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 至 第二四〇

231**時間: 地點:
    (且說伯芬當時暗想吳小紅到底是個么二,又只得十三歲,若薦給嘯存,恐怕他
    (不高興。)
    (好在他是個過客,不多幾天就要走的,不如把蘅舫薦給他罷。)
    (想定了主意,便提筆寫了局票發出去。)
    (一會兒各人的局,陸續來了。)
    (陸蘅舫來到,伯芬指給嘯存,嘯存一見,十分賞識,贊不絕口。)
    (伯芬又使個眼色給蘅舫,叫他不要轉局,蘅舫是吃甚麼飯的人,自然會意。)
    (席散之後,嘯存定要到蘅舫處坐坐,伯芬只得奉陪。)
    (嘯存高興,又在那裡開起宴來。)
    (席中與伯芬十分投契,便商量要換帖。)
    (伯芬暗想,他是個新得記名的人,不久就可望得缺的;並且他這回的記名,是
    (從制臺密保上來的,縱使一時不能得缺,他總是制臺的一個紅人,將來用他之
    (處正多呢。)
    (想到這裡,自然無不樂從。)
    (互相問了年紀,等到席散,伯芬便連忙回到公館,將一分帖子寫好。)
    (次日一早,便差一個家人送到嘯存寓所。)
    (又另外備了一分請帖知單,請今天晚上在吳小紅處。)
    (不一會,嘯存在單上打了知字回來。)
    (且慢,葉伯芬他雖不肖,也還是一個軍裝局會辦,雖是純乎用錢買來的,卻叫
    (名兒也還是個監司大員,何以頑到么二上去?這么二妓院人物,都是些三四等
    (貨,局面尤其狹小,只有幾個店家的小伙計們去走動走動的。)
    (豈不是做書的人撒謊也撒得不像麼?不知非也!這吳小紅本是姊妹兩個:小紅
    (居長,那小的叫吳小芳。)
    (小紅十一歲,小芳十歲的時候,便出來應局;有叫局的,他姊妹兩個總是一對
    (兒同來,卻只算一個局錢,這名目叫做小雙擋。)
    
    
232**時間: 地點:
    (此時已經長到十六七歲了,卻都出落得秋瞳剪水,春黛銜山。)
    (小紅更是生得粉臉窩圓,朱唇櫻小。)
    (那時候東棋盤街有一座兩樓兩底的精巧房子,房子裡面,門扇窗格,一律是西
    (洋款式;房子外面,卻是短牆曲繞,芳草平鋪,還種了一棵枇杷樹,一棵七里
    (香。)
    (小紅的娘,帶著兩個女兒,就租了那所房子,自開門戶。)
    (這是當時出名的叫做小花園。)
    (因為東西棋盤街都是么二妓女麇聚之所,眾人也誤認了他做么二,其實他與那
    (一個妓院聚了四五十個妓女的么二妓院,有天淵之隔呢。)
    (不信,但問老於上海的人,總還有記得的。)
    (表過不提。)
    
    
233**時間: 地點:
    (且說嘯存下午也把帖子送到伯芬那裡。)
    (到了晚上,便在吳小紅那裡暢敘了一宵。)
    (嘯存年長,做了盟兄,伯芬年少,做了盟弟,非常熱鬧。)
    (到了次日,嘯存又請在陸蘅舫處鬧了一天。)
    (這兩天鬧下來,大哥老弟,已叫得十分親熱的了。)
    (加以旁邊的朋友,以賀喜為名,設席相請,於是又一連吃了十多天花酒。)
    (每有酒局,嘯存總是帶蘅舫,伯芬總是叫小紅。)
    (他兩個也是你叫我大伯娘,我叫你小嬸嬸的,好不有趣。)
    (一連二十多天混下來,嘯存便和蘅舫落了交情,兩個十分要好。)
    (嘯存便打算要娶他,來和伯芬商量。)
    (伯芬和蘅舫雖曾訂約,卻沒有說定,此時聽得嘯存要娶,也就只好由他。)
    (況且官場中紛紛傳說,肅存有放缺消息,便索性把醋意捐卻,幫著他辦事,一
    (面托人和老鴇說定了身價,一面和嘯存租定公館。)
    (到了吉期那天,非但自己穿了花衣前去道喜,並且因為嘯存客居上海,沒有內
    (眷,便叫自己那位郡主太太,奉了老太太,到趙公館裡去招呼一切。)
    (等新姨太太到來,不免逐一向眾客見禮。)
    (到得上房,便先向葉老太太和葉太太行禮。)
    (這一雙婆媳,因他是勾闌出身,嘴裡雖連說)
嘴 裡:不敢當,還禮,還禮!
    (卻並不曾還禮。)
    (忙了一天,成其好事,不多幾時,嘯存便帶了新姨太太晉省。)
    (得過記名的人,真是了不得,不上一年多,嘯存便奉旨放了上海道。)
    (伯芬應酬得更為忙碌。)
    (可巧這個時候,他的大舅爺欽差任滿回華,路過上海。)
    
    
234**時間: 地點:
    (此時伯芬的主意,早已改換了。)
    (從前把大舅爺恨入骨髓,後來屢閱京報,見大舅爺雖在外洋欽差任上,內裡面
    (卻是接二連三的升官,此時已升到侍郎了。)
    (伯芬心上一想,要想報仇是萬不能的了,不如還是借著他的勢子,升我的官。
    ()
    (主意打定,等大舅爺到了上海之後,便天天到行轅裡伺候。)
    (大舅爺本來挈眷同行的,伯芬是郎舅至親,與別的官員不同,上房咧、簽押房
    (咧,他都可以任意穿插。)
    (又先把自己太太送到行轅裡去,兄妹相見,自有一番友於之誼。)
    (伯芬又設法先把一位舅嫂巴結上了,沒事的時候,便衣到上房,他便拿出手段
    (去伺候,比自己伺候老太太還慇懃,茶咧、煙咧,一天要送過十多次。)
    (舅太太是個婦道人家,懂得甚麼,便口口聲聲總說姑老爺是個獨一無二的好人
    (。)
    (他在外面巴結大舅爺呢,卻又另外一副手段,見了大舅爺,不是請教些政治學
    (問,便是請教些文章學問。)
    (大舅爺寫字是寫魏碑的,他寫起字來,也往魏碑一路摹仿。)
    (大舅爺歡喜做詩,近體歡喜學老杜,古體歡喜學晉、魏、六朝;他大舅爺偶然
    (把自己詩藁給他看,他便和了兩首律詩,專摹少陵,又和了兩首古風,專仿晉
    (、魏。)
    (大舅爺能畫畫,花卉、翎毛、山水,樣樣都來;他雖不懂畫,卻去買了兩部《
    (畫征錄》來,連夜去看,及至大舅爺和他談及畫理,他也略能回報一二。)
    (因此也騙動了大舅爺,說他與前大不相同了。)
    (他得了大舅爺這點顏色,便又另外生出一番議論來,做一個不巴結之巴結,不
    (要求之要求。)
問 他:做小兄弟的這幾年來,每每想到少年時候的行徑,便深自怨艾,趕忙要學好,已
    經覺得來不及了,只好求點實學,以贖前愆。軍裝局總辦某道,化學很精通的,
