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一 至 第四〇〇
391**時間: 地點:
(且說顧夫人謹守薛少府的尸骸,不覺過了二十多日,只見肌肉如故,並不損壞
(。)
(把手去摸著心頭,覺得比前更暖些。)
(漸漸的上至喉嚨,下至肚臍,都不甚冷了,想起道人李八百的說話,果然有些
(靈驗。)
(因此在他指頂上刺出鮮血來,寫成一疏,請了幾個有名的道士,在青城山老君
(廟裡建醮,祈求仙力,保護少府回生。)
(許下重修廟宇,再塑金身的願心。)
(宣疏之日,三位同僚與通縣吏民,無不焚香代禱,如當日一般。)
又 想:(我想古語有云)吉人天相。
(難道薛少府這等好官,況兼合縣的官民又都來替他祈禱,怕就沒有一些兒靈應
(?只是已死二十多日的人,要他依舊又活轉來,雖則老君廟裡許下願的,從無
(不驗之人,但是閻王殿前投到過的,那有退回之鬼。)
(正是:須知作善還酬善,莫道無神定有神。)
392**時間: 地點:
(卻說是夜,道士在醮壇上面,鋪下七盞明燈,就如北斗七星之狀。)
(元來北斗第七個星,叫做斗杓,春指東方,夏指南方,秋指西方,冬指北方,
(在天上旋轉的;只有第四個星,叫做天樞,他卻不動。)
(以此將這天樞星上一燈,特為本命星燈。)
(若是燈明,則本身無事;暗則病勢淹纏,滅則定然難救。)
393**時間: 地點:
(其時道士手舉法器,朗誦靈章,虔心禳解,伏陰而去,親奏星官,要保祐薛少
(府重還魂魄,再轉陽間。)
(起來看這七盞燈時,盡皆明亮。)
(覺得本命那一盞尤加光彩,顯見不該死的符驗,便對夫人賀喜道)
少 府:少府本命星燈,光彩倍加,重生當在旦夕,切不可過於哀泣,恐驚動他魂魄不安
,有難回轉。
韓夫人:(夫人含著兩行眼淚謝道)若得如此,也不枉做這個道場,和那晝夜看守的辛苦
。
(得了這個消息,心中少覺寬解。)
(豈知朦朧睡去,做成了一夢。)
(明明見少府慌慌忙忙,精赤赤的跑入門來,滿身都是鮮血,把兩只手掩著脖子
(叫道)
少 府:悔氣,悔氣。
我在江上泛舟,情懷頗暢,忽然狂風陡作,大浪掀天,把舟覆了,卻跌在水
去。幸遇江神憐我陽壽未絕,贈我一領黃金鎖子甲,送得出水,正待尋路入城,
不意遇著剪徑的強人,要謀這領金甲,一刀把我殺了。你若念夫妻情分,好生看
守魂魄,送我回去。
(夫人一聞此話,不覺放聲大哭,就驚醒了。)
想 起:適間道士只說不死,如何又有此惡夢?我記得夢書上有一句道:『夢死得生。』
莫非他眼下災悔脫盡,故此身上全無一絲一縷,亦未可知。只是緊緊的守定他尸
骸便了。
(到次日,夫人將醮壇上犧牲諸品,分送三位同僚,這個叫做「散福」。)
(其日就是裴縣尉作主,會請各衙,也叫做「飲福」。)
(因此裴縣尉差張弼去到漁戶家取個大魚來做*#,好配酒吃。)
(終是鄒二衙為著同年情重,在席上嘆道)
韓夫人:這酒與平常宴會不同,乃為薛公祈禱回生,半是釀壇上的品物。今薛公的生死,
未知何如,教我們食怎下咽?
想 起:(裴五衙便道)古人臨食不嘆,偏是你念同年,我們不念同僚的?聽得道士說他
回生,不在昨晚,便是今日。我們且待魚來做鮓下酒。拚吃個酩酊,只在席上等
候他一個消息,豈不是公私兩盡?
