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 至 第一三〇

121**時間: 地點:
    (此時只有督辦、總理及督辦的舅老爺在座。)
    (這舅老爺是從上海跟著來的。)
    (三人散坐閒談。)
舅老爺:(那舅老爺)哪裡弄來的這個姑娘?粗得很!
督 辦:這是女孩子的憨態,要這樣才有意味呢。
    (總理方才看見情形,本來也慮到督辦嫌他粗,今得了此言,便放下了心。)
    (因自獻慇懃,把如何去打聽,如何挽人去說,如何叫他來看,一一都說了。)
舅老爺:(又道)這姑娘已經許了人家了,我想只要給他點銀子,叫他退了婚,他們小戶
    人家,有了銀子,怕他不答應麼。並且可以許他女婿,如果肯退婚時,看他是個
    甚麼材料,就在公司裡派他一個事情。我想又有了銀子,又有了事情,他斷乎不
    會不肯的。
    (督辦聽了一番言語,只快活得眉花眼笑)
督 辦:多謝!費心得很!但是我還有個無厭之求,求你要辦就從速辦,因為我三五天就
    要到上海去的。
總 理:就是說成了,也要看個日子啊。
督 辦:(督辦笑道)我們吃了一輩子洋務飯,還信這個麼。說定了,一乘轎子擡了來就
    完了。
    (總理連連答應。)
    (當下各自散開。)
    (不提防那舅老爺從旁聽了,連忙背著督辦,把這件事情寫了出來,譯成電碼,
    (到電報局裡,打了一個急電到上海給他姊姊去了。)
    (他姊姊是誰?就是這位督辦的繼室夫人。)
    (那夫人比督辦小了二十多歲。)
    (督辦本來是滿堂姬妾的了,因為和官場往來,正室死了之後,內眷應酬起來,
    (沒有個正室不像樣子,所以才娶了這位繼室。)
    (這位繼室夫人生得十分精明強幹,成親的第三天,便和督辦約法三章,約定從
    (此之後,不許再娶姨太太。)
    (督辦那時老夫得其少妻,心中無限歡喜,自然一口應允了。)
    (夫人終是放心不下,每逢督辦出門,必要叫著他兄弟同走。)
    (嘴裡說是等他兄弟練點見識,其實是叫他兄弟暗中做督辦的監督,恐怕他在外
    (頭胡混。)
    (這回得了他兄弟的電報,不覺酸風勃發,巴不得拿自己拴在電報局的電線上,
    (一下子就打到漢口去才好。)
    (叫人到公司裡去問,今天本公司有長江船開沒有。)
    (去了一會,回來說是長江船剛剛昨天開了,今天上午到了一艘,要後天才是本
    (公司的船期。)
    (夫人低頭想了一想,便叫人預備馬車,連忙收拾了幾件隨身衣服及梳頭東西,
    (帶了兩個老媽子,坐上馬車,直到本公司碼頭上,上了那長江輪船,入到大餐
    (間坐下,便叫請船主,請買辦,誰知都不在船上。)
    (夫人惱了,叫快去尋來。)
    (船上執事人等見是督辦夫人,如何敢違拗,便忙著分頭去尋。)
    
    
122**時間: 地點:
    (此時已是晚上八點來鐘的時候,夫人等得十分焦燥。)
    (幸得分頭去尋的人多,一會兒在外國總會裡把船主找來了。)
    (見了夫人,自然脫帽為禮。)
    (怎奈言語不通,夫人說的話,船主一句也聽不懂。)
    (船主便叫了西崽來傳話,那西崽又懂一句不懂一句的,說不完全。)
    (夫人氣的三屍亂暴,七竅生煙。)
    (船主雖然不懂話。)
    (氣色是看得出來的,又不知他惱些甚麼。)
    (那西崽傳話,只傳得一句,說夫人要馬上開船去漢口;問他為著甚麼事,西崽
    (又鬧不清楚。)
    (船主一想,船上的管事只怕比西崽好點,便叫西崽去叫管事,偏偏管事也上岸
    (去了。)
    (正在無可奈何的時候,幸得茶房在妓院裡把買辦找來了。)
    (夫人一見了,便冷笑道)
買 辦:好買辦!督辦整個船交給你,船一到了碼頭就跑了!萬一有點小事出了,這個干
    紀誰擔待得起來!
    (一句話嚇得買辦不敢答應,只垂了手,說得兩個「是」字。)
買 辦:(夫人又道)我有要緊事情,要到漢口。你替我傳話,叫船主即刻開船趕去,我
    賞他三千銀子,叫他辛苦一次。
    (買辦聽了,不知是何等要事,想了一想)
想了一:開船是容易,夫人說一聲,怕他敢不開!只是還有半船貨未曾起上,要等明天起
    完了貨,才可以開得呢。
買 辦:(夫人怔了一怔道)就帶著這貨走,等回頭來再起,不一樣麼?
