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一 至 第六〇〇

591**時間: 地點:
    (且說朱源自娶了瑞虹,彼此相敬相愛,如魚似水。)
    (半年之後,即懷六甲,到得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孩子,朱源好不喜歡,寫書報
    (知妻子。)
    (光陰迅速,那孩子早又周歲。)
    (其年又值會試,瑞虹日夜向天禱告,愿得丈夫黃榜題名,早報蔡門之仇。)
    (場後開榜,朱源果中了六十五名進士,殿試三甲,該選知縣。)
    (恰好武昌縣缺了縣官,朱源就討了這個缺,對瑞虹道)
朱 源:此去仇人不遠,只怕他先死了,便出不得你的氣。若還在時,一個個拿來瀝血祭
    獻你的父母,不怕他走上天去。
瑞 虹:若得相公如此用心,奴家死亦瞑目。
    (朱源一面先差人回家,接取家小在揚州伺候,一同赴任,一面候吏部領憑。)
    (不一日領了憑限,辭朝出京。)
    (原來大凡吳、楚之地作官的,都在臨清張家灣雇船,從水路而行,或徑赴任所
    (,或從家鄉而轉,但從其便。)
    (那一路都是下水,又快又穩;況帶著家小,若沒有勘合腳力,陸路一發不便了
    (。)
    (每常有下路糧船,運糧到京,交納過後,那空船回去,就攬這行生意,假充座
    (船,請得個官員坐艙,那船頭便去包攬他人貨物,圖個免稅之利,這也是個舊
    (規。)
    
    
592**時間: 地點:
    (卻說朱源同了小奶奶到臨清雇船,看了幾個艙口,都不稱懷,只有一只整齊,
    (中了朱源之意。)
    (船頭遞了姓名手本,磕頭相見。)
    (管家搬行李安頓艙內,請老爺奶奶下船。)
    (燒了神福,船頭指揮眾人開船。)
    (瑞虹在艙中,聽得船頭說話,是淮安聲音,與賊頭陳小四一般無二。)
    (問丈夫甚麼名字,朱源查那手本寫著:船頭吳金叩首,姓名都不相同。)
    (可知沒相干了,再聽他聲口越聽越像。)
    (轉展生疑,放心不下,對丈夫說了。)
    (假托分付說話,喚他近艙。)
    (瑞虹閃於背後廝認其面貌,又與陳小四無異。)
    (只是姓名不同,好生奇怪。)
    (欲待盤問,又沒個因由。)
    (偶然這一日,朱源的座師船到,過船去拜訪。)
    (那船頭的婆娘進艙來拜見奶奶,送茶為敬,瑞虹看那婦人:雖無十分顏色,也
    (有一段風流。)
瑞 虹:(瑞虹有心問那婦人道)你幾歲了?
那婦人:二十九歲了。
瑞 虹:哪裡人氏?
那婦人:池陽人氏。
瑞 虹:你丈夫不像個池陽人。
那婦人:這是小婦人的後夫。
瑞 虹:你幾歲死過丈夫的?
那婦人:小婦人夫婦為運糧到此,拙夫一病身亡。如今這拙夫是武昌人氏,原在船上做幫
    手,喪事中虧他一力相助。小婦人孤身無倚,只得就從了他,頂著前夫名字,完
    這場差使。
    (瑞虹問在肚裡,暗暗點頭。)
    (將香帕賞他。)
    (那婦人千恩萬謝的去了。)
    (瑞虹等朱源上船,將這話述與他聽了。)
    (眼見吳金即是陳小四,正是賊頭。)
朱 源:路途之間不可造次,且忍耐他到地方上施行,還要在他身上追究餘黨。
瑞 虹:相公所見極明;只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睜,這幾日如何好過!
    (恨不得借滕王閣的順風,一陣吹到武昌。)
    (飲恨親冤已數年,枕戈思報嘆無緣。)
    (同舟敵國今相遇,又隔江山路幾千。)
    
    
593**時間: 地點:
    (卻說朱源舟至揚州,那接取大夫人的還未曾到,只得停泊馬頭等候。)
    (瑞虹心上一發氣悶。)
    (等到第三日,忽聽得岸上鼎沸起來。)
    (朱源教人問時,卻是船頭與岸上兩個漢子扭做一團廝打。)
只聽得:(只聽得口口聲聲說道)你幹得好事!
    (朱源見小奶奶氣悶,正沒奈何,今番且借這個機會,敲那賊頭幾個板子,權發
    (利市,當下喝教水手)
朱 源:與我都拿過來!
