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 至 第二八〇

271**時間: 地點:
    (此時鄭家就叫他與女兒蕊珠開面。)
    (徐達帶了蓖頭傢伙,一逕到鄭家內裡來。)
    (蕊珠做女兒時節,徐達未曾見一面,而今卻叫他整客,煞是看得親切。)
    (徐達一頭動手,一頭覷玩,身子如雪獅子向火,看看軟起來。)
    (那話兒如吃石髓的海燕,看看硬起來。)
    (可惜礙著前後有人,恨不就勢一把抱住弄他一會。)
    (鄭老兒在旁看見模樣,識破他有些輕薄意思。)
    (等他用手一完,急打發他出到外邊來了。)
    (徐達看得渾身似火,背地裡手銃也不知放了幾遭,心裡掉不下。)
    (曉得嫁去謝家,就設法到謝家包做了吉日的茶酒。)
    (到得那日,鄭老兒親送女兒過門。)
    (只見出來迎接的儐相,就是前日的櫛工徐達。)
鄭老兒:(心下一轉道)原來他又在此。
    (比至新人出轎,行起禮來,徐達沒眼看得,一心只在新娘子身上。)
    (口裡哩連羅連,把禮數多七顛八倒起來。)
    (但見:東西錯認,左右亂行。)
    (信口稱呼,親翁忽為親媽:無心贊喝,該「拜」反做該「興」。)
    (見過泰山,又請岳翁受禮;參完堂上,還叫父母升廳。)
    (不管嘈壞郎君,只是貪看新婦。)
    (徐達亂嘈嘈的行過了許多禮數,新娘子花燭已過,進了房中,算是完了,只要款待送親
    (吃喜酒。)
    (這謝家民戶人家,沒甚人力,謝翁與謝三郎只好陪客在外邊,裡頭媽媽率了一二個養娘
    (,親自廚房整酒。)
    (有個把當直的,搬東搬西,手忙腳亂,常是來不迭的。)
    (徐達相禮,到客人坐定了席,正要「請湯」、「請酒」是件贊唱,忽然不見了他。)
    (兩三次湯送到,只得主人自家請過吃了。)
    (將至終席,方見徐達慌慌張張在後面走出來,喝了兩句。)
    (比至酒散,謝翁見茶酒如此參前失後,心中不喜,要叫他來埋怨幾句,早又不見。)
當 值:(當值的道)方才往前面去了。
謝 翁:(謝翁道)怎麼尋了這樣不曉事的?如此淘氣!
    (親家翁不等茶酒來贊禮,自起身謝了酒。)
    (謝三郎走進新房,不見新娘子在內,疑他牀上睡了,揭帳一看,仍然是張空牀。)
    (前後照看,竟不見影。)
    (跑至廚房間入時,廚房中人多嚷道)
廚房人:我們多只在這裡收拾,新娘子花燭過了,自坐房中,怎麼倒來問我們?
    (三郎叫了當直的後來各處找尋,到後門一看,門又關得好好的。)
    (走出堂前說了,合家驚惶。)
當 值:(當直的道)這個茶酒、一向不是個好人,方才喝禮時節看他沒心沒想,兩眼只看著新人
    ,又兩次不見了他,而今竟不知那裡去了。莫不是他有甚麼奸計,藏過了新人麼?
鄭老兒:(鄭老兒)這個茶酒,元不是好人。小女前日開面也是他。因見他輕薄態度,正心裡怪恨
    ,不想宅上茶酒也用著他。
僕 人:(鄭家隨來的僕人也說道)他元是個游嘴光棍,這蓖頭贊禮,多是近新來學了攛哄過日子
    的。畢竟他有緣故,去還不遠,我們追去。
當 值:(謝家當直的道)他要內裡拐出新人,必在後門出後巷裡去了。方才後門關好,必是他復
    身轉來關了,使人不疑。所以又到堂前敷衍這一回,必定從前面轉至後巷去了,故此這會
    不見,是他無疑。
    
