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一 至 第五六〇
５５１＊＊時間： 地點：
（且說丘乙大從縣中回家，正打白鐵門首經過，只聽得里邊叫天叫地的啼哭。）
（元來白鐵自那夜擔著驚恐，出脫這尸首，冒了風寒，回家上得床，就發起寒熱
（，病了十來日，方才斷命。）
（所以老婆啼哭。）
（眼見為這一文錢，又送一條性命。）
（化為陰府驚心鬼，失卻陽間打鐵人。）
（丘乙大聞知白鐵已死，嘆口氣）
嘆口氣：恁般一個好漢！有得几日，卻又了帳。可見世人真是沒根的！
（走到家里，單單止有這個小廝，鬼一般縮在半邊，要口熱水，也不能勾。）
（看了那樣光景，方懊悔前日逼勒老婆，做了這樁拙事。）
５５２＊＊時間： 地點：
（如今又弄得不尷不尬，心下煩惱，連生意也不去做，終日東尋西覓，并無尸首
（下落。）
（看看捱過殘年，又蚤五月中旬。）
（那時朱常兒子朱太已在按院告准狀詞，批在浮梁縣審問，行文到婺源縣關提人
（犯尸棺。）
（起初朱太還不上緊，到了五月間，料得尸首已是腐爛，大大送個東道與婺源縣
（該房，起文關解。）
（那趙完父子因婺源縣已經問結，自道沒事，毫無畏懼，抱卷赴理。）
（兩縣解子領了一干人犯，三具尸棺，直至浮梁縣當堂投遞。）
（大尹將人犯羈禁，尸棺發置官壇候檢，打發婺源回文，自不必說。）
（不則一日，大尹吊出眾犯，前去相驗。）
（那朱太合衙門通買囑了，要勝趙完。）
（大尹到尸場上坐下，趙完將浮梁縣案卷呈上。）
（大尹看了，對朱常道）
大 尹：你借尸扎詐，打死二命，事已問結，如何又告？
朱 常：（朱常稟道）爺爺，趙完打余氏落水身死，眾目共見；卻買囑了地鄰忤作，妄報
是縊死的。那丁文、田婆，自己情慌，謀害抵飾，硬誣小人打死。且不要論別件
，但據小人主仆俱被拿住，趙完是何等勢力，卻容小人打死二命？
況死的俱年七十多歲，難道恁地不知利害，只揀垂死之人來打？爺爺推詳這
上，就見明白。
大 尹：既如此，當時怎就招承？
朱 常：那趙完衙門情熟，用極刑拷逼，若不屈招，性命已不到今日了。
趙 完：（趙完也稟道）朱常當日倚仗假尸，逢著的便打，闔家躲避。那丁文、田婆年老
奔走不及，故此遭了毒手。假尸縊死繩痕，是婺源縣太爺親驗過的，豈是忤作妄
報！如今日久腐爛，巧言誑騙爺爺，希圖漏網反陷。但求細看招卷，曲直立見。
大 尹：這也難憑你說。
（即教開棺檢驗。）
（天下有這等作怪的事，只道尸首經了許多時，已腐爛盡了，誰知都一毫不變，
（宛然如生。）
（那楊氏頸下這條繩痕，轉覺顯明，倒教忤作人沒做理會。）
（你道為何？他已得了朱常錢財，若尸首爛壞了，好從中作弊，要出脫朱常，反
（坐趙完。）
５５３＊＊時間： 地點：
（如今傷痕見在，若虛報了，恐大尹還要親驗；實報了，如何得朱常銀子？正在
（躊躇，大尹蚤已瞧破，就走下來親驗。）
（那忤作人被大尹監定，不敢隱匿，一一實報。）
（朱常在傍暗暗叫苦。）
（大尹把所報傷處，將卷對看，分毫不差，對朱常道）
大 尹：你所犯已實，怎么又往上司誑告？
（朱常又苦苦分訴。）
大 尹：（大尹怒道）還要強辨！夾起來！快說這縊死婦人是那里來的？
（朱常受刑不過，只得招出）
只 得：本日蚤起，在某處河沿邊遇見，不知是何人撇下？
（那大尹極有記性，忽地想起）
忽 地：去年丘乙大告稱，不見了妻子尸首；后來賣酒王婆告小二打死王公，也稱是日抬
尸首，撇在河沿上。起舋至今，尸首沒有下落，莫不就是這個么？
（暗記在心。）
（當下將朱常、卜才都責三十，照舊死罪下獄，其余家人減徒召保。）
（趙完等發落寧家，不題。）
５５４＊＊時間： 地點：
（且說大尹回到縣中，吊出丘乙大狀詞，并王小二那宗案卷查對，果然日子相同
（，撇尸地處一般，更無疑惑，即著原差，喚到丘乙大、劉三旺干証人等，監中
（吊出綽板婆孫氏，齊至尸場認看。）
５５５＊＊時間： 地點：