買 辦:(買辦想了一想道)帶著貨走是可以的,只是關上要囉唆。這邊出口要給他出口
    稅,到那邊進口又要給他進口稅;等回頭來,那邊又要出口稅,這邊又要進口稅
    :我們白白代人上那些冤枉稅,何犯著呢。上江來的又都是土貨,不比洋貨,仍
    復退出口有退稅的例。單是這件事為難。
想了一:(夫人道)你和船主說說看,可有甚麼法子商量。
    (買辦便先對船主說明了夫人要他即刻開船,賞他三千銀子的話。)
    (說了,又把還有半船貨未起完的話說了,和他商量。)
    (船主聽說有三千銀子,自然樂從。)
又 想:(又想了一想道)即刻連夜開夜工起貨,只怕到天亮也起完了;起完了就可以開
    船。隨便甚麼大事,也不在乎這一夜。只是這件事要公司做主,我們先要和公司
    商量妥了才對。
買 辦:督辦夫人要特開一次船,公司也沒有不答應之理。
    (船主點頭稱是。)
    (買辦把這番話轉對夫人說了。)
買 辦:(夫人道)好,好!那麼你們就快點去辦,一面多叫小工,能夠半夜裡起完更好
    。
    (買辦聽了,方答應一個「是」字,回身要走。)
買 辦:(夫人又叫住道)能在天亮以前起完了,我再賞你一千銀子。快去幹罷。
    (買辦答應了,連忙出來,自己到公司裡說知原委。)
    (公司執事人聽得督辦夫人要開船,不知是何等大事,哪裡敢違拗,只得援例請
    (關,報關出口。)
    (那買辦又分投打發人去開棧房門,又去找管艙的,一面招呼工頭去叫小工;船
    (主也打發人去尋大伙、二伙,大車、二車,叫一律回船預備;大伙回來了,便
    (叫人傳知各水手,大車回來了,便叫人傳知各火夫:一時間忙亂起來。)
    (偏偏棧房開了,貨艙開了,小工也到得不少了,那兩個收籌的卻還沒有找得來
    (。)
    
    
123**時間: 地點:
    (當時帳房裡還有一個人未曾上岸,買辦把他叫來,當了收籌腳色;然而只管得
    (一個艙口,還有一個,買辦便自己動起手來。)
    (好忙呀,頓時亂紛紛,呀許之聲大作!)
    (看官,大凡在船上當職事的人,一到了碼頭,便沒魂靈的往岸上跑:也有回家
    (的,也有打茶圍、吃花酒的,也有賭錢的,也有吃花煙的,也有打野雞的,也
    (有看朋友的。)
    (這是個個船上如此,個個船上的人如此,不足為奇的。)
    (但是這幾種人之中,那回家的自然好找;就是嫖的賭的,他們也有個地方好追
    (尋;那看朋友的,雖然行無定蹤,然而看完了朋友,有家的自然回家,可以交
    (代他家裡通知,沒有家的,到半夜裡自然回船上來了;只有那打野雞的蹤跡,
    (最是沒處追尋。)
    (這船上的兩個收籌朋友,船到了之後,別人都上岸去了,只有他兩個要管著起
    (貨;到了晚上收了工,焉有不上岸之理。)
    (偏又他兩個上岸之後,約定同去打野雞,任憑你翻天覆地去找,只是找不著。
    ()
    (這買辦和那帳房,便整整的當了一夜收籌,直到船開了出口,他兩個還在那裡
    (做夢呢。)
    (買辦心中要想撈夫人那一千銀子,叫了工頭來,要他加班,只要能在四點鐘以
    (前清了艙,答應他五十元酬謝。)
    (工頭起初不肯,後來聽見有了五十元的好處,便應允了。)
    (叫人再分投去叫小工,加班趕快。)
    (船主忽然想起,又叫人去把領港的找了回來。)
    (夫人在船上也是陪著通宵不寐。)
    (到半夜裡,忽然想想,叫一個老媽子來,交給他一個鑰匙,叫他回公館裡去)
叫 一:請金姨太太快點收拾兩件隨身衣服到船上來,和我一起到漢口去;這個鑰匙,叫
    金姨太太開了我那個第六十五號皮箱,箱裡面有一個紅皮描金小拜匣,和我拿得
    來,鑰匙帶好。
    (老媽子答應去了。)
    (過了一點鐘的時候,金姨太太果然帶了那老媽子坐馬車來了。)
    (老媽子扶到船上,與夫人相見,交代了拜匣、鑰匙,夫人才把接電報的話,告
    (訴了一遍。)
    (原來督辦公館的房子極大,夫人接了電報,眾人都不曾知道,只知道夫人乘怒
    (坐了馬車出門,又不知到哪裡去的;及至馬夫回來說起,方才知道,又不知為
    (了甚麼,要幹甚麼,所以此時夫人對金姨太太追述一遍,金姨太太方才明白。
    ()
    (陪著夫人閒談,一會走到外面欄杆上俯看,一會怕冷了,又退了回來。)
    (要睡哪裡睡得著,只好坐在那裡,不住的掏出金錶來看時候。)
    (真是「有錢使得鬼推磨」,到了四點一刻鐘時候,只見買辦進來回說)
一 會:貨起完了,馬上開船了。
    (果然聽得起錨聲,拔跳聲,忽的汽筒裡「嗚嗚」的響了一聲,船便移動了。)
    
    
124**時間: 地點:
    (此時正是正月十七八的時候,乘著下半夜的月色,鼓輪出口,到了吳淞,天色
    (方才平明。)
    (這夫人的心,方才略定。)
    (正是:老夫欲置房中寵,娘子班來水上軍。)
    (要知走了幾時方到漢口,到漢口之後,又是什麼情形,且待下回再記。)
    (第五十二回 酸風醋浪拆散鴛鴦 半夜三更幾疑鬼魅)
    (當下出了吳淞口,天色才平明。)
    (夫人和金姨太太到牀上略躺了一躺。)
    (到十點鐘時起來,梳洗過了。)
    (西崽送上牛奶點心,用過之後,夫人便叫西崽去叫買辦來。)
    (一會兒買辦來了,垂手請示。)
    (夫人在描金拜匣裡,取出一千兩的一張票子來,放在桌上道)
一 會:你辛苦了一夜,這個給你喝杯酒罷。你去和我叫船主來。
    (買辦看見了銀票,滿臉堆下笑來,連忙請了一個安)
買 辦:謝夫人賞!
