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一 至 第一九〇

181**時間: 地點:
    (此時已是另有一個學徒,泡上茶來了。)
一 個:(那人便問道)你佇近來看甚麼書啊?今兒個要辦甚麼書呢?
    (我未及回答,忽見一個人拿了一封信進來,遞給那人。)
    (那人接在手裡,拆開一看,信裡面卻有一張銀票。)
一 個:(那人把信放在桌上,把銀票看了一看,縐眉道)這是松江平,又要叫我們吃虧
    了。
一 個:(說著,便叫學徒的)把李大人那箱書拿出來,交他管家帶去。
    (學徒捧了一個小小的皮箱過來,擺在桌上。)
    (那箱卻不是書箱,像是個小文具箱樣子,還有一把鎖鎖著。)
    (那送信的人便過來要拿。)
一 個:(那人交代道)這鎖是李大人親手鎖上的,鑰匙在李大人自己身邊,你就這麼拿
    回去就得了。
    (那送信人拿了就走。)
    (這個當口,我順眼看他桌上那張信,寫的是「送上書價八十兩,祈將購定之書
    (,原箱交來人帶回」云云。)
    (我暗想這個小小皮箱,裝得了多大的一部書,卻值得八十兩銀子!忍不住向那
    (人問道)
老 者:這箱子裡是一部甚麼書,卻值得那麼大價?
一 個:(那人笑道)你佇也要辦一份罷?這是禮部堂官李大人買的。
老 者:(我道)到底是甚麼書,你佇告訴了我,許我也買一部。
一 個:(那人道)那箱子裡共是三部:一部《品花寶鑒》,一部《肉蒲團》,一部《金
    瓶梅》。
    (我聽了,不覺笑了一笑。)
不 覺:(那人道)我就知道這些書,你佇是不對的;你佇向來是少年老成,是人所共知
    的。咱們談咱們的買賣罷。
    (我初進來時,本無意買書的,被他這一招呼應酬,倒又難為情起來,只得要了
    (幾種書來。)
    (揀定了,也寫了地址,叫他送去取價。)
一 個:(我又看見他書架上庋了好些石印書)此刻石印書,京裡也大行了?
不 覺:(那人道)行是行了,可是賣不出價錢。從前還好,這兩年有一個姓王的,只管
    從上海販了來,他也不管大眾行市,他販來的便宜,就透便宜的賣了,鬧的我們
    都看不住本錢了。
一 個:(我道)這姓王的可是號叫伯述?
不 覺:(那人道)正是。你佇認得他麼?
一 個:(我道)有點相熟。不知道他此刻可在京裡?住在甚麼地方?
不 覺:(那人道)這可不大清楚。
    (我就不問了。)
    (別了出來,到各處再逛逛。)
    (心中暗想:這京城裡做買賣的人,未免太油腔滑調了。)
    (我生平第一次進京,頭一天出來閒逛,他卻是甚麼「許久不來」啊,「兩個月
    (沒來」啊,拉攏得那麼親熱,真是出人意外。)
    (想起我進京時,路過楊村打尖,那店家也是如此。)
    (我騎著驢走過他店門口,他便攔了出來,說甚麼「久沒見你佇出京啊,幾時到
    (衛裡去的,你佇用的還是那匹老牲口」,說了一大套。)
    
    
182**時間: 地點:
    (當時我還以為他認錯了人,據今日這情形看來,北路裡做買賣的,都是這副伎
    (倆的了。)
    (正這麼想著,走到一處十字街口,正要越走過去,忽然橫邊走出一頭駱駝,我
    (只得站定了,讓他過去。)
    (誰知過了一頭,又是一頭,絡繹不絕。)
    (並且那拴駱駝之法,和拴牛一般,穿了鼻子,拴上繩,卻又把那一根繩,通到
    (後面來,拴後面的一頭。)
    (如此頭頭相連,一連連了二三十頭。)
    (那身軀又長大,走路又慢,等他走完了,已是一大會的工夫,才得過去。)
    (我初到此地,路是不認得的,不知不覺,走到了前門大街。)
    (老遠的看見城樓高聳,氣象雄壯,便順腳走近去望望。)
    (在城邊繞行一遍,只見甕城凸出,開了三個城門,東西兩個城門是開的,當中
    (一個關著。)
    (這一門,是只有皇帝出來才開的,那一種嚴肅氣象,想來總是很利害的了。)
    (我走近那城門洞一看,誰知裡面瓦石垃圾之類,堆的把城門也看不見了。)
    (裡面擠了一大群叫化子,也有坐的,也有睡的,也有捧著燒餅在那裡吃的,也
    (有支著幾塊磚當爐子,生著火煮東西的。)
    (我便縮住腳回頭走。)
    (走不多路,經過一家燒餅店,店前擺了一個攤,攤上面擺了幾個不知隔了幾天
    (的舊燒餅。)
    
    
183**時間: 地點:
    (忽然來了一群化子,一擁上前,一人一個或兩個,搶了便飛跑而去。)
    (店裡一個人大罵出來,卻不追趕,低頭在攤臺底下,又抓了幾個出來擺上。)
    (我回眼看時,那新擺出來的燒餅,更是陳舊不堪,暗想這種燒餅,還有甚麼人
    (要買呢。)
    (想猶未了,就看見一個人丟了兩個當十大錢在攤上)
一 個:四十。
    (那店主人便在裡面取出兩個雪白新鮮的燒餅來交給他。)
    (我這才明白他放在外面的陳舊貨,原是預備叫化子搶的。)
    (順著腳又走到一個衚衕裡,走了一半,忽見一個叫化子,一條腿腫得和腰一般
    (粗大,並且爛的血液淋漓,當路躺著。)
    (迎頭來了一輛車子,那衚衕很窄,我連忙閃避在一旁,那化子卻還躺著不動。
    ()
    (那車子走到他跟前,車夫卻把馬韁收慢了,在他身邊走過。)
    (那車輪離他的爛腿,真是一髮之頃,幸喜不曾碰著。)
    (那車夫走過了之後,才揚聲大罵,那化子也和他對罵。)
    (我看了很以為奇,可惜初到此處,不知他們搗些甚麼鬼。)
    (又向前走去,忽然擡頭看見一家山東會館,暗想伯述是山東人,進去打聽或者
    (可以得個消息,想罷,便踱了進去。)
    (正是:方從里巷觀奇狀,又向天涯訪故人。)
    (未知尋得著伯述與否,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三回 書院課文不成師弟 家庭變起難為祖孫)
    (當下我走到山東會館裡,向長班問訊。)
一 個:(長班道)王伯述王老爺,前幾天才來過。他不住在這裡。他賣書,外頭街上貼
    的萃文齋招紙,便是他的。好像也住在一家甚麼會館裡,你佇到街上一瞧就知道
    了。
    (我聽說便走了出來,找萃文齋的招貼,偏偏一時找不著。)
    (倒是沿路看見不少的「包打私胎」的招紙,還有許多不倫不類賣房藥的招紙,
    (到處亂貼,在這輦轂之下,真可謂目無法紀了。)
    (走了大半條衚衕,總看不見萃文齋三個字。)
    (直走出衚衕口,看見了一張,寫的是「萃文齋洋版書籍」,旁邊「寓某處」的
    (字,卻是被爛泥塗蓋了的。)
    (再走了幾步,又看見一張同前云云;旁邊卻多了一行小字,寫著「等米下鍋,
    (賠本賣書」八個字。)
    (我暗想,這位先生未免太兒戲了。)
    (及至看那「寓某處」的地方,仍舊是用泥塗了的,我實在不解。)
    (在地下拾了一片木片,把那泥刮了下來,仔細去看,誰知裡面的字,已經挖去
    (的了。)
    (只得又走,在路旁又看見一張,這是完全的了,寫著「寓半截衚衕山會邑館」
    (。)
    (我便一路問信要到半截衚衕,誰知走來走去,早已走回廣升棧門口了,我便先
    (回棧裡。)
    (又誰知松竹齋、老二酉的伙計,把東西都送了來,等了半天了。)
    (客棧中飯早開過了。)
    (我掏出表來一看,原來已經一點半鐘了。)
    (我便拿銀子到櫃上換了票子,開發了兩傢伙計去了。)
    (然後叫茶房補開飯來,胡亂吃了兩口。)
    (又到櫃上去問半截衚衕,誰知這半截衚衕就在廣升棧的大斜對過,近得很的。
    ()
    (我便走到了山會邑館,一直進去,果然看見一個房門首,貼了「萃文齋寓內」
    (的條子。)
    (便走了進去,卻不見伯述,只有一個頒白老翁在內。)
    (我便向他叩問。)
不 覺:(老翁道)伯述到琉璃廠去了,就回來的,請坐等一等罷。
    (我便請教姓名。)
    (那老翁姓應,號暢懷,是紹興人。)
    (我就坐下同他談天,順便等伯述。)
    (等了一會,伯述來了,彼此相見,談了些別後的話。)
    (我說起街上招貼塗去了住址一節。)
一 會:(伯述道)這是他們書店的人幹的。我的書賣得便宜,他又奈何我不得,所以出
    了這個下策。
不 覺:(我道)怪不得呢,我在老二酉打聽姻伯的住處,他們只回說不知道。
一 會:(伯述道)這還好呢,有兩回有人到琉璃廠打聽我,他們簡直的回說我已經死了
    ,無非是妒忌我的意思。老二酉家,等一回就要來拿一百部《大題文府》,怎麼
    不知我住處呢。
    (我又說起在街上找萃文齋招貼,看見好些「包打私胎」招紙的話。)
一 會:(伯述道)你初次來京,見了這個,自以為奇,其實希奇古怪的多得很呢。這京
    城裡面,就靠了這個維持風化不少。
不 覺:(我不覺詫異道)怎麼這個倒可以維持風化起來?