    (原來這班水手,與船頭面和意不和,也有個緣故。)
    (當初陳小四縊死了瑞虹,棄船而逃,沒處投奔,流落到池陽地面。)
    (偶值吳金這只糧船起運,少個幫手,陳小四就上了他的船。)
    (見吳金老婆像個愛吃棗兒湯的,豈不正中下懷,一路行奸賣俏搭識上了。)
    (兩個如膠似漆,反多那老公礙眼。)
    (船過黃河,吳金害了個寒症,陳小四假意殷勤,贖藥調理。)
    (那藥不按君臣,一服見效,吳金死了。)
    (婦人身邊取出私財,把與陳小四,只說借他的東西,斷送老公。)
    (過了一兩個七,又推說欠債無償,就將身子白白裡嫁了他。)
    (雖然備些酒食,暖住了眾人,卻也中心不伏,為這緣故,所以面和意不和。)
只聽得:(聽得艙裡叫一聲)都拿過來!
    (蜂擁的上岸,將三個人一齊扣下船來,跪於將軍柱邊。)
朱 源:為何廝打?
只聽得:(船頭稟道)這兩個人原是小人合本撐船伙計,因盜了資本,背地逃走,兩三年
    不見面。今日天遣相逢,小人與他取討,他倒圖賴個人,兩個來打一個。
      望老爺與個人做主。
朱 源:你二人怎麼說?
只聽得:(那兩個漢子道)小人並沒此事,都是一派胡言。
朱 源:難道一些影兒也沒有,平地就廝打起來?
只聽得:(那兩個漢子道)有個緣故:當初小的們,雖曾與他合本撐船,只為他迷戀了個
    婦女,小的們恐誤了生意,把自己本錢收起,各自營運,並不曾欠他分毫。
朱 源:你兩個叫甚麼名字?
    (那兩個漢子不曾開口,倒是陳小四)
陳小四:一個叫沈鐵甏,一個叫秦小元。
    (朱源卻待再問,只見背後有人扯拽。)
    (回頭看時,卻是丫鬟,悄悄傳言,說道)
回 頭:小奶奶請老爺說話。
    (朱源走進後艙,見瑞虹雙行流淚,扯住丈夫衣袖,低聲)
低 低:那兩個漢子的名字,正是那賊頭一伙,同謀打劫的人,不可放他走了。
朱 源:原來如此。事到如今,等不得到武昌了。
    (慌忙寫了名帖,分付打轎,喝教地方,將三人一串兒縛了,自去拜揚州太守,
    (告訴其事。)
    (太守問了備細,且教把三個賊徒收監,次日面審。)
    (朱源回到船中,眾水手已知陳小四是個強盜,也把謀害吳金的情節,細細稟知
    (。)
    (朱源又把這些緣繇,備寫一封書帖,送與太守,並求究問餘黨。)
    (太守看了,忙出飛簽,差人拘那婦人,一並聽審。)
    (揚州城裡傳遍了這出新聞,又是強盜,又是奸淫事情,有婦人在內,那一個不
    (來觀看。)
    (臨審之時,府前好不熱鬧。)
    (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594**時間: 地點:
    (卻說太守坐堂,吊出三個賊徒,那婦人也提到了,跪於階了。)
    (陳小四看見那婆娘也到,好生驚怪)
陳小四:這廝打小事,如何連累家屬?
    (只見太守卻不叫吳金名字,竟叫陳小四。)
    (吃這一驚非小,凡事逃那實不過,叫一聲不應,再叫一聲不得不答應了。)
太 守:(太守相公冷笑一聲道)你可記得三年前蔡指揮的事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今日有何理說!
    (三個人面面相覷,卻似魚膠粘口,一字難開。)
太 守:那時同謀還有李癩子、白滿、胡蠻二、凌歪嘴、余蛤癩,如今在哪裡?
陳小四:小的其時雖在那裡,一些財帛也不曾分受,都是他這幾個席卷而去。只問他兩個
    便知。
陳小四:(沈鐵甖、秦小元道)小的雖然分得些金帛,不像陳小四強奸了他家小姐。
    (太守已知就裡,恐失了朱源體面,便喝住道)
太 守:不許閑話!只問你那幾個賊徒,現在何處?