    (便伸手取了。)
    (夫人見他請安沒有樣式,不覺好笑。)
    (那買辦辭了夫人出去,一會兒進來)
買 辦:船主此刻正在那裡駛船,不能走開,等下了班就來。
一 會:(夫人道)那麼你代我給了他罷。
    (說罷,又在描金拜匣裡,取出一張三千兩的銀票來,放在桌上,買辦便拿了出
    (去。)
    (到了十二點鐘,西崽送上大餐,夫人和金姨太太對坐著吃大菜。)
    (只見船主和買辦,在窗戶外面晃了一晃去了,夫人也沒做理會。)
    (一會吃完了大菜,那買辦才帶了船主進來。)
    (那船主滿面笑容,脫下帽子,對著夫人嘰咕嘰咕的說了兩句。)
買 辦:(買辦便代他傳說道)船主說,謝夫人的賞賜!他祝夫人身體康健!
一 會:(夫人笑了一笑道)你問他,我們沿路不要耽擱,開足了快車,幾時可以到漢口
    ?
買 辦:(買辦問了船主)約後天晚上半夜裡可以到得。因為是個空船,不敢十分開足了
    車,恐怕船要顛簸。
一 會:(夫人著急道)我不怕顛簸;那怕把船顛簸壞了,有督辦擔當。你叫他趕緊開足
    了快車,不要誤了我的事!
    (買辦和船主說了,船主只得答應了,和買辦辭了出來。)
    
    
125**時間: 地點:
    (此時是大伙的班,船主便到船頭上和大伙說知;大伙便發下快車號令。)
    (大車聽了號鈴,便把機器開足,那船便飛也似的向上水駛去。)
    (所過各處碼頭,本公司的躉船望見船來了,都連忙拉了旗子迎接,誰知那船理
    (也不理,一直過去了。)
    (躉船上只得又把旗子扯下。)
    (這裡船上的水手人等看見了,嘻嘻哈哈的說著笑。)
    (果然好快船,走了兩天半,早到了漢口了。)
    (漢口躉船上的人,遠遠望見了來船,便扯起了旗子。)
    (眾人望見來船甚輕,都十分疑訝。)
    (並且算定今天不是有船到的日期,不解是何緣故。)
    (來船駛近躉船,相隔還有一丈多遠,那買辦便倚在船欄上,和躉船司事招呼,
    (高聲說道)
買 辦:快點預備轎子!督辦太太和姨太太到了。
    (司事吃了一驚,連忙叫人去把督辦的綠呢大轎及總理的藍呢官轎請來,當差人
    (等飛奔的去了。)
    (司事連忙叫人取出現成的紅綢,滿躉船上張掛起來。)
    (一面將閒雜人等,一齊驅散;一面自己和同事幾個人,換了衣帽,拿了手本,
    (來船還隔著一尺多遠,便一躍而過,直到大餐間稟見請安,恭迎憲太太、憲姨
    (太太。)
    (公司裡面此時早知道了,督辦不免吃了一驚,不知為了甚事。)
    (總理自從那晚上吃了大菜之後,次日一早,就打發人叫了那姑娘的老子來,叫
    (他去找著原媒,去說退親,限今天一天之內回話。)
總 理:(道)他若是肯退,我這裡貼還他一百弔錢,並且在公司裡面安置他一個事;他
    若是不肯,我卻另有辦法。
    (那姑娘的老子,連連答應著去了。)
    (到了下午,便帶了他那個未曾成親的女婿來,卻是個白臉小後生。)
    (見了總理,便搶上前,打了個千道)
總 理:謝你家栽培!
    (總理只伸了一伸手,問那姑娘的老子道)
總 理:他就是你的女婿麼?
買 辦:(姑娘的老子道)起頭是我的女婿,此刻他退了親,就不是的咧,你家!
總 理:(總理問那後生道)你是肯退親了麼?
後 生:莫說還沒成親的,就是成過了親,督辦說要,那個敢道個不字,你家!
    (總理笑了一笑,叫當差的到帳房取一百弔錢來。)
總 理:(總理又問後生道)你向來做甚麼的?
後 生:向來在森裕木器店裡當學徒,你家!
總 理:可是學木匠?
後 生:不是。他家的木器,都是從寧波運來的。
總 理:那麼是學寫算?
後 生:是,你家!
    
    
126**時間: 地點:
    (說話時,當差的送來一百弔的錢票。)
當 差:(回道)師爺問,出在甚麼帳上?
總 理:(總理想了一想道)一百弔錢,雜用帳上隨便那一筆帶過去就是了。
當 差:是。
    (回頭就走。)
總 理:(總理又叫)來!
    (當差回來站住。)
總 理:(總理出了一會神道)再去拿一百弔來。這一百弔暫時宕一宕,我再想法子報銷
    。
    (當差答應去了。)
總 理:(總理把錢票給與後生道)這裡一百弔錢,給你另外說一頭親事。
    (後生連忙接了,又打了個千道)
後 生:謝,你家!
總 理:你這孩子還有點意思。你常來走走,我覷便看公司的職事有缺,我派你一個事情
    。
後 生:(後生又忙打了一個千道)謝,你家!
總 理:沒事你先去罷。
後 生:是,你家!
    (遂退了出來。)
    (恰好當差取到一百弔錢票子,總理便交給姑娘的老子道)
總 理:這個給你做聘金。三兩天裡頭,督辦就來娶的。
後 生:(姑娘老子道)這是多少?你家!
總 理:一百弔。
後 生:(姑娘老子陪笑道)請你家高升點罷,你家!
總 理:督辦賞識了你的女兒,後來的福氣正長呢,此刻爭甚麼?
後 生:(姑娘老子道)是,你家!高升點,你家!我家姑娘頭回定親的時節,受了他家
    二十弔錢定禮;此時退了親,這二十弔就要退還他了,你家!一百弔,我只落了
    八十弔,你家!請高升點,你家!