(當日直到未牌時分,張弼方才提著魚到階下。)
(元來裴五衙在席上作主,單為等魚不到,只得停了酒,看鄒二衙與雷四衙打雙
(陸,自己在傍邊吃著桃子。)
(忽回轉頭看見張弼,不覺大怒道)
不 覺:我差你取魚,如何去了許久?若不是飛簽催你,你敢是不來了麼?
(張弼只是叩頭,把漁戶趙幹藏過大魚的情節,備細稟上一遍。)
(裴五衙便教當直的把趙幹拖翻,著實打了五十下皮鞭,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
(流。)
(你道趙幹為何先不走了,偏要跟著張弼到縣,自討打吃?也只戀著這幾文的官
(價,思量領去,卻被打了五十皮鞭,價又不曾領得,豈不與這尾金色鯉魚為貪
(著香餌上了他的鉤兒一般?正是:世上死生皆為利,不到烏江不肯休。)
(裴五衙把趙幹趕了出去,取去來看,卻是一尾金色鯉魚,有三尺多長,喜嘆)
趙 幹:此魚甚好,便可付廚上做鮓來吃。
少 府:(當下薛少府大聲叫道)我哪裡是魚?就是你的同僚,豈可錯認得我了?我受了
許多人的侮慢,正要告訴列位與我出這一口惡氣,怎麼也認我做魚,便付廚上做
鮓吃?若要作鮓,可不屈我殺了,枉做這幾時同僚,一些兒契分安在。
394**時間: 地點:
(其時同僚們全然不禮。)
(少府便情極了,只得又叫道)
只 得:鄒年兄,我與你同登天寶末年進士,在都下往來最為交厚,今又在此同官,與他
們不同,怎麼不發一言,坐視我死?
少 府:(只見鄒二衙對裴五衙道)以下官愚見,這魚還不該做鮓吃。那青城山上老君祠
前有老大的一個放生池,盡有建醮的人買著魚鱉螺蛤等物投放池內。今日之宴,
既是薛衙送來的散福,不若也將此魚投於放生池內,見我們為同僚的情分,種此
因果。
只 得:(那雷四衙便從旁說道)放魚甚善,因果之說,不可不信。況且酒席美肴饌盡勾
多了,何必又要鮓吃?
395**時間: 地點:
(此時薛少府在階下,聽見嘆道)
少 府:鄒年兄好沒分曉。既是有心救我,何不就送回衙裡去,怎麼又要送我上山,卻不
渴壞了我?雖然如此,也強如死在庖人之手。待我到放生池內,依還變了轉來,
重換冠帶,再坐衙門。且莫說趙幹這起狗才,看那同僚扎甚嘴臉來見我?
少 府:(正在躊躇,又見那裴五衙答道)老長官要放這魚,是天地好生之心,何敢不聽
。但打醮是道家事,不在佛門那一教。
要修因果,也不在這上。想道天生萬物,專為養人。就如魚這一種,若不是
被人取吃,普天下都是魚,連河路也不通了。
凡人修善,全在這一點心上,不在一張口上。故諺語有云:『佛在心頭坐,
酒肉穿腸過。』又云:『若依佛法,冷水莫呷。』難道吃了這個魚,便壞了我們
為同僚的心?眼見得好魚不作鮓吃,倒平白地放了他去。安知我們不吃,又不被
水獺吃了?
總只一死,還是我們自吃了的是。
(少府聽了這話,便大叫道)
少 府:你看兩個客人都要放我,怎麼你做主人的偏要吃我?這等執拗。莫說同僚情薄,
元來賓主之禮,也一些沒有的。
少 府:(元來雷四衙是個兩可的人,見裴五衙一心要做魚*#吃,卻又對鄒二衙道)裴
長官不信因果,多分這魚放生不成了。但今日是他做主人,要以此奉客,怎麼好
固拒他?我想這魚不是我等定要殺他,只算今日是他數盡之日,救不得罷了。
少 府:(當下少府即大聲叫道)雷長官,你好沒主意,怎麼兩邊攛掇。
既是勸他救我,他便不聽,你也還該再勸才是。怎麼反勸鄒年兄也不要救我
?敢則你衙齋冷淡,好幾時沒得魚吃了,故此待他做鮓來,思量飽餐一頓麼?