一 會:(伯述道)在外省各處,常有聽見生私孩子的事,惟有京城裡出了這一種寶貨,
    就永無此項新聞了,豈不是維持風化麼。你還沒有看見滿街上貼的招紙,還有出
    賣婦科絕孕丹的呢,那更是弭患於無形的善法了。
    (說罷,呵呵大笑。)
    (又談了些別話,即便辭了回棧。)
    (連日料理各種正事,伯述有時也來談談。)
    (一連過了一個月,接到繼之的信,叫我設法自立門面。)
    (我也想到長住在棧裡,終非久計。)
    (但是我們所做的都是轉運買賣,用不著熱鬧所在,也用不著大房子。)
    (便到外面各處去尋找房屋。)
    (在南橫街找著了一家,裡面是兩個院子,東院那邊已有人住了,西院還空著,
    (我便賃定了,置備了些動用傢伙,搬了進去,不免用起人來。)
    (又過了半個月,繼之打發他的一個堂房姪子吳亮臣進京來幫我,並代我帶了冬
    (衣來。)
    (亮臣路過天津時,又把我寄存杏農處的行李帶了來。)
    
    
184**時間: 地點:
    (此時又用了一個本京土人李在茲幫著料理各項,我倒覺得略為清閒了點。)
    
    
185**時間: 地點:
    (且說東院裡住的那一家人姓符,門口榜著「吏部符宅」;與我們雖是各院,然
    (而同在一個大門出入,總算同居的。)
    (我搬進來之後,便過去拜望,請教起臺甫,知道他號叫彌軒,是個兩榜出身,
    (用了主事,簽分吏部。)
    (往來過兩遍,彼此便相熟了。)
    (我常常過去,彌軒也常常過來。)
    (這位彌軒先生,的真是一位道學先生,開口便講仁義道德,閉口便講孝弟忠信
    (。)
    (他的一個兒子,名叫宣兒,只得五歲,彌軒便天天和他講《朱子小學》。)
彌 軒:(常和我說)仁義道德,是立身之基礎;倘不是從小熏陶他,等到年紀大了,就
    來不及了。
    (因此我甚是敬重他。)
    (有一天,我又到他那邊去坐。)
    (兩個談天正在入彀的時候,外面來了一個白鬚老頭子,穿了一件七破八補的棉
    (袍,形狀十分瑟縮,走了進來。)
    (彌軒望了他一眼,他就瑟瑟縮縮的出去了。)
    (我談了一回天之後,便辭了回來,另辦正事。)
    (過了三四天,我恰好在家沒事,忽然一個人闖了進來,向我深深一揖,我不覺
    (愕然。)
    (定睛一看,原來正是前幾天在彌軒家裡看見的老頭子。)
    (我便起身還禮。)
那老頭:(那老頭子戰兢兢的說道)忝在同居,恕我荒唐,有殘飯乞賜我一碗半碗充饑。
彌 軒:(我更覺愕然道)你住在那裡?我幾時和你同居過來?
那老頭:彌軒是我小孫,彼此豈不是有個同居之誼。
不 覺:(我不覺吃了一驚道)如此說是太老伯了!請坐,請坐。
那老頭:不敢,不敢!我老朽走到這邊,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只求有吃殘的飯,賜點充饑
    ,就很感激了。
    (我聽說忙叫廚子炒了兩碗飯來給他吃。)
    (他忙忙的吃完了,連說幾聲)
不 覺:多謝。
    (便匆匆的去了。)
    (我要留他再坐坐談談。)
交給他:恐怕小孫要過來不便。
    (說著,便去了。)
    (我遇了這件事,一肚子狐疑,無處可問,便走出了大門,順著腳步兒走去,走
    (到山會邑館,見了王伯述,隨意談天,慢慢的便談到今天那老頭子的事。)
那老頭:(伯述道)彌軒那東西還是那樣嗎,真是豈有此理!這是認真要我們設法告他的
    了。
交給他:(我道)到底是甚麼樣一樁事呢?符彌軒雖未補缺,到底是個京官,何至於把乃
    祖弄到這個樣子,我倒一定要問個清楚。
那老頭:(伯述道)他是我們歷城(山東歷城縣也)同鄉。我本來住在歷城會館。就因為
    上半年,同鄉京官在會館議他的罪狀,起了底稿給他看過,要他當眾與祖父叩頭
    伏罪。又當眾寫下了孝養無虧的切結,說明倘使仍是不孝,同鄉官便要告他。當
    日議事時,我也在會館裡,同鄉中因為我從前當過幾天京官,便要我也署上一個
    名。我因為從前雖做過官,此刻已是經商多年了,官不官,商不商,便不願放個
    名字上去。好得暢懷先生和我同在一起,他是紹興人,我就跟他搬到此地來避了
    。論起他的家世,我是知的最詳。那老頭子本來是個火居道士,除了代別人唪經
    之外,還鬼鬼祟祟的會代人家畫符治病,偶然也有治好的時候,因此人家上他一
    個外號,叫做『符最靈』。這個名氣傳了開去,求他治病的人更多了,居然被他
    積下了幾百弔錢。生下一個兒子,卻是很沒出息的,長大了,游手好閒,終日不
    務正業。老頭兒代他娶了一房媳婦,要想仗媳婦來管束兒子。誰知非但管束不來
    ,小夫妻兩個反時時向老頭兒吵鬧,說老人家是個守財虜,守著了幾百弔錢,不
    知道拿出來給兒子做買賣,好歹也多掙幾文,反要怪做兒子的不務正業,你叫我
    從那個上頭做起!吵得老頭兒沒了法了,便拿幾百弔錢出來,給兒子做小買賣,
    不多幾天,虧折個罄盡。他不怪自己不會打算,倒怪說本錢太少了,所以不能賺
    錢。老頭兒沒奈何,只得又拿些出來,不多幾天,也是沒了。如此一拿動了頭,
    以後便無了無休了,足足把他半輩子積攢下來的幾弔錢,化了個一乾二淨。真是
    俗語說的是個討債兒子,把他老子的錢弄乾淨了,便得了個病,那時候符最靈變
    了『符不靈』了,醫治無效,就此嗚呼了。且喜代他生下一個孫子,就是現在那
    個寶貨符彌軒了。他兒子死了不上一個月,他的媳婦就帶著小孩子去嫁了。這一
    嫁嫁了個江西客人,等老頭子知道了時,那江西客人已經帶著那婆娘回籍去了。
    老頭兒急得要死,到歷城縣衙門去告,上下打點,不知費了多少手腳,才得歷城
    縣向江西移提了回來,把這個寶貨孫子斷還了他。那時這寶貨只有三歲,虧他祖
    父符最靈百般撫養,方得長大,到了十二三歲時,實在家裡窮得不能過了,老頭
    子便把他送到一家鄉紳人家去做書僮。誰知他卻生就一副聰明,人家請了先生教
    子弟讀書,他在旁邊聽了,便都記得。到了背書時,那些子弟有背不下去的,他
