意貴當時,縱使樂極生悲那足計!)
    (隨驚動了許多獐狍麂鹿、雉兔獾狼。)
    (大家放狗撒鷹,拈弓搭箭,擒的擒,捉的捉,也拿獲了許多。)
    (誰知這雍山洞內,久住有一個年久的牝狐,先時尋常變化,四外迷人。)
    (後來到一個周家莊上,托名叫是仙姑,纏住了一個農家的小廝,也便沒有工夫
    (再來雍山作孽,不過時常回來自家洞內照管照管。)
    (有時變了絕色的佳人,有時變了衰殘的老媼,往往有人撞見。)
    
    
5**時間: 地點:
    (那日恰好從周家莊上回來,正打圍場經過,見了這許多人馬,獵犬蒼鷹,怎敢
    (還不迴避?誰知他恃了自己神通廣大,又道是既已變了人像,那鷹犬還如何認
    (得?況又他處心不善,久有迷戀晁大舍的心腸。)
    (只因晁大舍莊內佛閣內供養一本硃砂印的梵字《金剛經》卻有無數諸神護衛,
    (所以不敢進他家去。)
    (今見晁大舍是個好色的邪徒,帶領了妓妾打圍,不分男女,若不在此處入手,
    (更待何時?隨變了一個絕美嬌娃,年紀不過二十歲之下,穿了一身縞素,在晁
    (大舍馬前不緊不慢的行走。)
    (走不上兩三步,回頭顧盼,引得晁大舍魂不附體,肚裡想道)
晁大舍:這雍山前面,我都是認識的人家,那裡來這個美女?看他沒人跟隨,定然不是大
    家宅眷;一身重孝,必定是寡婦新喪。真是奇貨可居。弄得到家,好與珍哥稱為
    二美。左英右皇,這也是風流一世!
    (正在忖度模擬,誰想這樣皮囊幻相,只好哄那愚夫的肉眼。)
    (誰知那蒼鷹獵犬的慧目把這狐精的本相看得分明,獵犬奔向前來,蒼鷹飛騰罩
    (定。)
    (狐精慌了手腳,還了本形,鷹犬四面旋繞,無隙可藏,隨鑽在晁大舍馬肚下躲
    (避,原要指望晁大舍救他性命。)
    (那知晁大舍從來心性是個好殺生害命的人,不惟不肯救拔,反向插袋內扯出雕
    (弓,拈了羽箭,右手上扯,左手下推,照著馬下狐精所在,對準一箭射去,只
    (聽的「嗥」的一聲,那狐精四腳蹬空,從旁一隻黃狗向前咬住,眼見的千年妖
    (畜,可憐一旦無常!從狗口裡奪將下來,雜在獵獲的禽獸隊內,收軍斂馬,同
    (回莊上吃飯。)
    (凱旋回到城內,還都到了晁家宅上。)
    (珍哥同一班婦女自回後面去了。)
    (搬出果菜,大家吃了一回酒。)
    (將所得的野味,大家均分了。)
    (將射死的狐精獨讓與晁大舍收下,各將辭謝回家。)
    (晁大舍送客回來,剛剛跨進大門,恍似被人劈面一掌,通身打了一個冷噤;只
    (道是日間勞碌,也就上牀睡了。)
    (誰知此夜睡後,沒興頭的事日漸生來。)
    (且聽下回接說。)
    (第二回 晁大舍傷狐致病 楊郎中鹵莽行醫)
    (血氣方剛莫恃強,精神惟恐暗消亡。)
    (再兼殘忍傷生類,總有盧醫少醫方。)
    
    
6**時間: 地點:
    (卻說晁大舍從晚間送客回來,面上覺得被人重重打了一個巴掌一般,通身打了
    (一個冷噤,頭髮根根直豎,覺得身子甚不爽快。)
    (勉強支持了一會,將那分的幾只雉兔並那個射殺的死狐交付家人收了,隨即進
    (到珍哥房內,沒情沒緒,垂了頭坐在椅上。)
    (那珍哥狂蕩了一日回來,正要數東瓜、道茄子,講說打圍的故事,那大舍沒投
    (仰仗的,不大做聲,珍哥也就沒趣了許多)
珍 哥:你回來路上歡歡喜喜的,你如何便惱巴巴起來?你一定又與禹明吾頑惱了。
    (晁大舍也不答應,只搖了搖頭。)
珍 哥:你實是為何?你的臉都焦黃土褐色的,多因路上冒了風寒。我叫人做些酸辣湯,
    你吃他兩碗,熱坑上發身汗出,情管就好了。
晁大舍:你叫丫頭暖壺熱酒來,我吃兩大鐘,看他怎的。
    (丫頭拿了四碟下酒的小菜,暖了一大壺極熱的酒,兩隻銀鑲雕漆勸杯,兩雙牙
    (箸,擺在臥房桌上。)
    (晁大舍與珍哥沒一些興頭,淡淡的吃了幾大杯,也就罷了。)
    (一面叫丫頭掃了炕,鋪了被褥,晁大舍與珍哥也都上炕睡了。)
    (睡去夢中常常驚醒,口中不住呻吟。)
    (睡到二更,身上火熱起來,說口苦、叫頭疼,又不住的說譫語。)
    (珍哥慌了手腳,叫丫頭點起燈,生了火,叫起養娘,都來看侍。)
    (一面差人敲計氏的門,請計氏來看望。)
    (那計氏兩三日前聽得有人說道,與珍哥做戎衣,買■呈帶,要同去莊上打圍,
    (又與一伙狐群狗黨的朋友同去。)
    (計氏聞得這話,口中勉強說道)
計 氏:打圍極好。如今年成作亂,有了楊家女將出世,還怕甚麼流賊也先!
