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 至 第一八〇
171**時間: 地點:
(卻說養娘先去,以服事為名,挨挨擦擦,漸近神道身邊。)
(正與韓夫人交杯換盞,不堤防他偷了彈弓,藏過一壁廂。)
韓夫人:(這裡從人引領潘道士到得門前)此間便是。
(丟下法官,三步做兩步,躲開去了。)
172**時間: 地點:
(卻說潘道士掀開簾子,縱目一觀,見那神道安坐在上。)
(大喝一聲,舞起棍來,匹頭匹腦,一徑打去。)
(二郎神急急取那彈弓時,再也不見,只叫得一聲)
二 郎:中計!
(連忙退去,跨上檻窗。)
(說時遲,那時快,潘道士一棍打著二郎神後腿,卻打落一件物事來。)
(那二郎神一聲響喨,依然向萬花深處去了。)
(潘道士便拾起這件物事來,向燈光下一看,卻是一只四縫烏皮皂靴,且將去稟
(覆太尉道)
二 郎:小道看來,定然是個妖人做作,不干二郎神之事。卻是怎地拿他便好?
太 尉:有勞吾師,且自請回。我這裡別有措置,自行體訪。
(當下酬謝了潘道士去了。)
(結過一邊。)
(太尉自打轎到蔡太師府中,直至書院裡,告訴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太 尉:終不成恁地便罷了!也須吃那廝恥笑,不成模樣!
太 師:有何難哉!即今著落開封府滕大尹領這靴去作眼,差眼明手快的公人,務要體訪
下落,正法施行。
太 尉:謝太師指教。
太 師:你且坐下。
(即命府中張幹辦火速去請開封府滕大尹到來。)
(起居拜畢,屏去人從,太師與太尉齊聲說道)
太 師:帝輦之下,怎容得這等人在此做作!大尹須小心在意,不可怠慢。此是非同小可
的勾當。且休要打草驚蛇,吃他走了。
(大尹聽說,嚇得面色如土,連忙答道)
大 尹:這事都在下官身上。
(領了皮靴,作別回衙,即便升廳,叫那當日緝捕使臣王觀察過來,喝退左右,
(將上項事細說了一遍)
王觀察:與你三日限,要捉這個楊府中做不是的人來見我。休要大驚小怪,仔細體察,重
重有賞;不然,罪責不校。
(說罷,退廳。)
(王觀察領了這靴,將至使臣房裡,喚集許多做公人,嘆了一口氣,只見:眉頭
(搭上雙□鎖,腹內新添萬斛愁。)
(卻有一個三都捉事使臣姓冉名貴,喚做冉大,極有機變。)
(不知替王觀察捉了幾多疑難公事。)
(王觀察極是愛他。)
(當日冉貴見觀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再也不來答擾,只管南天北地,七十三
(八十四說開了去。)
(王觀察見他們全不在意,便向懷中取出那皮靴向卓上一丟)
王觀察:我們苦殺是做公人!世上有這等糊塗官府。這皮靴又不會說話,卻限我三日之內
,要捉這個穿皮靴在楊府中做不是的人來。你們眾人道是好笑麼?
(眾人輪流將皮靴看了一會。)
(到冉貴面前,冉貴也不睬,只說)
冉 貴:難,難,難!官府真個糊塗。觀察,怪不得你煩惱。
(那王觀察不聽便罷,聽了之時)
王觀察:冉大,你也只管說道難,這樁事便恁地於休罷了?卻不難為了區區小子,如何回
得大尹的說話?你們眾人都在這房裡撰過錢來使的,卻說是難,難,難!
冉 貴:(眾人也都道)賊情公事還有些捉摸,既然曉得他是妖人,怎地近得他!若是近
得他,前日潘道士也捉勾多時了。他也無計奈何,只打得他一只靴下來。不想我
們晦氣,撞著這沒頭腦的官司,卻是真個沒捉處。
(當下王觀察先前只有五分煩惱,聽得這篇言語,句句說得有道理,更添上十分
(煩惱。)
(只見那冉貴不慌不忙,對觀察道)
冉 貴:觀察且休要輸了銳氣。料他也只是一個人,沒有三頭六臂,只要尋他些破綻出來
,便有分曉。
(即將這皮靴番來覆去,不落手看了一回。)
看 了:(眾人都笑起來)冉大,又來了,這只靴又不是一件稀奇作怪、眼中少見的東西
,止無過皮兒染皂的,線兒扣縫的,藍布吊里的,加上楦頭,噴口水兒,弄得緊
棚棚好看的。
(冉貴卻也不來兜攬,向燈下細細看那靴時,卻是四條縫,縫得甚是緊密。)
(看至靴尖,那一條縫略有些走線。)
(冉貴偶然將小指頭撥一撥,撥斷了兩股線,那皮就有些撬起來。)
(向燈下照照裡面時,卻是藍布托里。)
(仔細一看,只見藍布上有一條白紙條兒,便伸兩個指頭進去一扯,扯出紙條。
()
(仔細看時,不看時萬事全休,看了時,卻如半夜裡拾金寶的一般。)
(那王觀察一見也便喜從天降,笑逐顏開。)
(眾人爭上前看時,那紙條上面卻寫著)
王觀察: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鋪戶任一郎造。
觀 察:(觀察對冉大道)今歲是宣和四年。眼見得做這靴時,不上二年光景。只捉了任
一郎,這事便有七分。
冉 貴:如今且不要驚了他。待到天明,著兩個人去,只說大尹叫他做生活,將來一索捆
番,不怕他不招。
觀 察:道你終是有些見識!
(當下眾人吃了一夜酒,一個也不敢散。)
(看看天曉,飛也似差兩個人捉任一郎。)
(不消兩個時辰,將任一郎賺到使臣房裡,番轉了面皮,一索捆番。)
任一郎:(道)這廝大膽,做得好事!
任一郎:(把那任一郎嚇了一跳)有事便好好說。卻是我得何罪,便來捆我?