朱 源:(秦小元道)當初分了金帛,四散去了。聞得李癩子、白滿隨著山西客人,販買
    絨貨;胡蠻二、凌歪嘴、余蛤蚆三人,逃在黃州撐船過活。小的們也不曾相會。
太 守:(太守相公又叫婦人上前問道)你與陳小四奸密,毒殺親夫,遂為夫婦,這也是
    沒得說了。
    (婦人方欲抵賴,只見階下一班水手都上前稟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得那
    (婦人頓口無言。)
    (太守相公大怒,喝教選上號毛板,不論男婦,每人且打四十,打得皮開肉綻,
    (鮮血迸流。)
    (當下錄了口詞,三個強盜通問斬罪,那婦人問了凌遲。)
    (齊上刑具,發下死囚牢裡。)
    (一面出廣捕,挨獲白滿、李癩子等。)
    (太守問了這件公事,親到船上答拜朱源,就送審詞與看,朱源感謝不盡。)
    (瑞虹聞說,也把愁顏放下七分。)
    (又過幾日,大奶奶已是接到。)
    (瑞虹相見,一妻一妾,甚是和睦。)
    (大奶奶又見兒子生得清秀,愈加歡喜。)
    (不一日,朱源於武昌上任,管事三日,便差的當捕役緝訪賊黨胡蠻二等。)
    (果然胡蠻二、凌歪嘴在黃州江口撐船,手到拿來。)
太 守:(招稱)余蛤蚆一年前病死,白滿、李癩子見跟陝西客人,在省城開鋪。
    (朱源權且收監,待拿到餘黨,一並問罪。)
    (省城與武昌縣相去不遠,捕役去不多日,把白滿、李癩子二人一索子捆來,解
    (到武昌縣。)
    (朱源取了口詞,每人也打四十。)
    (備了文書,差的當公人,解往揚州府裡,以結前卷。)
    (朱源做了三年縣宰,治得那武昌縣道不拾遺,犬不夜吠行取御史,就出差淮揚
    (地方。)
瑞 虹:(瑞虹囑忖道)這班強盜,在揚州獄中,連歲停刑,想未曾決。相公到彼,可了
    此一事,就與奴家瀝血祭奠父親並兩個兄弟。一以表奴家之誠,二以全相公之信
    。還有一事,我父親當初曾收用一婢,名喚碧蓮,曾有六月孕。因母親不容,就
    嫁出與本處一個朱裁為妻。後來聞得碧蓮所生是個男兒。相公可與奴家用心訪問
    。若這個兒子還在,可主張他復姓,以續蔡門宗祀,此乃相公萬代陰功。
    (說罷,放聲大哭,拜倒在地。)
朱 源:(朱源慌忙扶起道)你方才所說二件,都是我的心事。我若到彼,定然不負所托
    ,就寫書信報你得知。
    (瑞虹再拜稱謝。)
    
    
595**時間: 地點:
    (再說朱源赴任淮、揚,這是代天子巡狩,又與知縣到任不同。)
    (真個:號令出時霜雪凜,威風到處鬼神驚。)
    
    
596**時間: 地點:
    (其時七月中旬,未是決囚之際。)
    (朱源先出巡淮安,就托本處府縣訪緝朱裁及碧蓮消息,果然訪著。)
    (那兒子已八歲了,生得堂堂一貌。)
    (府縣奉了御史之命,好不奉承,即日香湯沐浴,換了衣履,送在軍衛供給,申
    (文報知察院。)
    (朱源取名蔡續,特為起奏一本,將蔡武被禍事情,備細達於聖聰)
朱 源:蔡氏當先有汗馬功勞,不可令其無後。今有幼子蔡續,合當歸宗,俟其出幼承襲
    。其凶徒陳小四等,秋後處決。
    (聖旨准奏了。)
    (其年冬月,朱源親自按臨揚州,監中取出陳小四與吳金的老婆,共是八個,一
    (齊綁赴法場,剮的剮,斬的斬,乾乾淨淨。)
    (正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若還不報,時辰未到。)
    (朱源分付劊子手,將那幾個賊徒之首,用漆盤盛了,就在城隍廟裡設下蔡指揮
    (一門的靈位,香花燈燭,三牲祭禮,把幾顆人頭一字兒擺開。)
    (朱源親制祭文拜奠。)
    (又於本處選高僧做七七功德,超度亡魂。)
    (又替蔡續整頓個家事,囑付府縣青目。)
    (其母碧蓮一同居住,以奉蔡指揮歲時香火。)
    (朱裁另給銀兩別娶。)
    (諸事俱已停妥,備細寫下一封家書,差個得力承舍,賚回家中,報知瑞虹。)
    (瑞虹見了書中之事,已知蔡氏有後,諸盜盡已受刑,瀝血奠祭,舉手加額,感
    (謝天地不盡。)
    (是夜,瑞虹沐浴更衣,寫下一紙書信,寄謝丈夫。)
