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 至 第二五〇

241**時間: 地點:
    (再說船上那些爛泥包兒,一個個多已癟了,用手提一提,便擠出無限泥漿,碼
    (頭上小工都不肯搬。)
    (鬧了一會,船上買辦急了,通知了岸上巡防局,派了局勇到船上來彈壓,眾小
    (工無奈,只得連拖帶拽的,起到躉船上。)
    (好好的一座躉船,又變成一隻泥船了。)
    (躉船上人急了,只得又叫人拖到岸上去。)
    (偏偏連日大雨不止,鬧得招商局碼頭,泥深沒踝。)
    (只這一下子,便鬧到怨聲載道,以後招商船也不肯裝運了,方才罷休。)
    
    
242**時間: 地點:
    (且說惠撫臺在鎮江耽擱了兩天,游過金山、焦山、北固山等名勝,便坐了官船
    (,用小火輪拖帶,向蘇州進發。)
    (一面頒出紅諭,定期接印。)
    (蘇州那邊,合城文武,自然一體恭迎。)
    (在八旗會館備了行轅。)
    (撫臺接見過僚屬之後,次日便去拜前任撫臺,無非說幾句寒暄套話。)
    (到了接印那天,新撫臺傳諭,因為前任官眷未曾出署,就在行轅接印。)
    (舊撫臺便委了中軍,齎了撫臺印信及旗牌、令箭等,排齊了職事,送至八旗會
    (館。)
    (新撫臺接印、謝恩、受賀等煩文,不必細表。)
    
    
243**時間: 地點:
    (且說舊撫臺葉伯芬交過印之後,便到新撫臺惠錫五處辭行。)
    (坐談了一會,伯芬興辭。)
伯 芬:(錫五道)兄弟有一句臨別贈言的話,不知閣下可肯聽受?
    (伯芬當他是甚麼好話,連忙應道)
伯 芬:當得領教。
撫 臺:(錫五道)閣下到了新疆那邊,正好多參兩個藩司!
    (伯芬聽了,不覺目定口呆,漲紅了臉,回答不上來,只好搭訕著走了。)
    (到了動身那天,錫五隻差人拿個片子去送行,伯芬也自覺得無味。)
    (這裡錫五卻又專人到京裡去和他兄弟受百商量,羅織了伯芬前任若干款,買出
    (兩個都老爺參出去。)
    (有旨即交惠福查明復奏。)
    (他那復奏中,自然又加了些油鹽醬醋在裡面,葉伯芬便奉旨革職。)
    (可憐他萬里長征的到了新疆,上任不到半年,便碰了這一下子,好不氣惱!卻
    (又無可出氣,只揀了幾十個屬員,有的沒的,出了些惡毒考語,繕成奏折,倒
    (填日子,奏參出去,以泄其忿。)
    (等他交卸去了之後,過了若干日子,才奉了上諭)
伯 芬:葉某奏參某某等,著照所請,該部知道。
    (這一個大參案出了來,新疆官場,無不恨如切骨,無奈他已去的遠了,奈何他
    (不得。)
    (只此一端,亦可見葉伯芬的為人了。)
    
    
244**時間: 地點:
    (且說苟才自從署了巡道之後,因為是個短局,卻還帶著那籌防局、牙釐局的差
    (使。)
    (署了兩個多月,新任藩臺到了,接過了印。)
    (那原任巡道,應該要回本任的了,因為制臺要栽培苟才,就委原任巡道去署淮
    (揚道。)
    (傳見的時候,便說)
便起身:老兄交卸藩篆下來,極應該就回本任。無奈揚州近日出了一起鹽務訟案,連鹽運
    司都被他們控到兄弟案下。兄弟意思要委員前去查辦。無奈此時第一要機密,若
    是委員前去,恐怕他們得了信息,倒查不出個實情來,並且兄弟意中,也沒有第
    二個能辦事的人,所以奉托辛苦一趟。務請到任之後,暗暗查訪,務得實情,以
    憑照辦。所有那訟案的公事,回來叫他們點查清楚,送過來就是了。
    (巡道受了這個米湯,自然是覺得憲恩高厚,憲眷優隆了,奉了公事,便到署任
    (去了。)
    (這裡苟才便安安穩穩署他的巡道。)
    
    
245**時間: 地點:
    (此時一班候補道見苟才的署缺變了個長局,便有許多人鑽謀他的籌防局、牙釐
    (局了;制臺也覺得說不過去,便委了別人。)
    (苟才雖然不高興,然而自己現成抓了印把子,也就罷了。)
    (誰知這個當刻兒,又出了調動。)
    (那位兩江制臺調了直隸總督,並且有「迅速來京陛見」字樣;兩湖總督調了兩
    (江。)
    (電報一到,那南京城裡的官場,忙了個奔走汗流,頓時稟賀的轎馬,把「兩江
    (保障」、「三省鈞衡」兩面轅門,都塞滿了。)
    (制臺忙著交卸進京,照例是藩臺護理總督,巡道署理藩臺。)
    (苟才這一樂,登時就同成了天仙一般!雖然是看幾天印把,沒有甚麼大不了的
    (好處,面子上卻增了多少威風,因此十分得意。)
    (誰料他所用的一個家人,名叫張福的,係湖北江夏人。)
    (他初署巡道時,正是氣燄初張的時候,那張福忽然偷了他一點甚麼東西,他便
    (拿一張片子,叫人把張福送到首縣去叫辦,首縣便把張福打了兩百小板子,遞
    (解回籍。)
    (張福是個在衙門公館當差慣了的人,自有他的路子,遞回江夏之後,他便央人
    (薦到總督衙門文案委員趙老爺處做家人。)
    (他心中把苟才恨如徹骨,沒有事時,便把苟才送少奶奶給制臺的話,加點材料
    (,對同事各人淋漓盡致的說起來,大家傳作新聞。)
    (久而久之,給趙老爺聽見了,便把張福叫上去問。)
    (張福見主人問到這一節,便盡情傾吐。)
    (趙老爺聽了,也當作新聞,茶餘酒後,未免向各同事談起。)
    (久而久之,連兩湖督憲都知道了,說南京道員當中有這麼一個人,還叫他署事
    (,那吏治就可想了。)
    (加以他的大名叫得別緻,大家都叫別了,總是叫他「狗才」,所以一入耳之後
    (,便不會忘記的。)
    (因此苟才的行為,久已在兩湖督憲洞鑒之中的了。)
    (兩湖督憲奉了上諭,調補兩江之後,便料理交代,這邊的印務是奉旨交湖北巡
    (撫兼署的。)
    (交代過後,便料理起程,坐了一號淺水兵輪,到了南京,頒出紅諭,定期接印
    (。)
    (那時離原任總督交卸的日子,雖然不過十多天,然而苟才已經心滿意足了。)
    (卻是新制臺初到手時,各官到碼頭迎迓,新制臺見了苟才手版,心中已是一條
    (刺;及至延見之時,不住的把雙眼向苟才釘住。)
    (苟才那裡知道這裡面的原委,還以為新制臺賞識他的相貌呢。)
    (及至新制臺接印之後,苟才也交卸藩篆,仍回署任。)
    (不出三日之內,忽然新制臺一個札子下來,另委一個候補道去署淮揚道篆;卻
    (飭令原署淮揚道,仍回巡道本任;現署巡道苟才,著另候差委。)
    (這麼一個札子下來,別人猶可,惟有苟才猶如打了個悶雷一般,正不知是何緣
    (故。)
    (要想走走路子,無奈此時督轅內外各人,都已換了,重新交結起來,很要費些
    (日子。)
    (有兩個新督憲奏調過來的人,明知他是紅的,要去結交他時,他卻有點像要理
    (不理的樣子。)
    (苟才心中滿腹狐疑,無從打聽。)
    (不料新督憲到任三個月之後,照例甄別屬員,便把苟才插入當中,用了「行止
    (齷齪,無恥之尤」八個字考語,把他參掉了。)
    (這一氣,把苟才氣的直跳起來!罵道)
苟 才:從他到任之後,我統共不過見了他三次,他從那裡看見我的『行止齷齪』,從何
    知道我是『無恥之尤』!我這官司要和他到都察院裡打去!
