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一 至 第三二〇
311**時間: 地點:
(一日,馬小姐)
馬雲容:你是別處人,甚氣力到得我家裡?天教我生出這個病來,成就這段姻緣。那個仙方,是我
與你的媒人,誰傳與你的,不可忘了。
蔣 生:(蔣生笑道)是有一個媒人,而今也沒謝他處了。
馬雲容:你且說是那個?今在何處?
(蔣生不好說是狐精,捏個謊道)
蔣 生:只為小生曾瞥見小姐芳容,眠思夢想,寢食俱廢。心意志誠了,感動一位仙女,假托小姐
容貌,來與小生往來了多時。後被小生識破,他方才說,果然不是真小姐,小姐應該目下
有災,就把一束草教小生來救小姐,說當有姻緣之分。今果應其言,可不是個媒人?
馬雲容:怪道你見我象舊識一般,原來曾有人假過我的名來。而今在那裡去了?
蔣 生:他是仙家,一被識破,就不再來了。知他在那裡?
馬雲容:幾乎被他壞了我名聲,卻也虧他救我一命,成就我兩人姻緣,還算做個恩人了。
蔣 生:他是個仙女,恩與怨總不掛在心上。只是我和你合該做夫妻,遇得此等仙緣,稱心滿意。
但愧小生不才,有屈了小姐耳。
馬雲容:夫妻之間,不要如此說。況我是垂死之人,你起死回生的大恩,正該終身奉侍君子,妾無
所恨矣!
312**時間: 地點:
(自此如魚似水,蔣生也不思量回鄉,就住在馬家終身,夫妻諧老,這是後話。)
(那蔣生一班兒同伴,見說他贅在馬少卿家了,多各不知其由。)
(惟有夏良策見蔣生說著馬小姐的話,後來道是妖魅的假托,而今見真個做了女婿,也不
(明白他備細。)
(多來與蔣生慶喜,夏良策私下細問根由。)
(蔣生瞞起用草生癩一段話,只說)
蔣 生:前日假托馬小姐的,是大別山狐精。後被夏兄精布芝麻之計,追尋蹤跡,認出真形。他贈
此藥草,教小弟去醫好馬小姐,就有姻緣之分。小弟今日之事,皆狐精之力也。
夏良策:(眾人見說,多稱奇道)一向稱兄為蔣駙馬,今仁兄在馬口地方作客,住在馬月溪店,竟
為馬少卿家之婿,不脫一個『馬』字,可知也是天意,生出這狐精來,成就此一段姻緣。
駙馬之稱,便是前讖了。
(人家相傳以為佳話。)
(有等癡心的,就恨怎生我偏不撞著狐精,得有此奇遇,妄想得一個不耐煩。)
(有詩為證:
( 人生自是有姻緣,得遇靈狐亦偶然。)
(妄意洞中三束草,豈知月下赤繩牽?)
(野史氏曰:生始窺女而極慕思,女不知也。)
(狐實陰見,故假女來。)
(生以色自惑,而狐惑之也。)
(思慮不起,天君泰然,即狐何為?然以禍始而以福終,亦生厚幸。)
(雖然,狐媒猶狐媚也,終死色刃矣!)
(第三十卷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贖子)
(晉世曾聞有鬼子,今知鬼子乃其常。)
(既能成得雌雄配,也會生兒在冥壤。)
313**時間: 地點:
(話說國朝隆慶年間,陝西西安府有一個易萬戶,以衛兵入屯京師,同鄉有個朱工部相與
(得最好。)
(兩家婦人各有好孕,萬戶與工部偶在朋友家裡同席,一時說起,就兩下指腹為婚。)
(依俗禮各割衫襟,彼此互藏,寫下合同文字為定。)
(後來工部建言,觸忤了聖旨,欽降為四川滬州州判。)
(萬戶升了邊上參將,各奔前程去了。)
(萬戶這邊生了一男,傳聞朱家生了一女,相隔既遠,不能勾圖完前盟。)
(過了幾時,工部在謫所水土不服,全家不保,剩得一兩個家人,投托著在川中做官的親
(眷,經紀得喪事回鄉,殯葬在郊外。)
314**時間: 地點:
(其時萬戶也為事革任回衛,身故在家了。)
(萬戶之子易大郎,年已長大,精熟武藝,日夜與同伴馳馬較射。)
315**時間: 地點:
(一日正在角逐之際,忽見草間一兔騰起,大郎捨了同伴,挽弓趕去。)
(趕到一個人家門口,不見了兔兒,望內一看,原來是一所大宅院。)
(宅內一個長者走出來,衣冠偉然,是個士大夫模樣,將大郎相了一相)
長 者:此非易郎麼?