晁大舍:(心內說道)這些婆娘,聽不得風就是雨!一個老婆家,雖是娼妓出身,既從了
    良,怎麼穿了戎衣,跟了一伙漢子打圍?這是故意假說要我生氣。我倒沒有這許
    多閒氣生來!若是當真同去打圍,除了我不養漢罷了,那怕那忘八戴『銷金帽』
    、『綠頭巾』不成!
    (把那聽見的話也只當耳邊風,丟過一邊去了。)
    (及至十五日侵早,計氏方才起來,正在牀上纏腳,只聽得滿家熱熱鬧鬧的喧嘩
    (,又聽得那營中借來的二十四名鼓手動起樂來,又聽得放了三聲銃。)
計 氏:外面是做甚的?如此放炮吹打?
養 娘:你前日人說不信,這卻是小珍哥同大爺打圍去了。
計 氏:(計氏呆了半晌)天下怎有這等奇事!如今去了不曾?
養 娘:如今也將待起身。
計 氏:待我自己出去看看,果是怎樣個行景。
    (計氏取了一個帕子裹了頭,穿了一雙羔皮裡的段靴,加上了一件半臂,單叉褲
    (子,走向前來,恰好珍哥晁大舍都已上馬行了。)
    (計氏出到大門上,閉了一扇門,將身掩在門後,將上半截探出去看望,甚是齊
    (整。)
    (計氏又是氣,又是惱。)
    (那些對門兩捨的婦女也都出來看晁大舍與珍哥起身,也有羨慕的,也有數說的
    (,也有笑話的。)
    (看見計氏在門首,大家都向前來與計氏相見。)
計 氏:我還不曾梳洗,大家都不拜罷。
    (計氏讓他們到家吃茶。)
    (眾婦人都辭住不肯進去,站定敘了句把街坊套話。)
一 個:(有一個尤大娘說道)晁大嬸,你如何不同去走走,卻閒在家中悶坐?
計 氏:我家臉醜腳大,稱不起合一伙漢子打圍,躲在家中,安我過苦日子的分罷!
一 個:(有一個高四嫂說道)晁大嬸倒也不是臉醜腳大,只有些體沉骨重,只怕馬馱不
    動你。
    
    
7**時間: 地點:
高四嫂:大官人也沒正經。你要尊敬他,抬舉他,只在家中尊他抬他罷了,這是甚麼模樣
    !他倒罷了,脫不了往時每日妝扮了昭君,妝扮了孟日紅,騎著馬,夾在眾戲子
    內與人家送殯;只是大官人僧不僧、俗不俗,不成道理。莫說叫鄉里議論,就是
    叫任裡晁爺知道,也不喜歡。
計 氏:鄉里笑話,這是免不得的。俺公公知道,倒是極喜歡的,說他兒子會頑,會解悶
    ,又會丟錢,不是傻瓜了。俺那舊宅子緊鄰著娘娘廟,俺婆婆合我算記,說要揀
    一個沒人上廟的日子,咱到廟裡磕個頭,也是咱合娘娘做一場鄰捨家。他聽見了
    ,瓜兒多,子兒少,又道是怎麼合人擦肩膀,怎麼合人溜眼睛,又是怎麼著被人
    摳屁眼,怎麼被人剝鞋。廟倒沒去得成,倒把俺婆婆氣了個掙。不是我氣的極了
    ,打了兩個嘴巴,他還不知怎麼頂撞俺娘哩!
高四嫂:大官人這等頂撞晁奶奶,晁爺就不嗔麼?