    便在旁邊偷著提他。被那教讀先生知道了,誇獎他聰明,便和東家說了,不叫他
    做事,只叫他在書房伴讀。一連七八年,居然被他完了篇。
      那一年跟隨他小主人入京鄉試,他小主人下了第,正沒好氣。他卻自以為本
    事大的了不得,便出言無狀起來。小主人罵了他,他又反唇相稽。他小主人怒極
    了,把他攆走了,從此他便流落在京。幸喜寫的一筆好字,並且善變字體,無論
    顏、柳、歐、蘇,都能略得神似。別人寫的字,被他看一遍,他摹仿起來,總有
    幾分意思。因此就在琉璃廠賣字。倒也虧他,混了三年,便捐了個監生下鄉場,
    誰知一出就中了。次年會試連捷,用了主事,簽分了吏部。那時還是住在歷城會
    館裡。可巧次年是個恩科,他的一個鄉試座主,又放了江南主考,愛他的才,把
    他帶了去幫閱卷。他便向部裡請了個假,跟著到了江南。從中不知怎樣鬼混,賣
    關節舞弊,弄了幾個錢。等主考回京復命時,他便逗留在上海,濫嫖了幾個月,
    娶了一個煙花中人,帶了回山東,騙人說是在蘇州娶來的,便把他作了正室,在
    家鄉立起門戶。他那位令祖看見孫子成了名,自是歡喜。誰知他把一個祖父看得
    同贅瘤一般,只是礙著鄰里,不敢公然暴虐。在家鄉住了一年,包攬詞訟,出入
    衙門,無所不為。歷城縣請他做歷城書院的山長,他那舊日的小主人,偏是在書
    院肄業,他便擺出山長的面目來,那小主人也無可如何。有一回,書院裡官課,
    歷城縣親自到院命題考試。內中有一個肄業生,是山東的富戶,向來與山長有點
    瓜葛的,私下的孝敬,只怕也不少。只苦於沒有本事,作出文字來,總不如人;
    屢次要想取在前列,以驕同學,私下的和山長商量過好幾次。彌軒便和他商定,
    如取在第一,酬謝若干。取在五名前,酬謝若干;十名前又酬謝若干,商定之後
    ,每月師課時,也勉強取了兩回在十名之內,得過些酬謝;要想再取高些,又怕
    諸生不服。恰好這回遇了官課,照例當堂繳卷之後,匯送到衙門裡,憑官評定甲
    乙的。那彌軒真是利令智昏,等官出了題目之後,他卻偷了個空,慘淡經營,作
    了一篇文字,暗暗使人傳遞與那肄業生。那肄業生卻也荒唐,得了這稿子,便照
    譽在卷上,謄好了,便把那稿子摔了。卻被別人拾得,看見字跡是山長寫的,便
    覺得奇怪,私下與兩個同學議論,彼此傳觀。及至出了案,特等第一名的文章,
    貼出堂來,是和拾來的稿子一字不易。於是合院肄業生、童大嘩起來,齊集了一
    眾同學,公議辦法。那彌軒自恃是個山長,眾人奈何他不得,並不理會,也並未
    知道自己筆跡落在他人手裡。那肄業生卻是向來『恃財傲物』的,任憑他人紛紛
    議論,他只給他一概不知。眾人議定了,聯合了合院肄業生、童,具稟到歷城縣
    去告。歷城縣受了山長及那富戶的關節,便捺住這件公事,並不批出來。眾人只
    得又催稟。他沒法,只得批了。那批的當中只說:『官課之日,本縣在場監考,
    當堂收卷,從何作弊?諸生、童等工夫不及他人,因羨生妒,屢次冒瀆多事,特
    飭不准』云云。批了出來,各生、童又大嘩,又聯名到學院裡去告;又把拾來的
    底稿,黏在稟帖上,附呈上去。學院見了大怒,便傳了歷城縣去,把那稟及底稿
    給他去看,叫他徹底根究。誰知歷城縣仍是含糊稟復上去。學院惱了,傳了彌軒
    去,當堂核對筆跡,對明白了,把他當面痛痛的申飭一番,下了個札給歷城縣,
    勒令即刻將彌軒驅逐出院,又把那肄業生衣頂革了。
      彌軒從此便無面目再住家鄉,便帶了那上海討來的婊子,撇下了祖父,一直
    來到京城,仍舊扯著他幾個座師的旗號,在那裡去賣風雲雷雨。有一回,博山(
    (山東縣名,出玻璃料器甚佳)運了一單料貨到煙臺,要在煙臺出口裝到上海,
    (不知是漏稅或是以多報少,被關上扣住要充公。那運貨的人與彌軒有點瓜葛,
    (打了個電報給他,求他設法。他便出了他會試座主的銜名,打了一個電報給登
    (萊青道,叫把這一單貨放行。登萊青道見是京師大老的電報,便把他放了。事
    (後才想起這位大老是湖南人,何以干預到山東公事,並且自己與他向無往來,
    (未免有點疑心。過了十多天,又不見另有墨信寄到,便寫了一封信,只說某日
    (接到電報如何云云,已遵命放行了。他這座主接到這封信,十分詫異,連忙著
    (人到電報局查問這個電報是那個發的,卻查不出來。把那電報底稿弔了去,核
    (對筆跡,自己親信的幾個官親子姪,又都不是的。便打發幾個人出來,明查暗
    (訪,那裡查得出來!
    (  卻得一個少爺,是個極精細的人,把門房裡的號簿弔了進來,逐個人名抄
    (下,自己卻一個個的親自去拜訪,拜過了之後,便是求書求畫,居然叫他把筆
    (跡對了出來。他卻又並不聲張,拿了那張電底去訪彌軒,出其不意,突然拿出
    (來給他看。他忽然看見了這東西,不覺變了顏色,左支右吾了一會。卻被那位
    (少爺查出了,便回去告訴了老子,把他叫了來,痛乎其罵了一頓,然後攆走了
    (,交代門房,以後永不准他進門。他壞過這一回事之後,便黑了一點下來。他
    (那位令祖,因為他雖然衣錦還鄉,卻不曾置得絲毫產業,在家鄉如何過得活。
    (便湊了盤川,尋到京裡來,誰知這位令孫卻是拒而不納。老人家便住到歷城會
    (館裡去。那時候恰好我在會館裡,那位老人家差不多頓頓在我那裡吃飯,我倒
    (代他養了幾個月的祖父。後來同鄉官知道這件事,便把彌軒叫到會館裡來,大
    (眾責備了他一番,要他對祖父叩頭認罪,接回宅子去奉養,以為他總不敢放恣
    (的了,卻不料他還是如此。
    (伯述正在汨汨而談,誰知那符最靈已經走了進來。)
    (正是:暫停閒議論,且聽個中言。)
    (未知符最靈進來有何話說,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四回 符彌軒逆倫幾釀案 車文琴設謎賞春燈)
    (當下符最靈走了進來,伯述便起身讓坐。)
符最靈:(符最靈看見我在座)原來閣下也在這裡。早上我荒唐得很,實在餓急了,才蒙
    上一層老臉皮。
便起身:(我道)彼此同居,這點小事,有甚麼要緊!