    (罵了一頓,於事無濟,又不免拿家人僕婦去出氣。)
    (那些家人僕婦看見主人已經革職,便有點看不在眼裡的樣子。)
    (從前受了主人的罵,無非逆來順受;此時受罵,未免就有點退有後言了。)
    (何況他是借此出氣的,罵得不在理上,便有兩個借此推辭,另投別人的了。)
    (苟才也無可如何,回到上房,無非是唉聲歎氣。)
姨 媽:(還是姨媽有主意)自從我們把少奶奶送給前任制臺之後,也不曾得著他甚麼好
    處,他便走了。
苟 才:(苟才忙道)可不是。早知道這樣,我不會留下,等送這一個!
姨 媽:不是這樣說。你要送姨太太給他,也要探聽著他的脾氣,是對這一路的,才送得
    著;要是不對這一路的,送他也不受呢。
苟太太:罷,罷!我看他們男人們,沒有一個不對這一路的,隨便甚麼臭婊子都拿著當寶
    貝,何況是人家送的呢!
姨 媽:你們都不知說些甚麼,我在這裡替你們打算正經事呢。大凡人總有一個情字,前
    任制臺白受了我們一位姨太太,我們並未得著他甚麼好處,他便走了。此時妹夫
    壞了功名,這邊是站不住的了。我看不如到北洋走一趟,求求他,總應該有個下
    文。你們看我的話怎樣?
姨 媽:(只這一句話,便提醒了苟才道)是呀,我到天津伸冤去。
    (即日料理到北洋去。)
    (正是:三窟未能師狡兔,一枝尚欲學鷦鷯。)
    (不知苟才到北洋去後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四回 圖恢復冒當河工差 巧逢迎壟斷銀元局)
    (苟才自從聽了姨媽的話,便料理起程到天津去。)
    (卻是苟太太不答應,說是要去大家一股腦兒去,你走了,把我們丟在這裡做甚
    (麼。)
苟 才:我這回去,不過是盡人事以聽天命罷了,說不定有差使沒差使。要是大家同去,
    萬一到了那邊沒有事情,豈不又是個累。好歹我一個人去,有了差使,仍舊接了
    你們去;謀不著差事,我總要回來打算的。一個人往來的澆裹輕,要是一家子同
    去,有那澆裹,就可以過幾個月的日子了,何苦呢!
    (姨媽也從旁相勸。)
苟太太:你不知道,放他一個人出去,又是他的世界了,甚麼浪蹄子,臭婊子,弄個一大
    堆還不算數,還要叫他們充太太呢。
姨 媽:此刻他又多了好幾年的年紀了,斷不至於這樣了。你放心罷。
    (苟太太仍是不肯。)
苟 才:如果必要全眷同行,我就情願住在南京餓死,也不出門去了。
    (還是虧得姨媽從旁百般解勸,勸的苟太太點了頭,苟才方才收拾行李,打點動
    (身。)
    (附了江輪,到得上海,暫時住在長發棧。)
    (卻在棧裡認得一個人。)
    (這個人姓童,號叫佐誾,原是廣東人氏;在廣東銀元局裡做過幾天工匠,犯了
    (事革出來,便專門做假洋錢,向市上混用,被他騙著的錢不少。)
    
    
246**時間: 地點:
    (此時因為事情穿了,被人告發,地方官要拿他,他帶了家眷,逃到上海,也住
    (在長發棧。)
    (恰好苟才來了,住在他隔壁房間,兩人招呼起來,從此相識。)
    (苟才問起他到上海何事的,佐誾隨口答道)
佐 誾:不要說起!是兄弟前幾年向制臺處上了一個條陳,說:現在我們中國所用的全是
    墨西哥銀圓,利權外溢,莫此為甚!不如辦了機器來,我們設局自鑄。制臺總算
    給我臉,批准了,辦了機器來,開了個銀元局鼓鑄,委了總辦、會辦、提調。因
    為兄弟上的條陳,機器化學一道,兄弟也向來考究的,就委了兄弟做總監工。當
    時兄弟曾經和總辦說明白,所有局中出息,兄弟要用二成;餘下八成,歸總辦、
    會辦、提調,以及各司事等人攤分。辦了兩年,相安無事。不料前一向換了個總
    辦,他卻要把那出息一股腦提去,只給我五釐,因此我不願意,辭了差到上海頑
    一頑。
苟 才:那銀元局總辦,一年的出息有多少呢?
佐 誾:那就看他派幾成給人家了。我拿他二成,一年就是八十萬。
    (苟才聽了,暗暗把舌頭一伸。)
    (從此天天應酬佐誾。)
    (佐誾到上海,原是為的避地而來,住棧究非長策,便在虹口篷路地方,租了一
    (所洋房,置備家私,搬了進去。)
    (在新賃房子裡,也請苟才吃過兩頓。)
    (苟才有事在身,究竟不便過於耽擱,便到天津去了。)
    (到得天津,下了客棧,將息一天,便到總督衙門去稟見。)
    (制臺見了手本,觸起前情,便叫請。)
    (苟才進去,行禮之後,制臺)
制 臺:幾時來的?
苟 才:昨天才到。
制 臺:我走了之後,你到底怎麼攪的,把功名也弄掉了?
苟 才:革道一向當差謹慎,是大帥明鑒的。從大帥榮升之後,不到半個月,就奉札交卸
    巡道印務,以後並沒得過差使。究竟怎樣被革的,革道實在不明白。
制 臺:你這回來有甚麼意思沒有?
苟 才:求大帥栽培!