王觀察:還有甚說!這靴兒可不是你店中出來的?
(任一郎接著靴,仔細看了一番,告觀察)
任一郎:這靴兒委是男女做的。卻有一個緣故:我家開下鋪時,或是官員府中定制的,或
是使客往來帶出去的,家裡都有一本坐簿,上面明寫著某年某月某府中差某幹辦
來定制做造。就是皮靴裡面,也有一條紙條兒,字號與坐簿上一般的。觀察不信
,只消割開這靴,取出紙條兒來看,便知端的。
王觀察:(王觀察見他說著海底眼)這廝老實,放了他好好與他講。
任一郎:(當下放了任一郎)一郎休怪,這是上司差遣,不得不如此。
(就將紙條兒與他看。)
任一郎:(任一郎看了道)觀察,不打緊。休說是一兩年間做的,就是四五年前做的,坐
薄還在家中,卻著人同去取來對看,便有分曉。
173**時間: 地點:
(當時又差兩個人,跟了任一郎,腳不點地,到家中取了簿子,到得使臣房裡。
()
(王觀察親自從頭檢看,看至三年三月五日,與紙條兒上字號對照相同。)
(看時,吃了一驚,做聲不得。)
(卻是蔡太師府中張幹辦來定制的。)
(王觀察便帶了任一郎,取了皂靴,執了坐簿,火速到府廳回話。)
(此是大尹立等的勾當,即便出至公堂。)
(王觀察將上項事說了一遍,又將簿子呈上,將這紙條兒親自與大尹對照相同。
()
(大尹吃了一驚。)
大 尹:(道)原來如此。
大 尹:(當下半疑不信,沉吟了一會,開口道)恁地時,不干任一郎事,且放他去。
(任一郎磕頭謝了自去。)
大 尹:(大尹又喚轉來分忖道)放便放你,卻不許說向外人知道。有人問你時,只把閑
話支吾開去,你可小心記著!
任一郎:小人理會得。
(歡天喜地的去了。)
(大尹帶了王觀察、冉貴二人,藏了靴兒簿子,一徑打轎到楊太尉府中來。)
(正直太尉朝罷回來,門吏報覆,出廳相見。)
大 尹:此間不是說話處。
(太尉便引至西偏小書院裡,屏去人從,止留王觀察、冉貴二人,到書房中伺候
(。)
(大尹便將從前事歷歷說了一遍,如此如此)
大 尹:卻是如何處置?下官未敢擅便。
(太尉看了,呆了半晌,想道)
又 想:太師國家大臣,富貴極矣,必無此事。但這只靴是他府中出來的,一定是太師親
近之人,做下此等不良之事。
(商量一會,欲待將這靴到太師府中面質一番,誠恐干礙體面,取怪不便;欲待
(閣起不題,奈事非同小可,曾經過兩次法官,又著落緝捕使臣,拿下任一郎問
(過,事已張揚。)
(一時糊塗過去,他日事發,難推不知。)
(倘聖上發怒,罪責非校左思右想,只得分付王觀察、冉貴自去。)
(也叫人看轎,著人將靴兒簿子,藏在身邊,同大尹徑奔一處來。)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當下太尉、大尹徑往蔡太師府中。)
(門首伺候報覆多時,太師叫喚入來書院中相見。)
(起居茶湯已畢,太師)
太 師:這公事有些下落麼?
太 尉:這賊已有主名了,卻是干礙太師面皮,不敢擅去捉他。
太 師:此事非同小可,我卻如何護短得?
太 尉:太師便不護短,未免吃個小小驚恐。
太 師:你且說是誰?直恁地疑難!
太 尉:乞屏去從人,方敢胡言。
(太師即時將從人趕開。)
(太尉便開了文匣,將坐簿呈上與太師檢看過了)
太 尉:此事須太師爺自家主裁,卻不干外人之事。
太 師:(太師連聲道)怪哉,怪哉!
太 尉:此係緊要公務,休得見怪下官。
太 師:不是怪你,卻是怪這只靴來歷不明。
太 尉:簿上明寫著府中張幹辦定做,並非謊言。
太 師:此靴雖是張千定造,交納過了,與他無涉。說起來,我府中冠服衣靴履襪等件,
各自派一個養娘分掌。或是府中自制造的,或是往來饋送,一出一入的,一一開
載明白,逐月繳清報數,並不紊亂。待我吊查底簿,便見明白。
(即便著人去查那一個管靴的養娘,喚他出來。)
(當下將養娘喚至,手中執著一本簿子。)
太 師:這是我府中的靴兒,如何得到他人手中?即便查來。
(當下養娘逐一查檢,看得這靴是去年三月中,自著人制造的,到府不多幾時,
(卻有一個門生,叫做楊時,便是龜山先生,與太師極相厚的,升了近京一個知
(縣,前來拜別。)
(因他是道學先生,衣敝履穿,不甚開整。)
(太師命取圓領一襲,銀帶一圍,京靴一雙,用扇四柄,送他作嗄程。)
(這靴正是太師送與楊知縣的,果然前件開寫明白。)
(太師即便與太尉大尹看了。)
二 人:(二人謝罪道)恁地又不干太師府中之事!適間言語沖撞,只因公事相逼,萬望
太師海涵!