符最靈:(伯述接口道)怎麼你那位令孫,還是那般不孝麼?
符最靈:這是我自己造的孽,老不死,活在世界上受這種罪!我也不怪他,總是我前一輩
    子做錯了事,今生今世受這種報應!
便起身:(伯述道)自從上半年他接了你回去之後,到底怎樣對付你?我們雖見過兩回,
    卻不曾談到這一層。
符最靈:初時也還沒有甚麼,每天吃三頓,都是另外開給我吃的。
便起身:(伯述道)不同在一起吃麼?你的飯開在甚麼地方吃?
符最靈:因為我同孫媳婦一桌吃不便當,所以另外開的。
便起身:(伯述道)到底把你放在甚麼地方吃飯?
符最靈:(符最靈囁嚅著道)在廚房後面的一間柴房裡。
便起身:(伯述道)睡呢?
符最靈:也睡在那裡。
便起身:(伯述把桌子一拍道)這還了得!你為甚麼不出來驚動同鄉去告他?
符最靈:阿彌陀佛!如此一來,豈不是送斷了他的前程。況且我也犯不著再結來生的冤仇
    了。
便起身:(伯述歎了一口氣道)近來怎樣呢?
符最靈:(符最靈又喘著氣道)近來一個多月,不是吃小米粥(小米,南人謂之粟,無食
    (之者,惟以飼鳥。北方貧人,取以作粥),便是棒子饅頭(棒子,南人謂之珍
    (珠米。北人或磨之成屑,調蒸作饅頭,色黃如蠟,而粗如砂,極不適口,謂之
    (棒子饅頭,亦貧民之糧也),吃的我胃口都沒了,沒奈何對那廚子說,請他開
    (一頓大米飯(南人所食之米,北方土諺謂之大米,蓋所以別於小米也),也不
    (求甚麼,只求他弄點鹹菜給我過飯便了。誰知我這句話說了出去,一連兩天也
    (沒開飯給我吃;我餓極了,自己到灶上看時,卻已是收拾的乾乾淨淨,求一口
    (米泔水都沒了。今天早起,實在捱不過了,只得老著臉向同居求乞。
便起身:(伯述道)鬧到如此田地,你又不肯告他。我勸你也不必在這裡受罪了,不如早
    點回家鄉去罷。
符最靈:我何嘗不想。一則呢,還想看他補個缺;二則我自己年紀大了,唪經畫符都幹不
    來了,就是幹得來,也怕失了他的體面。家裡又不曾掙了一絲半絲產業,叫我回
    去靠甚麼為生。有這兩層難處,所以我捱在這裡,不然啊,我早就拔碇了(拔碇
    (,山東濟南土諺,言捨此他適也)。
便起身:(伯述道)我本來怕理這等事,也懶得理。此刻看見這等情形,我也耐不住了。
    明日我便出一個知單,知會同鄉,收拾他一收拾。
符最靈:(符最靈慌忙道)快不要如此!求你饒了我的殘命罷!要是那麼一辦,我這幾根
    老骨頭就活不成了!
便起身:(伯述道)這又奇了!我們同鄉出面,無非責成他孝養祖父的意思,又何至關到
    你的性命呢?
符最靈:各同鄉雖是好意,就怕他不肯聽勸,不免同鄉要惱了。倘使當真告他一告,做官
    的不知道我的下情,萬一把他的功名幹掉了,叫我還靠誰呢?
便起身:(伯述冷笑道)你此刻是靠的他麼!也罷,我們就不管這個閒事,以後你也不必
    出來訴苦了。
    (符最靈被伯述幾句話一搶白,也覺得沒意思,便搭訕著走了。)
    (應暢懷連忙叫用人來,把符最靈坐過的椅墊子拿出去收拾過,細看有蝨子沒有
    (。)
    (他坐過的椅子,也叫拿出去洗。)
    (又叫把他吃過茶的茶碗也拿去了,不要了,最好摔了他。)
    (你們捨不得,便把他拿到旁處去,不要放在家裡。)
    (伯述見他那種舉動,不覺愣住了,問是何故。)
暢 懷:你們兩位都是近視眼,看他不見。可知他身上的蝨子,一齊都爬到衣服外頭來了
    ,身上的還不算,他那一把白鬍子上,就爬了七八個,你說膩人不膩人!
    (伯述哈哈一笑,對我)
對 我:我是大近視,看不見,你怎麼也看不見起來?
對 我:我的近視也不淺了。這東西,倒是眼不見算乾淨的好。
    
    
186**時間: 地點:
    (正說話時,外面用人嚷起來,說是在椅墊子上找出了兩個蝨子。)
暢 懷:是不是。倘使我也近視了,這兩個蝨子不定往誰身上跑呢。
    (大家說笑一陣,我便辭了回去。)
    (剛到家未久,彌軒便走了過來,彼此相見熟了,兩句寒暄話之外,別無客氣。
    ()
    (談話中間,我說起彼此同居月餘,向不知道祖老大人在侍,未曾叩見,甚為抱
    (歉。)
彌 軒:不敢,不敢!家祖年紀過大,厭見生人,懶於酬應,雖迎養在京寓,卻向不見客
    的。
對 我:年紀大的人,懶於應酬,也是人情之常;只是老人家久鬱在家裡,未免太悶,不
    知可常出來逛逛?
彌 軒:說起來我們做晚輩的很難!寒家本是幾代寒士,家訓相承,都是淡泊自守。只有
    到了兄弟,僥倖通籍,出來當差。處於這應酬紛繁之地,勢難仍是寒儒本色,不
    免要隨俗附和,穿兩件乾淨點的衣服,就是家常日用,也不便過這於儉嗇;這一
    點點下情,想來當世君子,總可以原諒我的。然而家祖卻還是淡泊自甘。兄弟的
    舉動支消,較之於同寅中,已是省之又省的了。據家祖的意思,還以為太費。平
    日輕易不肯茹葷,偶見家人輩吃肉,便是一場教訓。就是衣服一層,平素總不肯
    穿一件綢衣,兄弟做了上去請老人家穿,老人家非但不穿,反惹了一場大罵,說
    是『暴殄天物,我又不應酬,不見客,要這個何用』。這不是叫做小輩的難過麼
    。兄弟襁褓時,先嚴、慈便相繼棄養,虧得祖父撫養成人,以有今日,這昊天罔
    極之恩,無從補報萬一,思之真是令人愧恨欲死!
    (我聽了他這一席話,不住的在肚子裡乾笑,只索由他自言自語,並不答他。)
    (等他講完了這一番孝子順孫話之後,才拉些別的話和他談談,不久他自去了。
    ()
    (到了晚上,各人都已安歇,我在枕上隱隱聽得一陣喧嚷的聲音,出在東院裡。
    ()
    (側耳細聽,卻聽不出是嚷些甚麼,大約是隔得太遠之故。)
    (嚷了一陣,又靜了一陣;靜了一陣,又嚷一陣。)
    (雖是聽不出所說的話來,卻只覺得耳根不得清淨,睡不安穩。)
    (到得半夜時,忽聽得一陣「匉訇」之聲,甚是利害。)
    (接著又是一陣亂嚷亂罵之聲,過了半晌,方才寂然。)
    (我起先聽得「匉訇」之聲之時,便披衣坐起,側耳細聽。)
    (聽到沒有聲息之後,我的睡魔早已過了,便睡不著,直等到自鳴鐘報了三點之
    (後,方才朦朧睡去。)
    (等到一覺醒來,已是九點多鐘了,連忙起來,穿好衣服,走出客堂。)
    (只見吳亮臣、李在茲和兩個學徒、一個廚子、兩個打雜,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
    (我忙問是甚麼事。)
    (亮臣早已看見我出來,便叫他們舀洗臉水,一面回我說沒甚麼事。)
    (我一面要了水漱口,接著洗過臉,再問亮臣、在茲)
在 茲:你們議論些甚麼?