只 得:(只得又叫鄒二衙道)年兄,年兄。你莫不是喬做人情?故假意勸了這幾句,便
當完了你事,再也不出半聲了。自古道得好:『一死一生,乃見交情。』若非今
日我是死的,你是活的,怎知你為同年之情淡薄如此。到底有個放我時節,等我
依舊變了轉來,也少不得學翟廷尉的故事,將那兩句題在我衙門之上,與你看看
。年兄,年兄,只怕你悔之晚矣。
(少府雖則亂叫亂嚷,賓主都如不聞。)
396**時間: 地點:
(當時裴五衙便喚廚役叫做王士良,因有手段,最整治得好鮓,故將這魚交付與
(他)
少 府:又要好吃,又要快當。不然,照著趙幹樣子,也奉承你五十皮鞭。
(那王士良一頭答應,一頭就伸過手提魚。)
(忽得少府頂門上飛散了三魂,腳板底蕩調了七魄,便大聲哭起來道)
少 府:我平昔和同僚們如兄若弟,極是交好,怎麼今日這等哀告,只要殺我?哎,我知
道了,一定是妒忌我掌印,起此一片惡心。須知這印是上司委把我的,不是我謀
來掌的。若肯放我回衙,我就登時推印,有何難哉。
(說了又哭,哭了又說。)
(豈知同僚都做不聽見,竟被王士良一把提到廚下,早取過一個砧頭來放在上面
(。)
(少府舉眼看時,卻認得是他手裡一向做廚役的,便大叫道)
少 府:王士良,你豈不認得我是薛三爺?若非我將吳下食譜傳授與你,看你整治些甚樣
肴饌出來?能使各位爺這般作興你?
你今日也該想我平昔抬舉之恩,快去稟知各位爺,好好送回衙去。卻把我來
放在砧頭上待要怎的?
(豈知王士良一些不禮,右手拿刀在手,將魚頭著實按上一下。)
(激得少府心中不勝大怒,便罵)
少 府:你這狗才。敢只會奉承裴五衙,全不怕我。難道我就沒擺布你處?
(一錚錚起來,將尾子向王士良臉上只一潑,就似打個耳聒子一般,打得王士良
(耳鳴眼暗,連忙舉手掩面不迭,將那把刀直拋在地下去了。)
少 府:(一邊給刀,一邊卻冷笑道)你這魚。既是恁的健浪,停一會等我送你到滾鍋兒
裡再游游去。
(元來做鮓的,最要刀快,將魚切得雪片也似薄薄的,略在滾水裡面一轉,便撈
(起來,加上椒料,潑上香油,自然松脆鮮美。)
(因此王士良再把刀去磨一下。)
397**時間: 地點:
(其時少府叫他不應,嘆口氣)
嘆口氣:這次磨快了刀來,就是我命盡之日了。想起我在衙雖則患病,也還可忍耐,如何
私自跑出,卻受這般苦楚。若是我不見這個東潭;便見了東潭,也不下去洗澡;
便洗個澡,也不思量變魚;便思量變魚,也不受那河伯的詔書,也不至有今日。
總只未變魚之先,被那小魚十分攛掇;既變魚之後,又被那趙幹把香餌來哄我,
都是命湊著,自作自受,好埋怨那個?只可憐見我顧夫人在衙,無兒無女,將誰
倚靠?怎生寄得一信與他,使我死也瞑目?
(正在號啕大哭,卻被王士良將新磨的快刀,一刀剁下頭來。)
(正是:三寸氣在,誰肯輸半點便宜;七尺軀亡,都付與一場春夢。)
(眼見得少府這一番真個嗚呼哀哉了。)
(未知少府生回日,已見魚兒命盡時。)
(這裡王士良剛把這魚頭一刀剁下,那邊三衙中薛少府在靈床之上,猛地跳起來
(坐了。)
(莫說顧夫人是個女娘家,就險些兒嚇得死了;便是一家們在那裡守尸的,那一
(個不搖首咋舌,叫道)
一 個:好古怪。好古怪。我們一向緊緊的守定在此,從沒個貓兒在他身上跳過,怎麼就
把死尸吊了起來?