(大郎見是認得他的,即下馬相揖。)
(長者拽了大郎之手,步進堂內來,重見過禮,即吩咐裡面治酒相款。)
(酒過數巡,易大郎請問長者姓名。)
朱工部:老夫與易郎葭莩不薄,老夫教易郎看一件信物。
(隨叫書童在裡頭取出一個匣子來,送與大郎開看。)
(大郎看時,內有羅衫一角,文書一紙,合縫押字半邊,上寫:朱、易兩姓,情既斷金,
(家皆種玉。得雄者為婿,必諧百年。背盟得天厭之,天厭之!隆慶某年月日朱某、易某
(書,坐客某某為證。
(大郎仔細一看,認得是父親萬戶親筆,不覺淚下交頤。)
家 人:(只聽得後堂傳說)襦人同小姐出堂。
(大郎抬眼看時,見一個年老婦人,珠冠緋袍,擁一女子,裊裊婷婷,走出廳來。)
(那女子真色淡容,蘊秀包麗,世上所未曾見。)
朱工部:(長者指了女子對大郎道)此即弱息,尊翁所訂以配君子者也。
(大郎拜見孺入已過,對長者道)
易大郎:極知此段良緣,出於先人成命,但媒妁未通,禮儀未備,奈何?
朱工部:親口交盟,何須執伐!至於儀文末節,更不必計較。郎君倘若不棄,今日即可就甥館,萬
勿推辭!
(大郎此時意亂心迷,身不自由。)
(女子已進去妝梳,須臾出來行禮,花燭合音,悉依家禮儀節。)
(是夜送歸洞房,兩情歡悅,自不必說。)
(正是歡娛夜短,大郎匆匆一住數月,竟不記得家裡了。)
316**時間: 地點:
易大郎:(一日忽然念著道)前日驟馬到此,路去家不遠,何不回去看看就來?
(把此意對女子說了。)
(女子稟知父母,那長者與孺人堅意不許。)
易大郎:(大郎問女子道)岳父母為何不肯?
女 子:(女子垂淚道)只怕你去了不來。
易大郎:那有此話!我家裡不知我在這裡,我回家說聲就來。一日內的事,有何不可?
(女子只不應允。)
(大郎見他作難,就不開口。)
(又過了一日,大郎)
易大郎:我馬閑著,久不騎坐,只怕失調了。我須騎出去盤旋一回。
(其家聽信。)
(大郎走出門,一上了馬,加上數鞭,那馬四腳騰空,一跑數里。)
(馬上回頭看那舊處,何曾有甚麼莊院?急盤馬轉來一認,連人家影跡也沒有。)
(但見群家累累,荒藤野蔓而已。)
(歸家昏昏了幾日,才與朋友們說著這話。)
老成人:(有老成人曉得的道)這兩家割襟之盟,果是有之,但工部舉家已絕,郎君所遇,乃其幽
宮,想是夙緣末了,故有此異。幽明各路,不宜相侵,郎君勿可再往!
(大郎聽了這話,又眼見奇怪,果然不敢再去。)
(自到京師襲了父職回來,奉上司檄文,管署衛印事務。)
女 子:(夜出巡堡,偶至一處,忽見前日女子懷抱一小兒迎上前來)易郎認得妾否?郎雖忘妾,
褓中之兒,誰人所生?此子有貴徵,必能大君門戶,今以還郎,撫養他成人,妾亦藉手不
負於郎矣。
(大郎念著前情,不復顧忌,抱那兒子一看,只見眉清目秀,甚是可喜。)
(大郎未曾娶妻有子的,見了好個孩兒,豈不快活。)
(走近前去,要與那女子重敘離情,再說端的。)
(那女子忽然不見,竟把懷中之子掉下,去了。)
(大郎帶了回來。)
(後來大郎另娶了妻,又斷弦,再續了兩番,立意要求美色。)
(娶來的皆不能如此女之貌,又絕無生息。)
(惟有得此子長成,勇力過人,兼有雄略。)
(大郎因前日女子有「大君門戶」之說,見他不凡,深有大望。)
(一十八歲了,大郎倦於戎務,就讓他裘了職,以累建奇功,累官至都督,果如女子之言
(。)
(這件事全似晉時范陽盧充與崔少府女金碗幽婚之事,然有地有人,不是將舊說附會出來
(的。)
(可見姻緣未完,幽明配合,鬼能生子之事往往有之。)
(這還是目前的鬼魂氣未散,更有幾百年鬼也會與人生子,做出許多話柄來,更為奇絕。
()
(要知此段話文,先聽幾首七言絕句為證:
( 洞裡仙人路不遥,洞庭煙雨晝瀟瀟。)
(莫教吹笛城頭閣,尚有銷魂鳥鵲橋。)
(其一)。)
(莫訝鴛鸞會有緣,桃花結子已千年。)
(塵心不識藍橋路,信是蓬萊有謫仙。)
(其二)。)
(朝暮雲驂閩楚關,青鸞信不斷塵寰。)
(乍逢仙侶拋桃打,笑我清波照霧鬟。)
(其三)。)
(這三首乃女鬼王玉英憶夫韓慶雲之詩。)
(那韓慶雲是福建福州府福清縣的秀才,他在本府長樂縣藍田石龍嶺地方開館授徒。)
317**時間: 地點:
(一日散步嶺下,見路舍有枯骨在草叢中,心裡惻然道)
韓慶雲:不知是誰人遺骸,暴露在此!吾聞收掩遺骸,仁人之事。今此骸無主,吾在此間開館,既
為吾所見,即是吾責了。
(就歸向鄰家借了鋤鏟畚鍤之類,又沒個幫助,親自動手,瘞埋停當。)
(撮土為香,滴水為酒,以安他魂靈,致敬而去。)
(是夜獨宿書館,忽見籬外畢畢剝剝,敲得籬門響。)
(韓生起來,開門出看,乃是一個美麗女子,韓生慌忙迎揖。)
王玉英:且到尊館,有話奉告。
(韓生在前引導,同至館中。)
王玉英:妾姓王,名玉英,本是楚中湘潭人氏。宋德佑年間,父為閩州守,將兵御元人,力戰而死
。妾不肯受胡虜之辱,死此嶺下。當時人憐其貞義,培土掩覆。經今兩百余年,骸骨偶出
。蒙君埋藏,恩最深重。深夜來此,欲圖相報。
韓慶雲:掩骸小事,不足掛齒。人鬼道殊,何勞見顧?