    (亮臣正要開言,在茲)
在 茲:叫王三說罷,省了我們費嘴。
彌 軒:(打雜王三便道)是東院符老爺家的事。昨天晚上半夜裡,我起來解手,聽見東
    院裡有人吵嘴,我要想去聽聽是甚麼事。走到那邊,誰想他們院門是關上的,不
    便叫門,已經想回來睡覺了。忽然又想到咱們後院是統的,就摸到後院裡,在他
    們那堂屋的後窗底下偷聽。原來是符老爺和符太太兩個在那裡罵人,也不知他罵
    的是誰,聽了半天,只聽不出。後來輕輕的用舌尖把紙窗舐破了一點,往裡面偷
    看,原來符老爺和符太太對坐在上面,那一個到我們家裡討飯的老頭兒坐在下面
    ,兩口子正罵那老頭子呢。那老頭子低著頭哭,只不做聲。那符太太罵得最出奇
    ,說道:『一個人活到五六十歲,就應該死的了,從來沒見過八十多歲人還活著
    的!』符老爺道:『活著倒也罷了,無論是粥是飯,有得吃吃點,安分守己也罷
    了;今天嫌粥了,明天嫌飯了!你可知道要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是要自己
    本事掙來的呢。』那老頭子道:『可憐我並不求好吃好喝,只求一點兒鹹菜罷了
    。』符老爺聽了,便直跳起來說道:『今日要鹹菜,明日便要鹹肉,後日便要雞
    鵝魚鴨;再過些時,便燕窩魚翅都要起來了!我是個沒補缺的窮官兒,供應不起
    !』說到那裡,拍桌子打板凳的大罵;罵了一回,又是一回,說的是他們山東土
    話,說得又快,全都是聽不出來。罵到熱鬧頭上,符太太也插上了嘴,罵到快時
    ,卻又說的是蘇州話,只聽得『老蔬菜』(吳人詈老人之詞)、『殺千刀』兩句
    是懂的,其餘一概不懂。罵彀了一回,老媽子開上酒菜來,擺在當中一張獨腳圓
    桌上,符老爺兩口子對坐著喝酒,卻是有說有笑的;那老頭子坐在底下,只管抽
    抽咽咽的哭。符老爺喝兩杯,罵兩句;符太太只管拿骨頭來逗著叭兒狗頑。那老
    頭子哭喪著臉,不知說了一句甚麼話,符老爺登時大發雷霆起來,把那獨腳桌子
    一掀,『匉訇』一聲,桌上的東西翻了個滿地,大聲喝道:『你便吃去!』那老
    頭子也太不要臉,認真就爬在地下拾來吃。符老爺忽的站了起來,提起坐的凳子
    對準了那老頭子摔去,幸虧旁邊站著的老媽子搶著過來接了一接,雖然接不住,
    卻擋去勢子不少,那凳子雖還摔在那老頭子的頭上,卻只摔破了一點頭髮;倘不
    是那一擋,只怕腦子也磕出來了!
    (我聽了這一番話,不覺嚇了一身大汗,默默自己打主意。)
    (到了吃飯時,我便叫李在茲趕緊去找房子,我們要搬家了。)
在 茲:大臘月裡,往來的信正多,為甚忽然要搬家起來?
對 我:你且不要問這些,趕著找房子罷。只要找著了空房子,合式的自然合式,不合式
    的也要合式,我是馬上就要搬的。
在 茲:那麼說,繩匠衚衕就有一處房子,比這邊還多兩間;也是兩個院子,北院裡住著
    人,南院子本來住的是我的朋友,前幾天才搬走了,現在還空著。
對 我:那麼你吃過飯趕緊去看,馬上下定,馬上今天就搬。
在 茲:何必這樣性急呢。大臘月裡天氣短,怕來不及。
對 我:怕來不及,多僱兩輛大敞車(敞之為言露天也,敞車無頂篷,所以載運貨物者)
    ,一會兒就搬走了。
    (在茲答應著,飯後果然便去找房東下定,又趕著回來招呼搬東西。)
    (趕東西搬完了,新屋子還沒拾掇清楚,那天氣已經斷黑了,便招呼先吃晚飯。
    ()
    (晚飯中間,我問起李在茲)
在 茲:你知道今天王三說的,被符彌軒用凳子摔破頭的那老頭子,是彌軒的甚麼人?
在 茲:雖是兩個月同居下來,卻還不得底細,一向只知道是他的一個窮親戚。
對 我:比親戚近點呢?
在 茲:難道是自家人?
對 我:還要近點。
在 茲:到底是甚麼人?
對 我:是他嫡親的祖父呢!
在 茲:(在茲吐舌道)這還了得!
對 我:非但是嫡親的祖父,並且他老子先死了,他還是一個承重孫呢。你想今天聽了王
    三的話,怕人不怕人?萬一弄出了逆倫重案,照例左右鄰居,前後街坊,都要波
    及的,我們好好的作買賣,何苦陪著他見官司,所以趕著搬走了。此刻只望他昨
    天晚上的傷不是致命的,我們就沒事;萬一因傷致命,只怕還要傳舊鄰問話呢。
    (當下我說明白了,眾人才知道我搬家的意思。)
    (一連幾日,收拾停妥了,又要預備過年。)
    (這邊北院裡同居的,也是個京官,姓車,號文琴,是刑部裡的一個實缺主事,
    (卻忘了他在那一司了。)
    (為人甚是風流倜儻。)
    (我搬進來之後,便過去拜望他;打聽得他宅子裡只有一位老太太,還有一個小
    (孩子,已經十歲,斷了弦七八年,還不曾續娶。)
    (我過去拜望過他之後,他也來回拜。)
    (走了幾天,又走熟了。)
    (光陰迅速,殘冬過盡,早又新年。)
    (新年這幾天,無論官商士庶,都是不辦正事的。)
    (我也無非是看看朋友,拜個新年,胡亂過了十多天。)
    (這天正是元宵佳節,我到伯述處坐了一天,在他那裡吃過晚飯,方才回家。)
    (因為月色甚好,六街三市,甚是熱鬧,便和伯述一同出來,到各處逛逛,繞著
    (道兒走回去。)
    (回到家時,只見門口圍了一大堆人。)
    (擡頭一看,門口掛了一個大燈,燈上糊了好些紙條兒,寫了好些字,原來是車
    (文琴在那裡出燈謎呢。)
    (我和伯述都帶上了眼鏡來看。)
    (只見一個個紙條兒排列得十分齊整,寫的是:
    (    一 弔者大悅,《論語》一句)
    (二 斗,藥名一)
    (三 四,《論語》一句)
    (四 子不子,《孟子》一句)
    (五 硬派老二做老大,《孟子》一句)
    (六 不可奪志,《孟子》一句)
    (七 颶,《書經》一句)
    (八 徐稚下榻,縣名一)
    (九 焚林,字一)
    (十 老太太,字一)
    (十一 楊玉環嫁王約,縣名一)
    (十二 地府國喪,《聊目》一)
    (十三 霹靂,《西遊》地名一)
    (十四 開門見山,《水滸》渾一)
    (十五 一角屏山,《水滸》渾一)
    (十六 亅,常語一句)
    (十七 廣東地面,《孟子》一句)
    (十八 宮,《易經》一句)
    (十九 監照,《孟子》一句)
    (二十 鳳鳴岐山,《紅樓》人一)
對 我:(看到這裡,伯述道)我已經射著好幾條了,請問了主人,再看底下罷。
    
    