太 師:(太師笑道)這是你們分內的事,職守當然,也怪你不得。只是楊龜山如何肯恁
地做作?其中還有緣故。如今他任所去此不遠。我潛地喚他來問個分曉。你二人
且去,休說與人知道。
(二人領命,作別回府不題。)
(太師即差幹辦火速去取楊知縣來。)
(往返兩日,便到京中,到太師跟前。)
(茶湯已畢,太師)
太 師:知縣為民父母,卻恁地這般做作;這是迷天之罪。
(將上項事一一說過。)
知 縣:(楊知縣欠身稟道)師相在上。某去年承師相厚恩,未及出京,在邸中忽患眼痛
。左右傳說,此間有個清源廟道二郎神,極是盻□有靈,便許下願心,待眼痛痊
安,即往拈香答禮。後來好了,到廟中燒香,卻見二郎神冠服件件齊整,只腳下
烏靴綻了,不甚相稱。下官即將這靴捨與二郎神供養去訖。只此是真實語。知縣
生平不欺暗室,既讀孔、孟之書,怎敢行盜跖之事。望太師詳察。
(太師從來曉得楊龜山是個大儒,怎肯胡做。)
太 師:(聽了這篇言語)我也曉得你的名聲。只是要你來時問個根由,他們才肯心服。
(管待酒食,作別了知縣自去,分付休對外人泄漏。)
(知縣作別自去。)
(正是:日前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
(太師便請過楊太尉、滕大尹過來,說開就裡)
太 師:恁地又不干楊知縣事,還著開封府用心搜捉便了。
(當下大尹做聲不得,仍舊領了靴兒,作別回府,喚過王觀察來分忖道)
大 尹:始初有些影響,如今都成畫餅。你還領這靴去,寬限五日,務要捉得賊人回話。
(當下王觀察領這差使,好生愁悶,便到使臣房裡,對冉貴道)
王觀察:你看我晦氣!千好萬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來。既是太師府中事體,我只道官
官相護,就了其事。卻如何從新又要這個人來,卻不道是生菜鋪中沒買他處!
我想起來,既是楊知縣捨與二郎神,只怕真個是神道一時風流興發也不見得
。怎生地討個證據回覆大尹?
冉 貴:觀察不說,我也曉得不干任一郎事,也不干蔡太師、楊知縣事。
若說二郎神所為,難道神道做這寺虧心行當不成?一定是廟中左近妖人所為
。還到廟前廟後,打探些風聲出來。捉得著,觀察休歡喜;捉不著,觀察也休煩
惱。
觀 察:說得是。
(即便將靴兒與冉貴收了。)
(冉貴卻裝了一條雜貨擔兒,手執著一個玲瓏璫琅的東西,叫做個驚閨,一路搖
(著,徑奔二郎神廟中來。)
(歇了擔兒,拈了香,低低祝告道)
低 低:神明鑒察,早早保佑冉貴捉了楊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洗清了是非。
(拜罷,連討了三個簽,都是上上大吉。)
(冉貴謝了出門,挑上擔兒,廟前廟後,轉了一遭,兩只眼東觀西望,再也不閉
(。)
(看看走至一處,獨扇門兒,門傍卻是半窗,門上掛一頂半新半舊斑竹簾兒,半
(開半掩,只聽得叫聲)
只聽得:貨賣過來!
(冉貴聽得叫,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後生婦人)
回 頭:告小娘子,叫個人有甚事?
婦 人:你是收買雜貨的,卻有一件東西在此,胡亂賣幾文與小廝買嘴吃。
你用得也用不得?
冉 貴:告小娘子,小人這個擔兒,有名的叫做百納倉,無有不收的。你且把出來看。
(婦人便叫小廝拖出來與公公看。)
(當下小廝拖出甚麼東西來?正是:鹿迷秦相應難辨,蝶夢莊周未可知。)
(當下拖出來的,卻正是一只四縫皮靴,與那前日潘道士打下來的一般無二。)
(冉貴暗暗喜不自勝,便告小娘子)
冉 貴:此是不成對的東西,不值甚錢。小娘子實要許多?只是不要把話來說遠了。
婦 人:胡亂賣幾文與小廝們買嘴吃,只憑你說罷了。只是要公道些。
(冉貴便去便袋裡摸一貫半錢來,便交與婦人道)
冉 貴:只恁地肯賣便收去了。不肯時,勉強不得。正是一物不成,兩物見在。
婦 人:甚麼大事,再添些罷。
冉 貴:添不得。
(挑了擔兒就走。)
(小廝就哭起來,婦人只得又叫回冉貴來道)
婦 人:多少添些,不打甚緊。
冉 貴:(冉貴又去摸出二十文錢來道)罷,罷,貴了,貴了!
(取了靴兒,往擔內一丟,挑了便走,心中暗喜)
心 中:這事已有五分了!且莫要聲張,還要細訪這婦人來歷,方才有下手處。
(是晚,將擔子寄與天津橋一個相識人家,轉到使臣房裡。)
(王觀察來問時,只說還沒有消息。)
(到次日,吃了早飯,再到天津橋相識人家,取了擔子,依先挑到那婦人門首。
()
(只見他門兒鎖著,那婦人不在家裡了。)
(冉貴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歇了擔子,捱門兒看去。)
(只見一個老漢坐著個矮凳兒,在門首將稻草打繩。)
冉 貴:(冉貴陪個小心)伯伯,借問一聲。那左首住的小娘子,今日往哪裡去了?
(老漢住了手,抬頭看了冉貴一看)
看 了:你問他怎麼!
冉 貴:小子是賣雜貨的。昨日將錢換那小娘子舊靴一只,一時間看不仔細,換得虧本了
,特地尋他退還討錢。
看 了:(老漢道)勸你吃虧些罷!那雌兒不是好惹的。他是二郎廟裡廟官孫神通的親表
子。那孫神通一身妖法,好不利害!這舊靴一定是神道替下來,孫神通把與表子
換些錢買果兒吃的。今日那雌兒往外婆家去了。他與廟官結識,非止一日。不知
甚麼緣故,有兩三個月忽然生疏,近日又漸漸來往了。你若與他倒錢,定是不肯
,惹毒了他,對孤老說了,就把妖術禁你,你卻奈何他不得!
冉 貴:原來恁地,多謝伯伯指教。
(冉貴別了老漢,復身挑了擔子,嘻嘻的喜容可掬,走回使臣房裡來。)
王觀察:(王觀察迎著問道)今番想得了利市了?
冉 貴:果然,你且取出前日那只靴來我看。
(王觀察將靴取出。)
(冉貴將自己換來這只靴比照一下,毫厘不差。)
王觀察:(王觀察忙問道)你這靴哪裡來的?