王玉英:妾雖非人,然不可謂無人道。君是讀書之人,幽婚冥合之事,世所常有。妾蒙君葬埋,便
有夫妻之情。況夙緣甚重,願奉君枕席,幸勿為疑。
(韓生孤館寂寥,見此美婦,雖然明說是鬼,然行步有影,衣衫有縫,濟濟楚楚,絕無鬼
(息。)
(又且說話明白可聽,能不動心?遂欣然留與同宿,交感之際,一如人道,毫無所異。)
(韓生與之相處一年有餘,情同伉儷。)
(忽一日,對韓生道)
韓慶雲:妾於去年七月七日與君交接,腹已受妊,今當產了。
(是夜即在館中產下一兒。)
(初時韓生與玉英往來,俱在夜中,生徒俱散,無人知覺。)
(今已有子,雖是玉英自己乳抱,卻是嬰兒啼聲,瞞不得人許多,漸漸有人知覺,但亦不
(知女子是誰,嬰兒是誰,沒個人家主名,也沒人來查他細帳。)
(只好胡猜亂講,總無實據。)
(傳將開去,韓生的母親也知道了。)
韓 母:(對韓生道)你山間處館,恐防妖魅。外邊傳說你有私遇的事,果是怎麼樣的?可實對我
說。
(韓生把掩骸相報及玉英姓名說話,備細述一遍。)
韓 母:(韓母驚道)依你說來,是個多年之鬼了,一發可慮!
韓慶雲:說也奇怪,雖是鬼類,實不異人,已與兒生下一子了。
韓 母:不信有這話!
韓慶雲:兒豈敢造言欺母親?
韓 母:果有此事,我未有孫,正巴不得要個孫兒。你可抱歸來與我看一看,方信你言是真。
韓慶雲:待兒與他說著。
(果將母親之言說知。)
王玉英:孫子該去見婆婆,只是兒受陽氣尚淺,未可便與生人看見,待過幾時再處。
(韓生回覆母親。)
(韓母不信,定要捉破他蹤跡,不與兒子說知。)
(忽一日,自己魆地到館中來。)
(玉英正在館中樓上,將了果子喂著兒子。)
(韓母一直聞將上樓去。)
(玉英望見有人,即抱著兒子,從窗外逃走。)
(喂兒的果子,多遺棄在地。)
(看來象是蓮肉,抬起仔細一看,原來是峰房中白子。)
韓 母:(韓母大驚道)此必是怪物。
(教兒子切不可再近他。)
(韓生口中唯唯,心下實捨不得。)
(等得韓母去了,玉英就來對韓生道)
王玉英:我因有此兒在身,去來不便。今婆婆以怪物疑我,我在此也無顏。我今抱了他回故鄉湘潭
去,寄養在人間,他日相會罷。
韓慶雲:相與許久,如何捨得離別?相念時節,教小生怎生過得?
王玉英:我把此兒寄養了,自身去來由我。今有二竹英留在君所,倘若相念及有甚麼急事要相見,
只把兩英相擊,我當自至。
(說罷,即飄然而去。)
(玉英抱此兒到了湘潭,寫七字在兒衣帶上道)
王玉英:十八年後當來歸。
(又寫他生年月日在後邊了,棄在河旁。)
(湘潭有個黃公,富而無子,到河邊遇見,拾了回去養在家裡。)
(玉英已知,來對韓生道)
王玉英:兒已在湘潭黃家,吾有書在衣帶上,以十八年為約,彼時當得相會,一同歸家。今我身無
累,可以任從去來了。
(此後韓生要與玉英相會,便擊竹英。)
(玉英既來,凡有疾病禍患,與玉英言之,無不立解。)
(甚至他人禍福,玉英每先對韓生說過,韓生與人說,立有應驗。)
(外邊傳出去,盡道韓秀才遇了妖邪,以妖言惑眾。)
(恰好其時主人有女淫奔於外,又有疑韓生所遇之女,即是主人家的。)
(弄得人言肆起,韓生聲名頗不好聽。)
(玉英知道,說與韓生道)
王玉英:本欲相報,今反相累。
(漸漸來得希疏,相期一年只來一番,來必以七夕為度。)
(韓生感其厚意,竟不再娶。)
(如此一十八年,玉英來對韓生道)
王玉英:衣帶之期已至,豈可不去一訪之?
(韓生依言,告知韓母,遂往湘潭。)
(正是:
( 阮修倡論無鬼,豈知鬼又生人?)