總 理:那麼那二十弔我再貼給你就是了。
後 生:(姑娘老子陪笑道)謝,你家!再請高升點,你家!你家不在乎此,你家!
    (總理被他嬲不過,又給了他五十弔的票子,方才罷休。)
    (又約定了後天傍晚去娶,他方才退去。)
    (總理又去告訴了督辦,督辦自是歡喜。)
    (一時合公司都忙起來。)
    (你想督辦要娶姨太太,那一個不趨承巴結!還有那趕不上巴結的,引為憾事呢
    (。)
    (這裡亂烘烘的忙著,那裡會做夢想到太太已經動身了呢。)
    (到了後天,一切事情都妥當了,只等傍晚去迎娶。)
    (總理把自己的一乘藍呢官轎,換上紅綢轎幃,在轎頂上打叉兒披了兩條紅綠彩
    (綢。)
    (恰好停妥下來,忽報督辦太太和姨太太來了,要這乘轎子去接。)
    (總理聽了一想,這是預備的喜轎,不宜再動,且去借一乘官轎來罷。)
    (交代當差的去了,自己便連忙換了衣帽,走到躉船上去迎接。)
    (這公司本是背江建造,前門在街上,後面就是大江,所以不出大門一步,就到
    (了江邊。)
    (一時到了躉船,跨過船上去,夫人及姨太太還沒有出來。)
    (總理這才想起,不曾拿手本,忙著叫當差去取,自己等在船上。)
    (買辦連忙過來招呼,讓到官艙裡坐等。)
    
    
127**時間: 地點:
    (此時督辦帶來的家人,已有七八個戴了大帽過來伺候。)
    (總理問起憲太太幾時動身,為著甚事,何以不先給一個信。)
買 辦:到底不知為了甚事。上前天我們才到上海,貨還沒有起完,到了半夜裡,忽然憲
    太太來了,風雷火炮的一陣,馬上就要開船,臉上很帶點怒色。
總 理:(總理吃了一驚道)為甚麼?
買 辦:不知道啊。
    (道猶未了,忽聽得外面一疊連聲的喊)
又聽得:傳伺候。
    (總理、買辦兩個連忙出來,只見兩位憲太太,已經在上層梯子下來了。)
    (總理、買辦連忙垂了手站班。)
    (誰知那位憲太太,正眼也不看一看;倒是那憲姨太太,含笑點了點頭。)
    (兩個老媽子攙著過了躉船,自有躉船司事站班伺候憲太太上轎,然後隨了總理
    (先行一步,急急過了跳板,步上碼頭,飛奔到公司花廳門口站班伺候。)
    (此處公司辦事人,是備有衣帽的,都穿著了來站班迎接。)
    (不一會,憲太太轎子到了,在花廳門口下轎,姨太太也下轎,先後都到花廳裡
    (,和督辦廝見,總理及各人方才退去迴避了。)
    (那督辦和舅老爺早等在花廳裡面。)
    (夫人一見了面,便對督辦冷笑道)
督 辦:哼!辦得好事!
    (督辦聽說夫人來了,早有三分猜到這件事泄漏了;忙著人到船上去打聽,知道
    (那種忙促動身情形,就猜到了五分,然而不知他怎生知道的。)
    
    
128**時間: 地點:
    (此時見面,見了這個情形,已是十分猜透。)
    (猛然想起這件事,一定是舅老爺打了電報去的,不覺對舅老爺望了一眼。)
    (舅老爺不好意思,把頭一低。)
舅老爺:(夫人道)新姨娘幾時過的門?生得怎麼個標緻模樣兒?也好等我們見識見識。
督 辦:哪裡有這個事!怪不得夫人走進來滿臉怒氣。這是誰造出來的謠言?
舅老爺:(夫人冷笑道)你要辦這個事,除非我眼睛瞎了,耳朵聾了!你把人家已經定親
    的姑娘,要硬逼著人家退親,就是有勢力,也不是這等用法!
    (督辦猛吃一驚,暗想難道這些枝節,也由電信傳去的?因勉強分辯道)
督 辦:這個不過說著玩的一句笑話,哪裡人家便肯退親!
    (夫人聽說,望著舅老爺,怔了一怔。)
    (舅老爺望著夫人,把嘴對著花廳後面,努了一努。)
舅老爺:(夫人道)有話便說,做這些鬼臉做甚麼!
    (舅老爺把頭一低,默默無言。)
站起來:(夫人站起來)金姨,我們到裡面看看新姨去。
    (說著,扶了老媽子先走,姨太太也跟著進去。)
    (夫人走到花廳後進,只見三間軒敞平屋,一律的都張燈結綵,比花廳上尤覺輝
    (煌,卻都是客座陳設,看不出甚麼,也沒有新姨,只有幾個僕人,垂手侍立。
    ()
    (回頭一望,院子東面有個便門,便走過去一看,只見另外一個院落,種的竹木
    (森森,是個花園景致。)
    (靠北有三間房子,走進去一看,也是張著燈彩,當中明晃晃的點著一對龍鳳花
    (燭。)
    (有兩個老媽子,過來相見招呼。)
    (這兩個老媽子,是總理新代僱來,預備粗使的,村頭村腦,不懂規矩,也不知
    (是督辦太太。)
老媽子:(夫人問道)新姨娘呢?
老媽子:新姨娘還沒娶過來,聽說要三點鐘呢,你家!你家請屋裡坐坐罷,這邊是新房,
    你家!