(冉貴不慌不忙,數一數二,細細分剖出來)
冉 貴:我說不干神道之事,眼見得是孫神通做下的不是!更不須疑!
(王觀察歡喜的沒入腳處,連忙燒了利市,執杯謝了冉貴)
王觀察:如今怎地去捉?只怕漏了風聲,那廝走了,不是耍處?
冉 貴:有何難哉!明日備了三牲禮物,只說去賽神還願。
到了廟中,廟主自然出來迎接。那時擲盞為號,即便捉了,不費一些氣力。
觀 察:言之有理。也還該稟知大尹,方去捉人。
(當下王觀察稟過大尹,大尹也喜道)
王觀察:這是你們的勾當。只要小心在意,休教有失。我聞得妖人善能隱形遁法,可帶些
法物去,卻是豬血、狗血、大蒜、臭屎,把他一灌,再也出豁不得。
(王觀察領命,便去備了法物。)
(過了一夜,明晨早到廟中,暗地著人帶了四般法物,遠遠伺候,捉了人時,便
(前來接應。)
(分付已了,王觀察卻和冉貴換了衣服,眾人簇擁將來,到殿上拈香。)
(廟官孫神通出來接見。)
(宣讀疏文夫至四五句,冉貴在傍斟酒,把酒盞望下一擲,眾人一齊動手,捉了
(廟官。)
(正是:渾似皂雕追紫燕,真如猛虎啖羊羔。)
(再把四般法物劈頭一淋。)
(廟官知道如此作用,隨你潑天的神通,再也動彈不得。)
(一步一棍,打到開封府中來。)
(府尹聽得捉了妖人,即便升廳,大怒喝道)
吳府尹:叵耐這廝!
帝輦之下,輒敢大膽,興妖作怪,淫污天眷,奸騙寶物,有何理說!
(當下孫神通初時抵賴,後來加起刑法來,料道脫身不得,只得從前一一招了,
(招稱)
只 得:自小在江湖上學得妖法,後在二郎廟出家,用錢夤緣作了廟官。為因當日在廟中
聽見韓夫人禱告,要嫁得個丈夫,一似二郎神模樣。不合輒起奸心,假扮二郎神
模樣,淫污天眷,騙得玉帶一條。只此是實。
(大尹叫取大枷枷了,推向獄中,教禁子好生在意收管,須要請旨定奪。)
(當下疊成文案,先去稟明了楊太尉。)
(太尉即同到蔡太師府中商量,奏知道君皇帝,倒了聖旨下來)
太 尉:這廝不合淫污天眷,奸騙寶物,准律凌遲處死,妻子沒入官。追出原騙玉帶,尚
未出笏,仍歸內府。韓夫人不合輒起邪心,永不許入內,就著楊太尉做主,另行
改嫁良民為婚。
(當下韓氏好一場惶恐,卻也了卻想思債,得遂平生之願。)
(後來嫁得一個在京開官店的遠方客人,說過不帶回去的。)
(那客人兩頭往來,盡老百年而終。)
(這是後話。)
(開封府就取出廟官孫神通來,當堂讀了明斷,貼起一片蘆席,明寫犯由,判了
(一個剮字,推出市心,加刑示眾。)
(正是:從前作過事,沒興一齊來。)
(當日看的真是挨肩疊背。)
(監斬官讀了犯由,劊子叫起惡殺都來,一齊動手,剮了孫神通,好場熱鬧。)
(原係京師老郎傳流,至今編入野史。)
(正是:但存夫子三分禮,不犯蕭何六尺條。)
(自古奸淫應橫死,神通縱有不相饒。)
(第十四卷 鬧樊樓多情周勝仙)
(太平時節日偏長,處處笙歌入醉鄉。)
(聞說鸞輿且臨幸,大家試目待君王。)
(這四句詩乃詠御駕臨幸之事。)
(從來天子建都之處,人傑地靈,自然名山勝水,湊著賞心樂事。)
(如唐朝,便有個曲江池;宋朝,便有個金明池:都有四時美景,傾城士女王孫
(,佳人才子,往來游玩。)
(天子也不時駕臨,與民同樂。)
174**時間: 地點:
(如今且說那大宋徽宗朝年東京金明池邊,有座酒樓,喚作樊樓。)
(這酒樓有個開酒肆的范大郎,兄弟范二郎,未曾有妻室。)
(時值春末夏初,金明池游人賞玩作樂。)
(那范二郎因去游賞,見佳人才子如蟻。)
(行到了茶坊裡來,看見一個女孩兒,方年二九,生得花容月貌。)
(這范二郎立地多時,細看那女子,生得:色,色,易迷,難拆。)
(隱深閨,藏柳陌。)
(足步金蓮,腰肢一捻,嫩臉映桃紅,香肌暈玉白。)
(嬌姿恨惹狂童,情態愁牽艷客。)
(芙蓉帳里作鸞凰,雲雨此時何處覓?)
(元來情色都不由你。)
(那女子在茶坊裡,四目相視,俱各有情。)
(這女孩兒心裡暗暗地喜歡,自思量道)
女孩兒:若還我嫁得一似這般子弟,可知好哩。今日當面挫過,再來哪裡去討?
太 尉:(正思量道)如何著個道理和他說話?問他曾娶妻也不曾?
(那跟來女子和奶子,都不知許多事。)
(你道好巧!只聽得外面水盞響,女孩兒眉頭一縱,計上心來,便叫)
女孩兒:賣水的,傾一盞甜蜜蜜的糖水來。
(那人傾一盞糖水在銅盂兒裡,遞與那女子。)
(那女子接得在手,才上口一呷,便把那個銅盂兒望空打一丟,便叫)
那女子:好好!你卻來暗算我!你道我是兀誰?