制 臺:北洋這邊呢,不錯,局面是大,然而人也不少。現在候差的人,兄弟也記不了許
    多。況且你老哥是個被議的人。你只管候著罷,有了機會,我再來知照。
    (說罷,端茶送客。)
    (苟才只得告辭出來。)
    (從此苟才十天八天去上一趟轅,朔望照例掛號請安。)
    (上轅的日子未必都見著,然而十回當中,也有五六回見著的。)
    (幸得他這回帶得澆裹豐足,在天津一耽擱就是大半年,還不至於拮据。)
    (而且制臺幕裡,一個代筆文案,姓冒,號叫士珍,被他拉攏得極要好,兩人居
    (然換了帖,苟才是把兄,冒士珍是把弟,因此又多一條內線。)
    (看看候到八個月光景,仍無消息,又不敢當面盡著催。)
    (正想托冒士珍在旁邊探一探聲口,忽然來了個戈什,說是大帥傳見。)
    (苟才連忙換了衣冠,坐轎上轅。)
    (手版上去,馬上就請。)
制 臺:(制臺一見面)你老兄來了,差不多半年了罷?
苟 才:(苟才想了一想)革道到這邊八個多月了。
制 臺:我一點事沒給你,也抱歉得很!
苟 才:革道當得伺候大帥。
制 臺:今天早起,來了個電報,河工上出了事了,口子決得不小。兄弟今天忙了半天,
    人都差不多委定了,才想起你老兄來。
苟 才:這是大帥栽培!
制 臺:你雖是個被議的人員,我要委你個差使呢,未嘗不可以;但是無端多你一個人去
    分他們的好處,未免犯不上。你曉得他們巴了多少年,就望這一點工程上撈兩個
    ,此刻仗了我的面子,多壓你一個人下去,在我固然犯不上,在你老哥,也好像
    ……
    (說到這裡,就停住了口。)
苟 才:只求大帥的栽培,甚麼都是一樣。
制 臺:所以啊,我想只管給你一個河工上的公事,你也不必到差,我也不批薪水,就近
    點就在這裡善後局領點夫馬費,暫時混著。等將來合龍的時候,我隨折開復你的
    功名。
    (苟才聽到這裡,連忙爬在地下叩了三個頭道)
苟 才:謝大帥恩典!
制 臺:這麼一來啊,我免了人家的閒話,你老哥也得了實在了。
苟 才:(苟才連連稱)是。
    (制臺端茶送客。)
    (苟才回到下處,心中十分得意。)
    (到了明日,轅上便送了札子來。)
    (苟才照例賞了札費,打發去了。)
    (看那札子時,雖不曾批薪水,卻批了每月一百兩的夫馬費,也就樂得拿來往侯
    (家後去送。)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早又過了三四個月,河工合龍了,制臺的保折出去了。
    ()
    (不多幾日,批回到了。)
    (別的與這書上不相干的,不要提他,單說苟才是賞還原官、原銜,並賞了一枝
    (花翎。)
    (苟才這一樂,樂得他心花怒放!連忙上轅去叩謝憲恩;一面打電報到南京,叫
    (匯銀來,要進京引見。)
    (不日銀子匯到,便上轅稟見請咨,恭辭北上。)
    (到京之後,他原想指到直隸省的,因為此時京裡京外,沸沸揚揚的傳說,北洋
    (大臣某人,聖眷優隆,有召入軍機之議,苟才恐怕此信果確,不難北洋一席,
    (又是調來南京那魔頭,我若指了直隸,豈非自己碰到太歲頭上去。)
    (因此進京之後,未曾引見,先走路子,拜了華中堂的門。)
    (心中一算,安徽撫臺華筱池,是華中堂的堂兄弟,並且是現任北洋大臣的門生
    (,因此引見指省,便指了安徽。)
    (在京求了新拜老師華中堂一封信;到了天津,又求了制臺一封信。)
    (對制臺只說澆裹帶得少,短少指省費,是掣簽掣了安徽的。)
    (制軍自然給他一封信。)
    (苟才得了這封信,卻去和冒士珍商量,不知鬼鬼祟祟的送了他多少,叫他再另
    (寫一封。)
    (原來大人先生薦人的信,若是泛泛的,不過由文案上寫一封楷書八行就算了;
    (要是親切的,便是親筆信。)
    (但是說雖說是親筆,仍由代筆文案寫的。)
    (這回制臺給他的信,已是冒士珍代筆的了,他卻還嫌保舉他的字眼不甚著實,
    (所以不惜工本,央求冒士珍另寫一封異常著實的,方才上轅辭行,仍走海道,
    (到了上海。)
    (先去訪著了童佐誾,查考了銀元局的章程,機器的價錢,用人多少,每天能造
    (多少,官中餘利多少,一一問個詳細。)
    (便和童佐誾商定,有事大家招呼。)
    (方才回南京去,見了婆子,把這一年多的事情,約略述了一遍。)
    (消停幾天,便到安慶去到省。)
    (安徽撫臺華熙,本是軍機華中堂的遠房兄弟,號叫筱池。)
    (因他歡喜傻笑,人家就把他叫渾了,叫他做「笑癡」。)
    (當下苟才照例穿了花衣稟到,一面繳憑投信,一面遞履歷。)
    (撫臺見有了一封軍機哥哥的信,一封老師的信,自然另眼相看。)
    (並且老師那封信,還說得他「品端學粹,才識深長」,更是十分器重。)
    (當下無非說兩句客套話,問問老中堂好啊,老師帥好啊,京裡近來光景怎樣啊
    (,兄弟在外頭,一碰又七八年沒進京了,你老哥的才具是素仰的,這回到這裡
    (幫忙,將來仰仗的地方多著呢,照例說了一番過去。)
    (不上半個月,便委了他一個善後局總辦。)
    (苟才一面謝委,拜客,到差;一面租定公館,專人到南京去接取眷屬。)
    (一面又自己做了一個條陳底稿。)
    (自到差之後,本來請的有現成老夫子,便叫老夫子修改。)
    (老夫子又代他斟酌了幾條,又把他連篇的白字改正了,文理改順了,方才謄正
    (,到明日上轅,便遞了上去。)
    (他是北洋大臣保說過「才識優長」的,他的條陳撫臺自然要格外當心去看。)
    (當下只揭了一揭,看了大略,便道)
便起身:等兄弟空了,慢慢細看罷。
    (苟才又回了幾件公事,方才退出。)
    (又過了兩天,他南京家眷到了,正在忙的不堪,忽然來了個戈什,說院上傳見
    (。)
    (苟才立刻換了衣冠上院。)
撫 臺:(撫臺一見了便道)老兄的才具,著實可以!我們安徽本來是個窮省分,要說到
    理財呢,無非是往百姓身上想法子。安徽百姓窮,禁得住幾回敲剝。難為老兄想
    得到!