    (早有跟來的老媽子打起大紅緞子硬門簾,夫人進去一看,一式的是西式陳設:
    (房頂上交加縱橫,繃了五色綢彩花,外國牀上,掛了湖色縐紗外國式的帳子,
    (罩著醉楊妃色的顧繡帳簷,兩牀大紅鸚哥綠的縐紗被窩,白褥子上罩了一張五
    (彩花洋氈,牀當中一疊放了兩個粉紅色外國綢套的洋式枕頭;牀前是一張外國
    (梳妝臺,當中擺著一面俯仰活動的屏鏡,旁邊放著一瓶林文煙花露水,一瓶蘭
    (花香水。)
    (隨手把小抽屜拉開一看,牙梳、角抿,式式俱全,還有兩片柏葉,幾顆蓮子、
    (桂圓之類;再拉開大抽屜一看,是一匣夾邊小手巾,一疊廣東繡花絲巾,還有
    (一絞粉紅絨頭繩。)
不 覺:(不覺轉怒為笑道)這班辦差的倒也周到!
    (說的金姨太太也笑了。)
    (再看過去,梳妝臺那邊,是一排外國椅子;對著椅子那邊,是一口高大玻璃門
    (衣櫃;外面當窗是一張小圓桌子,上面用哥窯白磁盆供著一棵蟹爪水仙花,盆
    (上貼著梅紅紙剪成的雙喜字。)
    (猛擡頭看見窗外面一個人,正是舅老爺,夫人便叫他進來。)
舅老爺:(舅老爺進來笑道)姊姊來得好快!幸得早到了三四點鐘工夫,不然,還有戲看
    呢。那時生米成了熟飯,倒不好辦了。
不 覺:(夫人道)此刻怎樣?
舅老爺:此刻說是不娶了,姊夫已經對總理說過,叫人去回了那家。但不知人家怎樣。
不 覺:(夫人道)此刻姊夫在哪裡?
舅老爺:步行出去了,不知往哪裡去的。
    (夫人聽說,便仍舊帶了金姨太太,步出花廳,舅老爺也跟在後面。)
    (恰好迎頭遇了督辦回來。)
督 辦:(夫人冷笑道)好個說著頑的笑話!裡面新房也是擺著頑的笑話麼?
督 辦:(督辦涎著臉道)這是替夫人辦的差。
    (說的夫人和金姨太太都「撲嗤」的一聲笑了。)
舅老爺:其實姊夫並無此心,都是這裡的總理撮弄出來的。
督 辦:(督辦乘機又涎臉道)就是這句話。人家好意送給我一個姨娘,難道我好意思說
    我怕老婆,不敢要麼。
    (說的金姨太太和舅老爺都笑個不住。)
太 太:(夫人卻正顏厲色的對舅老爺說道)叫他們叫總理來!
    (站在廊下伺候的家人,便一迭連聲的叫)
那家人:傳總理。
    (原來這位夫人,向來莊重寡言,治家嚴肅,家人們對了夫人,比對了督辦還懼
    (怕三分,所以一聽了這話,便都爭先恐後的去了,督辦要阻止也來不及。)
    (一會兒總理到了,捏手捏腳的走上來,對夫人請了個安,回身又對金姨太太請
    (了個安。)
    (督辦便讓他坐。)
    (他只在下首,斜簽著坐了半個屁股。)
    (夫人歇了半天,沒有言語,忽然對著總理道)
太 太:督辦年紀大了,要你們代他活的不耐煩!
太 太:(這句話嚇得總理不知所對,挺著腰,兩個眼睛看著鼻子)是,是,是。
    (這三個「是」字一說,倒引的夫人和金姨太太「撲嗤」一聲笑了出來,督辦也
    (笑了,舅老爺一想也笑了;總理自己回想一想,滿臉漲的緋紅。)
督 辦:(夫人又斂容正色道)你們為著差使起見,要巴結督辦,那是我不來管你;但是
    巴結也走一條正路,甚麼事情不好幹,甚麼東西不好送,卻弄一個妖狐狸來媚他
    老頭子。可是你代他活的不耐煩?
總 理:(總理這才回道)卑職不敢。
督 辦:(夫人道)別處我不管,以後督辦到了漢口,走差了一步,我只問你!
    (總理一句話也回不出來。)
    (督辦著實代他難過,因對他說道)
督 辦:你有公事,請便罷。
    (總理巴不得一聲,站起來辭了就走,到了外面,已是嚇的汗透重裘了。)
    (過了一天,便是本公司開船日期,夫人率領金姨太太,押著督辦下船,回上海
    (去了。)
    (他們下船那一天,恰好是我到漢口那一天。)
    (這公司裡面,地大人多,知道了這件事,便當做新聞,到外頭來說,一人傳十
    (,十人傳百,不到半天,外面便沸沸揚揚的傳遍了,比上了新聞紙傳的還快。
    ()
    (我在漢口料理各事停當,想起伯父在武昌,不免去看看。)
    (叫個划子,划過對江,到幾處衙門裡號房打聽,都說是新年裡奉了札子,委辦
    (宜昌土捐局,帶著家眷到差去了。)
    (我只得仍舊渡江回來。)
    (但是我伯父不曾聽見說續弦納妾,何以有帶家眷之說,實在不解。)
    (即日趁了輪船,沿路到九江、蕪湖一帶去過,回到南京。)
    (南京本來也有一家字號,這天我在字號裡吃過晚飯,談了一回天,提著燈籠回
    (家。)
    (走過一條街上,看見幾團黑影子,圍著一爐火,吃了一驚。)
    (走近看時,卻是三四個人在那裡蹲著,口中唧喳有聲;旁邊是一個賣湯圓的擔
    (子,那火便是煮湯圓的火。)
    (我走到近時,幾個人一齊站起來。)
    (正是:怪狀奇形呈眼底,是人是鬼不分明。)
    (不知那幾個是甚麼人,且待下回再記。)
    (第五十三回 變幻離奇治家無術 誤交朋友失路堪憐)
    (那幾個人卻是對著我走來,一個提著半明不滅的燈籠,那兩個每人扛著一根七
    (八尺長的竹竿子。)
    (走到和我摩肩而過的時候,我舉起燈籠向他們一照,那提燈籠的是個駝子,那
    (扛竹竿子的一個是一隻眼的,一個滿面煙容,火光底下看他,竟是一張青灰顏
    (色的臉兒,卻一律的都穿著殘缺不完全的號衣,方才想著是冬防查夜的,那兩
    (根不是竹竿,是長矛。)
    (不覺歎一口氣,暗想這還成了個甚麼樣子。)
    (不覺站住了腳,回頭看他,慢慢的見他走遠了。)
又聽得:(忽聽得那賣湯圓的高叫一聲)賣圓子咧!