少 府:(只見少府嘆了口氣)我不知人事有幾日了?
韓夫人:你不要嚇我。你已死去了二十五日,只怕不會活哩。
少 府:我何曾死。只做得一個夢,不意夢去了這許多日。
家 人:(便喚家人)去看三位同僚,此時正在堂上,將吃魚鮓。教他且放下了箸,不要
吃,快請到我衙裡來講話。
家 人:(果然同僚們在堂上飲酒,剛剛送到魚鮓,正要舉箸,只見薛衙人稟說)少府活
轉來了,請三位爺莫吃魚鮓,便過衙中講話。
家 人:(驚得那三位都暴跳起來)醫人李八百的把脈,老君廟裡鋪燈,怎麼這等靈驗得
緊。
家 人:(忙忙的走過薛衙,連叫)恭喜,恭喜。
少 府:(只見少府道)列位可曉得麼?適才做鮓的這尾金色鯉魚便是不才。若不被王士
良那一刀,我的夢幾時勾醒。
(那三位茫茫不知其故,都說)
都 來:天下豈有此事。
請教老長官試說一番,容下官們洗耳拱聽。
少 府:(薩少府)適才張弼取魚到時,鄒年兄與雷長官打雙陸,裴長官在傍吃桃子。張
弼稟漁戶趙幹藏了大魚,把小魚塘塞。裴長官大怒,把趙幹鞭了五十。這事有麼
?
都 來:(三位道)果是如此。只是老長官如何曉得恁詳細?
少 府:再與我喚趙幹、張弼和那把守迎薰門軍士胡健,戶曹刑曹二吏,並廚役王士良來
,待我問他。
(那三位即便差人,都去喚到。)
少 府:趙幹,你在東潭釣魚,釣得個三尺來長金色鯉魚,你妻子教你藏在蘆葦之中,上
頭蓋著舊蓑衣;張弼來取魚時,你只推沒有大魚,卻被張弼搜出,提到迎薰門下
。門軍胡健說道:『裴五爺下飛簽催你,你可走快些。』到得縣門,門內二吏東
西相向,在那裡下棋。一個說:『魚大得怕人子。作鮓來一定好吃。』一個說:
『這魚可愛,只該畜在後堂池裡,不該做鮓。』王士良把魚按在砧頭上,卻被魚
跳起尾來,臉上打了一下。又去磨快了刀,方才下手。這事可都有麼?
趙 幹:(趙幹等都驚道)事俱有的。但不知三爺何繇知得?
少 府:這魚便是我做的。我自被釣之後,那一處不高聲大叫,要你們送我回衙,怎麼都
不聽我,卻是甚主意。
趙 幹:(趙幹等都叩頭道)小的們實是不聽見。若聽見時,怎麼敢不送回少府?
少 府:(又問裴縣尉道)老長官要做魚*#之時,鄒年兄再三勸你放生,雷長官在傍邊
攛掇,只是不聽,催喚王士良提去。我因放聲大哭,說:『枉做這幾時同僚,今
日定要殺我,豈是仁者所為。』莫說裴長官不禮,連鄒年兄、雷長官,也更無一
言,這是何意?
趙 幹:(三位相顧道)我們何嘗聽見些兒。
(一齊起身請罪。)
少 府:(少府笑道)這魚不死,我也不生。已作往事,不必再題了。
(遂把趙幹等打發出去。)
(同僚們也作別回衙。)
(將魚鮓投棄水中,從此立誓再不吃魚。)
(元來少府叫哭,那曾有甚麼聲響,但見這魚口動而已。)
(乃知三位同僚與趙幹等,都不聽見,蓋有以也。)
398**時間: 地點:
(且說顧夫人想起老君廟簽訣的句語,無一字不驗。)
(乃將求簽打醮事情,備細說與少府知道,就要打點了願。)
少 府:(少府驚道)我在這裡幾多時,但聞得青城山上有座老君廟,是極盛的香火,怎
知道靈應如此。
(即便清齋七日,備下明燭淨香,親詣廟中償願。)
(一面差人估計木料,裝嚴金像,合用若干工價,將家財俸資湊來買辦,擇日興
(工。)
(到第七日早上,屏去左右,只帶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門子,自出了衙門,一步一
(拜,向青城山去。)
(剛至半山,正拜在地,猛然聽得有人叫道)
只聽得:薛少府,你可曉得麼?