只聽得:(那范二聽得)我且聽那女子說。
那女孩:我是曹門裡周大郎的女兒,我的小名叫作勝仙小娘子,年一十八歲,不曾吃人暗
算。你今卻來算我!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兒。
只聽得:(這范二自思量道)這言語蹺蹊,分明是說與我聽。
那女孩:(這賣水的道)告小娘子,小人怎敢暗算!
女孩兒:如何不是暗算我?盞子裡有條草。
那女孩:(賣水的道)也不為利害。
女孩兒:你待算我喉嚨,卻恨我爹爹不在家裡。我爹若在家,與你打官司。
那女孩:(奶子在傍邊道)卻也叵耐這廝!
那女孩:(茶博士見裡面鬧吵,走入來道)賣水的,你去把那水好好挑出來。
女孩兒:(對面范二郎道)他既過幸與我,口口我不過幸?
那女孩:(隨即也叫)賣水的,傾一盞甜蜜蜜糖水來。
(賣水的便傾一盞糖水在手,遞與范二郎。)
(二郎接著盞子,吃一口水,也把盞子望空一丟,大叫起來道)
二 郎:好好!你這個人真個要暗算人!你道我是兀誰?我哥哥是樊樓開酒店的,喚作范
大郎,我便喚作范二郎,年登一十九歲,未曾吃人暗算。我射得好弩,打得好彈
,兼我不曾娶渾家。
那女孩:(賣水的道)你不是風!是甚意思,說與我知道?指望我與你做媒?你便告到官
司,我是賣水,怎敢暗算人!
范二郎:你如何不暗算?我的盂兒裡,也有一根草葉。
(女孩兒聽得,心裡好喜歡。)
(茶博士入來,推那賣水的出去。)
女孩兒:(女孩兒起身來道)俺們回去休。
范二郎:(看著那賣水的道)你敢隨我去?
女孩兒:(這子弟思量道)這話分明是教我隨他去。
(只因這一去,惹出一場沒頭腦官司。)
(正是:言可省時休便說,步宜留處莫胡行。)
(女孩兒約莫去得遠了,范二郎也出茶坊,遠遠地望著女孩兒去。)
(只見那女子轉步,那范二郎好喜歡,直到女子住處。)
(女孩兒入門去,又推起簾子出來望。)
(范二郎心中越喜歡。)
(女孩兒自入去了。)
(范二郎在門前一似失心風的人,盤旋走來走去,直到晚方才歸家。)
175**時間: 地點:
(且說女孩兒自那日歸家,點心也不吃,飯也不吃,覺得身體不快。)
女孩兒:(做娘的慌問迎兒道)小娘子不曾吃甚生冷?
迎 兒:告媽媽,不曾吃甚。
(娘見女兒幾日只在床上不起,走到床邊問道)
女 兒:我兒害甚的病?
女孩兒:我覺有些渾身痛,頭疼,有一兩聲咳嗽。
(周媽媽欲請醫人來看女兒;爭奈員外出去未歸,又無男子漢在家,不敢去請。
()
迎 兒:隔一家有個王婆,何不請來看小娘子?他喚作王百會,與人收生,做針線,做媒
人,又會與人看脈,知人病輕重。鄰里家有些些事都都□他。
(周媽媽便令迎兒去請得王婆來。)
(見了媽媽,說女兒從金明池走了一遍,回來就病倒的因由。)
王 婆:媽媽不須說得,待老媳婦與小娘子看脈自知。
周媽媽:好好!
(迎兒引將王婆進女兒房裡。)
(小娘子正睡哩,開眼叫聲)
小娘子:少禮。
王 婆:穩便!老媳婦與小娘子看脈則個。
(小娘子伸出手臂來,教王婆看了脈)
小娘子:娘子害的是頭疼渾身痛,覺得懨懨地惡心。
小娘子:是也。
王 婆:是否?
小娘子:又有兩聲咳嗽。
(王婆不聽得萬事皆休,聽了道)
王 婆:這病蹺蹊!如何出去走了一遭,回來卻便害這般病!
(王婆看著迎兒、奶子道)
王 婆:你們且出去,我自問小娘子則個。
(迎兒和奶子自出去。)
王 婆:(王婆對著女孩兒道)老媳婦卻理會得這玻。
女孩兒:婆婆,你如何理會得?
王 婆:你的病喚作心玻。
女孩兒:如何是心病?
王 婆:小娘子,莫不見了甚麼人,歡喜了,卻害出這病來?是也不是?
女孩兒:(女孩兒低著頭兒叫)沒。
王 婆:小娘子,實對我說。我與你做個道理,救了你性命。
(那女孩兒聽得說話投機,便說出上件事來)
那女孩:那子弟喚作范二郎。
王 婆:(王婆聽了道)莫不是樊樓開酒店的范二郎?
那女孩:便是。
王 婆:小娘子休要煩惱,別人時老身便不認得,若說范二郎,老身認得他的哥哥嫂嫂,
不可得的好人。范二郎好個伶俐子弟,他哥哥見教我與他說親。小娘子,我教你
嫁范二郎,你要也不要?
女孩兒:(女孩兒笑道)可知好哩!只怕我媽媽不肯。
王 婆:小娘子放心,老身自有個道理,不須煩惱。
女孩兒:若得恁地時,重謝婆婆。
(王婆出房來,叫媽媽道)
王 婆:老媳婦知得小娘子病了。
媽 媽:我兒害甚麼病?
王 婆:要老身說,且告三杯酒吃了卻說。
媽 媽:迎兒,安排酒來請王婆。
(媽媽一頭請他吃酒,一頭問婆婆)
一 頭:我女兒害甚麼病?
(王婆把小娘子說的話一一說了一遍。)
媽 媽:如今卻是如何?
王 婆:只得把小娘子嫁與范二郎。若還不肯嫁與他,這小娘子病難醫。
媽 媽:我大郎不在家,須使不得。
王 婆:告媽媽,不若與小娘子下了定,等大郎歸後,卻做親,且眼下救小娘子性命。
媽 媽:(媽媽允了道)好好,怎地作個道理?