（此時正是五月天道，監中瘟疫大作，那孫氏剛剛病好，還行走不動，劉三旺與
（再旺扶挾而行。）
（到了尸場上，忤作揭開棺蓋，那丘乙大認得老婆尸首，放聲號慟，連連叫道）
丘乙大：正里小人妻子。
老 婆：（干証地鄰也道）正是楊氏。
（大尹細細鞠問致死情繇，丘乙大咬定）
大 尹：劉三旺夫妻登門打罵，受辱不過，以致縊死。
（劉三旺、孫氏，又苦苦折辯。）
（地鄰俱稱是孫氏起舋，與劉三旺無干。）
（大尹喝教將孫氏拶起。）
（那孫氏是新病好的人，身子虛弱，又行走這番，勞碌過度，又費唇費舌折辯，
（漸漸神色改變。）
（經著拶子，疼痛難忍，一口氣收不來，翻身跌倒，嗚呼哀哉！只因這一文錢上
（起，又送一條性命。）
（正是：陰府又添長舌鬼，相罵今無綽板聲。）
（大尹看見，即令放拶。）
（劉三旺向前叫喊，喊破喉嚨，也喚不轉，再旺在旁哀哀啼哭，十分淒慘。）
（大尹心中不忍，向丘乙大道）
大 尹：你妻子與孫氏角口而死，原非劉三旺拳手相交。
今孫氏亦亡，足以抵償。今后兩家和好，尸首各自領歸埋葬，不許再告；違
者定行重治。
（眾人叩首依命，各領尸首埋葬，不在話下。）
５５６＊＊時間： 地點：
（再說朱常、卜才下到獄中，想起枉費許多銀兩，反受一場刑杖，心中氣惱，染
（起病來，卻又沾著瘟氣，二病夾攻，不勾數日，雙雙而死。）
（只因這一文錢上起，又送兩條性命。）
（未詐他人，先損自己。）
５５７＊＊時間： 地點：
（說話的，我且問你：朱常生心害人，尚然得個喪身亡家之報；那趙完父子活活
（打死無辜二人，又誣陷了兩條性命，他卻漏網安享，可見天理原有報不到之處
（。）
（看官，你可曉得，古老有几句言語么？是那几句？古語道：善有善報，惡有惡
（報。）
（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那天公算子，一個個記得明白。）
（古往今來，曾放過那個？）
（這趙完父子漏網受用，一來他的頑福未盡，二來時候不到，三來小子只有一張
（口，沒有兩副舌，說了那邊，便難顧這邊，少不得逐節兒還你個報應。）
（閑話休題。）
５５８＊＊時間： 地點：
（且說趙完父子又勝了朱常，回到家中，親戚鄰里，齊來作賀。）
（吃了好几日酒。）
（又過數日，聞得朱常、卜才，俱已死了，一發喜之不勝。）
（田牛兒念著母親暴露，領歸埋葬不題。）
（時光迅速，不覺又過年余。）
（元來趙完年紀雖老，還愛風月，身邊有個偏房，名喚愛大兒。）
（那愛大兒生得四五分顏色，喬喬畫畫，正在得趣之時。）
（那老兒雖然風騷，到底老人家，只好虛應故事，怎能勾滿其所欲？看見義孫趙
（一郎身材雄壯，人物乖巧，尚無妻室，倒有心看上了。）
（常常走到廚房下，捱肩擦背，調嘴弄舌。）
（你想世間能有几個坐懷不亂的魯男子，婦人家反去勾搭，可有不肯之理！兩下
（眉來眼去，不則一日，成就了那事。）
（彼此俱在少年，猶如一對餓虎，那有個飽期，捉空就閃到趙一郎房中，偷一手
（兒。）
（那趙一郎又有些本領，弄得這婆娘體酥骨軟，魄散魂銷，恨不時刻并做一塊。
（）
（約莫串了半年有余。）
５５９＊＊時間： 地點：
（一日，愛大兒對趙一郎說道）
愛大兒：我與你雖然快活了這几多時，終是礙人耳目，心忙意急，不能勾十分盡興。不如
悄地逃往遠處，做個長久夫妻。
趙一郎：小娘子若真心肯跟我，就在此，可以做得夫妻，何必遠去！
愛大兒：你便是我心上人了，有甚假意？只是怎地在此就做得夫妻！
趙一郎：向年丁老官與田婆，都是老爹與大官人自己打死詐賴朱家的，當時教我相幫扛抬
，曾許事完之日，分一分家私與我。那個棒棰，還是我藏好。一向多承小娘子相
愛，故不說起。你今既有此心，我與老爹說，先要了那一分家私，尋個所在住下
，然后再央人說，要你為配，不怕他不肯。他若舍不得，那時你悄地徑自走了出
來，他可敢道個不字么？設或不達時務，便報與田牛兒同去告官，教他性命也自
難保。
（愛大兒聞言，不勝歡喜）
愛大兒：事不宜遲，作速理會。