    兄弟天天跟他學點;上海道趙道,政治一道,很有把握,兄弟也時時前去討教的
    。細想起來,我們世受國恩的,若不及早出來報效國家,便是自暴自棄。大哥這
    回進京復命,好歹要求大哥代兄弟圖個出身。做小兄弟的並不是要干求躁進,其
    實我們先人受恩深重,做子孫的若不圖個出身報效,非但無以對皇上,亦且無以
    對先人。此時年力正壯,若不及早出來,等將來老大徒傷,縱使出身,也怕精力
    有限,非但不能圖報微末,而且還怕隕越貽羞了。
    (那位大舅爺的老子,便是伯芬的丈人,是一生講究理學的;大舅爺雖沒有老子
    (講的利害,卻也是岸然道貌的。)
    (伯芬真會揣摩,他說這一番話時,每說到甚麼世受國恩咧、復命咧、先人咧、
    (皇上咧這些話,必定垂了手,挺著腰,站起來才說的。)
    (起先一下子,大舅爺還不覺得;到後來覺著了,他站起來說,大舅爺也只得站
    (起來聽了。)
    (只他這一番言語舉動,便把個大舅爺騙得心花怒放,說士三日不見,當刮目相
    (待,這句話古人真是說得不錯。)
    (這也是葉伯芬升官的運到了,所以一個極精明、極細心、極燎亮的大舅爺,被
    (他一騙即上。)
    (正是:世上如今無直道,只須狐媚善逢迎。)
    (不知葉伯芬到底如何升官,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一回 老夫人舌端調反目 趙師母手版誤呈詞)
    (葉伯芬自從巴結上大舅爺之後,京裡便多了個照應,禁得他又百般打點,逢人
    (巴結,慢慢的也就起了紅點子了。)
    
    
235**時間: 地點:
    (此時軍裝局的總辦因事撤了差,上峰便以「以資熟手」為名,把他委了總辦。
    ()
    (嘯存任滿之後,便陳臬開藩,連升上去。)
    (幾年功夫,伯芬也居然放了海關道。)
    (恰好同一日的上諭,趙嘯存由福建藩司坐升了福建巡撫。)
    (伯芬一面寫了稟帖去賀任,順便繳還憲帖,另外備了一分門生帖子,夾在裡面
    (寄去,算是拜門。)
    (這是官場習氣,向來如此,不必提他。)
    
    
236**時間: 地點:
    (且說趙嘯存出仕以來,一向未曾帶得家眷,只有那年在上海娶陸蘅舫,一向帶
    (在任上。)
    (升了福建撫臺,不多幾時,便接著家中電報,知道太太死了。)
    (嘯存因為上了年紀,也不思續娶,蘅舫一向得寵,就把他撫正了,作為太太。
    ()
    (從此陸蘅舫便居然夫人了。)
    (又過得幾時,江西巡撫被京裡都老爺參了一本,降了四品京堂,奉旨把福建巡
    (撫調了江西。)
    (嘯存交卸過後,便帶了夫人,乘坐海船,到了上海,以便取道江西。)
    (上海官場早得了電報,預備了行轅。)
    (嘯存到時,自然是印委各員,都去迎接。)
    (等憲駕到了行轅之後,又紛紛去稟安、稟見。)
    (嘯存撫軍傳令一概擋駕,單請道臺相見。)
    (伯芬整整衣冠,便跟著巡捕進內。)
    (行禮已畢,嘯存)
嘯 存:老弟,我們是至好朋友,你又何必客氣,一定學那俗套,繳起帖來,還要加上一
    副門生帖子,叫我怎麼敢當!一向想寄過來恭繳,因為路遠不便。此刻我親自來
    了,明日找了出來,再親自面繳罷。
伯 芬:承師帥不棄,收在門下,職道感激的了不得!師帥客氣,職道不敢當!
嘯 存:這兩年上海的交涉,還好辦麼?
伯 芬:涉及外國人的事,總有點覼瑣,但求師帥教訓。
    (伯芬的話還未說完,嘯存已是舉茶送客了。)
    (伯芬站起來,嘯存送至廊簷底下)
嘯 存:一兩天裡,內人要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伯 芬:(伯芬連忙回道)職道母親不敢當;師母駕到,職道例當掃逕恭迎。
    (說罷,便辭了出來,上了綠呢大轎,鳴鑼開道,逕回衙門。)
    (一直走到上房,便叫他太太預備著,一兩天裡頭,師母要來呢。)
    (那位郡主太太便問甚麼師母。)
伯 芬:就是趙師帥的夫人。
太 太:他夫人不早就說不在了,記得我們還送奠禮的,以後又沒有聽見他續娶,此刻又
    那裡來的夫人?
伯 芬:他雖然沒有續娶,卻把那年討的一位姨太太扶正了。
太 太:(夫人道)是那一年討的那一位姨太太?
伯 芬:(伯芬笑道)夫人還去吃喜酒的,怎麼忘了?
太 太:你叫他師母?
伯 芬:拜了師帥的門,自然應該叫他師母。
太 太:我呢?
伯 芬:(伯芬笑道)夫人又來了,你我還有甚分別?
太 太:幾時來?
伯 芬:方才師帥交代的,說一兩天就來,說不定明天就來的。
太 太:(太太回頭對一個老媽子道)周媽,你到外頭去,叫他們趕緊到外頭去打聽,今
    天可有天津船開。有啊,就定一個大菜間;沒有呢,就叫他打聽今天長江是甚麼
    船,也定一個大菜間,是到漢口去的。
    (周媽答應著要走。)
伯 芬:(伯芬覺得詫異道)周媽,且慢著。夫人,你這是甚麼意思?
伯 芬:(那位郡主夫人,臉罩重霜的說道)有天津船啊,我進京看我哥哥去;不啊,我
    就走長江回娘家。你來管我!
    (伯芬心中恍然大悟,便說)
便起身:夫人,這個又何必認真,糊裡糊塗應酬他一次就完了。
伯 芬:(夫人道)『完了,完了!』我進了你葉家的門,一點光也沒有沾著,希罕過你
    的兩軸誥命!這東西我家多的拿竹箱子裝著,一箱一箱的喂蠹魚,你自看得希罕
    !我看的拿錢買來的東西,不是香貨!我們家的,不是男子們一榜兩榜博到的,
    就是丈夫們一刀一槍掙來的。我從小兒就看到大,希罕了你這點東西!開口夫人
    ,閉口夫人,卻叫我拜臭婊子做師母!甚麼趙小子長得那個村樣兒,字也不多認
    得一個,居然也撫臺了!叫他到我們家去舀夜壺,看用得著他不!居然也不要臉
    ,受人家的門生帖子!也有那一種不長進的下流東西,去拜他的門!周媽,快去
    交代來!我年紀雖然不大,也上三四十歲了,不能再當婊子,用不著認婊子作師
    母!
伯 芬:夫人,你且息怒。須知道做此官,行此禮。況且現在的官場,在外頭總要融和一
    點,才處得下去。如果處處認真,處處要擺身分,只怕寸步也難行呢。
太 太:我擺甚麼身分來!你不要看得我是擺身分,我不是擺身分的人家出身。我老人家
    帶了多少年兵,頂子一直是紅的,在營裡頭那一天不是與士卒同甘苦。我當兒女
    的敢擺身分嗎!