    
272**時間: 地點:
    (此時是新婚人家,篦子火把多有在家裡,就每人點著一根。)
    (兩家僕人與同家主共是十來個,開了後門,多望後巷裡起來。)
    (原來謝家這條後門路,是一個直巷,也無彎曲,也無旁路。)
    (火把照起,明亮猶同白日,一望去多是看見的。)
    (遠遠見有兩三個人走,前頭差一段路,去了兩個,後邊有一個還在那裡。)
    (疾忙趕上,拿住火把一照,正是徐茶酒。)
僕 人:(問道)你為何在這裡?
徐 達:我有些小事,等不得酒散,我要回去。
僕 人:(眾人道)你要回去,直不得對本家說聲?況且好一會不見了你,還在這裡行走,豈是回
    去的?你好好說,拐將新娘子那裡去了?
徐 達:(徐達支吾道)新娘子在你家裡,豈是我掌禮人包管的?
僕 人:(眾人打的打,推的推,喝道)且拿這游嘴光棍到家裡拷問他出來!
    (一群人擁著徐達,到了家裡。)
    (兩家親翁一同新郎各各盤問,徐達只推不知。)
鄭老兒:這樣頑皮賴骨,私下問他,如何肯說!他在柱上,待天明送到官去,難道當官也賴得?
    (遂把徐達做一團捆住,只等天明。)
    
    
273**時間: 地點:
    (此時第一個是謝三郎掃興了。)
    (不能勾握雨攜雲,整備著鼠牙雀角。)
    (喜筵前在喚新郎,洞房中依然獨覺。)
    (眾人鬧鬧嚷嚷簇擁著徐達,也有嚇他的,也有勸他的,一夜何曾得睡?徐達只不肯說。
    ()
    