王 婆:老媳婦就去說,回來便有消息。
(王婆離了周媽媽家,取路徑到樊樓來,見范大郎正在櫃身裡坐。)
王 婆:(王婆叫聲)萬福。
大 郎:(大郎還了禮道)王婆婆,你來得正好。我卻待使人來請你。
王 婆:不知大郎喚老媳婦作甚麼?
大 郎:二郎前日出去歸來,晚飯也不吃,道:『身體不快。』我問他哪裡去來?他道:
『我去看金明池。』直至今日不起,害在床上,飲食不進。我待來請你看脈。
(范大娘子出來與王婆相見了,大娘子)
大娘子:請婆婆看叔叔則個。
王 婆:大郎,大娘子,不要入來,老身自問二郎,這病是甚的樣起?
范大郎:好好!婆婆自去看,我不陪你了。
(王婆走到二郎房裡,見二郎睡在床上,叫聲)
王 婆:二郎,老媳婦在這裡。
范二郎:(范二郎閃開眼道)王婆婆,多時不見,我性命休也。
王 婆:害甚病便休?
二 郎:覺頭疼惡心,有一兩聲咳嗽。
(王婆笑將起來。)
二 郎:我有病,你卻笑我!
王 婆:我不笑別的,我得知你的病了。不害別病,你害曹門裡周大郎女兒;是也不是?
(二郎被王婆道著了,跳起來道)
二 郎:你如何得知?
王 婆:他家教我來說親事。
(范二郎不聽得說萬事皆休,聽得說好喜歡。)
(正是:人逢喜信精神爽,話合心機意趣投。)
(當下同王婆廝趕著出來,見哥哥嫂嫂。)
哥 哥:(哥哥見兄弟出來)你害病卻便出來?
二 郎:告哥哥,無事了也。
(哥嫂好快活。)
王 婆:(王婆對范大郎道)曹門裡周大郎家,特使我來說二郎親事。
(大郎歡喜。)
(話休絮煩。)
(兩下說成了,下了定禮,都無別事。)
(范二郎閑時不著家,從下了定,便不出門,與哥哥照管店裡。)
176**時間: 地點:
(且說那女孩兒閑時不作針線,從下了定,也肯作活。)
(兩個心安意樂,只等周大郎歸來做親。)
(三月間下定,直等到十一月間,等得周大郎歸。)
(少不得鄰里親戚洗塵,不在話下。)
(到次日,周媽媽與周大郎說知上件事。)
周大郎:定了未?
媽 媽:定了也。
(周大郎聽說,雙眼圓睜,看著媽媽罵道)
周大郎:打脊老賤人!得誰言語,擅便說親!他高殺也只是個開酒店的。我女兒怕沒大戶
人家對親,卻許著他!你倒了志氣,幹出這等事,也不怕人笑話。
(正恁的罵媽媽,只見迎兒叫)
媽 媽:媽媽,且進來救小娘子。
媽 媽:作甚?
迎 兒:小娘子在屏風後,不知怎地氣倒在地。
(慌得媽媽一步一跌,走向前來,看那女孩兒。)
(倒在地下:未知性命如何,先見四肢不舉。)
(從來四肢百病,惟氣最重。)
(元來女孩兒在屏風後聽得做爺的罵娘,不肯教他嫁范二郎,一口氣塞上來,氣
(倒在地。)
(媽媽慌忙來救。)
(被周大郎郎□住,不得他救,罵道)
周大郎:打脊賤娘!辱門敗戶的小賤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則甚?
(迎兒見媽媽被大郎□住,自去向前,卻被大郎一個漏風掌打在一壁廂,即時氣
(倒媽媽。)
(迎兒向前救得媽媽蘇醒,媽媽大哭起來。)
(鄰舍聽得周媽媽哭,都走來看。)
(張嫂、鮑嫂、毛嫂、刁嫂,擠上一屋子。)
(原來周大郎平昔為人不近道理,這媽媽甚是和氣,鄰舍都喜他。)
周大郎:(周大郎看見多人)家間私事,不必相勸!
(鄰舍見如此說,都歸去了。)
(媽媽看女兒時,四肢冰冷。)
(媽媽抱著女兒哭。)
(本是不死,因沒人救,卻死了。)
周媽媽:(周媽媽罵周大郎)你直恁地毒害!想必你不捨得三五千貫房奩,故意把我女兒
壞了性命!
(周大郎聽得,大怒道)
周大郎:你道我不捨得三五千貫房奩,這等奚落我!
(周大郎走將出去。)
(周媽媽如何不煩惱:一個觀音也似女兒,又伶俐,又好針線,諸般都好,如何
(教他不煩惱!離不得周大郎買具棺木,八個人抬來。)
(周媽媽見棺材進門,哭得好苦!周大郎看著媽媽道)
周大郎:你道我割捨不得三五千貫房奩,你那女兒房裡,但有的細軟,都搬在棺材里!
(只就當時,教仵作人等入了殮,即時使人分付管墳園張一郎,兄弟二郎)
任一郎:你兩個便與我砌坑子。
(分付了畢,話休絮煩,功德水陸也不做,停留也不停留,只就來日便出喪,周
(媽媽教留幾日,哪裡拗得過來。)
(早出了喪,埋葬已了,各人自歸。)
(可憐三尺無情土,蓋卻多情年少人。)
(話分兩頭。)
177**時間: 地點:
(且說當日一個後生的,年三十餘歲,姓朱名真,是個暗行人,日常慣與仵作的
(做幫手,也會與人打坑子。)
(那女孩兒入殮及砌坑,都用著他。)
178**時間: 地點:
(這日葬了女兒回來,對著娘道)
女 兒:一天好事投奔我,我來日就富貴了。
娘 子:我兒有甚好事?
那後生:好笑,今日曹門裡周大郎女兒死了,夫妻兩個爭競道:『女孩兒是爺氣死了。』
斗彆氣,約莫有三五千貫房奩,都安在棺材里。有恁地富貴,如何不去取之?