叫 一:(接著又咕噥道)出來還沒做著二百錢的生意,卻碰了這幾個瘟神,去了二十多
    個圓子,湯瓢也打斷了一個!
    (一面嘮叨,一面洗碗。)
    (猛然又聽得一聲怪叫,卻是那幾個查夜的在那裡唱京調。)
又聽得:(我問那賣湯圓的道)難道他們吃了不給錢的麼?怎麼說去了二十幾個?
叫 一:(賣湯圓的道)給錢!不要說只得兩隻手,就再多生兩隻手,也拿他不動。
對 我:這個何不同他理論?
叫 一:(賣湯圓的道)哪裡鬧得他過!鬧起來,他一把辮子拉到局裡去,說你犯夜。
對 我:何不到局裡告他呢?
叫 一:(賣湯圓的道)告他,以後還想做生意麼!
    (我一想,此說也不錯,歎道)
想了一:那只得避他的了!
叫 一:(賣湯圓的道)先生,你不曉得我們做小生意的難處,出來做生意要喊的,他們
    就聞聲而來了。
    (我聽了不覺歎氣,一路走回家去。)
    (我再表明一遍,我的住家雖在繼之公館隔壁,然而已經開通了,我自己那邊大
    (門是長關著的,總是走繼之公館大門出進的。)
    (我走進大門,繼之的家人迎著說道)
繼 之:揚州文師爺來了,住在書房裡。
    (我聽了,便先到書房裡來,和述農相見,問幾時到的,為甚事上省。)
述 農:下午傍晚到的,有點公事來。
    (又問我幾時到下江去。)
對 我:三五天裡面,也打算動身了。我打算趕二月中旬到杭州逛一趟西湖,再到衙門裡
    去。
述 農:你今年只怕要出遠門呢。聽見繼之說,打算請你到廣東去。
對 我:也好。等我多走一處地方,也多開一個眼界。
    (說罷,我便先到兩邊上房裡都去走一次,然後再出來和述農談天。)
    (我說起方才遇見那冬防查夜兵的情形。)
述 農:你上下江走了這兩年,見識應該增長得多了,怎麼還是這樣少見多怪的?他們穿
    了號衣出來,白吃兩個湯圓,又算得甚麼!你不知道這些營兵,有一個上好徽號
    ,叫做當官強盜呢。近邊地方有了一個營盤,左右那一帶居民,就不要想得安逸
    。田裡種的菜,池裡養的魚,放出來的雞子鴨子,那一種不是任憑那些營兵隨意
    攜取,就同是營裡公用的東西一般。過往的鄉下婦女,任憑他調笑,誰敢和他較
    量一句半句。你要看見那種情形,還不知要怎樣大驚小怪呢。頭回繼之托你查訪
    那羅魏氏送羅榮統不孝的一節,你訪著了沒有?
對 我:我在揚州的時候很少,哪裡訪得著。
述 農:倒被我查得清清楚楚的了。說起他這件事,倒可以做一部傳奇。
對 我:是怎樣訪著的?繼之可曾知道?
述 農:我這回來在鎮江訪著的,繼之還不曾得知。
對 我:揚州的事何以倒到鎮江去訪得來,這也奇了!