(少府不覺吃了一驚。)
(抬頭觀看,乃是一個牧童,頭戴箬笠,橫坐青牛,手持短笛,從一個山坡邊轉
(出來的。)
少 府:(當下少府)你要我曉得甚麼?
只聽得:(那牧童道)你曉得神仙中有個琴高,他本騎著赤鯉升天去的。只因在王母座上
,把那彈雲璈的田四妃,覷了一眼,動了凡心,故此兩人並謫人世。如今你的前
身,便是琴高;你那顧夫人,便是田四妃。
為你到官以來,迷戀風塵,不能脫離,故又將你權充東潭赤鯉,受著諸般苦
楚,使你回頭。你卻怎麼還不省得?敢是做夢未醒哩?
少 府:依你說,我的前身乃是神仙,今已迷惑,又須得一個師父來提醒便好。
只聽得:(牧童道)你要個提醒的人,遠不遠千里,近只在目前。這成都府道人李八百,
卻不是個神仙?他本在漢時叫做韓康,一向賣藥長安市上,口不二價。後來為一
女子識破了,故此又改名為李八百。人只說他傳授得孫真人八百個秘方,正不知
他道術還在孫真人之上,實實活過八百多歲了。今你夫妻謫限將滿,合該重還仙
籍,何不去問那李八百,教他與你打破塵障?
(元來夫人止與少府說得香願的事,不曾說起李八百把脈情繇,因此牧童說著李
(八百名姓,少府一些也不曉得。)
心 下:(心下想道)山野牧童知道甚麼,無過信口胡談,荒唐之說,何足深信。我只是
一步一拜,還願便了。
(豈知才回顧頭來,那牧童與牛化作一道紫氣,沖天而去。)
(正是:當面神仙猶不識,前生世事怎能知。)
(少府因自己做魚之事,來得奇怪。)
(今番看見牧童化風而去,心下越發惶惑,定道)
心 下:連那牧童也是夢中。
(好生委決不下。)
(不一時拜到山頂老君座前,叩謝神明保佑,再得回生。)
(只在早晚選定吉日,償還願心。)
(拜罷起來,看那老君神像,正是牧童的面貌。)
(又見座旁塑著一頭青牛,也與那牧童騎的一般。)
一 頭:(方悟道)方才牧童,分明是太上老君指引我重還仙籍,如何有眼無珠,當面錯
過?
(乃再拜請罪。)
(回至衙中,備將牧童的話,細細述與夫人知道。)
韓夫人:(夫人方說起)病危時節,曾請成都府道人李八百來看脈。他說是死而不死之症
,須待死後半月二旬,自然慢慢的活將轉來,不必下藥。臨起身時,又說:『這
簽訣靈得緊。直到看見魚時,方有分曉。』我想他能預知過去未來之事,豈不真
是個仙人。莫說老君已經顯出化身,指引你去;便不是仙人,既勞他看脈一場,
且又這等神驗,也該去謝他。
(少府聽罷,乃道)
少 府:元來又有這段姻緣。如何不去謝他。
(又清齋了七日,徒步自往成都府去,訪那道人李八百。)
(恰好這一日,李八百正坐在醫鋪裡面,一見少府,便問道)
李八百:你做夢可醒了未?
少 府:(少府撲地拜下)弟子如今醒了,只求師父指教,使弟子脫離風塵,早聞大道。
李八百:(李八百笑道)你須不是沒根基的,要去燒丹煉火;你前世原是神仙謫下,太上
老君已明明的對你說破。自家身子,還不省得,還來問人?敢是你只認得青城縣
主簿麼?