187**時間: 地點:
    (說話時,人叢裡早有一個人,踮著腳,伸著脖子望過來。)
    (看見伯述和我說話,便道)
便起身:原來是□老爺來了(第一回楔子,敘明此書為九死一生之筆記,此九死一生始終
    (以一『我』字代之,不露姓名,故此處稱其姓之處,仍以□代之。),自己一
    (家人,屋裡請坐罷。咱們老爺還在家裡做謎兒呢。
    (原來是車文琴的家人在那裡招呼。)
    (我便約了伯述,回到文琴那邊去。)
    (才進了大門,只見當中又掛了一個燈,上面寫的全是《西廂》謎兒:
    (    二十一 一杯悶酒尊前過)
    (二十二 天兵天將捉嫦娥)
    (二十三 望梅止渴)
    (二十四 相片)
    (二十五 破鏡重圓)
    (二十六 啞巴看戲)
    (二十七 北嶽恒山 三句)
    (二十八 走馬燈人物)
    (二十九 藏屍術)
    (三十 謎面太晦)
    (三十一 虧本潛逃)
    (三十二 新詩成就費推敲 白一字)
    (三十三 強盜宴客)
    (三十四 打不著的燈謎)
    (我兩人正看到這裡,忽然車文琴從裡面走了出來,一把拉著我手臂道)
文 琴:請教,請教。
便起身:(我連說)不敢,不敢。
    (於是相讓入內。)
    (正是:門前榜出雕蟲技,座上邀來射虎人。)
    (未知所列各條燈謎,均能射中否,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五回 巧遮飾贄見運機心 先預防嫖界開新面)
    (當下我和伯述兩個跟了文琴進去,只見堂屋當中還有一個燈,文琴卻讓我們到
    (旁邊花廳裡去坐。)
    (花廳裡先有了十多個客,也有幫著在那裡發給采物的,也有商量配搭贈品的,
    (也有在那裡苦思做謎的。)
    (彼此略略招呼,都來不及請教貴姓臺甫。)
    (文琴一面招呼坐下,便有一個家人拿了三張條子進來,問猜的是不是。)
    (原來文琴這回燈謎比眾不同,在門外謎燈底下,設了桌椅筆硯,凡是射的,都
    (把謎面條子撕下,把所射的寫在上面,由家人拿進來看。)
    (是射中的,即由家人帶贈彩出去致送;射錯的,重新寫過謎面黏出去。)
    (那家人拿進來的三條,我看時,射的是第二條「百合」,第九條「樵」字,第
    (二十條「周瑞」。)
    (文琴說對的,那家人便照配了采物,拿了出去。)
文 琴:(伯述道)我還記得那外面第一條可是『臨喪不哀』?第五條可是『吾必以仲子
    為巨擘焉』?第十七條可是『五羊之皮』?
文 琴:(文琴拍手道)對,對!非但打得好,記性更好!只看了一看,便連黏的次第都
    記得了,佩服,佩服!
    (說罷,便叫把那幾條收了進來,另外換新的出去,一面取采物送與伯述。)
    (家人出去收了伯述射的三條,又帶了四條進來。)
    (我看時,是第三條射「非其罪也」,第四條射「當是時也」,第十九條射「以
    (粟易之」,第六條射「此匹夫之勇」。)
對 我:作也作得好,射也射得好。並且這個人四書很熟,是《孟子》、《論語》的,只
    怕全給他射去了。
    (文琴給了贈彩出去。)
對 我:第十一條只怕我射著了,可是『合肥』?
文 琴:(文琴拍手道)我以為這條沒有人射著的了,誰記得這麼一個癡肥王約!
對 我:這個應該要作卷簾格更好。
    (文琴想了一想,大笑道)
大 帥:好,好!好個肥合!原來閣下是個老行家。
對 我:不過偶然碰著了,何足為奇。不知第二十一條可是『未飲心先醉』?
文 琴:正是,正是。
對 我:這一條以《西廂》打《西廂》,是天然佳作。
    (文琴忙叫取了那兩條進來,換過新的出去,一面又送彩給我。)
一 面:(伯述道)兩個縣名,你射了一個難的去,我射一個容易的罷:第八條可是『陳
    留』?
對 我:姻伯射了第八條,我來射第十六條,大約是『小心』。
文 琴:敏捷得很!這第十六條是很泛的,真了不得!
    (又是一面換新的,一面送彩過來,不必多贅。)
文 琴:(文琴檢點了)《西廂》謎只射了一個。
對 我:我恰好想了幾個,不知對不對。第三十一可是『撇下賠錢貨』?三十二可是『反
    吟伏吟』?三十三可是『這席面真乃烏合』?三十四可是『只許心兒空想』?
文 琴:(文琴驚道)閣下真是老行家!堂屋裡還有幾條,一並請教罷。
    (說著,引了我和伯述到當中堂屋裡去看,只見先有幾個人在那裡抓耳撓腮的想
    (。)
    (擡眼看時,只見:
    (    三十五 興,《孟子》一《論語》一)
    (三十六 饍,《論語》一《孟子》一)
    (三十七 正,《論語》一《中庸》一)
    (三十八 諫迎佛骨,《論語》一《孟子》一)
    (三十九 屍解《孟子》,二句不連)
    (四十、 (此一點乃硃筆所點),《孟子》一《論語》一)
    (我們正要再看,忽聽得花廳上哄堂大笑。)
    (連忙走過去問笑甚麼。)
    (原來第十八條謎面的「宮」字,有人射著了「幹道乃革」一句,因此大眾哄堂
    (。)
說甚麼:(伯述道)我射一條雖不必哄堂,卻也甚可笑的,那第二十六條定是『眼花撩亂
    口難言』。
    (眾人想一想謎面,都不覺笑起來。)
對 我:請教那第四十條一點兒紅的,《孟子》可是『觀其色』?《論語》可是『赤也為
    之小』?
    (伯述不等文琴開口,便拍手道)
文 琴:這個射得好!我也來一個:第三十八可是『故退之』,『不得於君』?
文 琴:(文琴搖頭道)你兩位都是健將!
    
    
188**時間: 地點:
    (正說話時,堂屋裡走出一個人,拿了第三十五條問道)
一 個:《孟子》可是『可以與』?《論語》可是『可以興』?
文 琴:(文琴連忙應道)是,是,是。
    (即叫人分送了彩,又換黏上新的。)
文 琴:(伯述道)這一條別是一格。我們射的太多了,看看旁人射的罷。
    (於是又在花廳上檢看射進來的。)
    (只見第七條射了「四方風動」,十四條射了「沒遮攔」,十五條射了「小遮攔
    (」,十三條射了「大雷音」。)
    (我看見第三十七條底下注明贈彩是時表一枚,一心要得他這時表來頑頑,因此
    (潛心去想。)
    (想了一大會,方才想了出來,因問文琴道)
方 才:三十七條可是『天之未喪斯文也』,『則其政舉』?
    (文琴連忙在衣袋裡掏出一個時表,雙手送與我道)
文 琴:承教,承教!這一條又晦又泛,真虧你射!