述 農:羅家那個廚子不在大觀樓了,到鎮江去開了個館子。這回到鎮江,遇了幾個朋友
    ,盤桓了幾天,天天上他那館子,就被我問了個底細。原來這羅魏氏不是個東西
    !羅榮統是個過繼的兒子。他家本是個鹽商,自從廢了綱鹽,改了票鹽之後,他
    家也領了有二十多張鹽票,也是數一數二的富家。羅魏氏本來生過一個兒子,養
    到三歲上就死了。不久他的丈夫也死了。就在近支裡面,抱了這個羅榮統來承嗣
    。羅魏氏自從丈夫死後,便把一切家政,都用自己娘家人管了。那一班人得到事
    權到手,便沒有一處不侵蝕,慢慢的就弄的不成樣子了。把那些鹽票,一張一張
    的都租給人家去辦,竟有一大半租出去的了。剩下的自己又無力去辦了,只得棄
    置在一旁。那租出去的,慢慢把租費拖欠了,也沒有人去追取。大凡做鹽商的,
    向來是闊綽慣的了,吃酒唱戲,是他的家常事。那羅府上已經敗到這個樣子,那
    一位羅太太還是循著他的老例去鬧闊綽,只要三天自己家裡沒請客,便鬧說饑荒
    了、寒塵了。
    
    
129**時間: 地點:
      當時羅榮統還是個小孩子,自然不懂得。及至那錦繡帷中,弦歌隊裡長大起
    來,仍然是不知稼穡艱難,混混沌沌的過日子。他家裡有個老家人,看不過了,
    便覷個便,勸羅榮統把家務整頓整頓,又把家裡的弊病,逐一說了出來。這羅榮
    統起初不以為意,禁不得這老家人屢次苦勸,羅榮統也慢慢留起心來,到帳房裡
    留意稽查。那老家人又從旁指點,竟查出好些花帳來。無奈管帳的、當事的,都
    是他的娘舅、姨夫、表兄之類,就有一兩個本族的人,也是仰承他母親鼻息的,
    哪裡敢拿他怎樣。只好去給他母親商量,卻碰了他母親一個大釘子,說:『我青
    年守節,苦苦的繃著這個家,撫養你成人,此刻你長大人,連我娘家人也不能容
    一個了!』羅榮統碰了這個釘子,嚇得不敢則聲,只得仍舊去和那老家人商量。
    那老家人倒有主意,說道:『現在家裡雖然還有幾張鹽票,然而放著不用,也同
    沒有一般。此刻家裡鬧拮据了,外面看著很好,不知內裡已經空得不像樣子了,
    哪裡還能辦鹽!只好設法先把糜費省了,家裡現有的房產田產,或者可以典借幾
    萬銀子,逐漸把鹽辦起來,等辦有起色,再取贖回來,慢慢的整頓,還可以把租
    給人家的鹽票要回來,仍舊自己辦。趁著此時動手,還可望個挽回;再過幾年,
    便有辦法,也怕來不及了。然而要辦這件事,非得要先把幾個當權的去了不行;
    若要去了這幾個當權的,非下辣手不行。還有一層:去了這幾個,也要添進幾個
    辦事的,方才妥當。』主僕兩個,安排計策,先把那當權的歷年弊病,查了好幾
    件出來;又暗暗地約了幾個本族可靠的人,前來接事。一面寫了一張呈子,告那
    當權的盤踞舞弊。約定了日子,往江都縣去告。連衙門上下人,都打點好了,只
    等呈子進去,即刻傳人收押,一面便好派人接管一切。也是合當有事,他主僕兩
    個商議這件事時,只有一個小書僮在旁,也算是機密到極處的了。一天,書僮到
    帳房裡去領取工錢,不知怎樣,碰了個釘子。這書僮便咕噥起來,背轉身出去,
    一路自言自語道:『此刻便是你強,過兩天到了江都縣監裡,看你還強到那裡!
    』這句話卻被那帳房聽了一半,還有一半聽不清楚,便喝叫僕人,把書僮抓了回
    來,問他說甚麼。那帳房本來是羅魏氏的胞兄,合宅人都叫他舅太爺,平日仗著
    妹子信用,作威作福,連羅榮統都不放在眼裡,被那書僮咕噥了,如何不怒!況
    且又隱約聽得他說甚麼江都縣監裡的話,益發動了真火,抓了回來,便喝令打了
    一頓嘴巴,問他說甚麼。書僮嚇的不敢言語,只哀哀的哭。舅太爺又狠狠的踢了
    兩腳,一定要追問他說甚麼江都縣監裡;再不說,便叫拿繩子捆了吊起來。
      這十來歲的小孩子,怎麼禁得起這般的嚇唬,只得把羅榮統主僕兩個商量的
    話,說了一遍,卻又說不甚清楚。舅太爺聽了,暴跳如雷,喝叫捆了書僮,逕奔
    上房來,把書僮的話,一五一十對妹子說了。羅魏氏不聽猶可,一聽了這話,只
    氣得三屍亂暴,七竅生煙,一迭連聲,喝叫把畜生拿來。家人們便趕到書房去請
    羅榮統。榮統知道事情發覺,嚇得瑟瑟亂抖,一步一俄延的,到了上房。羅魏氏
    只恨的咬牙跺腳,千畜生、萬畜生的罵個不了。
    
    
130**時間: 地點:
    又說:『我苦守了若干年,守大了你,成了個人,連娘舅也要告起來了,眼睛裡
    想來連娘也沒有的了!你是個過繼的,要是我自己生的,我今天便剮了你!』羅
    榮統一個字也不敢回答。羅魏氏便帶了舅太爺,到書房裡去搜。把那呈子搜了出
    來,舅太爺念了一遍,把羅魏氏氣一個死!喝叫僕人把老家人捆了,先痛打了一
    頓;然後送到縣裡去,告他引誘少主人為非;又在禁卒處化上幾文,竟把那老家
    人的性命,不知怎樣送了,報了個病斃。那舅太爺還放心不下,恐怕羅榮統還要
    發作,叫羅魏氏把他送了不孝,先存下案,好叫他以後動不得手。然後弄兩個本
    族父老,做好做歹,保了出來,把他囚禁在家裡。從此遇了一個新官到任,便送
    他一回不孝。你說這件事冤枉不冤枉呢。
對 我:天下事真無奇不有!母子之間,何以鬧到如此呢?
述 農:近來江都又出了一個笑話,那才奇呢。有一天,縣裡接了一個呈子,是告一個鹽
    商的,說那鹽商從前當過長毛,某年陷某處,某年掠某處,都敘得原原本本。敘
    到後來,說是克復南京時,這鹽商乘亂混了出城,又到某處地方,劫了一筆巨贓
    ,方才剃了頭髮,改了名字,冒領了幾張鹽票,販運淮鹽。此時老而不死,猶復
    包藏禍心,若不盡法懲治,無以彰國法云云。繼之見他告得荒唐,並且說甚麼包
    藏禍心,又沒有指出證據,便沒有批出來。那些鹽商,時常也和官場往來,被告
    的這個,繼之也認得他,年紀已上七十歲的了。有一日,遇見了他,繼之同他談
    起,有人將他告了。他聽了很以為詫異。過一天,便到衙門裡來拜會,要那呈子
    來看。誰知他只看得一行,便氣的昏迷過去,幾乎被他死在衙門裡面。立刻傳了
    官醫,薑湯開水,一泡子亂救,才把他救醒過來。問他為甚麼這般氣惱?你猜他
    為甚麼來?