伯 芬:那麼就請夫人通融點罷,何苦呢!
太 太:(夫人道)你叫我和誰通融?我代你當了多少年家,調和裡外,體恤下情,那一
    樣不通融來!
伯 芬:一向多承夫人賢慧……
    (說到這裡,底下還沒說出來。)
伯 芬:(夫人把嘴一披道)免恭維罷!少糟蹋點就夠了!
伯 芬:我又何敢糟蹋夫人?
太 太:(夫人道)不糟蹋,你叫我認婊子做師母?
伯 芬:唉!不是這樣說。我不在場上做官呢,要怎樣就怎樣;既然出來做到官,就不能
    依著自己性子了,要應酬的地方,萬不能不應酬。我再說破一句直捷痛快的話,
    簡直叫做要巴結的地方,萬不能不巴結!你想我從前出洋去的時候,大哥把我糟
    蹋得何等利害,鬧的幾幾乎回不得中國,到末了給我一張三等船票,叫我回來。
    這算叫他糟蹋得夠了罷!論理,這種大舅子,一輩子不見他也罷了。這些事情,
    我一向並不敢向夫人提起,就是知道夫人脾氣大,恐怕傷了兄妹之情;今天不談
    起來,我還是悶在肚裡。後來等到大哥從外洋回來,你看我何等巴結他,如果不
    是這樣,那裡……
    (這句話還沒說完,太太把桌子一拍道)
太 太:嚇!這是甚麼話!你今天怕是犯了瘋病了!怎麼拿婊子比起我哥哥來!再不口穩
    些,也不該說這麼一句話!你這不是要糟蹋我娘家全家麼!我娘家沒人在這裡,
    我和你見老太太去,評評這個理看,我哥哥可是和婊子打比較的?
    (伯芬還沒有答話,丫頭來報道)
伯 芬:老太太來了。
    (夫妻兩個,連忙起身相迎。)
    (原來他夫妻兩個鬥嘴,有人通報了老太太,所以老太太來了。)
    (好個葉太太,到底是詩禮人家出身,知道規矩禮法,和丈夫拌嘴時,雖鬧著說
    (要去見老太太評理,等到老太太來了,他卻把一天怒氣一齊收拾起來,不知放
    (到那裡去了,現出一臉的和顏悅色來,送茶裝煙。)
    (伯芬見他夫人如此,也便斂起那悻悻之色。)
老太太:他們告訴我,說你們在這裡吵嘴,嚇得我忙著出來看,誰知原是好好兒的,是他
    們騙我。
    (伯芬心中定了主意,要趁老太太在這裡把這件事商量妥當,省得被老婆橫亙在
    (當中,弄出笑話。)
伯 芬:(因說道)兒子正在這裡和媳婦吵嘴呢。
老太太:好好的吵甚麼來!你好好的告訴了我,我給你們判斷是非曲直。
    (伯芬便把上文所敘他夫妻兩個吵鬧的話,一字不漏的述了一遍。)
    (老太太坐在當中,兩手掛著拐杖,側著腦袋,細細的聽了一遍。)
    (歎了一口氣,對太太道)
老太太:唉!媳婦啊!你是個金枝玉葉的貴小姐,嫁了我們這麼個人家,自然是委屈你了
    !
太 太:(太太嚇得連忙站起來道)老太太言重了!媳婦雖不敢說知書識禮,然而『嫁雞
    隨雞,嫁狗隨狗』這句俗話,是從小兒聽到大的,那裡有甚麼叫做委屈!
    (說罷,連忙跪下。)
老太太:(老太太連忙扶他起來)媳婦,你且坐下,聽我細說。這件事,氣呢,原怪不得
    你氣,就是我也要生氣的。然而要顧全大局呢,也有個無可奈何的時候;到了無
    可奈何的時候,就不能不自己開解自己。我此刻把最高的一個開解,說給你聽。
    我一生最信服的是佛門,我佛說一切眾生,皆是平等。我們便有人畜之分,到了
    我佛慧眼裡頭,無論是人,是雞,是狗,是龜,是魚,是蛇蟲鼠蟻,是蝨子虼蚤
    ,總是一律平等。既然是平等,那怕他認真是鱉是龜,我佛都看得是平等,我們
    就何妨也看得平等呢;何況還是個人。這是從佛法上說起的,怕你們不信服。你
    兩口子都是做官人家出身,應該信服皇上。你們可知道皇上眼裡,看得一切百姓
    ,都是一樣的麼?那做官的人,不過皇上因為他能辦事,或者立過功,所以給他
    功名,賞他俸祿罷了;如果他不能立功,不能辦事,還不同平常百姓一樣麼。你
    不要看著外面的威風勢力是兩樣的,其實骨子裡頭,一樣的是皇上家的百姓,並
    不曾說做官的有個官種,做平常百姓的有個平常百姓種,這就不應該誰看不起誰
    。譬如人家生了幾個兒子,做父母的總有點偏心,或者疼這個,或者疼那個,然
    而他們的兄弟還是兄弟。難道那父母疼的就可以看不起那父母不疼的麼。這是從
    人道上說起的。然而你們心中總不免有個貴賤之分,我索性和你們開解到底。媳
    婦啊!你不要說我袒護兒子,我這是平情酌理的說話,如果說得不對,你只管駁
    我,並不是我說的話都合道理的。陸蘅舫呢,不錯,他是個婊子出身;然而伯芬
    並不是在妓院裡拜他做師母的,亦並不是做趙家姨太太的時候拜他做師母的,甚
    至趙嘯存升了撫臺,這邊壁帖拜門,那時還有個真正師母在頭上;直等到真正師
    母死了,嘯存把他扶正了,他才是師母。須知這個師母不是你們拜認的,是他的
    運氣好,恰恰碰上的。何況堂堂封疆,也認了他做老婆,非但主中饋,主蘋蘩,
    居然和他請了誥命,做了朝廷命婦。你想,皇上家的誥命都給了他,還有甚門生
    、師母的一句空話呢?媳婦,你懂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須知他此刻是嫁龍隨
    龍,嫁虎隨虎了。暫時位分所在,要顧全大局,我請媳婦你委屈一回罷。
    (太太起先聽到不是在妓院拜師母的一番議論,已經侷促不安;聽得老太太說完
    (了,越覺得臉紅耳熱,連忙跪下道)
太 太:老太太息怒。這都是媳婦一時偏執,惹出老太太氣來。
老太太:(老太太連忙攙起來道)唉!我怒甚麼?氣甚麼?你太多禮了。你只說我的話錯
    不錯?
太 太:老太太教訓的是。
老太太:伯芬呢,也有不是之處。
    (伯芬聽見老太太派他不是,連忙站了起來。)
老太太:我親家是何等人家!你大舅爺是何等身分!你卻輕嘴薄舌,拿婊子和大舅爺打起
    比較來!