    (苟才一聽,知道是說的條陳上的事情。)
便起身:大帥過獎了!其實這件事,首先是廣東辦開的頭,其次是湖北,此刻江南也辦了
    ,職道不過步趨他人後塵罷了。
撫 臺:是啊。兄弟從前也想辦過來,問問各人,都是說好的,甚麼『裕國便民』啊,『
    收回利權』啊,說得天花亂墜;等問到他們要竅的話,卻都睖住了。你老哥想,
    沒一個內行懂得的人,單靠兄弟一個,那裡擔代得許多。老哥的手折,兄弟足足
    看了兩天,要找一件事再問問都沒有了,都叫老哥說完了。
苟 才:(苟才此時心中十分得意)便是職道承大帥栽培,到了善後局差之後,細細的把
    歷年公事看了一遍,這安徽公事,實在難辦!在底下當差的,原是奉命而行,沒
    有責任的,就難為上頭的籌劃;所以不能不想個法子出來,活動活動。
撫 臺:是啊。這句話對極了!當差的人要都跟老哥一樣,還有辦不下來的事情嗎。但是
    這件事情,必要奏准了,才可以開辦。你老兄肯擔了這個干紀,兄弟就馬上拜折
    了。
苟 才:大帥的栽培,職道自然有一分心,盡一分力。
    (撫臺喜孜孜的,送客之後,便去和奏折老夫子商量,繕了個奏折,次日侵晨,
    (拜發出去。)
    (苟才上院回家之後,滿面得意,自不必說。)
    (忙了兩天,才把一座公館收拾停當。)
    (那位苟太太卻在路上受了風寒,得了感冒,延醫調治,迄不見效,纏綿了一個
    (多月,竟嗚呼哀哉了。)
    (苟才平日本是厭惡他悍妒潑辣,樣樣俱全,巴不得他早死了,不過有姨媽在旁
    (,不能不乾號兩聲罷了。)
    (苟才一面料理後事,一面叫家人拿手版上轅去請十天期服假。)
    (可巧這天那奏折的批回到了,居然准了。)
    (撫臺要傳苟才來見,偏偏他又在假內,把個撫臺急的了不得。)
    (苟才是撫帥的紅人,同寅中那個不巴結!出了個喪事,弔唁的人,自然不少。
    ()
    (忙過了盛殮之後,便又商量刻訃,擇日開弔,又到城外一個甚麼廟裡商量寄放
    (棺木。)
    (諸事辦妥,假期已滿,上院銷假。)
撫 臺:(撫臺便和他說)上頭准了,這件事要仰仗老兄的了。兄弟的意思,要連工程建
    造的事,都煩了老兄。
苟 才:這一著且慢一慢,先要到上海定了機器,看了機器樣子,量了尺寸,才可以造房
    子呢。
    (撫臺見他樣樣在行,越覺歡喜,又說了兩句唁慰的話,苟才便辭了回家。)
    (到下晚時,院上已送了一個札子來,原來是委他到上海辦機器的。)
    (苟才便連忙上院謝委辭行,乘輪到了上海,先找著了童佐誾,和他說知辦機器
    (一事。)
    (童佐誾在上海已經差不多兩年了,一切情形,都甚熟悉,便帶苟才到洋行裡去
    (,商量了兩天,妥妥當當的定了一分機器,訂好了合同,交付過定銀。)
    (他上條陳時,原是看定了一片官地,可以作為基址的;此番他來時,又叫人把
    (那片地皮量了尺寸四至,草草畫了一個圖帶來的;又托佐誾找一個工程師,按
    (著地勢打了一個廠房圖樣。)
    (凡以上種種,無非是童佐誾教他的,他那裡懂得許多。)
    (事情已畢,還不到二十天功夫,他便忙著趕回安慶,給死老婆開弔。)
    (一面和童佐誾商定,一力在撫臺跟前保舉他,叫他一得信就要趕來的。)
    (童佐誾自然答應。)
    (苟才回到安慶之後,上院銷差,順便請了五天假,因為後天便是他老婆五七開
    (弔之期。)
    (到了那天,卻也熱鬧異常,便是撫院也親臨弔奠,當由家丁慌忙擋駕。)
    (忙過了一天,次日便出殯;出殯之後,又謝了一天客,方才停當,上院銷差。
    ()
    (順便就保舉了童佐誾,說他熟悉機器工藝,又深通化學。)
    (撫臺就答應了將來用他,先叫他來見。)
    (苟才又呈上那張廠房圖。)
撫 臺:(撫臺看過道)這可是老兄自己畫的?
苟 才:不,職道不過草創了個大概,這回奉差到上海,請外國工程師畫的。
撫 臺:有了這個,工程可以動手了罷?
苟 才:是。
    (撫臺送過客之後,跟著就是一個督辦銀元局房屋工程的札子下來。)
    (苟才一面打電報給童佐誾,叫他即日動身前來,撫院立等傳見。)
    (不多幾天,佐誾到了,苟才便和他一同上轅,撫院也都一齊請見,無非問了幾
    (句機器製造的話,便下來了。)
    (從此苟才專仗了佐誾做線索,自己不過當個傀儡,一面招募水木匠前來估價,
    (起造房屋,有應該包工做的,有應該點工造的。)
    (又揀幾個平素肯巴結他的佐貳,稟請下來,派做了甚麼木料處、磚料處、灰料
    (處的委員,便連他自己公館裡一班不識字、沒出息、永遠薦不出事情的窮親戚
    (都有了事了,甚麼督工司事、監工司事、某處司事、某處司事,胡亂裝些名目
    (,一個個都支領起薪水來了。)
    (誰知他當日畫那片地圖時,畫擰了一筆,稍為畫開了二三分;那個打樣的工程
    (師,是照他的地勢打的,此時按圖佈置起來,卻少了一個犄角,約莫有四尺多
    (長,是個三角式。)
    (雖然照面積算起來,不到十方尺的地皮,然而那邊卻是人家的一座祠堂;若把
    (那房子挪過點來,這邊又沒出路。)
    (承造的工匠,便來請示。)
    (苟才也無法可想,只得和佐誾商量。)
    (佐誾自去看過,又把這圖樣再三審度,也無法可想)
佐 誾:為今之計,只有再畫清楚地圖,再叫人打樣的了。
苟 才:已經動了工了,那裡來得及。
佐 誾:不然,就把他那房子買了下來。
    (苟才一想,這個法子還可以使得,便親自去拜懷寧縣,告知要買那祠堂的緣故
    (,請他傳了地保來查明祠主,給價買他的。)
    (懷寧縣見是省裡第一個紅人委的,如何敢不答應,便傳了地保,叫了那業主來
    (,說明要買他祠堂的話。)
苟 才:(那業主不肯道)我這個是七八代的祠堂,如何賣得!
佐 誾:(縣主道)你看築起鐵路來,墳墓也要遷讓呢,何況祠堂!這個銀元局是奏明開
    辦的,是朝廷的工程。此刻要買你的,是和你客氣辦法;不啊,就硬拆了你的,
    你往那裡告去!