娘 子:(那作娘的道)這個事卻不是耍的事。又不是八棒十三的罪過,又兼你爺有樣子
。二十年前時,你爺去掘一家墳園,揭開棺材蓋,尸首覷著你爺笑起來。你爺吃
了那一驚,歸來過得四五日,你爺便死了。孩兒,切不可去,不是耍的事!
朱 真:娘,你不得勸我。
(去床底下拖出一件物事來把與娘看。)
娘 子:休把出去罷!原先你爺曾把出去,使得一番便休了。
朱 真:各人命運不同。我今年算了幾次命,都說我該發財,你不要阻擋我。
(你道拖出的是甚物事?原來是一個皮袋,裡面盛著些挑刀斧頭,一個皮燈盞,
(和那盛油的罐兒,又有一領蓑衣。)
看 了:(娘都看了)這蓑衣要他作甚?
朱 真:半夜使得著。
(當日是十一月中旬,卻恨雪下得大。)
(那廝將蓑衣穿起,卻又帶一片,是十來條竹皮編成的,一行帶在蓑衣後面。)
(原來雪里有腳跡,走一步,後面竹片扒得平,不見腳跡。)
(當晚約莫也是二更左側,分付娘道)
那 廝:我回來時,敲門響,你便開門。
(雖則京城鬧熱,城外空闊去處,依然冷靜。)
(況且二更時分,雪又下得大,兀誰出來。)
(朱真離了家,回身看後面時,沒有腳跡。)
(迤逶到周大郎墳邊,到蕭牆矮處,把腳跨過去。)
(你道好巧,原來管墳的養只狗子。)
(那狗子見個生人跳過牆來,從草窠裡爬出來便叫。)
(朱真日間備下一個油糕,裡面藏了些藥在內。)
(見狗子來叫,便將油糕丟將去。)
(那狗子見丟甚物過來,聞一聞,見香便吃了。)
(只叫得一聲,狗子倒了。)
(朱真卻走近墳邊。)
朱 真:(那看墳的張二郎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聲,便不叫了,卻不作怪!莫不有甚
做不是的在這裡?起去看一看。
哥 哥:那做不是的來偷我甚麼?
朱 真:(兄弟道)卻才狗子大叫一聲便不叫了,莫不有賊?你不起去,我自起去看一看
。
(那兄弟爬起來,披了衣服,執著槍在手裡,出門來看。)
(朱真聽得有人聲,悄悄地把蓑衣解下,捉腳步走到一株楊柳樹邊。)
(那樹好大,遮得正好。)
(卻把斗笠掩著身子和腰,蹭在地下,蓑衣也放在一邊。)
(望見裡面開門,張二走出門外,好冷,叫聲道)
朱 真:畜生,做甚麼叫?
朱 真:(那張二是睡夢裡起來,被雪雹風吹,吃一驚,連忙把門關了,走入房去,叫)
哥哥,真個沒人。
朱 真:(連忙脫了衣服,把被匹頭兜了道)哥哥,好冷!
哥 哥:我說沒人!
(約莫也是三更前後,兩個說了半晌,不聽得則聲了。)
朱 真:不將辛苦意,難近世間財。
(抬起身來,再把斗笠戴了,著了蓑衣,捉腳步到墳邊,把刀撥開雪地。)
(俱是日間安排下腳手,下刀挑開石板下去,到側邊端正了,除下頭上斗笠,脫
(了蓑衣在一壁廂,去皮袋裡取兩個長針,插在磚縫裡,放上一個皮燈盞,竹筒
(裡取出火種吹著了,油罐兒取油,點起那燈,把刀挑開命釘,把那蓋天板丟在
(一壁,叫)
一 個:小娘子莫怪,暫借你些個富貴,卻與你作功德。
(道罷,去女孩兒頭上便除頭面。)
(有許多金珠首飾,盡皆取下了。)
(只有女孩兒身上衣服,卻難脫。)
(那廝好會,去腰間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兒脖項上閣起,一頭繫在自脖項上,將
(那女孩兒衣服脫得赤條條地,小衣也不著。)
(那廝可霎叵耐處,見那女孩兒白淨身體,那廝淫心頓起,按捺不住,奸了女孩
(兒。)
(你道好怪!只見女孩兒睜開眼,雙手把朱真抱住。)
(怎地出豁?正是:曾觀《前定錄》,萬事不由人。)
(原來那女兒一心牽掛著范二郎,見爺的罵娘,斗彆氣死了。)
(死不多日,今番得了陽和之氣,一靈兒又醒將轉來。)
(朱真吃了一驚。)
朱 真:(見那女孩兒叫聲)哥哥,你是兀誰?
朱 真:(朱真那廝好急智)姐姐,我特來救你。
(女孩兒抬起身來,便理會得了:一來見身上衣服脫在一壁,二來見斧頭刀仗在
(身邊,如何不理會得?朱真欲待要殺了,卻又捨不得。)
那女孩:哥哥,你救我去見樊樓酒店范二郎,重重相謝你。
(朱真心中自思,別人兀自壞錢取渾家,不能得恁地一個好女兒。)
(救將歸去,卻是兀誰得知。)
朱 真:且不要慌,我帶你家去,教你見范二郎則個。
女孩兒:若見得范二郎,我便隨你去。
(當下朱真把些衣服與女孩兒著了,收拾了金銀珠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燈吹滅,
(傾那油入那油罐兒裡,收了行頭,揭起斗笠,送那女子上來。)
(朱真也爬上來,把石頭來蓋得沒縫,又捧些雪鋪上。)
(卻教女孩兒上脊背來,把蓑衣著了,一手挽著皮袋,一手綰著金珠物事,把斗
(笠戴了,迤逶取路,到自家門前,把手去門上敲了兩三下。)
(那娘的知是兒子回來,放開了門。)
(朱真進家中,娘的吃一驚道)
朱 真:我兒,如何尸首都馱回來?