(當下少府恍然大悟,拜謝道)
少 府:弟子如今真個醒了。只是老君廟裡香願,尚未償還。
待弟子了願之後,即便棄了官職,挈了妻子,同師父出家,證還仙籍,未為
晚也。
(遂別了李八百,急回至青城縣,把李八百的話述與夫人知道。)
(夫人也就言上省悟,前身元是西王母前彈雲璈的田四妃,因動塵念墮落。)
(當夜便與少府各自一房安下,焚香靜坐,修證前因。)
(次日,少府將印送與鄒二衙署攝,備文申報上司。)
(一面催趲工役,蓋造殿庭,裝嚴金像,極其齊整。)
(剛到工完之日,那鄒二衙為著當時許願,也要分俸相助,約了兩個縣尉,到少
(府衙舍,說知此事。)
(家人只道還在裡邊靜坐,進去通報。)
(只見案上遺下一詩,竟不知少府和夫人都在哪裡去了。)
(家人拿那首詩遞與鄒二衙觀看,乃是留別同僚吏民的,詩云:魚身夢幻欣無恙
(,若是魚真死亦真。)
(到底有生終有死,欲離生死脫紅塵。)
(鄒二衙看了這詩,不勝嗟嘆,乃道)
看 了:年兄總要出家修行,也該與我們作別一聲,如今覺道忒歉然了。諒來他去還未遠
。
(即差人四下尋訪,再也沒些蹤跡。)
(正在驚訝,裴五衙笑道)
差 人:二位老長官好不睹事。想他還掉不下水中滋味,多分又去變鯉魚玩耍去了,只到
東潭上抓他便了。
(不題同僚們胡猜亂想,再說少府和夫人不往別處,竟至成都去見那李八百。)
李八百:(那李八百對著少府笑道)你前身元是琴高,因為你升仙不遠,故令赤鯉專在東
潭相候。今日依先還你赤鯉,騎坐上升,何如?
差 人:(又對夫人道)自你謫後,西王母前彈雲璈的暫借董雙成,如今依舊該是你去彈
了。
(自然神仙一輩,叫做會中人,再不消甚麼口訣,甚麼心法,都只是一笑而喻。
()
399**時間: 地點:
少 府:(其時少府夫人也對李八百說道)你先後賣藥行醫,救度普眾,功行亦非小可,
何必久混人世?
李八百:我數合與你同升,故在此相候。
(頃刻間,祥雲繚繞,瑞靄繽紛,空中仙音響亮,鸞鶴翱翔,仙童仙女,各執□
(幡寶蓋,前來接引。)
(少府乘著赤鯉,夫人賀了紫霞,李八百跨上白鶴,一齊升天。)
(遍成都老幼,那一個不看見,盡皆望空瞻拜,贊嘆不已。)
(至今升仙橋聖跡猶存。)
(詩云:茫茫宇宙事端新,人既為魚魚復人。)
(識破幻形不礙性,體形修性即仙真。)
(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獄中訟冤)
(人間夫婦願白首,男長女大無疾疚。)
(男娶妻兮女嫁夫,頻見森孫會行走。)
(若還此願遂心懷,百年瞑目黃泉台。)
(莫教中道有差跌,前妻晚婦情離乖。)
(晚婦狠毒勝蛇蠍,枕邊譖語無休歇。)
(自己生兒似寶珍,他人子女遭磨滅。)
(飯不飯兮茶不茶,蓬頭垢面徒傷嗟。)
(君不見大舜歷山終夜泣,閔騫十月衣蘆花。)
(這篇言語,大抵說人家繼母心腸狠毒,將親生子女勝過一顆九曲明珠,乃希世
(之寶,何等珍重。)
(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為怪。)
(單可恨的,偏生要把前妻男女,百般凌虐,糞土不如。)
(若年紀在十五六歲,還不十分受苦,縱然磨滅,漸漸長大,日子有數。)
(惟有十歲內外的小兒女,最為可憐。)
(然雖如此,其間原有三等。)
(那三等?第一等乃富貴之家,幼時自有乳母養娘伏侍,到五六歲便送入學中讀
(書。)