    (說著,掄起拐杖,往伯芬腿上就打,伯芬見老太太動氣,正要跪下領責,誰知
    (太太早飛步上前,一手接住拐杖,跪下道)
伯 芬:老太太息怒。他……他……他這話是分兩段說的,並沒有打甚麼比較;是媳婦不
    合,使性冤他的。老太太要打,把媳婦打幾下罷。
老太太:唉!你真正太多禮了。我攙你不動了,伯芬,快來代我攙你媳婦起來。
    (伯芬便叫丫頭們快攙太太起來。)
老太太:(老太太拿拐杖在地下一拄道)我要你攙!
    (伯芬便要走過來攙,嚇得太太連忙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幾步。)
老太太:(老太太呵呵大笑道)你們的一場惡鬧,給我一席話,弄得瓦解冰銷。我的嘴也
    說乾了,你們且慢忙著請師母,先弄一盅酒,替我解解渴罷。
伯 芬:(伯芬看著太太陪笑道)兒子當得孝敬。
太 太:(太太也看著伯芬陪笑道)媳婦當得伺候。
    (老太太便拄了拐杖,扶了丫頭,由伯芬夫妻送回上頭去了。)
    (自有老太太這一番調和,才把事情弄妥了。)
    (過了一天,嘯存打發人來知會,說明日我們太太過來,給老太太請安。)
    (伯芬便叫人把闔衙門裡裡外外,一齊張燈掛彩。)
    (飭下廚房,備了上等滿漢酒席。)
    (又打發人去探聽明天師母進城的路由,回報說是進小東門,直到道署。)
    (伯芬便傳了保甲東局委員來,交代明天贑撫憲太太到我這裡來,從小東門起到
    (這裡,沿道要派人伺候,局勇一律換上鮮明號衣;又傳了本轅督帶親兵的哨弁
    (來,交代明日各親兵一個不准告假,在轅門裡面,站隊伺候;又調了滬軍營兩
    (哨勇,在轅門外站隊。)
    (一切都預備妥當。)
    (到了這天,誥封夫人、晉封一品夫人、趙憲太太陸夫人,在天妃宮行轅坐了綠
    (呢大轎登程。)
    (前頭頂馬,後頭跟馬,轎前高高的一頂日照,十六名江西巡撫部院的親兵,轎
    (旁四名戴頂拖貂佩刀的戈什,簇著過了天妃宮橋,由大馬路出黃浦灘,迤邐到
    (十六鋪外灘。)
    (轉彎進了小東門,便看見沿路都是些巡防局勇丁,往來梭巡。)
    (這一天城裡的街道,居然也打掃乾淨了,只怕從有上海城以來,也不曾有過這
    (個乾淨的勁兒。)
    (走不多時,忽見前面一排兵勇,扛著大旗,在那裡站隊。)
    (有一個穿了灰布缺襟袍,天青羽紗馬褂,頭戴水晶頂,拖著藍翎,腳穿抓地虎
    (快靴的,手裡捧著手版。)
    (憲太太的轎離著他還有二三丈路,那個人便跪下,對著憲太太的轎子,吱啊,
    (咕啊,咕啊,吱啊的,不知他說些甚麼東西,憲太太一聲也不懂他的。)
    (肚子裡還想道:格格人朝仔倪癡形怪狀格做啥介?想猶未了,又聽得一聲怪叫
    (,那路旁站的兵隊,便都一齊屈了一條腿,作請安式蹲下。)
    (一路都是如此。)
    (過了旗隊,便是刀叉隊、長矛隊、洋槍隊。)
    (忽見路旁又是一個人,手裡捧著手版跪著,說些甚麼,憲太太心中十分納悶。
    ()
    (過去之後,還是旗隊、刀叉隊、洋槍隊。)
    (擡頭一看,已到轅門,又是一個捧著手版的東西,跪在那裡吱咕。)
    (憲太太忽然想道:這些人手裡都拿著稟帖,莫非是要攔輿告狀的,看見我護衛
    (人多,不敢過來?越想越像,要待喝令停轎收他狀子,無奈轎子已經擡過了。
    ()
    (耳邊忽又聽得「轟轟轟」三聲大炮,接著一陣鼓吹,又聽得一聲)
又聽得:門生葉某,恭迎師母大駕!
    (憲太太猛然一驚,轉眼一望。)
    (原來已經到了儀門外面。)
    (葉伯芬身穿蟒袍補褂,頭戴紅頂花翎,在儀門外垂手站立。)
    (等轎子走近,一手搭在轎槓上,扶著轎槓往裡去,一直擡上大堂,穿過暖閣,
    (進了麒麟門,到二堂下轎。)
    (葉老太太、葉太太早已穿了披風紅裙,迎到二堂上,讓到上房。)
    (憲太太向老太太行禮,老太太連忙回禮不迭。)
    (禮畢之後,又對葉太太福了一福。)
    (葉太太卻要拜見師母,叫人另鋪拜氈,請師母上坐;憲太太連說)
憲太太:不敢當!
    (葉太太已經拜了下去。)
憲太太:(憲太太嘴裡連說)不敢當,不敢當,還禮,還禮!
    (卻並不曾還禮,三句話一說,葉太太已拜罷起身了。)
    (然後葉伯芬進來叩見師母,居然也是一跪三叩首,憲太太卻還了個半禮,伯芬
    (退了出去。)
    (這裡是老太太讓坐,太太送茶,分賓主坐定,無非說幾句寒暄客套的話。)
    (略坐了一會,老太太便請升珠,請寬衣,擺上點心用過。)
    (憲太太又談談福建的景致,又說這上房收拾得比我們住的時候好了。)
    (七拉八扯,談了半天,就擺上酒席。)
    (老太太定席,請憲太太當中坐下,姑媳兩人,一面一個相陪。)
    (憲太太從前給人家代酒代慣的,著名洪量,便一杯一杯吃起來。)
    (葉伯芬具了衣冠,來上過一道魚翅,一道燕窩;停了一會,又親來上燒烤。)
憲太太:(憲太太倒也站了起來)耐太客氣哉!
    (原來憲太太出身是蘇州人,一向說的是蘇州話,及至嫁與趙嘯存,又是浙東出
    (乾菜地方的人氏,所以家庭之中,憲太太仍是說蘇州話,嘯存自說家鄉話,彼
    (此可以相通的,因此憲太太一向不會說官話,隨任幾年,有時官眷往來,勉強
    (說幾句,還要帶著一大半蘇州土話呢。)
    (就是此次和老太太們說官話,也是不三不四,詞不能達意的。)
    (至於葉伯芬能打兩句強蘇白,是久在憲太太洞鑒之中的,所以衝口而出,就說
    (了一句蘇州話。)
    (伯芬未及回答,憲太太)
憲太太:劃一(劃一,吳諺有此語。惟揣其語意,當非此二字。近人著《海上花列傳》,
    (作此二字,姑從之)今早奴進城格辰光,倒說有兩三起攔輿喊冤格呀!
伯 芬:(伯芬吃了一驚道)來浪啥場化?
憲太太:就來浪路浪向噲。問倪啥場化,倪是弗認得格噲。
伯 芬:師母阿曾收俚格呈子?
憲太太:是打算收俚格,轎子路得快弗過咯,來弗及哉。
伯 芬:是格啥底樣格人?