    (又去拜謝了大奶奶,回房把門拴上,將剪刀自刺其喉而死。)
    (其書云:賤妾瑞虹百拜相公台下:虹身出武家,心嫻閨訓。)
    (男德在義,女德在節。)
    (女而不節,與禽何別!虹父韜韞不成,□櫱迷神。)
    (海盜亡身,禍及母弟,一時並命。)
    (妾心膽俱裂,浴淚彌年。)
    (然而隱忍不死者,以為一人之廉恥小,合門之仇怨大。)
    (昔李將軍忍恥降虜,欲得當以報漢,妾雖女流,志竊類此。)
    (不幸歷遭強暴,衷懷未申。)
    (幸遇相公,拔我於風波之中,諧我以琴瑟之好。)
    (識荊之日,便許復仇。)
    (皇天見憐,宦游早遂。)
    (諸奸貫滿,相次就縛;而且明正典刑,瀝血設享。)
    (蔡氏已絕之宗,復蒙披根見本,世祿復延。)
    (相公之為德於衰宗者,天高地厚,何以喻茲。)
    (妾之仇已雪而志已遂矣。)
    (失節貪生,貽玷閥閱,妾且就死,以謝蔡氏之宗於地下。)
    (兒子年已六歲,嫡母憐愛,必能成立。)
    (妾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姻緣有限,不獲面別,聊寄一箋,以表衷曲。)
    (大奶奶知得瑞虹死了,痛惜不已,殯殮悉從其厚,將他遺筆封固,付承舍寄往
    (任上。)
    (朱源看了,哭倒在地,昏迷半晌方醒。)
    
    
597**時間: 地點:
    (自此患病,閉門者數日,府縣都來候問。)
    (朱源哭訴情繇,人人墮淚,俱夸瑞虹節孝,今古無比,不在話下。)
    (後來朱源差滿回京,歷官至三邊總制。)
    (瑞虹所生之子,名曰朱懋,少年登第,上疏表陳生母蔡瑞虹一生之苦,乞賜旌
    (表。)
    (聖旨准奏,特建節孝坊,至今猶在。)
    (有詩贊云:報仇雪恥是男兒,誰道裙釵有執持。)
    (堪笑□□真小諒,不成一事枉嗟咨。)
    (第三十七卷 杜子春三入長安)
    (想多情少宜求道,想少情多易入迷。)
    (總是七情難斷滅,愛河波浪更堪悲。)
    
    
598**時間: 地點:
    (話說隋文帝開皇年間,長安城中有個子弟姓杜,雙名子春,渾家韋氏。)
    (家住城南,世代在揚州做鹽商營運。)
    (真有萬萬貫家資,千千頃田地。)
    (那杜子春倚借著父祖資業,那曉得稼穡艱難,且又生性豪俠,要學那石太尉的
    (奢華,孟嘗君的氣概。)
    (宅後造起一座園亭,重價構取名花異卉,巧石奇峰,妝成景致。)
    (曲房深院中,置買歌兒舞女,艷妾妖姬,居於其內。)
    (每日開宴園中,廣召賓客。)
    (你想那揚州乃是花錦地面,這些浮浪子弟,輕薄少年,卻又盡多,有了杜子春
    (恁樣撒漫財主,再有那個不來!雖無食客三千,也有幫閑幾百。)
    (相交了這般無藉,肯容你在家受用不成?少不得引誘到外邊游蕩。)
    (杜子春心性又是活的,有何不可?但見:輕車怒馬,春陌游行,走狗擎鷹,秋
    (田較獵。)
    (青樓買笑,纏頭那惜千緡;博局呼盧,一擲常輸十萬。)
    (畫船簫管,恣意逍遙;選勝探奇,任情散誕。)
    (風月場中都總管,煙花寨內大主盟。)
    (杜子春將銀子認做沒根的,如土塊一般揮霍。)
    (那韋氏又是掐得水出的女兒家,也只曉得穿好吃好,不管閑帳。)
    (看看家中金銀搬完,屯鹽賣完,手中乾燥,央人四處借債。)
    (揚州城中那個不曉得杜子春是個大財主,才說得聲,東也□來,西也送至,又
    (落得幾時脾胃。)
    (到得沒處借時,便去賣田園,貨屋宅。)
    (那些債主,見他產業搖動,都來取索。)
    (那時江中蘆洲也去了,海邊鹽場也脫了,只有花園住宅不捨得與人,到把衣飾
    (器皿變賣。)
    (他是用過大錢的,這些少銀兩,猶如吃碗泡茶,頃刻就完了。)
    (你想杜子春自幼在金銀堆裡滾大起來,使滑的手,若一刻沒得銀用,便過不去
    (。)
    (難道用完了這項,卻就罷休不成,少不得又把花園住宅出脫。)
    (大凡東西多的時節,便覺用之不盡,若到少來,偏覺得易完。)