(況且親族蕃盛,手下婢僕,耳目眾多,尚怕被人談論,還要存個體面。)
(不致有飢寒打罵之苦。)
(或者自生得有子女,要獨吞家業,索性倒弄個斬草除根的手段,有詩為證:焚
(稟損階事可傷,申生遭謗伯奇殃。)
(後妻煽處從來有,幾個男兒肯直腸。)
(第二等乃中戶人家,雖則體面還有,料道幼時,未必有乳母養娘伏侍,諸色盡
(要在繼母手內出放。)
(那飢寒打罵就不能勾免了。)
(若父親是個硬掙的,定然衛護女兒,與老婆反目廝鬧,不許他凌虐。)
(也有懼怕丈夫利害,背著眼方敢施行。)
(倘遇了那不怕天,不怕地,也不怕羞,也不怕死,越殺越上的潑悍婆娘,動輒
(便拖刀弄劍,不是刎頸上吊,定是奔井投河,慣把死來嚇老公,常有弄假成真
(,連家業都完在他身上。)
俗 語:(俗語道得好)逆子頑妻,無藥可治。
(遇著這般潑婦,難道終日廝鬧不成?少不得鬧過幾次,奈何他不下,到只得詐
(瞎裝聾,含糊忍痛。)
(也有將來過繼與人,也有送去為僧學道,或托在父兄外家寄養。)
(這還是有些血氣的所為。)
(又有那一種橫肚腸,爛心肝,忍心害理,無情義的漢子。)
(前妻在生時,何等恩愛,把兒女也何等憐惜,到得死後,娶了晚妻,或奉承他
(妝奩富厚,或貪戀顏色美麗,或中年娶了少婦,因這幾般上,弄得神魂顛倒,
(意亂心迷,將前妻昔日恩義,撇向東洋大海。)
(兒女也漸漸做了眼中之釘,肉內之刺。)
(到得打罵,莫說護衛勸解,反要加上一頓,取他的歡心。)
(常有後生兒女都已婚嫁,前妻之子,尚無妻室。)
(公論上說不去時,胡亂娶個與他,後母還千方百計,做下魘魅,要他夫妻不睦
(。)
(若是魘魅不靈,便打兒子,罵媳婦,攛掇老公告忤逆,趕逐出去。)
(那男女之間,女兒更覺苦楚。)
(孩子家打過了,或向學中攻書,或與鄰家孩子們頑耍,還可以消遣。)
(做了女兒時,終日不離房戶,與那夜叉婆擠做一塊,不住腳把他使喚,還要限
(每日做若干女工。)
(做得少,打罵自不必說。)
(及至趲足了,卻又嫌好道歉,也原脫白不過。)
(生下兒女,恰像寫著包攬文書的,日夜替他懷抱。)
(倘若啼哭,便道是不情願,使性兒難為他孩子。)
(偶或有些病症,又道是故意驚嚇出來的。)
(就是身上有個蚊虫疤兒,一定也說是故意放來釘的。)
(更有一節苦處,任你滴水成冰的天氣,少不得向水孔中洗浣污穢衣服,還要憎
(嫌洗得不潔淨,加一場咒罵。)
(熬到十五六歲,漸漸成人。)
(那時打罵,就把污話來骯臟了。)
(不罵要趁漢,定說想老公。)
(可憐女子家無處伸訴,只好向背後吞聲飲泣。)
(倘或聽見,又道裝這許多妖勢。)
(多少女子當不起恁般羞辱,自去尋了一條死路。)
(有詩為證:不正夫綱但怕婆,怕婆無奈後妻何。)
(任他打罵親生女,暗地心疼不敢呵。)
(第三等乃朝趁暮食,肩擔之家。)
(此等人家兒女。)
(縱是生母在時,只好苟免飢寒,料道沒甚丰衣足食。)
(巴到十來歲,也就要指望教去學做生意,趁三文五文幫貼柴火。)
(若又遇著個凶惡繼母,豈不是苦上加苦。)
(口中吃的,定然有一頓沒一頓,擔飢忍餓。)
(就要口熱湯,也須請問個主意,不敢擅專。)
(身上穿的,不是前拖一塊,定要後破一爿。)
(受凍捱寒,也不敢在他面前說個冷字。)
(那幾根頭髮,整年也難得與梳子相會。)
(胡亂挽個角兒,還不是撏得披頭蓋臉。)
(兩只腳久常赤著,從不曾見鞋襪面。)
(若得了雙草鞋,就勝如穿著粉底皂靴。)