(昔有尋親之子,今為尋子之親。)
(月說湘潭黃翁一向無子,偶至水濱,見有棄兒在地,抱取回家。)
(看見眉清目秀,聰慧可愛,養以為子。)
(看那衣帶上面有「十八年後當來歸」七字,心裡疑道)
黃 翁:還是人家嫡妾相忌,沒奈何拋下的?還是人家生得兒女多了,怕受累棄著的?既已拋棄,
如何又有十八年之約?此必是他父母既不欲留,又不忍舍,明白記著,寄養在人家,他日
必來相訪。我今現在無子,且收來養著,到十八年後再看如何。
(黃翁自拾得此兒之後,忽然自己連生二子,因將所拾之兒取名鶴齡,自己二子分開他二
(字,一名鶴算,一名延齡,一同送入學堂讀書。)
(鶴齡敏惠異常,過目成誦。)
(二子雖然也好,總不及他。)
(總卯之時,三人一同游庠。)
(黃翁歡喜無盡,也與二子一樣相待,毫無差別。)
(二子是老來之子,黃翁急欲他早成家室,目前生孫,十六七歲多與他畢過了姻。)
(只有鶴齡因有衣帶之語,怕父母如期來訪,未必不要歸宗,是以獨他遲遲未娶。)
黃 翁:(卻是黃翁心裡過意不去道)為我長子,怎生反未有室家?
(先將四十金與他定了裡中易氏之女。)
(那鶴齡也曉得衣帶之事,對黃翁道)
鶴 齡:兒自幼蒙撫養深恩,已為翁子;但本生父母既約得有期,豈可娶而不告?雖蒙聘下妻室,
且待此期已過,父母不來,然後成婚,未為遲也。
(黃翁見他講得有理,只得憑他。)
(既到了十八年,多懸懸望著,看有甚麼動靜。)
318**時間: 地點:
(一日,有個福建人在街上與人談星命,訪得黃翁之家,求見黃翁。)
(黃翁心裡指望三子立刻科名,見是星相家無不延接。)
(聞得遠方來的,疑有異術,遂一面請坐,將著三子年甲央請推算。)
(談星的假意推算了一回,指著鶴齡的八字,對黃翁道)
韓慶雲:此不是翁家之子,他生來不該在父母身邊的,必得寄養出外,方可長成。及至長成之後,
即要歸宗,目下已是其期了。
(黃公見他說出真底實話,面色通紅道)
黃 翁:先生好胡說!此三子皆我親子,怎生有寄養的話說!何況說的更是我長子,承我宗桃,那
裡還有宗可歸處?
韓慶雲:(談星的大笑道)老翁豈忘衣帶之語乎?
黃 翁:(黃翁不覺失色道)先生何以知之?
韓慶雲:(談星的道)小生非他人,即是十八年前棄兒之韓秀才也。恐翁家不承認,故此假扮做談
星之人,來探蹤跡。今既在翁家,老翁必不使此子昧了本姓。
黃 翁:衣帶之約,果然是真,老漢豈可昧得!況我自有子,便一日身亡,料已不填溝壑,何必賴
取人家之子?但此子為何見棄?乞道其詳。
韓慶雲:說來事涉怪異,不好告訴。
黃 翁:既有令郎這段緣契,便是自家骨肉,說與老夫知道,也好得知此子本末。
韓慶雲:此子之母,非今世人,乃二百年前貞女之魂也。此女在宋時,父為閩官禦敵失守,全家死
節,其魂不漏,與小生配合生兒。因被外人所疑,他說家世湘潭,將來貴處寄養,衣帶之
字,皆其親書。今日小生到此,也是此女所命,不想果然遇著,敢請一見。
黃 翁:有如此非怪異事!想令郎出身如此,必當不凡。今令郎與小兒共是三兄弟,同到長沙應試
去了。
韓慶雲:小生既遠尋到此,就在長沙,也要到彼一面。只求老翁念我天性父子,恩使歸宗,便為萬
幸。
黃 翁:父子至親,誼當使君還珠。況是足下冥緣,豈可間隔?但老夫十八年撫養,已不必說,只
近日下聘之資,也有四十金。子既已歸足下,此聘金須得相還。
韓慶雲:老翁恩德難報,至於聘金,自宜奉還。容小生見過小兒之後,歸與其母計之,必不敢負義
也。
(韓生就別了黃翁,逕到長沙訪問黃翁三子應試的下處。)
(已問著了,就寫一帖傳與黃翁大兒子鶴齡。)
(帖上寫:十八年前與聞衣帶事人韓某。
(鶴齡一見衣帶說話,感動於心,驚出請見道)
鶴 齡:足下何處人氏?何以知得衣帶事體?
(韓生看那鶴齡日個年方弱冠,體不勝衣。)
(清標固稟父形,嫣質猶同母貌。)
(恂恂儒雅,盡道是十八歲書生;邈邈源流,豈知乃二百年鬼子!韓生看那鶴齡模樣,儼
(然與王玉英相似,情知是他兒子)
韓慶雲:小郎君可要見寫衣帶的人否?