苟 才:(那業主慌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是合族的祠堂,就是賣,也要和我族人
    父老商量妥了,才賣得啊。
佐 誾:(懷寧縣道)那麼,限你明天回話,下去罷。
    (那人回去,只好驚動了族人父老商量。)
    (他以官勢壓來,無可抵抗,只得賣了,含淚到祠堂裡請出神主。)
    (至於業主到底得了多少價,那是著書的無從查考,不能造他搖言的。)
    (不過這筆錢苟才是不能報銷的,不知他在那一項上的中飽提出來彌補的就是了
    (。)
    (從此之後,直到廠房落成,機器運到,他便一連當了兩年銀元局總辦。)
    (直到第三個年頭,卻出了欽差查辦的事。)
    (正是:追風莫漫誇良驥,失火須防困躍龍。)
    (從第八十六回之末,苟才出現,八十七回起,便敘苟才的事,直到此處九十四
    (回已終,還不知苟才為了何事,再到上海。)
    (誰知他這回到上海,又演出一場大怪劇的,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五回 苟觀察就醫游上海 少夫人拜佛到西湖)
    (苟才自從當了兩年銀元局總辦之後,腰纏也滿了。)
    (這兩年當中,弄了五六個姨太太。)
    (等那小兒子服滿之後,也長到十七八歲了,又娶了一房媳婦。)
    
    
247**時間: 地點:
    (此時銀子弄得多,他也不想升官得缺了,只要這個銀元局總辦由得他多當幾年
    (,他便心滿意足了。)
    (不料當到第三年上,忽然來了個九省欽差,是奉旨到九省地方清理財賦的。)
    (那欽差奉旨之後,便按省去查。)
    (這一天到了安慶,自撫臺以下各官,無不懍懍慄慄。)
    (第一是個藩臺,被他纏了又纏,弄得走頭無路,甚麼釐金咧、雜捐咧、錢糧咧
    (,查了又查,駁了又駁。)
    (後來藩臺走了小路子,向他隨員當中去打聽消息,才知道他是個色厲內荏之流
    (,外面雖是雷厲風行,裝模作樣,其實說到他的內情,只要有錢送給他,便萬
    (事全休的了。)
    (藩臺得了這個消息,便如法泡製,果然那欽差馬上就圓通了,回上去的公事,
    (怎樣說怎樣好,再沒有一件駁下來的了。)
    (欽差初到的時候,苟才也不免慄慄危懼,後來見他專門和藩臺為難,方才放心
    (。)
    (後來藩司那邊設法調和了,他卻才一封咨文到撫臺處,叫把銀元局總辦苟道先
    (行撤差,交府廳看管,俟本大臣徹底清查後,再行參辦。)
    (這一下子,把苟才嚇得三魂去了二魂,六魄剩了一魄!他此時功名倒也不在心
    (上,一心只愁兩年多與童佐誾狼猾為奸所積聚的一注大錢,萬一給他查抄了去
    (,以後便難於得此機會了。)
    
    
248**時間: 地點:
    (當時奉了札子,府經廳便來請了他到衙門裡去。)
    (他那位小少爺,名叫龍光,此時已長到十七八歲了,雖是娶了親的人,卻是字
    (也不曾多認識幾個,除了吃喝嫖賭之外,一樣也不懂得。)
    (此刻他老子苟才撤差看管,他倘是有點出息的,就應該出來張羅打點了;他卻
    (還是昏天黑地的,一天到晚,躲在賭場妓館裡胡鬧。)
    (苟才打發人把他找來,和他商量,叫他到外頭打聽打聽消息。)
龍 光:銀元局差事又不是我當的,怎麼樣的做弊,我又沒經過手,這會兒出了事,叫我
    出來打聽些甚麼!
    (苟才大怒,著實把他罵了一頓;然而於實事到底無濟,只好另外托人打聽。)
    (幸得他這兩年出息的好,他又向來手筆是闊的,所有在省印委候補各員,他都
    (應酬得面面週到,所以他的人緣還好。)
    (自從他落了府經廳之後,來探望他、安慰他的人,倒也絡繹不絕。)
    (便有人暗中把藩臺如何了事的一節,悄悄的告訴了他。)
    (苟才便托了這個人,去代他竭力斡旋,足足忙了二十多天,苟才化了六十萬兩
    (銀子,好欽差,就此偃旗息鼓的去了。)
    (苟才把事情了結之後,雖說免了查辦,功名亦保住了,然而一個銀元局差使卻
    (弄掉了。)
    (化的六十萬雖多,幸得他還不在乎此,每每自己寬慰自己道)
佐 誾:我只當代他白當了三個月差使罷了。
    (幸得撫臺憲眷還好,欽差走後,不到一個月,又委了他兩三個差使,雖是遠不
    (及銀元局的出息,面子上卻是很過得去的了。)
    (如此又混了兩年,撫臺調了去,換了新撫臺來,苟才便慢慢的不似從前的紅了
    (。)
    (幸得他宦囊豐滿,不在乎差使的了。)
    (閒閒蕩蕩的過了幾年,覺得住在省裡沒甚趣味,兼且得了個怔忡之症,夜不成
    (寐,聞聲則驚,在安慶醫了半年,不見有效,便帶了全眷,來到上海,在靜安
    (寺路租了一所洋房住下,遍處訪問名醫;醫了兩個月也不見效,所以又來訪繼
    (之,也是求薦名醫的意思。)
    (已經來過多次,我卻沒有遇著,不過就聽得繼之談起罷了。)
    (當下繼之到外面去應酬他,我自辦我的正事;等我的正事辦完,還聽得他在外
    (面高談闊論。)
    (我不知他談些甚麼,心裡熬不住,便走到外面與他相見。)
    (他已經不認得我了,重新談起,他方才省悟,又和我拉拉扯拉,說些客氣話。
    ()
龍 光:(我道)你們兩位在這裡高談闊論,不要因我出來了打斷了話頭,讓我也好領教
    領教。
    (苟才聽說,又回身向繼之汨汨而談,直談到將近斷黑時,方才起去。)
    (我又問了繼之他所談的上半截,方才知道是苟才那年帶了大兒子到杭州去就親
    (,聽來的一段故事,今日偶然提起了,所以談了一天。)
    (你道他談的是誰?原來是當日做兩廣總督汪中堂的故事。)
    (那位汪中堂是錢塘縣人,正室夫人早已沒了,只帶了兩個姨太太赴任,其餘全
    (眷人等,都住在錢塘原籍。)
    (把自己的一個妹子,接到家裡來當家。)
    (他那位妹子,是個老寡婦了,夫家沒甚家累,哥哥請他回去當家,自然樂從。
    ()
    (汪府中上下人等,自然都稱他為姑太太。)
    (中堂的大少爺早已亡故,只剩下一個大少奶奶;還有一個孫少爺,年紀已經不
    (小,已娶過孫少奶奶的了。)
    (那位大少奶奶,向來治家嚴肅,內外界限極清,是男底下人,都不准到上房裡
    (去,雅頭們除了有事跟上人出門之外,不准出上房一步。)
    (因此家人們上他一個徽號,叫他迂奶奶。)
    (自從中堂接了姑太太來家之後,迂奶奶把他待得如同婆婆一般,萬事都稟命而
    (行,教訓兒子也極有義方,因此內外上下,都有個賢名。)
    (只有一樣未能免俗之外,是最相信的菩薩,除了家中香火之外,還天天要入廟
    (燒香。)
    (別的婦女入廟燒香起來,是無論甚麼廟都要到的;迂奶奶卻不然,只認定了一
    (個甚麼寺,是他燒香所在,其餘各廟,他是永遠不去的。)
    (有一天,他去燒香回來,轎子進門時,看見大門上家裡所用的裁縫,手裡做著
    (一件實地紗披風,便喝停住了轎,問那披風是誰叫做的。)
    (裁縫連忙垂手,稟稱是孫少爺叫做的,大約是孫少奶奶用的。)
    (迂奶奶便不言語。)
    (等轎子擡了進去,回到上房之後,把兒子叫來。)
    (孫少爺不知就裡,連忙走到。)
    (迂奶奶見了,劈面就是一個巴掌)
迂奶奶:你做紗披風給誰?