    (賣了房屋,身子還未搬出,銀兩早又使得乾淨。)
    (那班朋友,見他財產已完,又向旺處去了,誰個再來趨奉?就是奴僕,見家主
    (弄到恁般地位,贖身的贖身,逃走的逃走,去得半個不留。)
    (姬妾女婢,標緻的准了債去,粗蠢的賣來用度,也自各散去訖。)
    (單單剩得夫妻二人相向,幾間接腳屋裡居住,漸漸衣服凋敝,米糧欠缺。)
    (莫說平日受恩的不來看覷他,就是杜子春自己也無顏見人,躲在家中。)
    (正是:床頭黃金盡,壯士無顏色。)
    (杜子春在揚州做了許多時豪傑,一朝狼狽,再無面目存坐得住,悄悄的歸去長
    (安祖居,投托親戚。)
    (元來杜陵、韋曲二姓,乃是長安巨族,宗支十分蕃盛,也有為官作宦的,也有
    (商賈經營的,排家都是至親至戚,因此子春起這念頭。)
    (也不指望他資助,若肯借貸,便好度日。)
    (豈知親眷們都道子春潑天家計,盡皆弄完,是個敗子,借貸與他,斷無還日。
    ()
    (為此只推著沒有,並無一個應承。)
    (便十二分至戚,情不可卻,也有周濟些的,怎當得子春這個大手段,就是熱鍋
    (頭上灑著一點水,濟得甚事!好幾日沒飯得飽吃,東奔西趁,沒個頭腦。)
    (偶然打向西門經過,時值十二月天氣,大雪初晴,寒威凜烈。)
    (一陣西風,正從門圈子裡刮來,身上又無綿衣,肚中又餓,刮起一身雞皮栗子
    (,把不住的寒顫,嘆口氣)
嘆口氣:我杜子春豈不枉然!平日攀這許多好親好眷,今日見我淪落,便不理我,怎麼受
    我恩的也做這般模樣?要結那親眷何用?要施那仁義何用?我杜子春也是一條好
    漢,難道就沒再好的日子?
    (正在那裡自言自語,偶有一老者從旁經過。)
    (見他嘆氣,便立住腳問道)
朱 源:郎君為何這般長嘆?
    (杜子春看那老者,生得:童顏鶴發,碧眼龐眉。)
    (聲似銅鐘,須如銀線。)
    (戴一頂青絹唐巾,被一領茶褐道袍,腰繫絲絛,腳穿麻履。)
    (若非得道仙翁,定是修行長者。)
    (杜子春這一肚子氣惱,正莫發脫處,遇著這老者來問,就從頭備訴一遍。)
那老者:俗語有云:『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你當初有錢,是個財主,人自然趨奉
    你;今日無錢,是個窮鬼,便不禮你。又何怪哉!雖然如此,天不生無祿之人,
    地不長無根之草,難道你這般漢子,世間就沒個慷慨仗義的人周濟你的?只是你
    目下須得銀子幾何,之勾用度?
子 春:只三百兩足矣。
老 者:(老者笑道)量你好大手段,這三百兩幹得甚事?再說多些。
子 春:三千兩。
老 者:(老者搖手道)還要增些。
子 春:若得三萬兩,我依舊到揚州去做財主了,只是難過這般好施主。
老 者:我老人家雖不甚富,卻也一生專行好事,便助你三萬兩。
    (袖裡取出三百個錢,遞與子春聊備一飯之費。)
老 者:(道)明日午時,可到西市波斯館裡會我,郎君勿誤!
    (那老者說罷,徑一直去了。)
子 春:(子春心中暗喜道)我終日求人,一個個不肯周濟,只道一定餓死。誰知遇著這
    老者發個善心,一送便送我三萬兩,豈不是天上吊下來的造化!如今且將他贈的
    錢,買些酒飯吃了,早些安睡。明日午時,到波斯館裡,領他銀子去。
    (走向一個酒店中,把三百錢都先遞與主人家,放開懷抱,吃個醉飽,回至家中
    (去睡。)
卻又想:我杜子春聰明一世,懵懂片時。我家許多好親好眷,尚不理我,這老者素無半面
    之識,怎麼就肯送我銀子?況且三萬兩,不是當耍的,便作石頭也老重一塊。量
    這老者有多大家私,便把三萬兩送我?若不是見我嗟嘆,特來寬慰我的,必是作
    耍我的;怎麼信得他?明日一定是不該去。
卻又想:我細看那老者,倒像個至誠的。我又不曾與他那求乞,他沒有銀子送我便罷了,
    說那謊話怎的?難道是捨真財調假謊,先送我三百個錢,買這個謊說?明日一定
    是該去。去也是,不去也是?
卻又想:(想了一會,笑道)是了,是了!那裡是三萬兩銀子,敢只把三萬個錢送我,總
    是三萬之數,也不見得。俗諺道得好:『飢時一口,勝似飽時一斗。』便是三萬
    個錢,也值三十多兩,勾我好幾日用度,豈可不去?