計 氏:晁爺還裂著嘴笑哩!還說:『該!該!我說休去。只當叫人說出這話來才罷了!
    』這就俺公公管教兒的話了。
高四嫂:晁奶奶可也好性兒,不敢欺;俺小人家依不的!這若是俺那兒這們敗壞我,我情
    知合他活不成!
計 氏:俺娘沒的敢合他強一句麼?極的慌,擠著眼,往別處掉兩眼淚就是了。只是我看
    拉不上,倒罵兩句打兩下子,倒是有的。
高四嫂:你這們會管教,嗔道管教的大官人做了個咬臍郎!
計 氏:(眾人問說)大官人怎麼是個咬臍郎?
一 個:(一個老鄢說道)哎喲!你們不醒的。咬臍郎打圍,井邊遇著他娘是李三娘。如
    今大官人同著小娘子打圍,不中咬臍郎麼?
計 氏:(眾人說著)俺那裡曉得。怪道人說鄢嫂子知今道古!
計 氏:你還說叫我管教他!我還是常時的我,他還是常時的他哩麼?投到娶這私窠子以
    前,已是與了我兩三遭下馬威,我已是遞了降書降表了。我還敢管他哩!
高四嫂:晁大嬸,你是伶俐人,我說你聽,你倒休要賭氣。要不拿出綱紀來,信著他胡行
    亂做,就不成個人家。拋撒了家業或是淘碌壞了大官人,他撅撅屁股丟了,窮日
    子是你過,寡是你守。可是說螞蚱秀才的話,『飛不了你,跳不了你』。俺家裡
    那個常時過好日子時節,有衣裳盡著教他紮括,我一嗔也不嗔。他待和他睡覺,
    憑他一夜兩夜,就是十來宿,我也知不道甚麼是爭鋒吃醋。要是丟風撒腳,妄作
    妄為,忘八淫婦,我可也都不饒。
計 氏:他如今紅了眼,已是反了,他可不依你管哩!
高四嫂:(老鄢說道)真是一個同不的一個。他高大爺先鬼頭蛤蟆眼,你先虎背雄腰的個
    婆娘,他要做文王,你就施禮樂;他要做桀紂,你就動干戈!他高大爺先不敢在
    你手裡展爪,就是你那七大八,象個豆姑娘兒是的,你降他象鐘馗降小鬼的一般
    。你又自家處的正大,恩威並濟,他高大爺再又正經,怎麼不好?今大官人象個
    兇神一般,小娘子登過壇、唱過戲的人,可是說的好?妝出孟日紅來,連強盜也
    征伏了人!這晁大嬸小身薄力,到得他兩個那裡?
高四嫂:(高四嫂笑道)狗!天鵝倒大,海青倒小,拿得住住的!
    (一邊說,一邊大家拜了拜,走散。)
    (計氏回到房中,尋思起來,不由人不生氣,號天搭地哭了一場,頭也不梳,飯
    (也不吃,燒了燒炕睡了。)
    (到了這半夜,一片聲敲得門響。)
    (若是往時,計氏有甚害怕?又是個女人,除了降漢子,別又沒有甚麼虧心,一
    (發不用驚恐。)
    
    
8**時間: 地點:
    (如今被晁大舍降了兩頓,那婦人的陰性就如內官子一般,降怕他一遭,他便只
    (是膽怯,再也不敢逞強。)
計 氏:(計氏想道)有甚緣故?如何把門敲得這等緊急?這一定有多嘴獻淺的人對那強
    人說我在大門前看他起身,與街坊婦人說話。這是來尋釁了!我就是到門前與街
    坊家說幾句話,也還強似跟了許多孤老打圍丟醜!
計 氏:(把牀頭上那把解手刀拔出鞘來,袖在袖內,道)看他來意如何,若又似前彩打
    ,我便趁勢照他腦前戳他兩刀,然後自己抹了頭,對了他的命!
    (算記停當,挺著身,壯著膽,叫起丫頭養娘,開了門,問是怎麼的)
一 個:(只見一個家人媳婦慌慌張張的說道)大爺不知怎的,身上大不自在,不省人事
    ,只是譫語,快請大奶奶前去看守!
計 氏:他已是與我不相干了。如何打圍沒我去處,病了卻來尋我?日裡即如兇神一般,
    合老婆騎在馬上,雄赳赳的,如何就病的這等快?這是忘八淫婦不知定下了甚麼
    計策,哄我前去,要算計害我。你說道:他也不認我是他老婆,我也沒有了漢子
    !真病也罷,假病也罷,我半夜三更,不往前去!若是要處置我,脫不了還有明
    日!要殺要砍,任你們白日裡擺佈!若是真病,好了是不消說起;死了時節,他
    自有他任裡爹娘來與淫婦討命,我也是不管他的!