    (我接過謙謝了,拿起來一看,卻是上海三井洋行三塊洋錢一個的,雖不十分貴
    (重,然而在燈謎贈彩中,也算得獨豎一幟的厚彩了。)
文 琴:(伯述看見了道)你不要瞧他是三塊錢的東西,我卻在他身上賺過錢的了。這東
    西買他一個要三塊錢,要是買一打,可以打九折;買十打,可以打八折;買五十
    打,可以打到七五折。我前年買了五十打,回濟南走了一趟,後來又由濟南到河
    南去,從河南再來京,我販的五十打表,一個也沒有賣去。沿路上見了當鋪,我
    便拿一個去當,當四兩銀子一個也有,當五兩一個的時候也有,一路當到此地,
    六百個表全當完了,碰巧那當票還可以賣幾百文。我仔細算了一算,賺的利錢比
    本錢還重點呢。
    (說笑了一回,又看別人射了幾個,夜色已深,各自散去。)
    (過了幾天,各行生意都開市了,我便到向有往來的一家錢舖子裡去,商量一件
    (事。)
    (到得那裡,說是掌櫃的有事,且請坐一坐。)
    (原來那掌櫃的姓惲,號洞仙,我自從入京之後,便認得了他,一向極熟的。)
    (每來了,總是到他辦事房裡去坐。)
    (這一回我來了,鋪裡的人卻讓我坐到客堂裡,說辦事房裡另外有客,請在這裡
    (等一等。)
    (我只得就在客堂裡坐下。)
    (等了一大會,才見惲洞仙笑吟吟的送一個客出來,一直送到大門口,上了車,
    (方才回轉來,對我拱手道)
對 我:有勞久候了,屈駕得很!請屋裡坐罷。
    (於是同到他辦事房裡去,重新讓坐送茶。)
洞 仙:兄弟今年承周中堂委了一個差使,事情忙點,一向都少候;你佇是大量的,想來
    也不怪我懶。
對 我:好說,好說!得了中堂的差使,一定是恭喜的。
洞 仙:不過多點窮忙的事罷了;但得有事辦,就忙點也是值得的。
洞 仙:(說時,手指著桌上道)你佇瞧,這就是方才那個客送我們老中堂的贄見,特誠
    來煩兄弟代送的,說不得也要給他當差。
    (我看那桌上時,擺著兩個柴檀木匣子。)
    (我走過去揭開蓋子一看,一匣子是平排列著五十枝筆,一匣子是平列著十錠墨
    (,都是包了金的。)
    (我暗想雖是送中堂之品,卻未免太講究了。)
    (墨上包金,還有得好說;這筆桿子是竹子做的,怎麼都包上金呢,用兩天不要
    (都掉了下來麼。)
    (一面想著,順手拿起一枝筆來看,誰知拿到手裡,沈甸甸的重的了不得,不覺
    (十分驚奇。)
    (拔去筆套一看,卻又是沒有筆頭的,更覺奇怪。)
洞 仙:(洞仙在旁呵呵大笑道)我要說一句放恣的話,這東西你佇只怕是頭一回瞧見呢
    !
對 我:為甚麼那麼重?難道是整根是金子的麼?
洞 仙:可不是!你佇瞧那墨麼?
    (我伸手取那墨時,誰知用力少點,也拿他不動,想來自然也是金子了。)
    (便略為看了一看,仍舊放下道)
對 我:這一份禮很不輕。
洞 仙:也不很重。那筆是連筆帽兒四兩一枝(京師人呼筆套為帽),這墨是二十兩一錠
    ,統共是四百兩。
對 我:這又何必。有萬把兩銀子的禮,不會打了票子送去,又輕便,在受禮的人,有了
    銀子,要甚麼可以置辦甚麼。何必多費工錢做這些假筆墨呢,送進去,就是受下
    他來,也是沒用的。
洞 仙:(洞仙呵呵大笑道)我看天底下就是你佇最闊,連金子都說是沒用的。
對 我:誰說金子沒用,我說拿金子做成假筆墨,是沒用的罷了。
洞 仙:那麼你佇又傻了。他用的是金子,並不用假筆墨。我也知道打了票子進去最輕便
    的,怎奈大人先生不願意擔這個名色,所以才想方做成這東西送去;人家看見,
    送的是筆墨,很雅的東西,就是受了也取不傷廉。
對 我:這是一份贄禮,卻送得那麼重!
洞 仙:凡有所為而送的,無所謂輕重,也和咱們做賣買一般,一分行情一分貨。你還沒
    知道,去年裡頭大叔生日,閩浙蕭制軍送的禮,還要別緻呢,是三尺來高的一對
    牡丹花。白玉的花盆,珊瑚碎的泥,且不必說;用了一對白珊瑚作樹,配的是瑪
    瑙片穿出來的花,蔥綠翡翠作的葉子,都不算數;這兩顆花,統共是十二朵,那
    花心兒卻是用金絲鑲了金鋼鑽做的,有人估過價,這一對花要抵得九萬銀子。送
    過這份禮之後,不上半年,那位制軍便調了兩廣總督的缺。最苦是閩漸,最好是
    兩廣,你想這份禮送得著罷。
對 我:這一份筆墨,又是那一省總督的呢?
洞 仙:不配,不配!早得很呢!然而近來世界,只要肯應酬,從府道爬到督撫,也用不
    著幾年工夫。你佇也弄個功名出來幹罷!
對 我:好,好!趕明天我捐一個府道,再來托你送筆墨。
    (說著,大家都笑了。)
    (我便和他說了正事,辦妥了,然後回去。)
    (回到家時,恰好遇見車文琴從衙門裡回來,手裡拿了一個大紙包。)
    (我便讓他到我這邊坐。)
    (他便同我進來,隨意談天。)
    (我便說起方才送金筆墨的話。)
文 琴:(文琴忙問道)經手的是甚麼人?
對 我:是一個錢鋪的掌櫃,叫做惲洞仙。
文 琴:這等人倒不可不結識結識。
對 我:你也想送禮麼?
文 琴:我們窮京官不配。然而結識了他,萬一有甚麼人到京裡來走路子,和他拉個皮條
    ,也是好的。
    
    
189**時間: 地點:
    (說話時,桌上翻了茶碗,把他那紙包弄濕了,透了許久,方才覺著。)
    (連忙打開,把裡面一張一張的皮紙抖了開來,原來全是些官照,也有從九的,
    (也有未入流的,也有巡檢的,也有典史的,也有把總的。)
不 覺:(我不覺詫異道)那裡弄了這許多官照來?
文 琴:(文琴笑道)你可要?我可以奉送一張。
對 我:這都填了姓名、三代的,我要他作甚麼。
文 琴:這個不過是個頑意兒罷了,頂真那姓名做甚麼。
對 我:奇極了!官照怎麼拿來做頑意兒?這又有什麼頑頭呢!
文 琴:你原來不知道,這個雖是官照,卻又是嫖妓的護符。這京城裡面,逛相公是冠冕
    堂皇的,甚麼王公、貝子、貝勒,都是明目張膽的,不算犯法;惟有妓禁極嚴,
    也極易鬧事,都老爺查的也最緊。逛窯姐兒的人,倘給都老爺查著了,他不問三
    七二十一,當街就打;若是個官,就可以免打;但是犯了這件事,做官的照例革
    職。所以弄出這個頑意兒來,大凡逛窯姐兒的,身邊帶上這麼一張,倘使遇了都
    老爺,只把這一張東西繳給他,就沒事了。
對 我:為了逛窯姐兒,先捐一個功名,也未免過於張致了。朝廷名器,卻不料拿來如此
    用法!
文 琴:誰捐了功名去逛窯姐兒!這東西正是要他來保全功名之用。比方我去逛窯姐兒,
    被他查著了,誰願意把這好好的功名去幹掉了。我要是不認是個官,他可拉過來
    就打,那更犯不上了。所以備了這東西在身邊,正是為保全功名之用。
對 我:你弄了這許多來,想是一個老嫖客了。然而未見得每嫖必遇見都老爺的,又何必
    要辦這許多呢?
文 琴:這東西可以賣,可以借可以送,我向來是預備幾十張在身邊的。
對 我:賣與送不必說了,這東西有誰來借?
文 琴:你不知道,這東西不是人人有得預備的。比方我今日請你吃花酒,你沒有這東西
    ,恐怕偶然出事,便不肯到了;我有了這個預備,不就放心了麼。
    (一面說話時,已把那濕官照一張一張的印乾了,重新包起來。)
    (又殷殷的問惲洞仙是那一家錢鋪的掌櫃。)
對 我:你一定要結識他,我明日可以給你們拉攏。
    (文琴大喜。)
    (到了次日,一早就過來央我同去。)
對 我:你也太忙,不要上衙門麼?