憲太太:好笑得勢!俚告到狀子哉,還要箭衣方馬褂,還戴起仔紅纓帽子。
伯 芬:(伯芬恍然大悟道)格個弗是告狀格,是營裡格哨官來浪接師母,跪來浪唱名,
    是俚篤格規矩。
    (憲太太聽了,方才明白。)
    (如此一趟應酬,把江西巡撫打發過去。)
    (葉伯芬的曳尾泥塗,大都如此,這回事情,不過略表一二。)
    (正是:泥塗便是終南逕,幾輩憑渠達帝閽。)
    (不知葉伯芬後來怎樣做了撫臺,為何要參藩臺,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二回 謀保全擬參僚屬 巧運動趕出冤家)
    
    
237**時間: 地點:
    (如今晚兒的官場,只要會逢迎,會巴結,沒有不紅的。)
    (你想像葉伯芬那種卑污苟賤的行逕,上司焉有不喜歡他的道理?上司喜歡了,
    (便是升官的捷徑。)
    (從此不到五六年,便陳臬開藩,扶搖直上,一直升到蘇州撫臺。)
    (因為老太太信佛唸經,伯芬也跟著拿一部《金剛經》,朝夕唪誦。)
    
    
238**時間: 地點:
    (此時他那位大舅爺,早已死了,沒了京裡的照應,做官本就難點;加之他誦經
    (成了功課,一天到晚,躲在上房唸經,公事自然廢棄了許多,會客的時候也極
    (少,因此外頭名聲也就差了。)
    (慢慢的傳到京裡去,有幾個江蘇京官,便商量要參他一本。)
    (因未曾得著實據,未曾動手,各各寫了家信回家,要查他的實在劣跡。)
    (恰好伯芬妻黨,還有幾個在京供職的,得了這個風聲,連忙打個電報給他,叫
    (他小心準備。)
    (伯芬得了這個消息。)
    (心中十分納悶,思量要怎樣一個辦法,方可挽回,意思要專折嚴參幾個屬員,
    (貌為風厲,或可以息了這件事。)
    (無奈看看蘇州合城文武印委各員,不是有奧援的,便是平日政績超著的;在黑
    (路裡的各候補人員,便再多參幾個也不中用;至於外府州縣,自己又沒有那麼
    (長的耳目去覷他的破綻。)
    (正在不得主意,忽然巡捕拿了手本上來,說時某人稟見,說有公事面回,伯芬
    (連忙叫請。)
    (原來這姓時的,號叫肖臣,原是軍裝局的一個司事,當日只賺得六兩銀子薪水
    (一月。)
    (那時候伯芬正當總辦,不知怎樣看上了他,便竭力栽培他,把他調到帳房裡做
    (總管帳。)
    (因此,時肖臣便大得其法起來,捐了個知縣,照例引見,指省江蘇,分寧候補
    (。)
    (恰好那時候伯芬放了江海關道,肖臣由南京來賀任,伯芬便重重的托他,在南
    (京做個坐探,所有南京官場一舉一動,隨時報知。)
    (肖臣是受恩深重的人,自然竭力報效。)
    (從此時肖臣便是伯芬的坐探。)
    (也是事有湊巧,伯芬官階的升轉,總不出江蘇、江西、安徽三省,處處都用得
    (著南京消息的,所以時肖臣便代他當了若干年的坐探。)
    (此次專到蘇州來,卻是為了他自己的私事。)
    (凡上衙門的規矩,是一定要求見的,無論為了甚麼事,都說是有公事面回的。
    ()
    (這時肖臣是伯芬的私人,所以見了手版就叫請。)
    (巡捕去領了肖臣進來,行禮已畢,伯芬便問道)
伯 芬:你近來差事還好麼?
肖 臣:大帥明見,卑職自從交卸揚州釐局下來,已經六個月了,此刻還是賦閒著,所以
    特為到這邊來給大帥請安;二則求大帥賞封信給江寧惠藩臺,吹噓吹噓,希冀望
    個署缺。
伯 芬:署缺,那邊的吏治近來怎樣了?
肖 臣:吏治不過如此罷了。近來賄賂之風極盛,無論差缺,非打點不得到手。
伯 芬:那麼你也去打點打點就行了,還要我的信做甚麼。
肖 臣:大帥栽培的,較之鬼鬼祟祟弄來的,那就差到天上地下了。
伯 芬:(伯芬心中忽然有所觸)你說差缺都要打點,這件事可抓得住憑據麼?
肖 臣:卑職動身來的那兩天,一個姓張的署了山陽縣,掛出牌來,合省嘩然。無人不知
    那姓張的,是去年在保甲局內得了記大過三次、停委兩年處分的,此時才過了一
    年,忽然得了缺,這裡頭的毛病,就不必細問了。有人說是化了三千得的,有人
    說是化了五千得的。卑職以為事不干己,也沒有去細查。
伯 芬:要細查起來,你可以查得著麼?
肖 臣:要認真查起來,總可以查得著。
伯 芬:那麼寫信的事且慢著談,你的差缺,我另外給你留心,你趕緊回去,把他那賣差
    賣缺的實據,查幾件來。這件事第一要機密,第二要神速。你去罷。
    (說罷,照例端茶送客。)
肖 臣:那麼卑職就動身,不再過來稟辭了。
    (伯芬點點頭。)
    (肖臣辭了出來,趕忙趕回南京去,四面八方的打聽,卻被他打聽了十來起,某
    (人署某缺,費用若干,某人得某差,費用若干,開了一張單,寫了稟函,寄給
    (伯芬。)
    (伯芬得了這個,便詳詳細細寫了一封信給南京制臺,臚陳惠藩臺的劣跡,要和
    (制臺會銜奏參。)
    (制臺得了信,不覺付之一笑。)
    (原來這惠藩臺是個旗籍,名叫惠福,號叫錫五,制臺也是旗籍,和他帶點姻親
    (,並且惠藩臺是拜過制臺門的。)
    (有了這等淵源,旁人如何說得動壞話,何況還說參他呢。)
    (好笑葉伯芬聰明一世,蒙瞳一時,同在一省做官,也不知道同寅這些底細,又
    (不打聽打聽,便貿貿然寫了信去。)
    (制臺接信的第二天,等藩臺上轅,便把那封信給藩臺看了。)
制 臺:(藩臺道)既是撫帥動怒,司時聽參就是了。
制 臺:(制臺一笑道)葉伯芬近來念《金剛經》念糊塗了,要辦一件事情,也不知道過
    細想想,難道咱們倆的交情,還是旁人唆得動的嗎。
    (藩臺謝過了,回到自己衙門,動了半天的氣。)
    (一個轉念,想道)
一 個:我徒然自己動氣,也無濟無事。古人說得好:無毒不丈夫。且待我幹他一幹,等
    你知道我的手段!