    (那個來請計氏的家人媳婦將計氏的話一五一十學與珍哥。)
珍 哥:王皮好了,大家造化!死了,割了頭碗大的疤!有我這們個婆娘,沒帳!
    (雖是口裡是這等強,心裡也未免幾分害怕。)
    (晁大舍又愈覺昏沉。)
    (珍哥等不得天亮,差了一個家人晁住,去請宣阜街住的楊太醫來診視。)
    (那厚友中,禹明吾在晁家對門住,是個屯院的書辦,家裡也起了數萬家事,與
    (晁大舍近鄰,所以更覺的相厚。)
    (見晁住請了楊太醫先自回來,禹明吾)
禹明吾:你趁早那裡回來?這等忙劫劫的。
晁 住:我家大爺自從昨晚送了眾位進門,似覺被人臉上打了一個巴掌的,身上寒噤。到
    了半夜,發熱起來。如今不省人事,只發譫語。小人適才往宣阜街請楊太醫診視
    ,他還在家梳洗,小人先來回話。
禹明吾:你家大爺昨日甚是精爽,怎麼就會這等病?
    (即約了附近同去打圍的朋友,一個尹平陽,一個虞鳳起,一個趙洛陵,四個同
    (到了晁家廳上坐定。)
    (楊太醫卻好也就進門。)
    (大家敘了揖,說起昨日怎樣同去打圍,怎樣回來,怎樣走散。)
    (還說晁大舍怎樣自己射殺了一妖狐。)
    (楊太醫都一一聽在肚裡。)
    (這個楊太醫平日原是個有名莽郎中,牙疼下「四物湯」,肚冷下「三黃散」的
    (主顧;行止又甚不端方,心性更偏是執拗;往人家走動,慣要說人家閨門是非
    (,所以人都遠他。)
    (偏有晁大舍與他心意相投,請他看病。)
晁 住:(他心裡想道)晁大舍新娶了小珍哥,這個浪婆娘,我是領過他大教的。我向日
    還服了蛤蚧丸,搽了龜頭散,還戰他不過。幸得出了一旅奇兵,剛剛打了個平帳
    。晁大舍雖然少壯,怎禁他晝夜挑戰,迭出不休!想被他弄得虛損極了。昨又打
    了一日獵,未免勞苦了,夜間一定又要雲雨,豈得不一敗塗地!幸得也還在少年
    之際,得四帖十全大補湯,包他走起。
又 想:我聞得他與小珍哥另在一院居住,不與他大娘子同居,進入內房看脈,必定珍哥
    出來相見。
又 想:禹明吾這伙人在此,若同進他房去,只怕珍哥不出來了。
又 想:這伙人也是他的厚朋友,昨日也曾在一處打圍,想也是不相迴避的。只是人多了
    ,情便不專。
    (於是楊太醫心內絕不尋源問病,碌碌動只想如此歪念頭,正似吊桶般一上一下
    (的思量。)
晁 住:(晁住出來說道)請楊相公進去。
禹明吾:(禹明吾等說道)我也要同進去看看。
晁 住:房內無人,請眾位一同進去無妨。
    (轉過廳堂,才是迴廊,走過迴廊,方到房前。)
    (只見:
    (    綠欄雕砌,猩紅錦幔懸門;金漆文几,鸚綠繡茵藉座。)
    (北牆下著木退光牀,翠被層鋪錦繡;南窗間磨磚回洞炕,絨條疊代蜚嘧。)
    (臥榻中,睡著一個病夫,塌趿著兩隻眼,咭咭咕咕牀橫邊,立著三個丫頭,歪
    (拉著六隻腳,唧唧噥噥。)
    (銅火盆獸炭通紅;金博爐篆煙碧綠。)
    (說不盡許多不在行的擺設,想不了無數未合款的鋪陳。)
    (晁住前面引路,楊太醫隨後跟行,又有禹明吾、尹平陽、虞鳳起、趙洛陵一同
    (進去。)
    (晁住掀起軟簾,入到晁大舍榻前,還是禹明吾開口說道)
晁 住:咱昨日在圍場上,你一跳八丈的,如何就這們不好的快?想是脫衣裳凍著了。
    (晁大舍也便不能作聲,只點點頭兒。)
楊太醫:這不是外感,臉上一團虛火,這是腎水枯竭的病症。
    (五個人都在牀前坐定了。)
    (楊太醫將椅子向牀前掇了一掇,看著旁邊侍候的一個盤頭丫頭)
楊太醫:你尋本書來,待我看一看脈。
    (若說要元寶,哥哥箱子內或者倒有幾個,如今說本書,垫著看脈,房中那得有
    (來?那丫頭東看西看,只見晁大舍枕頭旁一本寸把厚的冊葉,取將過來,簽上
    (寫道:「春宵秘戲圖」。)
楊太醫:這冊葉硬,擱的手慌。你另尋本軟殼的書來。若是大本《縉紳》更好。
    (那丫頭又看了一遍,又從枕頭邊取過一本書來,簽上寫是「如意君傳」,幸得
    (楊太醫也不曾掀開看,也不曉得甚麼是「如意君」,添在那冊葉上邊,從被中
    (將晁大舍左手取出,擱在書上。)
    (楊太醫也學歪了頭、閉了眼妝那看脈的模樣。)
    (一來心裡先有成算,二來只尋思)
尋 思:這等齊整,那珍哥落得受用,不知也還想我老楊不想?