對 我:我不知道,你快說罷。
    (述農站起來,雙手一拍道)
述 農:這具名告他的,是他的嫡嫡親親的兒子!你說奇不奇!
    (我聽了,不覺愕然道)
不 覺:天底下那裡有這種兒子,莫不是瘋了!
述 農:總而言之,姬妾眾多,也是一因。據那鹽商自己說,有五六房姬妾,兒子也七八
    個,告他的是嫡出。鹽商自己因為年紀大了,預先把家當分開,每個兒子若干,
    都是很平均的。他卻又每一個妾,另外分他三千銀子,正室早亡故了,便沒有分
    著。這嫡出的兒子,不肯甘心,在家裡不知鬧成個甚麼樣的了;末了,卻鬧出這
    個頑意來。
對 我:這種兒子,才應該送他不孝呢。
述 農:何嘗不想送他!他遞了呈子之後,早跑的不知去向了。
    (當下夜色已深,各自歸寢。)
    (過了兩天,述農的事勾當妥了,便趕著要回揚州,我便和他同行。)
    (到了鎮江,述農自過江去。)
    (我在鎮江料理了兩天,便到上海。)
    (管德泉、金子安等輩,都一一相見,自不必說。)
    (一天沒事,在門口站著閒看,忽然一個人手裡拿著一紙冤單,前來訴冤告幫。
    ()
    (擡頭看時,是一個鄉下老頭子,滿臉愁容,對著我連連作揖,嘴裡說話是紹興
    (口氣。)
    (我略問他一句,他便嘮嘮叨叨的,述了一遍。)
    (我在衣袋裡隨意掏了幾角洋錢給他去了。)
    (據他說是紹興人,一向在紹興居住,不曾出過門。)
    (因為今年三月要嫁女兒,拿了一百多洋錢,到上海來要辦嫁裝,便有許多親戚
    (、朋友、街鄰等人,順便托他在上海帶東西,這個十元,那個八元,統共也有
    (一百多元,連自己的就有了三百外洋錢了。)
    (到了杭州住在客棧裡,和一個同棧的人相識起來。)
    (知道這個人從上海來的,就要回上海去,這老頭子便約他同行,又告訴他到上
    (海買東西,求他指引。)
    (那人一口應允,便一同到了上海去,也同住在一個客棧裡,並且同住一個房間
    (。)
    (那個人會作詩,在船上作了兩首詩,到了棧房時,便謄了出來,叫茶房送到報
    (館裡去,明天報上,便同他登了出來。)
    (那老頭子便以為他是體面的了不得的人。)
    (又帶著老頭子到綢緞店裡,剪了兩件衣料,到算帳時,洋錢又多用了一二分,
    (譬如今天洋錢價應該是七錢三分的,他卻用了個七錢四五。)
    (老頭子更是歡喜感激,說是幸虧遇見了先生,不然,我們鄉下人哪裡懂得這些
    (法門。)
    (過了一兩天,他寫了一封信,交給老頭子,叫他代送到徐家匯甚麼學堂裡一個
    (朋友,說是要請這個朋友出來談談,商量做生意;又給了二百銅錢他坐車。)
    (老頭子答應了,坐了車子,到了徐家匯,問那學堂時,卻是沒有人知道。)
    (人生路不熟的,打聽了半天,卻只打聽不著。)
    (看看天色早晚下來了,這條路又遠,只得回去。)
    (卻又想著,信沒有給他送到,怎好拿他的錢坐車,遂走了回去。)
    (好在走路是鄉人走慣的。)
    (然而徐家匯到西門是一條馬路,自然好走。)
    (及至到了租界外面,便道路紛歧,他初到的人,如何認得!沿途問人,還走錯
    (了不少路,竟到晚上八點多鐘,才回到客棧。)
    (走進自己住的房一看,哎呀!不好了!那個人不見了,便連自己的衣箱行李,
    (也沒有了,竟是一間空房。)
    (連忙走到帳房問時,帳房)
帳 房:他動身到蘇州去了。
    (老頭子著了急,問他走他的,為甚麼連我的行李也搬了去。)
帳 房:你們本是一起來的,我們哪裡管得許多。
    (老頭子急的哭了。)
    (帳房問了備細情由,知道他是遇了騙子,便教他到巡捕房裡去告。)
    (老頭子只得去告了。)
    (巡捕頭雖然答應代他訪緝,無奈一時哪裡就緝得著。)
    (他在上海舉目無親,一時又不敢就走,要希冀拿著了騙子,還要領贓,只得出
    (來在外面求乞告幫。)
    (正是:誰知萍水相逢處,已種天涯失路因。)
    (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第五十四回 告冒餉把弟賣把兄 戕委員乃姪陷乃叔)
    (那紹興老頭子嘮叨了一遍,自向別家去了。)
    (我回到裡面,便對德泉說知。)
德 泉:騙個把鄉下人,有甚麼希奇。藩庫裡的銀子,也有人有本事去騙出來呢。
對 我:這更奇了!不知是那裡的事?
德 泉:這就是前兩年山東的事。說起來,話長得很,這裡還像有點因果報應在裡面呢。
    先是有兩個人,都是縣丞班子,向來都是辦糧臺差事的。兩個人的名字,我可記
    不清楚了,單記得一個姓朱的,一個姓趙的,兩個人是拜把子的兄弟,非常要好
    ,平日無話不談。後來姓朱的辦了驗看,到山東候補去了,和姓趙的許久不通音
    問了。山東藩庫裡存了一筆銀子,是預備支那裡協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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