    (孫少爺被打了一下,吃了一驚,不知何故;及至迂奶奶回了出來,方才知道。
    ()
方 才:(回道)這是媳婦要用的,並不是給誰。
迂奶奶:他沒有這個?
方 才:(孫少爺道)有是有的,不過是三年前的東西,不大時式了,所以再做一件。
    (迂奶奶聽說,劈面又是一個巴掌。)
    (嚇得孫少爺連忙跪下。)
    (孫少奶奶知道了,也連忙過來跪著陪不是。)
    (迂奶奶只是不理。)
    (旁邊的丫頭、老媽子看見了,便悄悄的去報知姑太太。)
    (姑太太聽了,便過來說情。)
迂奶奶:這些賤孩子,我平日並不是不教訓他,他總拿我的話當做耳邊風!出去應酬的衣
    裳,有了一件就是了,偏是時式咧,不時式咧,做了又做。三年前的衣服,就說
    不時式了;我穿的還是二十年前的呢!不要說是自己沒能耐,不能進學中舉,自
    己混個出身去賺錢,吃的穿的,都是祖老太爺的;就是自己有能耐,做了官,賺
    了錢,也要想想朱柏廬先生《治家格言》的話,『一絲一縷,當思來處不易』。
    這些話,我少說點,一天也有四五遍教他們,他們拿我的話不當話,你說氣人不
    氣人!
姑太太:少奶奶說了半天,到底誰做了甚麼來啊?
迂奶奶:那年辦喜事,我們盤裡是四季衣服都全的;他那邊陪嫁過來的,完全不完全,我
    可沒留神。就算他不完全罷,有了我們盤裡的,也就夠穿了。叫甚麼少奶奶嫌式
    子老了,又在那裡做甚麼實地紗披風了。你說他們闊不闊!
姑太太:年輕孩子們,要時式,要好看,是有的。少奶奶教訓過就是了,饒了他們叫起去
    罷,叫他們下回不要做就是了。
迂奶奶:呀,姑太太!這句話可寵起他們來了!甚麼叫做年輕小孩子,就應該要時式,要
    好看?我也從年輕小孩子上過來的,不是下娘胎就老的,我可沒那樣過。我偏不
    饒他們,看拿我怎麼!
    (姑太太無端碰了這麼個釘子,心裡老大不快活,冷笑道)
姑太太:不要說我們這種人家,多件把披風算不了甚麼;就是再次一等的人家,只要做起
    來,不拿他瞎糟蹋,也就算得一絲一縷,想到來處不易的了。要是天下人都像了
    少奶奶的脾氣,只怕那開綢緞舖子的人,都要餓死了!
    (迂奶奶聽了,並不答姑太太的話,卻對著兒子、媳婦道)
迂奶奶:好,好!怨得呢,你們是仗了硬腰把子來的!可知道你們終究是我的兒子、媳婦
    ,憑你腰把子再硬點,是沒用的!
    (姑太太聽了,越發氣了上來)
姑太太:少奶奶這是甚麼話!他是姓汪的人,化他姓汪的錢,再化多點,也用不著我旁人
    做甚麼腰把子!
迂奶奶:就是這個話!我嫁到了姓汪的就是姓汪的人,管得著姓汪的事,我可沒管到別姓
    人家的去。
    (姑太太這一氣,更是非同小可!要待和他發作起來,又礙著家人僕婦們看著不
    (像樣,暫時忍了這口氣不再理他。)
    (回到自己房裡,把迂奶奶近年的所為,起了個電稿,用自己家裡的密碼,編了
    (電報,叫家人們送到電報局發到廣東。)
    (那位兩廣制軍得了電報,心裡悶悶不樂,想了半天,才發一個電報給錢塘縣。
    ()
    (這裡錢塘縣知縣,無端接了廣東一個頭等印電,心中驚疑不定,不知是何事故
    (,連忙叫師爺譯了出來。)
知 縣:(原來是)某寺僧名某某,不守清規,祈速訪聞,提案嚴辦,餘俟函詳。
    (共是二十二個字。)
    (其餘便是收電人名、發電人名及一個印字。)
    (知縣看了,十分惶惑,不知這位老先生為了甚事,老遠的從廣東打個電報來辦
    (一個和尚?這和尚又犯了甚麼事,杭州城裡多少紳士都不來告發,卻要勞動他
    (老先生老遠的告起來?又叫我作為訪案,又叫我嚴辦,卻又只說得他「不守清
    (規」四個字,叫我怎樣嚴辦法呢?辦到甚麼地步才算嚴呢?便拿了這封電報,
    (和刑名老夫子商量。)
知 縣:(老夫子道)據晚生看來,我們這位老中堂,是一位阿彌陀佛的人。聽說他在廣
    東殺一回強盜,他還代那強盜念一天《往生咒》呢。他有到電報要辦的人,所犯
    的罪,一定是大的;不啊,便怕有關涉到他汪府上的事。據晚生的意思,不如一
    面先把和尚提了來,一面打個電報,請示辦法。好得他有『餘俟函詳』一句,他
    墨信裡頭,總有一個辦法在內,我們就照他辦就是了。老父臺以為如何?
    (知縣也沒甚說得,只好照他的辦法,立刻出了票子,傳了值日差役,去提和尚
    (,說馬上要人問話。)
    (不一會提到了,知縣意思要先問一堂,回想這件事又沒個原告,那電報又叫我
    (作為訪案的,叫我拿甚麼話問他呢。)
    (沒奈何,叫把他先押起來,明天再問。)
    (誰知到了明天,大清老早,知縣才起來,門上來報汪府上大少奶奶來了。)
    (知縣吃了一驚,便叫自己孺人迎接款待。)
    (迂奶奶行過禮之後,便請見老父臺。)
    (知縣在房中聽見,十分詫異,只得出來相見。)
    (見禮已畢,迂奶奶先開口道)
迂奶奶:聽說老父臺昨天把某寺的某和尚提了來,不知他犯了甚麼事?
    (知縣聽說,心中暗想,刑席昨天料說這和尚關涉他家的事,這句話想是對了。
    ()
    (此刻他問到了,叫我如何回答呢。)
    (若說是我訪拿的,他更要釘著問他犯的是甚麼罪,那更沒得回答了。)
    (迂奶奶見知縣不答話,又追問一句道)
迂奶奶:這個案,又是誰的原告?