尋 思:(亂將兩隻手,也不按寸關尺的穴竅,胡亂按了一會)我說不是外感,純是內傷
    。
禹明吾:這病也還不甚重麼?
楊太醫:這有甚麼正經。遇著庸醫錯看了脈,拿著當外感,一帖發表的藥下去,這汗還止
    的不住哩,不由的十生九死了!如今咱下對症的藥,破著四五帖十全大補湯,再
    加上人參天麻兩樣擋戧的藥,包他到年下還起來合咱頑耍。
    (說畢,大家也就出去,各自散了。)
    (晁住拿著五錢銀,跟了楊太醫去取藥。)
    (一路走著,對晁住說道)
晁 住:您大爺這病,成了八九分病了!你見他這們個胖壯身子哩,裡頭是空的!通象一
    堵無根的高牆,使根槓子頂著哩!我聽說如今通不往後去,只合小珍哥在前面居
    住,這就是他兩個的住宅麼?
    (晁住也一問一對的回話。)
    (取了藥回到家中,將藥親交與珍哥收了)
珍 哥:藥袋上寫的明日,如今就吃。吃了且看投不投,再好加減。
珍 哥:他還說什麼來?他沒說你爺的病是怎麼樣著?
晁 住:他說俺大爺看著壯實,裡頭是空空的,通象那牆搜了根的一般。你合你姨說,差
    不多罷,休要淘碌壞了他!
    (珍哥微笑了一笑,罵道)
珍 哥:放他家那撅尾巴騾子臭屁!沒的那砍頭的臭聲!我淘碌他甚麼來?
    (一面洗藥銚,切生薑,尋紅棗,每帖又加上人參一錢二分。)
    (將藥煎中,打發晁大舍吃將下去。)
    (誰想歪打正著,又是楊太醫運好的時節,吃了藥就安穩睡了一覺。)
    (臨晚,又將藥滓煎服,夜間微微的出了些汗,也就不甚譫語了。)
    (睡到半夜,熱也退了四分。)
    (次早也便省的人事了。)
    (珍哥將他怎樣昏迷,怎樣去請計氏不來,楊太醫怎樣診脈,禹明吾四人怎樣同
    (來看望,一一都對晁大舍說了;又把眼擠了兩擠,掉下兩點淚來)
禹明吾:天爺可憐見,叫你好了罷!你要有些差池,我只好跑到你頭裡罷了!跑的遲些,
    你那『秋胡戲』待善擺佈我哩!
晁大舍:(晁大舍拖著聲兒說道)你可也沒志氣!他恨不的叫我死,見了他的眼,你沒要
    緊可去請他!你要不信,你去看看,他如今正敲著那歪拉骨鞋幫子念佛哩!
珍 哥:你且慢說嘴,問問你的心來。夫妻到底是夫妻,我到底是二門上門神。
晁大舍:你說的是我大雞巴!我只認的小珍哥兒,不認的小計大姐!你且起去,還叫人去
    請了楊古月來看看,好再吃藥。
    (仍叫晁住進到窗下,珍哥吩咐道)
珍 哥:你還去請了楊古月再來看看你爺,好加減下藥。你說吃了藥,黑夜安穩睡了一覺
    ,熱也退了許多;如今也省的人事,不胡說了。你騎個頭口去,快些回來!
    (晁住到了楊太醫家,一五一十將珍哥吩咐的話說了一遍。)
楊太醫:(楊太醫眉花眼笑的說道)治病只怕看脈不准,要是看的脈真,何消第二帖藥?
    只是你大爺虛的極了,多服幾劑,保養保養。要是時來暫去的病,這也就不消再
    看了。昨日要是第二個人看見你家這們大門戶,饒使你家一大些銀子,還耽閣了
    『忠則盡』哩!你那珍姨,我治好他這們一個漢了,該怎樣謝我才是?