(專任的是劈柴燒火,擔水提漿。)
(稍不如意,軟的是拳頭腳尖,硬的是木柴棍棒。)
(那咒罵乃口頭言語,只當與他消閑。)
(到得將就挑得擔子,便限著每日要賺若干錢鈔。)
(若還缺了一文,少不得敲個半死。)
(倘肯攛掇老公,賣與人家為奴,這就算他一點陰德。)
(所以小戶人家兒女,經著後母,十個到有九個磨折死了。)
(有詩為證:小家兒女受艱辛,後母加添妄怒嗔。)
(打罵飢寒渾不免,人前一樣喚娘親。)
400**時間: 地點:
(說話的為何只管絮絮叨叨,道後母的許多短處?只因在下今日要說一個繼母謀
(害前妻兒女,後來天理昭彰,反受了國法,與天下的後母做個榜樣,故先略道
(其概。)
(這段話文,若說出來時:直教鐵漢也心酸,總是石人亦淚灑。)
(你道這段話文,出在哪裡?就在本朝正德年間,北京順天府旗手衛,有個蔭籍
(百戶李雄。)
(他雖是武弁出身,卻從幼聰明好學,深知典籍。)
(及至年長,身材魁偉,膂力過人,使得好刀,射得好箭,是一個文武兼備的將
(官。)
(因隨太監張永征陝西安化王有功,升錦衣衛千戶。)
(娶得個夫人何氏。)
(夫妻十分恩愛。)
(生下三女一男:兒子名曰承祖,長女名玉英,次女名桃英,三女名月英。)
(元來是先花後果的。)
(倒是玉英居長,次即承祖。)
(不想何氏自產月英之後,便染了個虛怯症候,不上半年,嗚呼哀哉。)
(可憐:留得舊時殘錦繡,每因腸斷動悲傷。)
(那時玉英剛剛六歲,承祖五歲,桃英三歲,月英止有五六個月。)
(雖有養娘奶子伏侍,到底像小雞失了雞母,七慌八亂,啼啼哭哭。)
(李雄見兒女這般苦楚,心下煩惱,只得終日住在家中窩伴。)
(他本是個官身,顧著家裡,便擔閣了公事;到得幹辦了公事,卻又沒工夫照管
(兒女。)
(真個公私不能兩盡。)
(捱了幾個月日,思想終不是長法,要娶個繼室,遂央媒尋親。)
(那媒婆是走千家踏萬戶的,得了這句言語,到處一兜,那些人家聞得李雄年紀
(止有三十來歲,又是錦衣衛千戶,一進門就稱奶奶,誰個不肯。)
(三日之間,就請了若干庚貼送來,任憑李雄選擇。)
俗 語:(俗語有云)姻緣本是前生定,不許今人作主張。
(李雄千擇萬選,卻揀了個姓焦灼人家女兒,年方一十六歲,父母雙亡,哥嫂作
(主。)
(那哥哥叫做焦榕,專在各衙門打幹,是一個油裡滑的光棍。)
(李雄一時沒眼色,成了這頭親事,少不得行禮納聘。)
(不則一日,娶得回家,花燭成親。)
(那焦氏生得有六七分顏色,女工針指,卻也百伶百俐,只是心腸有些狠毒。)
(見了四個小兒女,便生嫉妒之念。)
(又見丈夫十分愛惜,又不時叮囑好生撫育,越發不懷好意。)
又 有:(他想道)若沒有這一窩子賊男女,那官職產業好歹是我生子女來承受。如今遺
下許多短命賊種,縱掙得潑天家計,少不得被他們先拔頭籌。設使久後,也只有
今日這些家業,派到我的子女,所存幾何,可不白白與他辛苦一世?須是哄熱了
丈夫,後然用言語唆冷他父子,磨滅死兩三個,止存個把,就易處了。
(你道天下有恁樣好笑的事。)
(自己方才十五六歲,還未知命短命長,生育不生育,卻就算到幾十年後之事,
(起這等殘忍念頭,要害前妻兒女,可勝嘆哉。)
(有詩為證:娶妻原為生兒女,見成兒女反為仇。)
(不是婦人心最毒,還因男子沒長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