知 縣:原告麼,大得很呢!
    (嘴裡這麼說,心裡想道,不如推說上司叫拿的,他便不好再問。)
    (回想又不好,他們那等人家,那個衙門他不好去,我頂多不過說撫臺叫拿的,
    (萬一他走到撫臺那裡去問,我豈不是白碰釘子!迂奶奶又頂著問道)
迂奶奶:到底那個的原告?大到那麼個樣子,也有個名兒?
    (知縣此時主意已定,便道)
便起身:是閩浙總督,昨天電札叫拿的。
迂奶奶:(迂奶奶吃了一驚道)他有甚麼事犯到福建去,要那邊電札來拿他?
知 縣:這個侍生那裡知道,大約福建那邊有人把他告發了。
迂奶奶:(迂奶奶低頭一想道)不見得。
知 縣:沒有人告發,何至於驚動到督帥呢。
迂奶奶:這麼罷,此刻還不知道他犯的是甚麼罪,老父臺也不便問他,拿他擱在衙門裡,
    倒是個累贅。念他是個佛門子弟,准他交了保罷。
知 縣:這是上憲電拿的犯人,似乎不便交保。
迂奶奶:交一個靠得住的保人,隨時要人,隨時交案,似乎也不要緊。
知 縣:那麼侍生回來叫保出去就是。
迂奶奶:叫誰保呢?
知 縣:那得要他自己找出人來。
迂奶奶:就是我來保了他罷。
知 縣:(知縣心中只覺好笑)府上這等人家,少夫人出面保個和尚,似乎叫旁人看著不
    大好看;不如少夫人回去,叫府上一個管家來保去罷。
迂奶奶:(迂奶奶臉上也不覺一紅)那就叫我的轎夫具個名,可使得?
知 縣:這也使得。
    (迂奶奶便叫跟來的老媽子,出去叫轎夫阿三具保狀,馬上保了知尚出去。)
知 縣:如此,少夫人請寬坐,侍生出去發落了他們。
    (說罷,便到外頭去,叫傳地保。)
    (原來知縣心中早就打了主意,知道這裡面一定有點蹺蹊;不過看著那迂奶奶也
    (差不多有五十歲的人,疑心不到那裡去就是了。)
    (但是叫他們保了去,萬一將來汪中堂一定要人,他們又不肯交,未免要怪我辦
    (理不善。)
    (所以特地出來傳了地保,硬要他在保狀上也具個名字;並交代他切要留心)
迂奶奶:如果被他走了,追你的狗命!
    (那地保無端背了這個干係,只得自認晦氣,領命下去。)
    (這件事,早又傳到姑太太耳朵裡去了,不覺又動了怒,詳詳細細的,又是一個
    (電報到廣東去。)
    
    
249**時間: 地點:
    (此時錢塘縣也有電報去了。)
    (不一日,就有回電來,和尚仍請拿辦,並請到西湖邊某圖某堡地方,額鎸某某
    (精舍屋內,查抄本宅失贓,並將房屋發封云云。)
    (知縣一見,有了把握,立刻飭差去提和尚,立時三刻就要人。)
    (一面親自坐了轎子,帶了差役書吏,叫地保領路,去查贓封屋。)
    (到得那裡,入門一看,原來是三間兩進的一所精緻房屋,後面還有一座兩畝多
    (地的小花園。)
    (外進當中,供了一尊哥窯觀音大士像,有幾件木魚鐘磬之類。)
    (入到內進,只見一律都是紅木傢伙,擺設的都是夏鼎商彝。)
    (牆上的字畫,十居其九,是汪中堂的上款。)
    (再到房裡看時,紅木大牀,流蘇熟羅帳子,妝奩器具,應有盡有,甚至便壺馬
    (桶,也不遺一件。)
    (衣架上掛著一領袈裟,一頂僧帽,牀下又放著一雙女鞋。)
    (還有一面小鏡架子,掛著一張小照,仔細一看,正是那個迂奶奶!知縣先拿過
    (來,揣在懷裡。)
    (書吏便一一查點東西登記。)
    (差役早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和尚,及兩個老媽,一個丫頭拿下了。)
    (查點已畢,便打道回衙,一面發出封條,把房屋發封。)
    (知縣回到衙門時,誰知迂奶奶已在上房了。)
    (見了面,就問道)
知 縣:聽說老父臺把我西湖邊上一所別墅封了,不知為著何事?
    (知縣回來時,本要到上房更衣歇息,及見了迂奶奶,不覺想起一樁心事來。)
便起身:侍生是奉了老中堂之命而行;回來問過了,果然是少夫人的,自然要送還。此刻
    侍生要出去發落一件希奇古怪的案件,就在二堂上問話。
知 縣:(又對孺人道)你們可以到屏風後面看看。
    (說著,匆匆出去了。)
    (正是:只為遭逢強令尹,頓教愧煞少夫人。)
    (不知那錢塘縣出去發落甚麼希奇古怪案件,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六回 教供辭巧存體面 寫借據別出心裁)
    (原來那錢塘縣知縣未發跡時,他的正室太太不知與和尚有了甚麼事,被他查著
    (憑據。)
    (欲待聲張,卻又怕於面子有礙,只得咽一口氣,寫一紙休書,把老婆休了,再
    (娶這一位孺人的。)
    (此刻恰好遇了這個案子,那迂奶奶又自己碰了來,他便要借這個和尚出那個和
    (尚的氣,借迂奶奶出他那已出老婆的醜。)
    
    
250**時間: 地點:
知 縣:(當時坐了二堂)和尚提到了沒有?
便起身:提到了!
和 尚:(又叫先提小和尚上來)你有師父沒有?
便起身:有。
和 尚:叫甚名字?
便起身:叫某某。
和 尚:你還有甚麼人?
便起身:有個師太。
和 尚:師太是甚麼人?
便起身:師太就是師太,不知道是甚麼人。
和 尚:師父、師太,可是常住在哪裡?
便起身:不是,他兩個天天來一遍就去了。
和 尚:天天甚時候來?
便起身:或早上,或午上,說不定的。
和 尚:他們住在那裡?
便起身:師父住在某廟裡,師太不知道住在哪裡。
和 尚:他們天天來做甚麼?
便起身:不知道。來了便都到裡面去了,我們都趕在外面,不許進去,不知他們做甚麼。
    有一回,我要偷進去看看,老媽媽還喝住我,不許我進去,說師父和師太太呢。
知 縣:(知縣喝道)胡說!
    (隨在身邊取出那張小照,叫衙役遞給小和尚,問他)
問 他:這是誰?
和 尚:(小和尚一看見)這就是我的師太。
    (知縣叫把小和尚帶下去,把和尚帶上來。)
    (知縣叫擡起頭來。)
    (和尚擡起頭,知縣把他仔細一端詳,只見他生得一張白淨面孔,一雙烏溜溜的
    (色眼,倒也唇紅齒白。)
知 縣:(知縣把驚堂一拍道)你知罪麼?