晁 住:我昨日對俺珍姨說來,說:楊爺叫和你說,差不多罷,少要淘碌壞了俺爺哩!
楊古月:你珍姨怎樣回你?
晁 住:俺珍姨沒說甚麼。只說『沒的放他那撅尾巴騾子屁!砍頭的那臭聲!』
    (大家笑說了一回。)
    (楊古月備了自己的馬,同晁住來到門前,到廳上坐下。)
    (往裡傳了,方才請進。)
晁大舍:(晁大舍望著楊古月說道)夜來有勞,我通不大省人事了。吃了藥,如今病去三
    四分了,我的心裡也漸明白了。
    (楊古月裂著嘴,笑的那一雙奸詐眼沒縫的說道)
楊古月:有咱這們相厚的手段,還怕甚麼!
    (一邊要書看脈。)
    (那丫頭仍往晁大舍枕旁取那冊葉合《如意君傳》。)
    (晁大舍看見,劈手奪下)
晁大舍:你往東間裡另取本書來!
    (丫頭另取了一本《萬事不求人》書。)
書 辦:(垫著看了脈)這病比昨日減動六七分了。今日再一帖下去,情管都好了。
    (辭了晁大舍,晁住引著,由東裡間窗下經過,珍哥將窗紙挖了一孔,往外張著
    (,看著楊古月走到跟前,不重不輕的提著楊古月的小名)
珍 哥:小楞登子!我叫你多嘴!
    (楊古月忍著笑,低著頭,咳嗽了一聲,出去了。)
    (晁住另撥了一個小廝小宦童跟了楊太醫家去取藥回來,照依藥袋上寫明煎服,
    (果然就又好了許多。)
    (禹明吾這伙厚友也時常來看望,不住的送密羅柑的、酥梨的、薰橘的、荸薺烏
    (菱的、蜜浸的、也絡繹不絕。)
    (晁大舍將息調理,也整待了一個月,至十二月十五日起來梳洗,身上也還虛飄
    (飄的。)
    (想是雖然扶病,也還與珍哥斷不了枕上姻緣,所以未得復原。)
    (天地上磕了頭,還了三牲願心;又走到後邊計氏門邊說道)
計 氏:姓計的,我害不好,多謝你去看我!我今日怎的也起來了?我如今特來謝你哩!
計 氏:你沒得扯淡!你認得我是誰?我去看你!你往看你的去處謝!你謝我則甚?
    (隔著門說了兩句話,仍回前面來了。)
    (沒到日頭西,也就上牀睡了。)
    (次十六日起來,將那打來的野雞兔子取出來簡點了一番。)
    (雖是隔了一月,是數九天氣,一些也不曾壞動,要添備著年下送禮。)
    (又將那只死狐番來覆去看了一會,真是毛深溫厚,顏色也將盡數變白了。)
    (交付家人剝了,將皮送去皮園硝熟,算計要做馬上座褥。)
    (因年節近了,在家打點澆蠟燭、炸果子、殺豬、央人寫對聯、買門神紙馬、請
    (香、送年禮、看著人搾酒、打掃家廟、樹天燈桿、彩畫桃符、謝楊古月,也就
    (沒得工夫出門。)
    (算計一發等到元旦出去拜節,就兼了謝客。)
    (正是日短夜長的時候,不覺的到了除夕,忙亂到三更天氣,正是:桃符初換舊
    (,爆竹又更新。)
    (第三回 老學究兩番托夢 大官人一意投親)
    (父母惟其疾所愁,守身為大體親憂。)
    (請君但看枯髏骨,猶為兒孫作馬牛。)
    
    
9**時間: 地點:
    (話說晁家有個家人,叫是李成名,脅肢裡夾著這張狐皮,正走出門去,要送到
    (皮園裡硝熟了,趕出來做成座褥,新年好放在馬上騎坐。)
    (誰知出門走了不上數十步,一隻極大的鷂鷹從上飛將下來,照那李成名面上使
    (那右翅子盡力一拍,就如被巨靈神打了一掌,將挾的狐皮抓了,飛在雲霄去了
    (。)
    (李成名昏了半晌,懵懵掙掙走到家來,面無人色,將鷂鷹拍面奪了狐皮去的事
    (一一與晁大舍說了。)
    (幸得晁大舍家法不甚嚴整,倒也不曾把李成名難為,只說)
李成名:可惜了那好皮。
    (幾聲,丟開罷了。)
    (到了除夕,打疊出幾套新衣,叫書辦預備拜帖,吩咐家人刷括馬匹,吃了幾杯
    (酒,收拾上牀睡定。)
    (又與珍哥牀上辭了辭舊歲,也就摟了脖項,睡熟去了。)
    (只見一個七八十歲的白鬚老兒,戴一頂牙白絨巾,穿一件半新不舊的褐子道袍