朱 真:娘不要高聲。
(放下物件行頭,將女孩兒入到自己臥房裡面。)
(朱真得起一把明晃晃的刀來,覷著女孩兒道)
朱 真: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若依得我時,我便將你去見范二郎。你若依不得我時,
你見我這刀麼?砍你做兩段。
女孩兒:(女孩兒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
朱 真:第一教你在房裡不要則聲,第二不要出房門。依得我時,兩三日內,說與范二郎
。若不依我,殺了你!
女孩兒:依得,依得。
(朱真分付罷,出房去與娘說了一遍。)
(話休絮煩。)
(夜間離不得伴那廝睡。)
179**時間: 地點:
(一日兩日,不得女孩兒出房門。)
那女孩:你曾見范二郎麼?
朱 真:見來。范二郎為你害在家裡,等病好了,卻來取你。
(自十一月二十日頭至次年正月十五日,當日晚朱真對著娘道)
朱 真:我每年只聽得鰲山好看,不曾去看,今日去看則個,到五更前後,便歸。
(朱真分付了,自入城去看燈。)
(你道好巧!約莫也是更盡前後,朱真的老娘在家,只聽得叫)
只聽得:有火!
(急開門看時,是隔四五家酒店裡火起,慌殺娘的,急走入來收拾。)
(女孩兒聽得,自思道)
女孩兒:這裡不走,更待何時!
(走出門首,叫婆婆來收拾。)
(娘的不知是計,入房收拾。)
(女孩兒從熱鬧里便走,卻不認得路,見走過的人)
女孩兒:曹門裡在哪裡?
只聽得:(人指道)前面便是。
只聽得:(迤逶入了門,又問人)樊樓酒店在哪裡?
有 人:只在前面。
(女孩兒好慌。)
(若還前面遇見朱真,也沒許多話。)
(女孩兒迤逶走到樊樓酒店,見酒博士在門前招呼。)
(女孩兒深深地道個萬福。)
女孩兒:(酒傅士還了喏道)小娘子沒甚事?
女孩兒:這裡莫是樊樓?
有 人:(酒博士道)這裡便是。
女孩兒:借問則個,范二郎在哪裡麼?
有 人:(酒博士思量道)你看二郎!直引得光景上門。
女孩兒:(酒博士道)在酒店裡的便是。
(女孩兒移身直到櫃邊,叫道)
女孩兒:二郎萬福!
(范二郎不聽得都休,聽得叫,慌忙走下櫃來,近前看時,吃了一驚,連聲叫)
只聽得:滅,滅!
女孩兒:二哥,我是人,你道是鬼?
(范二郎如何肯信?一頭叫)
一 頭:滅,滅!
(一只手扶著凳子。)
(卻恨凳子上有許多湯桶兒,慌忙用手提起一只湯桶兒來,覷著女子臉上手將過
(去。)
(你道好巧!去那女孩兒太陽上打著。)
(大叫一聲,匹然倒地。)
(慌殺酒保,連忙走來看時,只見女孩兒倒在地下。)
(性命如何?正是:小園昨夜東風惡,吹折江梅就地橫。)
(酒博士看那女孩兒時,血浸著死了。)
范二郎:(范二郎口裡兀自叫)滅,滅!
(范大郎見外頭鬧吵,急走出來看了,只聽得兄弟叫)
只聽得:滅,滅!
大 郎:(大郎問兄弟)如何做此事?
(良久定醒。)
大 郎:(問)做甚打死他?
二 郎:哥哥,他是鬼!曹門裡販海周大郎的女兒。
大 郎:他若是鬼,須沒血出,如何計結?
(去酒店門前哄動有二三十人看,即時地方便入來捉范二郎。)
范大郎:(范大郎對眾人道)他是曹門裡周大郎的女兒,十一月已自死了。
我兄弟只道他是鬼,不想是人,打殺了他。我如今也不知他是人是鬼。你們
要捉我兄弟去,容我請他爺來看尸則個。
大 郎:(眾人道)既是恁地,你快去請他來。
(范大郎急急奔到曹門裡周大郎門前,見個奶子問道)
范大郎:你是兀誰?
范大郎:樊樓酒店范大郎在這裡,有些急事,說聲則個。
(奶子即時入去請。)
(不多時,周大郎出來,相見罷。)
范大郎:(范大郎說了上件事)敢煩認尸則個,生死不忘。
(周大郎也不肯信。)
(范大郎閑時不是說謊的人。)
周大郎:(周大郎同范大郎到酒店前看見也呆了)我女兒已死了,如何得再活?有這等事
!
(那地方不容范大郎分說,當夜將一行人拘鎖,到次早解入南衙開封府。)
(包大尹看了解狀,也理會不下,權將范二郎送獄司監候。)
(一面相尸,一面下文書行使臣房審實。)
(作公的一面差人去墳上掘起看時,只有空棺材。)
(問管墳的張一、張二)
差 人:十一月間,雪下時,夜間聽得狗子叫。次早開門看,只見狗子死在雪里,更不知
別項因依。
(把文書呈大尹。)
(大尹焦躁,限三日要捉上件賊人。)
(展個兩三限,並無下落。)
(好似:金瓶落井全無信,鐵槍磨針尚少功。)
180**時間: 地點:
范二郎:(且說范二郎在獄司間想)此事好怪!若說是人,他已死過了,見有入殮的仵作
及墳墓在彼可證;若說是鬼,打時有血,死後有尸,棺材又是空的。
(展轉尋思,委決不下,又想)
又 想:可惜好個花枝般的女兒!若是鬼,倒也罷了;若不是鬼,可不枉害了他性命!
(夜裡翻來覆去,想一會,疑一會,轉睡不著。)
又 想:(直想到茶坊裡初會時光景)我那日好不著迷哩!
四目相視,急切不能上手。不論是鬼不是鬼,我且慢慢里商量,直恁性急,
壞了他性命,好不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