    (打定了主意,便親自起了個一百多字的電稿,用他自己私家的密碼譯了出來,
    (送到電局,打給他胞弟惠祿。)
    (這惠祿號叫受百,是個戶部員外郎。)
    (拜在當朝最有權勢的一位老公公膝下做個乾孫子,十分得寵,無論京外各官,
    (有要走內線的,若得著了受百這條門路,無有不通的。)
    (京官的俸祿有限,他便專靠這個營生,居然臣門如市起來。)
    (便是他哥哥錫五放了江寧藩臺,也是因為走路子起見,以為江南是財富之區,
    (做官的容易賺錢,南京是個大省會,候補班的道府,較他處為多,所以弄了這
    (個缺,要和他兄弟狼狽為奸。)
    (有要進京引見的,他總代他寫個信給兄弟,叫他照應。)
    (如此弄起來,每年也多了無限若干的生意。)
    (這回因為葉伯芬要參他,他便打了個電報給兄弟,要設法收拾葉伯芬,並須…
    (…如此如此。)
    (受百接了電報,見是哥哥的事情,不敢怠慢,便坐了車子,一逕到他乾祖父宅
    (子裡去求見,由一個小內侍引了到上房。)
    (只見他乾祖父正躺在一張醉翁椅上,雙眼迷蒙,像是要磕睡的光景,便不敢驚
    (動,垂手屏息,站在半邊。)
    (站了足足半個鐘頭,才見他乾祖父打了個翻身,嘴裡含糊說道)
嘴 裡:三十萬便宜了那小子!
    (說著,又朦朧睡去。)
    (又睡了一刻多鐘,才伸了伸懶腰,打個呵欠坐起來。)
    (受百走近一步,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
受 百:孫兒惠祿,請祖爺爺的金安。
嘴 裡:(他乾祖父道)你進來了。
受 百:孫兒進來一會了。
嘴 裡:(他乾祖父道)外頭有甚麼事?
受 百:沒有甚麼事。
嘴 裡:(他乾祖父道)烏將軍的禮送來沒有?
受 百:孫兒沒經手,不知他有送宅上來沒有。
嘴 裡:(他乾祖父道)有你經著手,他敢嗎!他別裝糊塗,仗著老佛爺腰把子硬,叫他
    看!
受 百:這個諒他不敢,內中總還有甚麼別的事情。
    (他乾祖父就不言語了。)
嘴 裡:(歇了半天才道)你還有甚麼事?
    (受百走近一步,跪了下來道)
受 百:孫兒的哥哥惠福,有點小事,求祖爺爺做主。
嘴 裡:(他那乾祖父低頭沈吟了一會道)你們總是有了事情,就到我這裡麻煩。你說罷
    ,是甚麼事情?
受 百:江蘇巡撫葉某人,要參惠福。
嘴 裡:(他乾祖父道)參出來沒有?
受 百:沒有。
嘴 裡:(他乾祖父說道)那忙甚麼,等他參出來再說罷咧。
    (受百聽了,不敢多說,便叩了個頭道)
受 百:謝過祖爺爺的恩典。
    (叩罷了起來,站立一旁,直等他乾祖父叫他)
站起來:你沒事去罷!
    (他方才退了出來,一逕回自己宅子裡去。)
    (入門,只見興隆金子店掌櫃的徐老二在座。)
    (原來這徐老二,是一個專門代人家走路子的,著名叫徐二滑子,後來給人家叫
    (渾了,叫成個徐二化子。)
    (大凡到京裡來要走路子的,他代為經手過付銀錢,從中賺點扣頭過活,所開的
    (金子店,不過是個名色罷了。)
    (這回是代烏將軍經手,求受百走乾祖父路子的。)
    (當下受百見了徐二化子,便仰著臉擺出一副冷淡之色來。)
    (徐二化子走上前請了個安,受百把身子一歪,右手往下一拖,就算還了禮。)
    (徐二化子歇上一會,才開口問道)
徐二化:二爺這兩天忙?
受 百:(受百冷笑道)空得很呢!空得沒事情做,去代你們碰釘子!
徐二化:可是上頭還不答應?
受 百:你們自己去算罷!烏某人是叫八個都老爺聯名參的,罪款至七十多條,贓款八百
    多萬;牛中堂的查辦,有了憑據的罪款,已經五十幾條,查出的贓款,已經五百
    多萬。要你們三百萬沒事,那別說我,就是我祖爺爺也沒落著一個,大不過代你
    們在堂官大人們、司官老爺們處,打點打點罷了。你們總是那麼推三阻四!咱們
    又不做甚麼買賣,論價錢,對就對,不對咱們撒手,何苦那麼一天推一天的,叫
    我代你們碰釘子!
徐二化:(徐二化子忙道)這個呢,怨不得二爺動氣,就是我也叫他們鬧的厭煩了。但是
    君子成人之美,求二爺擔代點罷。我才到刑部裡去來,還是沒個實在。我也勸他
    ,說已經出到了二百四十萬了,還有那六十萬,值得了多少,麻麻糊糊拿了出來
    ,好歹顧全個大局。無奈烏老頭子,總像仗了甚麼腰把子似的。
受 百:叫他仗腰把子罷!已經交代出去,說我並不經管這件事,上頭又催著要早點結案
    ,叫從明天起,只管動刑罷!
徐二化:(徐二化子大驚道)這可是今天的話?
    (受百不理他,逕自到上房去了。)
    (徐二化子無可奈何,只得出了惠宅,幹他的事去。)
    (到了下午,又來求見,受百出來會他。)
徐二化:前路呢,三百萬並不是不肯出,實在因為籌不出來,所以不敢胡亂答應。我才去
    對他說過,他也打了半天的算盤,說七拼八湊,還勉強湊得上來,三天之內,一
    定交到,只要上頭知道他冤枉就是了。可否求二爺再勞一回駕,進去說說,免了
    明天動刑的事?
受 百:老實說:『我祖爺爺要是肯要人家的錢,二十年頭裡早就發了財了,還等到今天
    !』這不過代你們打點的罷了。要我去說是可以的,就是動刑一節話,已經說了
    出去,只怕不便就那麼收回來,也要有個辦法罷。
    (徐二化子聽了,默默無言,歇了一會道)
徐二化:罷,罷!無非我們做中人的晦氣罷了!我再走一回罷。二爺,你佇等我來了再去
    。
    (說罷,匆匆而去。)
    (歇了一大會,又匆匆來了,又跟著一個人,捧了一大包東西。)
    (徐二化子親自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個紫檀玻璃匣,當中放著一柄羊脂白玉如意
    (;匣子裡還有一個圓錦匣子,徐二化子取了出來,打開一看,卻是一掛朝珠,
    (一百零八顆都是指頂大的珍珠穿成的。)
徐二化:(徐二化子又在身邊取出兩個小小錦匣來)這如意、朝珠,費心代送到令祖老太
    爺處,是不成個禮的,不過見個意罷了。
徐二化:(說罷,遞過那兩個小匣子道)這點點小意思,是孝敬二爺的,務乞笑納。
    (受百接過,也不開看,只往桌上一放道)
受 百:你看天氣已經要黑下來了,鬧到這會才來,又要我連夜的走一趟!你們差使人,
    也得有個分寸!
徐二化:(徐二化子連忙請了個安道)我的二爺!你佇那裡不行個方便,這個簡直是作好
    事!二爺把他辦妥了,就是救了他一家四五十個人的性命,還不感動神佛,保佑
    二爺升官發財嗎。
受 百:一個人總不要好說話,像我就叫你們麻煩死了!