文 琴:不相干,衙門裡今日沒有我的事。
對 我:去的太早了,人家還沒有起來呢。
文 琴:(文琴又連連作揖道)好人!沒起來,我們等一等;倘使去遲了,恐怕他出去了
    呢。
    (我給他纏的沒法,只得和他同去。)
    (誰知洞仙果然出門去了。)
    (問幾時回來,說是到周宅去的,不定要下午才得回來。)
    (文琴沒法,只得回去。)
    (我卻到伯述那裡去有事。)
    (辦過正事之後,便隨意談天。)
文 琴:(我說起文琴許多官照的事,伯述道)這是為的從前出過一回事,後來他們才想
    出這個法子的。自從行出這個法子之後,戶部裡卻多了一單大買賣,甚至有早上
    填出去的官照,晚上已經繳了的,那要嫖的人不免又要再捐一個,那才是源源而
    來的生意呢。
對 我:從前出的是甚麼事?
文 琴:(伯述道)京城裡的窯姐兒最粗最賤,不知怎麼那一班人偏要去走動,真所謂逐
    臭之夫了。有一回,巡街御史查到一家門內有人吵鬧,便進去拿人。誰知裡面有
    三個闊客:一個是侍郎,一個是京堂,一個是侍講。一聲說都老爺查到了,便都
    嚇得魂不附體。那位京堂最靈便,跑到後院裡,用梯子爬上牆頭,往外就跳。誰
    知跳不慣的人,忽然從高落下,就手足無措的了,不知怎樣一閃,把腿跌斷了,
    整整的醫了半年才得好,因此把缺也開了。那一位侍郎呢,年紀略大了,跳不動
    ,便找地方去躲,跑到毛廁裡去,以為可以躲過了;誰知走得太忙,一失腳掉到
    了糞坑裡去,幸得那糞坑還淺,不曾占滅頂之凶,然而已經鬧得異香遍體了。只
    有那位侍講,一時逃也逃不及,躲也躲不及,被他拿住了,自己又不敢說是個官
    ;若是說了,他問出了官職,明日便要專折奏參的,只得把一個官字藏起來。那
    位都老爺拿住了,便喝叫打了四十下小板子。這一位翰林侍講平空受此奇辱,羞
    愧的無地自容,回去便服毒自盡了;卻又寫下了一封遺書給他同鄉,只說被某御
    史當街羞辱,無復面目見人。同鄉京官得了這封書,便要和那御史為難。恰好被
    他同嫖的那兩位侍郎、京堂知道了,一個是被他逼斷了腿的,一個是被他逼下糞
    坑的,如何不恨,便暗中幫忙,慫慂起眾人,於是同鄉京官斟酌定了文飾之詞,
    只說某侍講某夜由某處回寓,手燈為風所熄,適被某御史遇見,平日素有嫌隙,
    指為犯夜,將其當街笞責云云。據了這個意思,聯銜入奏。那兩位侍郎、京堂,
    更暗為援助,鍛鍊成獄,把那都老爺革職,發往軍臺。這件事出了以後,一班逐
    臭之夫,便想出這官照的法子來。
    
    
190**時間: 地點:
    (正說得高興時,家裡忽然打發人來找我,我便別過伯述回去。)
    (正是:只緣一段風流案,斷送功名更戍邊。)
    (不知回去之後,又有甚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六回 急功名愚人受騙 遭薄倖淑女蒙冤)
    (我回到家時,原來文琴坐在那裡等我。)
對 我:在茲,找我做甚麼?
在 茲:就是車老爺來說有要緊事情奉請的。
對 我:(我對文琴道)你也太性急了,他說下午才得回家呢。
文 琴:我另外有事和你商量呢。
    (我問他有甚麼事時,他卻又說不出來,只得一笑置之。)
    (捱到中飯過後,便催我同去;及至去了,惲洞仙依然沒回來。)
對 我:算了罷,我們索性明天再來罷。
    (文琴正在遲疑,恰好門外來了一輛紅圍車子,在門首停下,車上跳下一個人來
    (,正是洞仙。)
    (一進門見了我,便連連打拱道)
見了我:有勞久候!失迎得很!今天到周宅裡去,老中堂倒沒有多差使,倒是叫少大人把
    我纏住了,留在書房裡吃飯,把我灌個稀醉,才打發他自己的車子送我回來。
    (說罷,呵呵大笑。)
見了我:(又叫學徒的)拿十弔錢給那車夫;把我的片子交他帶一張回去,替我謝謝少大
    人。
    (說罷了,才讓我們到裡面去。)
    (我便指引文琴與他相見。)
    (彼此談得對勁,文琴便扯天扯地的大談起來,一會兒大發議論,一會兒又竭力
    (恭維。)
    (我自從相識他以來,今天才知道他的談風極好。)
    (談到下午時候,便要拉了洞仙去上館子。)
洞 仙:兄弟不便走開,恐怕老中堂那邊有事來叫。
文 琴:我們約定了在甚麼地方,萬一有事,叫人來知照就是了。你大哥是個爽快人,咱
    們既然一見如故,應該要借杯酒敘敘,又何必推辭呢。
洞 仙:不瞞你車老爺說:午上我給周少大人硬灌了七八大鐘,到此刻還沒醉得了呢。
文 琴:不瞞你大哥說:『我有一個朋友從湖北來,久慕你大哥的大名,要想結識結識,
    一向托我。』我從去年冬月裡就答應他引見你大哥的,所以他一直等在京裡,不
    然他早就要趕回湖北去的了。今兒咱們遇見了,豈有不讓他見見你大哥之理。千
    萬賞光!我今天也並不是請客,不過就這麼二三知己,借此談談罷了。
洞 仙:你車老爺那麼賞臉,實在是卻之不恭,咱們就同去。不過還有一說,你佇兩位請
    先去,做兄弟的等一等就來。
文 琴:(文琴連忙深深一揖道)老大哥,你不要怪我!我今兒沒具帖子,你不要怪我!
    改一天我再肅具衣冠,下帖奉請如何?
洞 仙:(洞仙呵呵大笑道)這是甚麼話!車老爺既然那麼說,咱們就一塊兒走。不過有
    屈兩位稍等一等,我幹了一點小事就來。
文 琴:(文琴大喜道)既如此,就請便罷,咱兩個就在這裡恭候。
見了我:我卻要先走一步,回來再來罷。
文 琴:(文琴一把拉住道)這是甚麼話!我知道你是最清閒的,成天沒事,不過找王老
    頭子談天。我和你是同院子的街坊,怎麼好拿我的腔呢。
見了我:這是甚麼話!我是有點小事,要去一去。你不許我去,我就不去也使得,何嘗拿
    甚麼腔呢。
洞 仙:既如此,你兩位且在這裡寬坐一坐,我到外面去去就來。
    (說罷,拱拱手,笑溶溶的往外頭去了。)
    (這一去,便去得寂無消息,直等到天將入黑,還不見來,只急得文琴和熱鍋上
    (螞蟻一般。)
    (好容易等得洞仙來了,一迭連聲只說)
洞 仙:屈駕,屈駕!實在是為了一點窮忙,分身不開,不能奉陪,千萬不要見怪!
    (文琴也不及多應酬,拉了便走。)
    (出了大門,各人上了車,到了一家館子裡,揀定了座,文琴忙忙的把自己車夫
    (叫了來,交代道)
文 琴:你趕緊去請陸老爺,務必請他即刻就來,說有要緊話商量。
    (車夫去了。)
    (這邊文琴又忙著請點菜。)
    (忙了一會,文琴的車夫引了一個人進來,文琴便連忙起身相見,又指引與洞仙
    (及我相見,一一代通姓名。)
文 琴:(又告訴洞仙道)這便是敝友陸儉叔,是湖北一位著名的能員,這回是明保來京
    引見的。
洞 仙:(又指著洞仙和儉叔說道)這一位惲掌櫃,是周中堂跟前頭一個體己人,為人極
    其豪爽,所以我今兒特為給你們拉攏。
    (說罷,又和我招呼了幾句。)
    (儉叔便問有煙具沒有,值堂的忙答應了一個「有」字,即刻送了上來,把煙燈
    (剪好,儉叔便躺下去燒鴉片煙。)
    (我在旁細看那陸儉叔,生得又肥又矮,雪白的一張大團臉,兩條縫般的一雙細
    (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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