    (子春被這三萬銀子在肚裡打攪,整整一夜不曾得睡,巴到天色將明,不想精神
    (困倦,到一覺睡去,及至醒來,早已日將中了,忙忙的起來梳洗。)
    (他若是個有見識的,昨日所贈之錢,還留下幾文,到這早買些點心吃了去也好
    (。)
    (只因他是使溜的手兒,撒漫的性兒,沒錢便煩惱,及至錢入手時,這三百文又
    (不在他心上了。)
    (況聽見有三萬銀子相送,已喜出望外,哪裡算計至此。)
    (他的肚皮,兩日到餓服了,卻也不在心上。)
    (梳裹完了,臨出門又笑道)
子 春:我在家也是閑,那波斯館又不多遠,做我幾步氣力不著,便走走去何妨。若見那
    老者,不要說起那銀子的事,只說昨夜承賜銅錢,今日特來相謝。大家心照,豈
    不美哉!
    (元來波斯館,都是四夷進貢的人在此販賣寶貨,無非明珠美玉,文犀瑤石,動
    (是上千上百的價錢,叫做金銀窠裡。)
    (子春一心想著要那老者的銀子,又怕他說謊,這兩只腳雖則有氣沒力的,一步
    (步蕩到波斯館來;一雙眼卻緊緊望那老者在也不在。)
    (到得館前,正待進門,恰好那老者從裡面出來,劈頭撞見。)
那老者:(那老者嗔道)郎君為甚的爽約?我在辰時到此,漸漸的日影挫西,還不見來,
    好守得不耐煩;你豈不曉得秦末張子房曾遇黃石公子圯橋之上,約後五日五更時
    分,到此傳授兵書。只因子房來遲,又約下五日。直待走了三次,半夜裡便去等
    候,方之傳得三略之法,輔佐漢高祖平定天下,封為留侯。我便不如黃石公,看
    你怎做得張子房?敢是你疑心我沒銀子把你麼?我何苦討你的疑心。你且回去,
    我如今沒銀子了。
    (只這一句話,嚇得子春面如土色,懊悔不及,恰像折翅的老鶴,兩只手不覺直
    (掉了下去,想道)
想 著:三萬銀子到手快了,怎麼恁樣沒福,到熟睡了去,弄至這時候!如今他卻不肯了
    。
又 想:他若也像黃石公肯再約日子,情愿隔夜打個鋪兒睡在此伺候。
又 想:這老官兒既有心送我銀子,早晚總是一般的,又吊甚麼古今,論甚麼故事?
又 想:還是他沒有銀子,故把這話來遮掩?
    (正在胡猜亂想,那老者恰像在他腹中走過一遭的,便曉得了,乃道)
那老者:我本特再約個日子,也等你走幾遭兒,則是你疑我道一定沒有銀子,故意弄這腔
    調。罷!罷!罷!有心做個好事,何苦又要你走,可隨我到館裡來。
    (子春見說原與他銀子,又像一個跳虎撥著關捩子直豎起來,急松松跟著老者徑
    (到西廊下第一間房內。)
    (開了壁廚,取出銀子,一劃都是五十兩一個元寶大錠,整整的六百個,便是三
    (萬兩,擺在子春面前,精光耀目。)
一 個:(說道)你可將去,再做生理,只不要負了我相贈的一片意思。
    (你道杜子春好不莽撞,也不問他姓甚名誰,家居哪裡,剛剛拱手,說得一聲)
子 春:多謝,多謝!
    (便顧三十來個腳夫,竟把銀子挑回家去。)
    (杜子春到明日絕早,就去買了一匹駿馬,一付鞍□,又做了幾件時新衣服,便
    (去夸耀眾親眷)
子 春:據著你們待我,我已餓死多時了。誰想天無絕人之路,卻又有做方便的送我好幾
    萬銀子。我如今依舊往揚州去做鹽商,特來相別。有一首《感懷詩》在此,請政
    。
    (詩云:九叩高門十不應,耐他凌辱耐他憎。)
    
    
599**時間: 地點:
    (如今騎鶴揚州去,莫問腰纏有幾星。)
    (那些親眷們一向訕笑杜子春這個敗子,豈知還有發跡之日,這些時見了那首感
    (懷詩,老大的好沒顏色。)
卻又想:長安城中那有這等一捨便捨三刀兩的大財主?難道我們都不曉得?一定沒有這事
    。
    (也有說他祖上埋下的銀子,想被他掘著了。)
    (也有說道,莫非窮極無計,交結了響馬強盜頭兒,這銀子不是打劫客商的,便
    (是偷竊庫藏的,都在半信半不信之間。)
    (這也不在話下。)
    
    
600**時間: 地點:
    (且說子春,那銀子裝上幾車,出了東都門,徑上揚州而去。)
    (路上不則一日,早來到揚州家裡。)
渾 家:(渾家韋氏迎著道)看你氣色這般光彩,行李又這般沉重,多分有些錢鈔,但不
    知那一個親眷借貸你的?
子 春:(子春笑道)銀倒有數萬卻一分也不是親眷的。
    (備細將西門下嘆氣,波斯館裡贈銀的情節,說了一遍。)
韋 氏:世間難得這等好人,可曾問他甚麼名姓?