鶴 齡:寫衣帶之人,非吾父即吾母,原約在今年,今足下知其人,必是有的信,望乞見教。
韓慶雲:寫衣帶之人,即吾妻王玉英也。若要相見,先須認得我。
(鶴齡見說,知是其父,大哭抱住道)
鶴 齡:果是吾父,如何捨得棄了兒子一十八年?
韓慶雲:汝母非凡女,乃二百年鬼仙,與我配合生兒,因乳養不便,要寄托人間。汝母原藉湘潭,
故將至此地。我實福建秀才,與汝母姻緣也在福建。今汝若不忘本生父母,須別了此間義
父,還歸福建為是。
鶴 齡:吾母如今在那裡?兒也要相會。
韓慶雲:汝母修去修來,本無定所,若要相會,也須到我閩中。
(鶴齡至性所在,不勝感動。)
(兩弟鶴算、延齡在旁邊聽見說著要他歸福建說話,少年心性,不覺大怒起來)
鶴 齡:那裡來的這野漢,造此不根之談,來誘哄人冢子弟,說著不達道理的說話!好耽耽一個哥
哥,卻教他到福建去,有這樣胡說的!
(那家人每見說,也多嗔怪起來,對鶴齡道)
家 人:大官人不要聽這個遊方人,他每專打聽著人家事體,來撰造是非哄誘人的。
(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的扯,推的推,要揉他出去,韓生)
韓慶雲:不必囉唣!我已在湘潭見過了你老主翁,他只要完得聘金四十兩,便可贖回,還只是我的
兒子。你們如何胡說!
(眾人那裡聽他?只是推他出去為淨。)
(鶴齡心下不安,再三戀戀,眾人也不顧他。)
鶴 算:(兩弟狠狠道)我兄無主意,如何與這些閑棍講話!饒他一頓打,便是人情了。
鶴 齡:衣帶之語,必非虛語,此實吾父來尋盟。他說道曾在湘潭見過爹爹來,回去到家裡必知端
的。
(鶴算、延齡兩人與家人只是不信,管住了下處門首,再不放進去鶴齡相見了。)
(韓生自思兒子雖得見過,黃家婚聘之物,理所當還。)
(今沒個處法還得他,空手在此,一年也無益,莫要想得兒子歸去。)
(不如且回家去再做計較。)
(心裡主意未定,到了晚間,把竹英擊將起來。)
(王玉英即至,韓生因說著已見兒子,黃家要償取聘金方得贖回的話。)
王玉英:聘金該還,此間未有處法,不如且回閩中,別圖機會。易家親事,亦是前緣,待取了聘金
,再到此地完成其事,未為晚也。
(韓生因此決意回閩,一路浮湘涉湖,但是波浪險阻,玉英便到舟中護衛。)
(至於盤纏缺乏,也是玉英暗地資助,得以到家。)
(到家之日,里鄰驚駭,道是韓生向來遇妖,許久不見,是被妖魅拐到那裡去,必然喪身
(在外,不得歸來了。)
(今見好好還家,以為大奇。)
(平日往來的多來探望。)
(韓生因為眾人疑心壞了他,見來問的,索性一一把實話從頭至尾備述與人,一些不瞞。
()
(眾人見他不死,又果有兒子在湘潭,方信他說話是實。)
(反共說他遇了仙緣,多來慕羨他。)
(不認得的,盡想一識其面。)
(有問韓生為何不領了兒子歸來,他把聘金未曾還得,湘潭養父之家不肯的話說了。)
(有好事的多願相助,不多幾時,湊上了二十余金,尚少一半。)
(夜間擊英,與王玉英商量。)
王玉英:既有了一半,你只管起身前去,途中有湊那一半之處。
(韓生隨即動身,到了半路,在江邊一所古廟邊經過,玉英忽來對韓生道)
韓慶雲:此廟中神廚裡坐著,可得二十金,足還聘金了。
(韓生依言,泊船登岸,走入廟裡看時,只見:
( 廟門頹敗,神路荒涼。)
(執撾的小鬼無頭,拿簿的判官落帽。)
(庭中多獸跡,狐狸在此宵藏;地上少人蹤,魍魎投來夜宿。)
(存有千年香火樣,何曾一陌紙錢飄!)
(韓生到神廚邊揭開帳幔來看,灰塵堆來有寸多厚,心裡)
韓慶雲:此處那裡來的銀子?
(然想著玉英之言未曾有差,且依他說話,爬上去蹲在廚裡。)
(喘息未定,只見一個人慌慌忙忙走將進來,將手在案前香爐裡亂塞。)
(塞罷,對著神道聲諾道)
某 人:望菩薩遮蓋遮蓋,所罰之咒,不要作準。
某 人:(又見一個人在外邊嚷進來道)你欺心偷過了二十兩銀子,打點混賴,我與你此間神道面
前罰個咒。罰得咒出,便不是你。
(先來那個人便對著神道,口裡念誦道我若偷了銀子,如何如何。)
(後來這個人見他賭得咒出,遂放下臉子道)
某 人:果是與你無干,不知在那裡錯去了?