徐二化:(徐二化子又請了一個安道)務求二爺方便這一回,我們隨後補報就是。我呢,
    以後再有這種覼瑣事情,我也不敢再經手了。
    (受百哼了一聲,又歎了一口氣,便直著嗓子喊套車子,徐二化子又連忙請了個
    (安道)
徐二化:謝二爺。
    (方才辭了出去。)
    
    
239**時間: 地點:
受 百:(忽然又回轉來道)那兩樣東西,請二爺過目。
受 百:誰要他的東西!你給他拿回去罷。
徐二化:請二爺留著賞人罷。
    (一面說,一面把兩個小匣子打開,等受百過了目,方才出去。)
    (受百看那兩樣東西,一個是玻璃綠的老式班指,一個是銅錢大的一座鑽石帽花
    (。)
    (仍舊把匣子蓋好,揣在懷裡。)
    (叫家人把如意、朝珠拿到上房裡去。)
    (一面心中盤算,這如意可以留著做禮物送人;帽花、班指留下自用;只有這掛
    (朝珠,就是留著他也掛不出去,不如拿去孝敬了祖爺爺,和哥哥斡旋那件事,
    (左右是我動刑的一句話嚇出來的。)
    (定了主意,專等明天行事,一夜無話。)
    (次日,趕一個早,約莫是他乾祖父下值的時候,便懷了朝珠,趕到他宅子裡去
    (。)
    (叩過頭,請過安,便稟道)
一 個:烏將軍那裡,一向並不是敢慳吝,實在一時湊不上來。昨天孫兒去責備過了,他
    說三天之內,照著祖爺爺的吩咐送過來。請祖爺爺大發慈悲,代他們打點打點。
徐二化:(他乾祖父道)可不是嗎?我眼睛裡還看得見他的錢嗎!現在那些中堂大人們,
    那一個不是棺材裡伸出手來,死要的!
受 百:(受百跪下來磕了個頭道)孫兒孝敬祖爺爺的。
    (一面將一匣朝珠呈上。)
徐二化:(他乾祖父並不接受道)你揭開看。
    (受百揭開匣蓋,他乾祖父定睛一看,見是一掛珍珠朝珠。)
    (暗想老佛爺現在用的雖然有這個圓,卻還沒有這個大;我一向要弄這麼一掛,
    (可奈總配不勻停,今天可遇見了。)
    (想罷,才接在手裡道)
受 百:怎好生受你的?
    (受百又磕了一個頭,謝過賞收,才站起來)
站起來:這個不是孫兒的,是孫兒哥哥差人連夜趕送進來,叫孫兒代獻祖爺爺的。
受 百:(他乾祖父道)是啊,你昨天說甚麼人要參你哥哥?
受 百:是江蘇巡撫。
站起來:(他乾祖父道)你哥哥在那裡?
受 百:是江寧藩司。
站起來:(他乾祖父想了一想道)江寧藩司,江蘇巡撫,不對啊,他怎麼可以參他呢?
受 百:他終究是個上司,打起官話來,他要參就參了。
站起來:(他乾祖父道)豈有此理!你哥哥也是我孫子一樣,咱家的小孩子出去,都叫人
    家欺負了,那還成個話!你想個甚麼法子懲治懲治那姓葉的,我替你辦。
受 百:孫兒不敢放恣,只求把姓葉的調開了就好。
站起來:(他乾祖父道)你有甚麼主意,和軍機上華中堂說去,就說是我的主意。
    (受百又叩頭謝過,辭了出來,就去謁見華中堂,把主意說了,只說是祖爺爺交
    (代如此辦法。)
    (華中堂自然唯唯應命。)
    (過了幾天,新疆巡撫出了缺,軍機處奉了諭旨,新疆巡撫著葉某人調補,江蘇
    (巡撫著惠福補授,卻把一個順天府府尹放了汪寧藩司,另外在京員當中,簡了
    (個順天府府尹。)
    (這一個電報到了南京,頭一個是藩臺快活,闔城文武印委員,紛紛稟賀。)
    (制臺因為新藩臺來,尚須時日,便先委巡道署理了藩臺,好等升撫交代藩篆,
    (先去接印,卻委苟才署了巡道。)
    (苟才這一喜,正是:憲恩深望知鼇戴,僉事威嚴展狗才。)
    (未知苟才署了巡道之後,又復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調度才高撫臺運泥土 被參冤抑觀察走津門)
    (苟才得署了巡道,那且不必說。)
    (只說惠升撫交卸了藩篆,便到各處辭行。)
    (乘坐了鈞和差船,到了鎮江起岸,自常鎮道、鎮江府以下文武印委各員,都到
    (江邊恭迓憲節。)
    (丹徒、丹陽兩縣,早已預備行轅。)
    (新撫臺捨舟登陸,坐了八擡綠呢大轎,到行轅裡去。)
    (轎子走過一處地方,是個河邊,只見河岸上的土,堆積如山,沿岸迤邐不絕。
    ()
    (惠撫臺坐在轎子裡,默默尋思:這鎮江地方,想不到倒是出土的去處。)
    (一路思思想想,不覺已到行轅,徒、陽兩縣,已在那裡伺候。)
    (惠撫臺便叫兩縣上來見。)
    (兩縣連忙進內,行禮已畢,惠撫臺)
撫 臺:方才兄弟走過一處地方,看見一條河道,兩岸上的土卻堆放得不少,那是甚麼地
    方?
想了一:(丹陽縣一想)那條河便是丹徒、丹陽的分界,叫做徒陽河。因為年久淤塞,近
    來僱工挑濬,兩岸的土都是從河底挖上來的,一時沒地方送,暫時堆在那裡的。
撫 臺:(惠撫臺大喜道)兄弟倒代你們想了一個送處。南京現在開闢馬路,漫到四處的
    找土填地,誰知南京的土少得很。這裡有了那麼許多土,從明日起,就陸續把他
    送到南京去,以為填馬路之用。
    (徒、陽兩縣,一時未便稟駁,只得應了幾個「是」字下來。)
    (恰好遇了開濬徒陽工程委員進去,兩縣便把上項話告訴了他。)
委 員:這個辦不到。為了那不相干的泥土,還出了運費,運到南京呢!
    (說罷,自跟了手版上去謁見。)
    (原來惠撫臺的意思,到了鎮江,只傳見幾個現任官,那地方上一切委員,都不
    (見的。)
    (因為看了這個手版,是開濬徒陽河的工程委員,他心中有了運土往南京的一篇
    (得意文章,恰好這是個工程委員,便傳見了。)
    (委員行過禮之後,撫臺先開口道)
撫 臺:那甚麼河的工程,是你老哥辦著?