（說罷，閃出房去。）
（次日趙一郎探趙完獨自個在堂中閑坐，上前說道）
趙一郎：向日老爹許過事平之后，分一股家私與我。如今朱家了賬已久，要求老爹分一股
兒，自去營運。
趙 完：我曉得了。
（再過一日，趙一郎轉入后邊，遇著愛大兒，遞個信兒道）
趙一郎：方才與老爹說了，娘子留心察聽，看可像肯的。
（愛大兒點頭會意，各自開去不題。）
５６０＊＊時間： 地點：
（且說趙完叫趙壽到一間廂房中去，將門掩上，低低把趙一郎說話，學與兒子）
趙 完：我一時含糊應了他，如今還是怎地計較？
趙 壽：我原是哄他的甜話，怎么真個就做這指望？
老 兒：當初不合許出了，今若不與他些，這點念頭，如何肯息？
（趙壽沉吟了一回，又生起歹念，乃道）
趙 壽：若引慣了他，做了個月月紅，倒是無了無休的詐端。想起這事，止有他一個曉得
，不如一發除了根，永無挂慮。
（那老兒若是個有仁心的，勸兒子休了這念，胡亂與他些個東西，或者免得后來
（之禍，也未可知。）
（千不合，萬不合，卻說道）
那老兒：我也有這念頭，但沒有個計策。
趙 壽：有甚難處，明日去買些砒礵，下在酒中，到晚灌他一醉，怕道不就完事。外邊人
都曉得平日將他厚待的，決不疑惑。
（趙完歡喜，以為得計。）
（他父子商議，只道神鬼不知，那曉得卻被愛大兒瞧見，料然必說此事，悄悄走
（來覆在壁上窺聽。）
（雖則聽著几句，不當明白，恐怕出來撞著，急閃入去。）
（欲要報與趙一郎，因聽得不甚真切，不好輕事重報。）
（心生一計，到晚間，把那老兒多勸上几杯酒，吃得醉熏熏，到了床上，愛大兒
（反抱定了那老兒撒嬌撒痴，淫聲浪語。）
（這老兒迷魂了，乘著酒興，未免做些沒正經事體。）
（方在酣美之時，愛大兒）
愛大兒：有句話兒要說，恐氣壞了你，不好開口，若不說，又氣不過。
（這老兒正頑得氣喘吁吁，借那句話頭，就停住了）
老 兒：是那個沖撞了你？
如此著惱！
愛大兒：叵耐一郎這廝，今早把風話撩撥我，我要扯他來見你，倒說：『老爹和大官人，
性命都還在我手里，料道也不敢難為我。』不知有甚緣故，說這般滿話。倘在外
人面前，也如此說，必疑我家做甚不公不法勾當，可不壞了名聲？那樣沒上下的
人，不如尋個計策擺布死了，也省了后患。
那老兒：元來這廝恁般無禮！不打緊，明晚就見功效了。
愛大兒：明晚怎地就見功效？
（那老兒也是合當命盡，將要藥死的話，一五一十說出。）
（那婆娘得了實信，次早閃來報知趙一郎。）
（趙一郎聞言，吃那驚不小，想道）
趙一郎：這樣反面無情的狠人！倒要害我性命，如何饒得他過？
（摸了棒棰，鎖上房門，急來尋著田牛兒，把前事說與。）
（田牛兒怒氣沖天，便要趕去廝鬧。）
趙一郎：（趙一郎止住道）若先嚷破了，反被他做了准備，不如竟到官司，與他理論。
想 起：（田牛兒道）也說得是。還到那一縣去？
趙一郎：當初先在婺源縣告起，這大尹還在，原到他縣里去。
（那太白村離縣止有四十余里，二人拽開腳步，直跑至縣中。）
（恰好大尹早堂未退，二人一齊喊叫。）
（大尹喚入，當廳跪下，卻沒有狀詞，只是口訴。）
（先是田牛兒哭稟一番，次后趙一郎將趙壽打死丁文、田婆，誣陷朱常、卜才情
（繇細訴，將行凶棒棰呈上。）
（大尹看時，血痕雖干，鮮明如昨，乃道）
大 尹：既有此情，當時為何不首？
趙一郎：是時因念主仆情分，不忍出首。如今恐小人泄漏，昨日父子計議，要在今晚將毒
藥鴆害小人，故不得不來投生。
大 尹：他父子計議，怎地你就曉得？
（趙一郎急遽間，不覺吐出實話）
不 覺：虧主人偏房愛大兒報知，方才曉得。
大 尹：你主人偏房，如何肯來報信？想必與你有奸么？
（趙一郎被道破心事，臉色俱變，強詞抵賴。）
大 尹：事已顯然，不必強辯。
（即差人押二人去拿趙完父子并愛大兒前來赴審。）
（到得太白村，天已昏黑，田牛兒留回家歇宿，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