(先來那個人,把身子抖一抖,兩袖灑一灑道)
某 人:你看我身邊須沒藏處。
(兩個卿卿噥噥,一路說著,外邊去了。)
(韓生不見人來了,在神廚裡走將出來。)
(摸一摸香爐,看適間藏的是甚麼東西,摸出一個大紙包來。)
(打開看時,是一包成錠的銀子,約有二十余兩。)
韓慶雲:慚愧,眼見得這先人來的,瞞起同伴的銀子藏在這裡,等賭過咒搜不出時,慢慢來取用。
豈知已先為鬼神所知,歸我手也!欲待不取,總來是不義之財;欲待還那失主,又明顯出
這個人的偷竊來了。不如依著玉英之言,且將去做贖子之本,有何不可?
(當下取了。)
(出廟下船,船裡從容一秤,果有二十兩重,分毫不少,韓生大喜。)
(到了湘潭,逕將四十金來送還黃翁聘禮,求贖鶴齡。)
黃 翁:婚盟已定,男女俱已及時,老夫欲將此項與令郎完了姻親,此後再議歸閩。唯足下喬梓自
做主張,則老夫事體也完了。
韓慶雲:此皆老翁玉成美意,敢不聽命?
(黃翁著媒人與易家說知此事。)
易 翁:(易家不肯起來道)我家初時只許嫁黃公之子,門當戶對,又同里為婚,彼此俱便。今聞
此子原藉福建,一時配合了,他日要離了歸鄉。相隔著四五千里,這怎使得?必須講過,
只在黃家不去的,其事方諧。
(媒人來對黃翁說了。)
(黃翁巴不得他不去的,將此語一一告訴韓生道)
黃 翁:非關老夫要留此子,乃親家之急如此。況令郎名在楚藉,婚在楚地,還閩之說,必是不要
,為之奈何?
(韓生也自想有些行不通,再擊竹英與玉英商量。)
王玉英:一向說易家親事是前緣,既已根絆在此,怎肯放去?況妾本藉湘中,就等兒子做了此間女
婿,成立在此也好。郎君只要父子相認,何必歸閩?
韓慶雲:閩是吾鄉,我母還在,若不歸閩,要此兒子何用?
王玉英:事數到此,不由君算。若執意歸閩,兒子婚姻便不可成。郎君將此兒歸閩中,又在何處另
結良緣?不如且從黃、易兩家之言,成了親事,他日兒子自有分曉也。
(韓生只得把此意回覆了黃翁,一憑黃翁主張。)
(黃翁先叫鶴齡認了父親,就收拾書房與韓生歇下了。)
(然後將此四十兩銀子,支分作花燭之費。)
(到易家道了日子,易家見說不回福建了,無不依從。)
(成親之後,鶴齡對父韓生說要見母親一面。)
(韓生說與玉英,玉英)
王玉英:是我自家兒子,正要見他。但此間生人多,非我所宜。可對兒子說人靜後房中悄悄擊英,
我當見他夫婦兩人一面。
(韓生對鶴齡說知,就把竹英密付與他,鶴齡領著去了。)
(等到黃昏,鶴齡擊英,只見一個淡妝女子在空中下來,鶴齡夫妻知是尊嫜,雙雙跪下。
()
王玉英:(玉英撫摹一番)好一對兒子媳婦,我為你一點骨血,精緣所牽,二百年貞靜之性,不得
安閑。今幸已成房立戶,我願已完矣!
鶴 齡:兒子頗讀詩書,曾見古今事跡。如我母數百年精魂,猶然遊戲人間,生子成立,誠為希有
之事。不知母親何術致此,望乞見教。
王玉英:我以貞烈而死,后土錄為鬼仙,許我得生一子,延其血脈。汝父有掩骸之仁,陰德可紀,
故我就與配合生汝,以報其恩。此皆生前之注定也。
鶴 齡:母親既然靈通如此,何不即留跡人間,使兒媳輩得以朝夕奉養?
王玉英:我與汝父有緣,故得數見於世,然非陰道所宜。今日特為要見吾兒與媳婦一面,故此暫來
,此後也不再來了。直待歸閩之時,石尤嶺下再當一見。吾兒前程遠大,勉之!勉之!
(說罷,騰空而去。)
(鶴齡夫妻恍恍自失了半日,才得定性。)
(事雖怪異,想著母親之言,句句有頭有尾。)
鶴 齡:(鶴齡自歎道)讀盡稗官野史,今日若非身為之子,隨你傳聞,豈肯即信也!