    ()
一 個:源兒,我是你的公公。你聽我說話:你的爹爹與你掙了這樣家事,你不肯安分快
    活,卻要胡做。沒要緊,卻領了一伙婆娘,男女混雜的,打甚麼圍?被鄉里笑話
    ,也還是小事,你卻惹下了一件天禍!雍山洞內那個狐姬,他修煉了一千多年,
    也盡成了氣候,泰山元君部下,他也第四五個有名的了。你起先見了他,不該便
    起一個邪心,你既是與他有緣了,他指望你搭救,你不救他也還罷了,反把他一
    箭射死,又剝了他的皮,叫人拿去硝熟。你前日送客,劈面打你的也是他,昨日
    那個鷂鷹使翼拍打李成名臉的也是他。幸得你們父子俱正是興旺的時候,門神、
    宅神俱不放他進來。適間你接我來家受供,那狐姬挾了他那張皮坐在馬台石上,
    他見我來,將你殺害他的原委備細對我告訴,說你若不是動了邪心,與他留戀,
    他自然遠避開去,你卻哄他到跟前,殺害他的性命。他說明早必定出門,他要且
    先行報復,待你運退時節,合伙了你著己的人,方取你去抵命。又說道:你媳婦
    計氏雖然不賢惠,倒也還是個正經人。只因前世你是他的妻子,他是你的丈夫,
    只因你不疼愛他,嘗將他欺賤,所以轉世他來報你。但他只有欺凌丈夫這件不好
    ,除此別的都也還是好人。所以他如今也不曾壞你的門風,敗你的家事,照舊報
    完了這幾年冤孽,也就好合好散了。你如今卻又不恕。你前世難為他,他卻不曾
    難為你,他今世難為你,你卻更是難為他,只怕冤冤相報,無有了期了!你聽公
    公說,明日切不可出門,家中且躲避兩個月,跟了你爹娘都往北京去罷,或可避
    得災過。若起身時,將莊上那本硃砂印的梵字《金剛經》取在身邊。那狐姬說道
    ,要到你莊上放火,因有這本經在莊,前後有許多神將護衛,所以無處下得手。
    城中又因你媳婦三世前是他同會上人,恐怕又驚嚇了計氏。這等看起來,他必是
    怕那《金剛經》的。
一 個:(臨行,卻將珍哥頭上拍了一下)何物淫妖,致我子孫人亡家破!
    (晁大舍即時驚醒,方知是個異夢。)
    (珍哥亦從夢中魘叫醒來,覺得在太陽邊煞實疼痛。)
    (聽了更鼓,正打五更四點。)
    (晁大舍一面起來穿衣,一面合珍哥說)
一 面:咱前日那個狐狸,不該把他射死。我適才做了個夢,甚是古怪。我過兩日對你告
    訴。
    (心裡也就有幾分害怕,待要不出門去,又尋思道)
心 裡:身上已復原了,若不出門,大新正月裡,豈不悶死人麼?這伙親朋知我不出門,
    都來我家打攪,酒席小事,我也沒有這些精神陪他。
尋 思:(左思右想)還是出門,且再看怎生光景?
    (一面梳洗完備,更了衣,天地灶前燒了紙,家廟裡磕了頭,天也就東方發亮了
    (。)
    (只見珍哥還在牀上害頭疼,起不來,身上增寒發熱的。)
晁大舍:你既頭疼,慢些起來罷。我出動到廟裡磕個頭,再到縣衙裡遞個帖,我且回家。
    咱大家吃了飯,我再出去拜客不遲。
    (晁大舍穿了一件荔枝紅大樹梅楊段道袍,戴了五十五兩買的一頂新貂鼠帽套。
    ()
    (兩個家人打了一對紅紗燈,一個家人夾了氈條,兩個家人拿了拜匣,又有三四
    (個散手跟的,前呼後擁,走出大門前。)
    (上得馬台石上,正要上馬,通象是有人從馬台石上著力推倒在地。)
    (那頭正在石邊,幸得帽套毛厚,止將帽套跌破了碗大一塊,頭目磕腫,象桃一
    (般,幸而未破。)
    (昏去半日,方才抬進家來,與他脫了衣裳,摘了巾幘,在珍哥對牀上睡下。)
    (方信夜間做夢是真,狐精報冤是實,也就著實害怕。)
    (珍哥又頭疼得叫苦連天。)
    (一個在上面牀上,一個在窗下炕上,哼哼唧唧的不住。)
    (過了元旦,初二早辰,只得又去請楊古月來看病。)
    (楊古月來到房內,笑說道)
楊古月:二位害相思病哩!為甚麼才子佳人一齊不好?