委 員:是卑職辦著徒陽河工程。
撫 臺:我不管『徒羊』也罷,『徒牛』也罷,河裡挖出來的土,都給我送到南京去。因
    為南京此刻要修馬路沒土,這裡挖出來的土太多,又沒個地方存放,往南京一送
    ,豈不是兩得其便嗎。
委 員:這裡的土往南京送,恐怕僱不出那許多船;並且船價貴了,怕不合算。
撫 臺:何必要僱船,就由輪船運去就行了,又快。
    (委員不敢多說,只得答應了幾個「是」字。)
    (撫臺也就端茶送客。)
    (委員退了出來,一肚子又好氣又好笑,一逕到鎮江府去上衙門,稟知這件事,
    (求府尊明日謁見時轉個圜。)
委 員:(府尊道)這個怎樣辦得到!那稀髒的,人家外國人的輪船肯裝嗎。我明日代你
    們回就是了。
    (委員退了出來,又到常鎮道衙門去求見,稟知這件事。)
    (道臺聽了,不覺好笑起來道)
不 覺:好了!有了這種精明上司,咱們將來有得伺候呢。你老哥也太不懂事了,這是撫
    憲委辦的,你不就照辦,將來報銷多少,是這一筆運費,都注著『奉撫憲諭』的
    ,款子不夠,管上來的領,也說是『奉撫憲諭』的,咱們好駁你嗎。
    (委員聽了道臺一番氣話,默默無言。)
道 臺:趕明天見了再說罷。
    (一面拿起茶碗,一面)
一 面:還是你們當小差使的好。像這種事情,到兄弟這裡一回,老兄的干係就都卸了,
    釘子由得我去碰。
    (委員也無言可答,又不便說是是是,只得一言不發,退了出來。)
    (到了明日,道、府兩位,一同到行轅稟安、稟見。)
    (及至相見之下,撫臺又說起要運土往南京的話。)
撫 臺:(府尊道)昨天委員已經到卑府這邊說過,用民船運呢,怕沒那麼些民船;要用
    輪船運罷,這個稀髒的東西,怕輪船不肯裝。
撫 臺:外國人的輪船不肯罷了,咱們招商局的船呢,也不肯裝,說不過去罷。
一 面:(府尊道)招商局船,也是外國人在那裡管事。
撫 臺:(撫憲道)他們嫌髒,也有個法子:弄了麻布袋來,一袋一袋的都盛起來,縫了
    口,不就裝去了嗎。
一 面:(府尊道)那麼一來,費用更大了,恐怕不上算,到底不過是點土罷了。
撫 臺:(撫臺怒道)你們怎都沒聽見,南京地方沒土,這會兒等土用,化了錢還沒地方
    買!你當兄弟真糊塗了!
    (府尊和撫臺答話時,道臺坐在半邊,一言不發,只冷眼看著府尊去碰釘子。)
    
    
240**時間: 地點:
撫 臺:(此時撫臺卻對道臺說道)凡是辦事的人,全靠一個調度。你老哥想,這裡挖出
    來的土,堆得漫到四處都是,走路也不便當,南京恰在那裡等土用,這麼一調度
    ,不是兩得其益麼。
道 臺:往常職道晉省,看見南京城裡的河道也淤塞的了不得,其實也很可以開濬開濬,
    那土就怕要用不完了。
    (撫臺一想,這話不錯,然而又不肯認錯)
撫 臺:那麼這邊的土,就由他那麼堆著?
道 臺:這邊租界上有人造房子,要來墊地基,叫他們挑去,非但不化挑費,多少還可以
    賣幾個錢呢。
撫 臺:南京此刻沒有開河的工程。咱們既然辦到這個工程,也不在乎賣土那點小費,叫
    人家聽著笑話。還是照兄弟的辦法罷。
    (道府二人,無可奈何,只得傳知工程委員去辦。)
    (那工程委員聽說用麻袋裝土,樂得從中撈點好處,便打發人去辦,登時把鎮江
    (府城廂內外各麻包店的麻包、席包買個一空。)
    (僱了無限若干人,在那裡一包一包的盛起來。)
    (又用了麻線縫針,一律的縫了口。)
    (從徒陽河邊一直運送到江邊,上了招商躉船。)
    (這東西雖然不要完稅,卻是出口貨物,照例要報關的,又要忙著報關。)
    (等上水船到了,便往船上送。)
    (船上人問知是爛泥,便不肯放在艙裡,只叫放在艙面上,把一個艙面,堆積如
    (山的堆起來。)
    (到了南京,又要在下關運到城裡,鬧的南京城廂內外的人,都引為笑話,說新
    (撫臺一到鎮江,便刮了多少地皮,卻往南京來送。)
    (如此裝運了三四回,還運不到十分之一。)
    (恰好一回土包上齊了船之後,船便開行,卻遇了一陣狂風暴雨,那艙面的土包
    (,一齊濕透了,慢慢的溶化起來。)
    (加之船上搭客,看見船上堆了那許多麻包,不知是些甚麼東西,挖破了看,看
    (見是土,還以為土裡藏著甚麼呢,又要挖進去看,那窟窿便越挖越大;又有些
    (是縫口時候,沒有縫好的,遇了這一陣狂風大雨,便溶化得一齊卸了下來,鬧
    (得滿艙面都是泥漿。)
    (船主恨極了,叫了買辦來罵。)
    (買辦告訴他這是蘇州撫臺叫運往南京去的,外國人最是勢利,聽說是撫臺的東
    (西,他就不敢多說了。)
    (一面叫人洗。)
    (那裡禁得黃豆般大的雨點,四面八方打過來,如何洗得乾淨,只好由他。)
    (等趕到南京時,天色還沒大亮。)
    (輪船剛靠了躉船,便有一班挑夫、車夫,以及客棧裡接客的,一齊擁上船來。
    ()
    (有個喊的是「挑子要罷」,有個喊的是「車子要罷」,有兩個是「大觀樓啊」
    (、「名利棧啊」,不道一律的聲猶未了,或是仰跌的,或是撲跌的。)
    (更有一班挑夫,手裡拿著扁擔扛棒,打在別人身上的;及至爬起來,立腳未定
    (,又是一跌;那站得穩,不至於跌的,被旁邊的人一碰,也跌下去了。)
    (登時大亂起來。)
    (不上一會功夫,帶得滿艙裡面都是泥漿。)
    (恰好這一回有一位松江提督,附了船來,要到南京見制臺的。)
    (船到時,便換了行裝衣帽,預備登岸。)
    (這裡南京自然也有一班營弁接他的差,無奈到了船上,一個個都跌得頭暈眼花
    (,到官艙裡稟見時,沒有一個不是泥蛋似的。)
    (那提督大人便起身上岸。)
    (不料出了官艙,一腳踏到外面,仰面就是一個跟斗,把他一半跌在裡面,一半
    (跌在外面。)
    (嚇得一眾家人,連忙趕來攙扶。)
    (誰知一個站腳不穩,恰恰一跌,爬在提督身上,趕忙爬起來時,已被提督大罵
    (不止。)
    (一面起來重新到艙裡去開衣箱換衣服,一根花翎幸而未曾跌斷。)
    (更衣既畢,方才出來。)
    (這回卻是戰戰兢兢的,低下頭一步一步的捱著走,不敢擺他那昂藏氣概了。)
    (那一班在艙外站班的,見他老人家出來,軍營裡的規矩,總是請一個安。)
    (誰知這一請安,又跌下了四五個人。)
    (那提督也不暇理會,慢慢的一步一步捱到躉船上,又從躉船上捱到碼頭上。)
    (這一回幸未隕越,方才上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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