(次日與黃翁及兩弟說了,俱各驚駭。)
(鶴齡隨將竹英交還韓生,備說母親夜來之言。)
韓慶雲:今汝托義父恩庇,成家立業,俱在於此,歸閩之期,知在何時?只好再過幾時,我自回去
看婆婆罷了。
鶴 齡:父親不必心焦!秋試在即,且待兒子應試過了,再商量就是。
(從此韓生且只在黃家住下。)
(鶴齡與兩弟,俱應過秋試。)
(鶴齡與鶴算一同報捷,黃翁與韓生盡皆歡喜。)
(鶴齡要與鶴算同去會試,韓生住湘潭無益,思量暫回閩中。)
(黃翁贈與盤費,鶴齡與易氏各出所有送行。)
(韓生乃到家來,把上項事一一對母親說知。)
(韓母見說孫兒娶婦成立,巴不得要看一看,只恨不得到眼前,此時連媳婦是個鬼也不說
(了。)
(次年鶴齡、鶴算春榜連捷,鶴齡給假省親,鶴算選授福州府閩縣知縣,一同回到湘潭。
()
(鶴算接了黃翁,全家赴任,鶴齡也乘此便帶了妻易氏附舟到閩訪親,登堂拜見祖母,喜
(慶非常。)
韓慶雲:(韓生對兒子道)我館在長樂石尤嶺,乃與汝母相遇之所,連汝母骨骸也在那邊。今可一
同到彼,汝母必來相見。前日所約,原自如此。
(遂合家同到嶺下,方得駐足館中,不須擊英,玉英已來拜韓母)
王玉英:今孫兒媳婦多在婆婆面前,況孫兒已得成名,妾所以報郎君者已盡。妻幽陰之質,不宜久
在陽世周旋,只因夙緣,故得如此。今合門完聚,妾事已了,從此當靜修玄理,不復再人
生寰矣。
韓 母:往還多年,情非朝夕,即為兒子一事,費過多少精神!今甫得到家,正可安享子媳之奉,
如何又說要別的話來?
(鶴齡夫婦涕泣請留。)
王玉英:冥數如此,非人力所強。若非數定,幾曾見二百年之精魂還能同人道生子,又在世間往還
二十多年的事?你們亦當以數目自遣,不必作人間離別之態也。
(言畢,翩然而逝。)
(鶴齡痛哭失聲,韓母與易氏各各垂淚,惟有韓生不十分在心上,他是慣了的,道夜靜擊
(英,原自可會。)
(豈知此後隨你擊英,也不來了。)
(守到七夕常期,竟自杳然。)
(韓生方忽忽如有所失,一如斷弦喪偶之情。)
(思他平時相與時節,長篇短詠,落筆數千言,清新有致,皆如前三首絕句之類,傳出與
(人,頗為眾口所誦。)
(韓生取其所作成集,計有十卷。)
(因曾賦「萬鳥鳴春」四律,韓生即名其集為《萬鳥鳴春》,流布於世。)
(韓生後來去世,鶴齡即合葬之石尤嶺下。)
(鶴齡改復韓姓,別號黃石,以示不忘黃家及石尤嶺之意。)
(三年喪畢,仍與易氏同歸湘潭,至今閩中盛傳其事。)
(二百年前一鬼魂,猶能生子在乾坤。)
(遺骸掩處陰功重,始信骷髏解報恩。)
(第三十一卷 行孝子到底不簡屍 殉節婦留待雙出柩)
(削骨蒸肌豈忍言?世人借口欲伸冤。)
(典刑未正先殘酷,法吏當知善用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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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戮屍棄骨,古之極刑。)
(今法被人毆死者,必要簡屍。)
(簡得致命傷痕,方准抵償,問入死罪,可無冤枉,本為良法。)
(自古道法立弊生,只因有此一簡,便有許多奸巧做出來。)
(那把人命圖賴人的,不到得就要這個人償命。)
(只此一簡,已彀奈何著他了。)
(你道為何?官府一准簡屍,地方上搭廠的就要搭廠錢。)
(跟官門皂、轎夫吹手多要酒飯錢。)
(仵作人要開手錢、洗手錢。)
(至於官面前桌上要燒香錢、硃墨錢、筆硯錢;氈條坐褥俱被告人所備。)
(還有不肖佐貳要擺案酒,要折盤盞,各項名色甚多,不可盡述。)
(就簡得雪白無傷,這人家已去了七八了。)
(就問得原告招誣,何益於事?所以奸徒與人有仇,便思將人命為奇貨。)
(官府動筆判個「簡」字,何等容易!道人命事應得的,豈知有此等害人不小的事?除非
(真正人命,果有重傷簡得出來,正人罪名,方是正條。)
(然刮骨蒸屍,千零萬碎,與死的人計較,也是不忍見的。)
(律上所以有「不願者聽」及「許屍親告遞免簡」之例,正是聖主曲體人情處。)
(豈知世上慘刻的官,要見自己風力,或是私心嗔恨被告,不肯聽屍親免簡,定要劣撅做
(去。)
(以致開久殮之棺,掘久埋之骨。)
(隨你傷人子之心,墮旁觀之淚,他只是硬著肚腸不管。)
(原告不執命,就坐他受賄;親友勸息,就誣他私和。)
(一味蠻刑,打成獄案。)
(自道是與死者伸冤,不知死者慘酷已極了。)
(這多是絕子絕孫的勾當!)