    (一邊坐下,敘說了幾句節間的閒話。)
晁大舍:(晁大舍告訴了昨早上馬被跌的根原)珍哥除夕三更方睡,五更夢中魘省,便覺
    頭疼,身上發熱,初一日也都不曾起來。
楊古月:你兩個的病,我連脈也不消看,猜就猜著八九分:都是大家人家,年下事忙,勞
    苦著了;大官人睡的又晚,起又早,一定又吃了酒多。
晁大舍:(又將嘴對了晁大舍的耳朵慢慢說道)又辭了辭舊歲,所以頭眩眼花,上了上馬
    ,就跌著了。
    (一面說,一面把椅子掇到晁大舍牀邊,將兩隻手都診視過了)
一 面:方才說的一點不差!
    (又叫丫頭將椅子掇到珍哥炕邊。)
    (丫頭將炕邊帳子揭起半邊,持在鉤上。)
    (珍哥故妝模樣,將被蒙蓋了頭。)
楊太醫:先伸出右手來。
楊太醫:(看畢,又說著)伸出左手來。
    (又按了一會,乘那丫頭轉了轉面,著實將珍哥的手腕扭了一把。)
    (珍哥忍痛不敢做聲,也即就勢將楊古月的手挖了兩道白皮。)
楊古月:(楊古月自己掇轉椅子)是勞碌著了些,又帶些外感。
    (叫人跟去取藥,辭了晁大舍。)
    (家人引出廳上,吃了一大杯茶。)
    (晁大舍封了一兩藥金,差了一個家人晁奉山跟去。)
    
    
10**時間: 地點:
    (須臾,取藥回來,養娘刷洗了兩個藥銚,記了分明,在一個火盆上將藥煎中。
    ()
    (晁大舍的藥脫不了還是「十全大補湯」;且原無別的症候,不過是跌了一交,
    (藥吃下去倒也相安。)
    (珍哥的藥是「羌活補中湯」,吃下去,也出了些汗,至午後,熱也漸漸退了,
    (只是那頭更覺疼得緊。)
晁奉山:(晁奉山媳婦說道)我去尋本祟書來,咱與珍姨送送,情管就好了。
    (一邊說,一邊叫人往真武廟陳道士家借了一本祟書來到,查看三十日係「灶神
    (不樂,黃錢紙五張、茶酒糕餅,送至灶下,吉」。)
晁大舍:不是三十日。醒了才覺頭疼,已是五更四點,是初一日子。你查初一日看。
    (初一日上面寫道係「觸怒家親,鬼在家堂正面坐,至誠悔過,禱告,吉」。)
    (晁大舍忽然想起夢中公公臨去在他頭上拍了一下,罵了兩句,醒轉就覺頭疼,
    (祟書上說觸怒家親,這分明是公公計較他,吩咐晁奉山媳婦道)
晁大舍:你不必等夜晚,如今就到家堂內老爺爺面前著實與他禱告一禱告,說道放他好了
    ,著他親自再去謝罪。
    (晁奉山媳婦平素是個能言快語的老婆,走到家堂內晁太公神主面前,一膝跪下
    (,磕了四個頭,祝贊)
祝 贊:新年新節,請你老人家來受供養,你老人家倒不凡百保佑,合人一般見識,拿的
    人頭疼發熱。總然就是衝撞了你老人家,你也該大人不見小人的過。你就不看他
    ,也該看你孫子的分上。你拿的他害不好,你孫子還道吃得下飯去哩?
    (說罷,回到家來。)
    (煞也古怪,珍哥的頭也就漸漸不疼了。)
    (只是晁大舍的半邊臉合左目,愈覺腫起,脹痛得緊,左半邊身子疼的翻不得身
    (。)
    (次初三日,又差人去與楊古月說了,取藥。)
    (楊古月掛著珍哥,藉口說道)
楊古月:還得我自己去看看,方好加減藥味。
    (即使人備了馬,即同晁家家人來到廳上坐下。)
    (家人走到後面,將楊古月要來自己看脈的情節說知。)
    (晁大舍這個渾帳無緒官人,不說你家裡有一塊大大的磁石,那針自然吸得攏來
    (,卻說)
晁大舍:楊古月真真合咱相厚,不憚奔馳,必定要來自己親看。
    (一面收拾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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