和 尚:僧人不知罪。
知 縣:(知縣冷笑道)好個不知罪!本縣要打到你知罪呢!
    (把簽子往下一撒,差役便把和尚按倒,褪下褲子,一啊,二啊的打起來。)
    (打到二十多下,知縣喝叫停住了。)
知 縣:(問那行刑的差役道)你們受了那和尚多少錢,打那個虛板子?
和 尚:(差役嚇得連忙跪下道)小的不敢,沒有這件事。
知 縣:哼!我做了二十多年老州縣,你敢在我跟前搗鬼呢!
    (喝叫先把他每人先打五十大杖,鎖起來;打得他兩個皮開肉綻,鎖了下去。)
    (知縣喝叫再打和尚。)
    (這回行刑的,雖是受了錢,也不敢做手腳了,用盡平生之力,沒命的打下去,
    (打得那和尚殺豬般亂叫。)
    (一口氣打了五百板,打得他血肉橫飛,這才退堂。)
    (入到上房,只見那迂奶奶臉色青得和鐵一般,上下三十二個牙齒一齊叩動,渾
    (身瑟瑟亂抖。)
    (原來知縣說是發落希奇古怪案子,又叫他孺人去看,孺人便拉了迂奶奶同去。
    ()
    (迂奶奶就有點疑心,不肯去,無奈一邊盡管相讓。)
    (迂奶奶回念一想,那和尚已經在保,今天未聽見提到,或者不是這件事也未可
    (知,不妨同去看看。)
    (原來那和尚被捉時,他一黨的人都不在寺裡,所以沒人通信。)
    (及至同黨的人回來知道了,趕去報信,迂奶奶已先得了封房子的信,趕到衙門
    (裡來了,所以不知那和尚已經提到。)
    (當下走到屏風後頭,往外一張,見只問那小和尚。)
    (心中雖然吃了一驚,回想小和尚不知我的姓氏,問他,我倒不怕,諒他也不敢
    (叫我去對質。)
    (後來見知縣拿小照給小和尚看,方才顏色大變,身上發起抖來。)
    (孺人不知就裡,見此情形,也吃了一驚,忙叫丫頭仍扶了到上房去。)
    (再三問他覺得怎麼,他總是一言不發。)
問 他:(又叫打轎子)我回去。
    (誰知這縣衙門宅門在二堂之後,若要出去,必須經過二堂,堂上有了堂事,是
    (不便出去的。)
    (迂奶奶愈加驚怪,以為知縣故意和他為難。)
又聽得:(又聽得老媽子們來說)老爺好古怪!問了小和尚的話,卻拿一個大和尚打起來
    ,此刻打的要死快了!
    (迂奶奶聽了,更是心如刀刺,又是羞,又是惱,又是痛,又是怕。)
    (羞的是自己不合到這裡來當場出醜;惱的是這個狗官不知聽了誰的唆使,毫不
    (留情;痛的是那和尚的精皮嫩肉,受此毒刑;怕的是那知縣雖然不敢拿我怎樣
    (,然而他退堂進來,著實拿我挖苦一頓,又何以為情呢!有了這幾個心事,不
    (覺越抖越利害,越見得臉青唇白,慢慢的通身抖動起來。)
    (嚇得孺人沒了主意。)
    (恰好知縣退堂進來,他的本意是要說兩句挖苦話給他受受的,及至見了他如此
    (光景,也就不便說了。)
    (連忙叫人去拿薑湯來,調了定驚丸灌下去。)
    (歇了半晌,方才定了,又不覺一陣陣的臉紅耳熱起來。)
知 縣:少夫人放心!這件事只怪和尚不好。別人不打緊,老中堂臉上,侍生是要顧著的
    ,將來辦下去,包管不礙著府上絲毫的體面。
    (迂奶奶此時,說謝也不是,說感激也不是,不知說甚麼好,把一張臉直紅到頸
    (脖子上去。)
    (知縣便到房裡換衣去了。)
    (迂奶奶無奈,只得搭訕著坐轎回府。)
    (這邊知縣卻叫人拿了傷藥去替和尚敷治,說用完了再來拿,他的傷好了來回我
    (。)
    (家人拿了出去,交代明白。)
    (過了幾天,卻不見來取傷藥。)
    (知縣心裡疑惑,打發人去問,回說是已經有人從外頭請了傷科醫生,天天來診
    (治了。)
    (知縣不覺一笑。)
    (等過了半個月,人來說和尚的傷好了,他又去坐堂,提上來喝叫打,又打了一
    (百板押下去。)
    (那邊又請醫調治,等治得差不多好了,他又提上來打。)
    (如此四五次,那知縣借這個和尚出那個和尚的氣,也差不多了,然後叫人去給
    (那和尚說)
然 後:你犯的罪,我自己知道。你到了堂上,如果供出實情,你須知汪府上是甚麼人家
    ,只怕你要死無葬身之地呢!我此刻教你一個供法:你只說向來以化齋為名,去
    偷人家的東西;並且不要說都是偷姓汪的,只揀那有款的字畫,說是偷姓汪的,
    其餘一切東西,偷張家的,偷李家的,胡亂供一陣。如此,不過辦你一個積竊,
    頂多不過枷幾天就沒事了。
和 尚:他提了我上去,一問也不問就是打,打完了就帶下來,叫我從何供起!
然 後:(那人道)包你下次上去不打了。你只照我所教的供,是不錯的。
    (和尚果然聽了他的話,等明日問起來,便照那人教的供了。)
    (知縣也不再問,只說道)
知 縣:據你所供東西是偷來的,是個賊;但是你做和尚的,為甚又置備起婦人家的妝奩
    用具來,又有女鞋在牀底下?顯見得是不守清規了。
    (喝叫拖下去打,又打了三百板,然後判了個永遠監禁。)
    (一面叫人去招呼汪家,叫人來領贓,只把幾張時人字畫領了去。)
    (一面寫個稟帖稟復汪中堂,也只含含糊糊的,說和尚所偷贓物,已訊明由府上
    (領去;和尚不守清規,已判永遠監禁。)
    (汪中堂還感激他辦得乾淨呢。)
    (他卻是除了汪府領去幾張字畫之外,其餘各贓,無人來領,他便聲稱存庫,其
    (實自行享用了。)
    (更把那一所甚麼精舍,充公召賣,卻又自己出了二百弔錢,用一個旁人出面來
    (買了,以為他將來致仕時的菟裘。)
    (苟才和繼之談的,就是這麼一樁故事。)
    (我分兩橛聽了,便拿我的日記簿子記了起來。)
    (天已入黑了。)
知 縣:(我問繼之道)苟才那廝,說起話來,沒有從前那麼亂了。
繼 之:上了年紀了,又經過多少閱歷,自然就差得多了。
知 縣:(我道)他來求薦醫生,不知大哥可曾把端甫薦出去?
繼 之:早十多天我就薦了,吃了端甫的藥,說是安靜了好些。他今天來算是謝我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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