(閩中有一人名曰陳福生,與富人洪大壽家傭工。)
(偶因一語不遜,被洪大壽痛打一頓。)
(那福生才吃得飯過,氣鬱在胸,得了中懑之症,看看待死。)
陳福生:(臨死對妻子道)我被洪家長痛打,致恨而死。但彼是富人,料搬他不倒,莫要聽了入教
唆賴他人命,致將我屍首簡驗,粉骨碎身。只略與他說說,他怕人命纏累,必然周給後事
,供養得你們終身,便是便益了。
(妻子聽言,死後果去見那家長,但道)
陳福生:因被責罰之後,得病不痊,今已身死。惟家長可憐孤寡,做個主張。
(洪大壽見因打致死,心裡虛怯的,見他說得揣己,巴不得他沒有說話,給與銀兩,厚加
(殯殮,又許了時常周濟他母子,已此無說了。)
(陳福生有個族人陳三,混名陳喇虎,是個不本分好有事的。)
(見洪人壽是有想頭的人家,況福生被打而死,不為無因,就來攛掇陳福生的妻子,教他
(告狀執命。)
陳 妻:福生的死,固然受了財主些氣,也是年該命限。況且死後,他一味好意殯殮有禮,我們番
臉子不轉,只自家認了悔氣罷。
陳喇虎:(喇虎道)你們不知事體,這出銀殯殮,正好做告狀張本。這樣富家,一條人命,好歹也
起發他幾百兩生意,如何便是這樣住了?
陳 妻:貧莫與富鬥,打起官司來,我們先要銀子下本錢,那裡去討?不如做個好人住手,他財主
每或者還有不虧我處。
(陳喇虎見說他不動,自到洪家去嚇詐道)
陳喇虎:我是陳福生族長,福生被你家打死了,你家私買下了他妻子,便打點把一場人命糊塗了。
你們需要我口淨,也得大家吃塊肉兒。不然,明有王法,不到得被你躲過了!
(洪家自恃福生妻子已無說話,天大事已定,旁邊人閑言閑語,不必怕他。)
(不教人來兜攬,任他放屁喇撤一出,沒興自去。)
(喇虎見無動靜,老大沒趣,放他不下,思量)
陳喇虎:若要告他人命,須得是他親人。他妻子是扶不起的了,若是自己出名,告他不得。我而今
只把私和人命首他一狀,連屍親也告在裡頭,須教他開不得口!
(登時寫下一狀往府裡首了。)
(府裡見是人命,發下理刑館。)
(那理刑推館,最是心性慘刻的,喜的是簡屍,好的是入罪,是個拆人家的祖師。)
(見人命狀到手,訪得洪家巨富,就想在這樁事上顯出自己風力來。)
(連忙出牌拘人,弔屍簡明。)
(陳家妻子實是怕事,與人商量道)
陳 妻:遞了免簡,就好住得。
(急寫狀去遞。)
推 官:(推官道)分明是私下買和的情了。
(不肯准狀。)
洪家人:(洪家央了分上去說)屍親不願,可以免簡。
推 官:(推官一發怒將起來道)有了銀子,王法多行不去了?
(反將陳家妻子撥出,定要簡屍。)
(沒奈何只得拾出棺木,解到屍場,聚齊了一干人眾,如法蒸簡。)
(仵作人曉得官府心裡要報重的,敢不奉承?把紅的說紫,青的說黑,報了致命傷兩三處
(。)
推 官:(推官大喜道)是拿得倒一個富人,不肯假借,我聲名就重了,立要問他抵命!
(怎當得將律例一查,家長毆死僱工人,只斷得埋葬,問得徒贖,井無抵償之條。)
(只落得洪家費掉了些銀子,陳家也不得安寧。)
(陳福生殮好入棺了,又狼狼藉藉這一番。)
(大家多事,陳喇虎也不見沾了甚麼實滋味,推官也不見增了甚麼好名頭,枉做了難人。
()
(一場人命結過了,洪家道陳氏母子到底不做對頭,心裡感激,每每看管他二人,不致貧
(乏。)
(陳喇虎指望個小富貴,竟落了空,心裡常懷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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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在外酒醉,晚了回家,忽然路上與陳福生相遇。)
陳福生:(福生埋怨道)我好好的安置在棺內,為你妄想嚇詐別人,致得我屍骸零落,魂魄不安,
我怎肯干休?你還我債去!
(將陳喇虎按倒在地,滿身把泥來搓擦。)
(陳喇虎掙扎不得,直等後邊人走來,陳福生放手而去。)
(喇虎悶倒在地,後邊人認得他的,扶了回家。)
(家裡道是酒醉,不以為意。)
(不想自此之後,喇虎渾身生起癩來,起牀不得。)
(要出門來槓幫教唆做些憊懶的事,再不能勾了。)
(淹纏半載,不能支持。)
陳喇虎:(到臨死才對家人說道)路上遇陳福生,嫌我出首簡了他屍,以此報我。我不得活了。
(說罷就死。)
(死後家人信了人言,道癩疾要纏染親人,急忙抬出,埋於淺土。)
(被狗子乘熱拖將出來,吃了一半。)
(此乃陳喇虎作惡之報。)
(卻是陳福生不與打他的洪大壽為仇,反來報替他執命的族人,可見簡屍一事,原非死的
(所願,做官的人要曉得,若非萬不得已,何苦做那極慘的勾當!倘若屍親苦求免簡,也
(該依他為是。)
(至於假人命,一發不必說,必待審得人命逼真,然後行簡定罪。)
(只一先後之著,也保全得人家多了。)
(而今說一個情願自死不肯簡父屍的孝子,與看官每聽一聽。)
(父仇不報忍模糊,自有雄心托湛盧。)
(梟獍一誅身已絕,法官還用簡屍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