      等我來生也好報答他的恩德。
子 春:(子春卻呆了一晌)其時我只看見銀子,連那老者也不看見,竟不曾問得。我如
    今謹記你的言語,倘或後來再贈我的銀子時節,我必先問他名姓便了。
    (那子春平時的一起賓客,聞得他自長安還後帶得好幾萬銀子來,依舊做了財主
    (,無不趨奉,似蠅攢蟻附一般,因而攛掇他重妝氣象,再整風流。)
    (只他是使過上百萬銀子的,這三萬兩能勾幾時揮霍,不及兩年,早已罄盡無餘
    (了。)
    (漸漸的賣了馬騎驢,賣了驢步走,熬枯受淡,度過日子。)
    (豈知坐吃山空,立吃地陷,終是沒有來路。)
    (日久歲長,怎生捱得!悔道)
韋 氏:千錯刀錯,我當初出長安別親眷之日,送甚麼《感懷詩》,分明與他告絕了,如
    今還有甚嘴臉好去乾求他?便是乾求,料他也決不理我。弄得我有家難奔,有國
    難投,教我怎處!
韋 氏:倘或前日贈銀子的老兒尚在,再贈你些,也不見得。
子 春:(子春冷笑道)你好痴心妄想!知那個老兒生死若何?貧富若何?怎麼還望他贈
    銀子。只是我那親眷都是肺腑骨肉,到底割不斷的。常言:『傍生不如傍熟。』
    我如今沒奈何,只得還至長安去,求那親眷。
    (正是:要求生活計,難惜臉皮羞。)
    (杜子春重到長安,好不卑詞屈體,去求那眾親眷。)
    (豈知親眷們如約會的一般,都說)
都 來:你還去求那頂尖的大財主,我們有甚力量扶持得你起?
    (只這冷言冷落,帶譏帶訕的,教人怎麼當得!險些把子春一氣一個死。)
    (忽一日打從西門經過,劈面遇著老者,子春不勝感愧,早把一個臉都掙得通紅
    (了。)
那老者:看你氣色,像個該得一注橫財的;只是身上衣服,怎麼這般襤褸?莫非又消乏了
    ?
子 春:(子春謝道)多蒙老翁送我三萬根子,我只說是用不盡的;不知略撒漫一撒漫,
    便沒有了。想是我流年不利,故此沒福消受,以至如此。
老 者:你家好親好眷遍滿長安,難道更沒周濟你的?
    (子春聽見說親眷周濟這句話,兩個眉頭就攢做一堆)
子 春:親眷雖多,一個個都是一錢不捨的慳吝鬼,怎比得老翁這般慷慨!
老 者:如今本當再贈你些才是,只是你三萬銀子不勾用得兩年,若活了一百歲,教我哪
    裡去討那百多萬贈你?休怪休怪!
    (把手一拱,望回去了。)
    (正是:須將有日思無日,休想今人似昔人。)
    (那老者去後,子春嘆道)
子 春:我受了親眷們許多訕笑,怎麼那老者最哀憐我的,也發起說話來。敢是他硬做好
    漢,送了我三萬銀子,如今也弄得手頭乾了。只是除了他,教我再望著那一個搭
    救。
    (正在那裡自言自語,豈知老者去不多遠,卻又轉來)
老 者:人家敗子也盡有,從不見你這個敗子的頭兒,三萬銀子,恰像三個銅錢,翣翣眼
    就弄完了。論起你恁樣會敗,本不該周濟你了,只是除了我,再有誰周濟你的?
    你依舊飢寒而死,卻不枉了前一番功果。常言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
    』還只是廢我幾兩銀子不著,救你這條窮命。
老 者:(袖裡又取出三百個銅錢,遞與子春道)你可將去買些酒飯吃,明日午時仍到波
    斯館西廊下相會。既道是三萬銀子不勾用度,今次須送你十萬兩。只是要早來些
    ,莫似前番又要我等你!
    (且莫說那老者發這樣慈悲心,送過了三萬,還要送他十萬,倒也虧杜子春好一
    (副厚面皮,明日又自去領受他的。)
    (當下子春見老者不但又肯周濟,且又比先反增了七萬,喜出望外,雙手接了三
    (百銅錢,深深作了個揖起來,舉舉手大踏步就走。)
    (一直徑到一個酒店中,依然把三百個錢做一垛兒先遞與酒家。)
    (走上酒樓,揀副座頭坐下。)
    (酒保把酒肴擺將過來。)
    (子春一則從昨日至今還沒飯在肚裡,二則又有十萬銀子到手,歡喜過望,放下
    (愁懷,恣意飲啖。)
    (那酒家只道他身邊還有銅錢,嗄飯案酒,流水搬來。)
    (子春又認做是三百錢內之物,並不推辭,盡情吃個醉飽,將剩下東西,都賞了
    (酒保。)
    (那酒保們見他手段來得大落,私下)
私 下:這人身上便襤褸,到好個撒漫主顧!
    (子春下樓,向外便走。)
酒 家:算明了酒錢去。
    (子春只道三百錢還吃不了,乃道)
子 春:餘下的賞你罷,不要算了。
酒 家:這人好混帳,吃透了許多東西,到說這樣冠冕話!
子 春:卻不干我事,你自送我吃的。
    (徹身又走。)
酒 家:(酒家上前一把扯住道)說得好自在!難道再多些,也是送你吃的!
    (兩下爭嚷起來。)
子 春:(旁邊走過幾個鄰里相勸問)吃透多少?
酒 家:(酒家把帳一算)還該二百。
子 春:(子春呵呵大笑道)我只道多吃了幾萬,恁般著忙!原來止得二百文,乃是小事
    ,何足為道。
酒 家:正是小事,快些數了撒開。
子 春:卻恨今日帶得錢少,我明日送來還你。
酒 家:認得你是那個,卻賒與你?
子 春:(杜子春)長安城中,誰不曉得我城南杜子春是個大財主?莫說這二百文,再多
    些決不少你的。若不相托,寫個票兒在此,明日來齲。
    (眾人見他自稱為大財主,都忍不住笑,把他上下打料。)
    (內中有個聞得他來歷的,在背後笑道)
酒 家:原來是這個敗子,只怕財主如今輪不著你了。
子 春:(子春早又聽見)老丈休得見笑。今日我便是這個嘴臉,明午有個相識,送我十
    萬銀子,怕道不依舊做財主麼?
子 春:(眾人聞得這話,一發都笑倒了)這人莫不是風了,天下那有送十萬銀子的?相
    識在哪裡?
酒 家:我也不管你有十萬廿萬,只還了我二百錢走路。
子 春:要,便明日多賞了你兩把,今日卻一文沒有。
酒 家:你是甚麼鳥人?吃了東西,不肯還錢!
    (當胸揪住,卻待要打。)
    (子春正摔脫不開,只聽有人叫道)
有 人:莫要打,有話講理。
    (分開眾人,捱身進來。)
    (子春睜睛觀看,正好是西門老者,忙叫道)
子 春:老翁來得恰好!與我評一評理。
老 者:你們為何揪住這位郎君廝鬧?
酒 家:他吃透了二百錢酒,卻要白賴,故此取索。
子 春:承老翁所賜三百文,先交付與他,然後飲酒,他自要多把東西與人吃,干我甚事
    ?今情愿明日多還他些,執意不肯,反要打我。老翁,你且說誰個的理直?
老 者:(老者向酒家道)既是先交錢後飲酒,如何多把與他吃?這是你自己不是。
子 春:(又對子春道)你在窮困之鄉,也不該吃這許多。如今通不許多說,我存得二百
    餞在此,與你兩下和了罷。
    (袖裡摸出錢來,遞與酒家。)
    (酒家連稱多謝。)
子 春:又蒙老翁周全,無可為報。若不相棄,就此小飲三杯,奉酬何如?
老 者:(老者微微笑道)不消得,改日擾你罷。
    (向眾人道聲請了,原復轉身而去。)
    (子春也自歸家。)
    (這一夜,子春心下想道)
子 春:我在貧窘之中,並無一個哀憐我的,多虧這老兒送我三萬銀子,如今又許我十萬
    。就是今日,若不遇他來周全,豈不受這酒家的囉啅。明日到波斯館裡,莫說有
    銀子,就做沒有,也不可不去。況他前次既不說謊,難道如今卻又弄謊不成?
    (巴不到明日,一徑的投波斯館來。)
    (只見那老者已先在彼,依舊引入西廊下房內,搬出二千個元寶錠,便是十萬兩
    (,交付子春收訖,叮囑)
叮 囑:這銀子難道不許你使用,但不可一造的用盡了,又來尋我。
子 春:(子春謝道)我杜子春若再敗時,老翁也不必看覷我了。
    (即便顧了車馬,將銀子裝上,向老者叫聲聒噪,押著而去。)
子 春:(元來偷雞貓兒到底不改性的,剛剛挑得銀子到家,又早買了鞍馬,做了衣服,
    (去辭別那眾親眷)多承指示,教我去求那大財主。果然財主手段,略不留難,
    (又送我十萬銀子。我如今有了本錢,便住在城中,也有坐位了,只是我杜子春
    (天生敗子,豈不玷辱列位高親?不如仍往揚州與鹽商合伙,到也穩便。
    (這個說話,明明是帶著刺兒的。)
    (那親眷們卻也受了子春一場嘔氣,敢怒而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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