    
274**時間: 地點:
    (須臾,天已大明,謝家父子教眾人帶了徐達,寫了一紙狀詞,到縣堂上告准,面稟其故
    (。)
知 縣:(知縣驚異道)世間有此事?(遂喚徐達問道)你拐的鄭蕊珠那裡去了?
徐 達:小人是婚筵的茶酒,只管得行禮的事,怎曉得新人的去向?
    (謝公就把他不辭而去,在後巷趕著之事,說了一遍。)
    (知縣喝叫用刑起來,徐達雖然是游花光棍,本是柔脆的人,熬不起刑。)
    (初時支吾兩句,看看當不得了,只得招道)
徐 達:小人因為開面時,見他美貌,就起了不良之心。曉得嫁與謝家,謀做了婚筵茶酒。預先約
    會了兩個同伴埋伏在後門了。趁他行禮已完,外邊只要上席,小人在裡面一看,只見新人
    獨坐在房中,小人哄他還要行禮。新人隨了小人走出,新人卻不認得路,被小人引他到了
    後門,就把新人推與門外二人。新人正待叫喊,卻被小人關好了後門,望前邊來了。仍舊
    從前邊抄至後巷,趕著二人。正要奔脫,看見後面火把明亮,知是有人趕來。那兩個人顧
    不得小人,竟自飛跑去了。小人有這個新人在旁,動止不得。恰好路旁有個枯井,一時慌
    了,只得抱住了他,攛了下去。卻被他們趕著,拿了送官。這新人現在井中。只此是實。
知 縣:你在他家時,為何不說?
徐 達:還打點遮掩得過,取他出井來受用。而今熬刑不起,只得實說了。
    (知縣寫了口詞,就差一個公人押了徐達,與同謝、鄭兩家人,快到井邊來勘實回話。)
    (一行人到了井邊。)
    (鄭老兒先去望一望,井底下黑洞洞,不見有甚聲響。)
    (疑心女兒此時畢竟死了,扯著徐達狠打了幾下)
鄭老兒:你害我女兒死了,怕不償命!
謝 翁:(眾人勸住道)且撈了起來,不要廝亂,自有官法處他。
    (鄭老兒心裡又慌又恨,且把徐達咬住一塊肉,不肯放。)
    (徐達殺豬也似叫喊。)
    (這邊謝翁叫人停當了竹兜繩索,一面下井去救人。)
    (一個膽大些的家人,紮縛好了,掛將下去。)
    (井中無人,用手一模,果然一個人蹲倒在裡面。)
    (推一推看,已是不動的了。)
    (抱將來放在兜中,弔將上去。)
    (眾人一看,那裡是甚麼新娘子?卻是一個大鬍鬚的男子,鮮血模糊,頭多打開的了。)
    (眾人多吃了一驚。)
鄭老兒:(鄭老兒將徐達又是一巴拿)這是怎麼說?
    (連徐達看見,也嚇得呆了。)
謝 翁:(謝翁道)這又是甚麼蹺蹊的事?(對了井中問下邊的人道)裡頭還有人麼?
家 人:(井裡應道)並無甚麼了,接了我上去。
    (隨即放繩下去,接了那個家人上來。)
謝 翁:井中還有甚麼?
家 人:止有些石塊在內,是一個乾枯的井。方才黑洞洞地摸起來的人,不知死活,可正是新娘子
    麼?
家 人:(眾人道)是一個死了的鬍子,那裡是新人?你看麼!
公 人:(押差公人道)不要鳥亂了,回覆官人去,還在這個入娘的身上尋究新人下落。
    (鄭、謝兩老兒多道)
鄭老兒:說得是。
    (就叫地方人看了屍首,一同公人去稟白縣官。)
知 縣:(知縣問徐達道)你說把鄭蕊珠推在井中,而今井中卻是一個男屍,且說鄭蕊珠那裡去了
    ?這屍是那裡來的?
徐 達:小人只見後邊趕來,把新人推在井裡是實。而今卻是一個男屍,連小人也猜不出了。
知 縣:你起初約會這兩個同伴,叫做甚麼名字?必是這二人的緣故了。
徐 達:一個張寅,一個李卯。
    (知縣寫了名字住址,就差人去拿來。)
    (甕中捉鱉,立時拿到,每人一夾棍,只招得道)
張 寅:徐達相約後門等待,後見他推出新人來,負了就走。徐達在後趕來,正要同去。望見後面
    火把齊明,喊聲大震,我們兩個膽怯了,把新人掉與徐達,只是拚命走脫了。已後的事,
    一些也不知。(又對著徐達道)你當時將的新人,那裡去了?怎不送了出來,要我們替你
    吃苦?
    (徐達對口無言。)
知 縣:(知縣指著徐達道)還只是你這奴才奸巧!
    (喝叫再夾起來,徐達只喊得是小人該死。)
    (說來說去,只說到推在井中,便再說不去了。)
    (知縣便叫鄭、謝兩家父親與同媒的人等,又拘齊兩家左右鄰里,備細訪問。)
    (多只是一般不知情,沒有甚麼別話,也沒有一個認得這屍首的。)
    (知縣出了一張榜文,召取屍親家屬認領埋葬,也不曾有一個說起的。)
    (鄭、謝兩家自備了賞錢,知縣又替他寫了榜文,訪取鄭蕊珠下落,也沒有一個人曉得影
    (響的。)
    (知縣斷決不開,只把徐達收在監中,五日一比。)
    (謝三郎苦毒,時時催稟。)
    (縣官沒法,只得做他不著,也不知打了多多少少。)
    (徐達起初一時做差了事,到此不知些頭腦,教他也無奈何,只好巴過五口,吃這番痛棒
    (。)
    (也沒個打聽的去處,也沒個結局的法兒,真正是沒頭的公事,表過不提。)
    
    
275**時間: 地點:
    (再說鄭蕊珠那晚被徐達拐至後門,推與二人,便見把後門關了,方曉得是歹人的做作。
    ()
    (欲待叫著本家人,自是新來的媳婦,不曾知道一個名姓,一時叫不出來。)
    (亦且門已關了,便口裡喊得兩句)
鄭蕊珠:不好了。
    (也沒人聽得。)
    (那些後生背負著只是走,心里正慌,只見後面趕來,兩個人撇在地下竟自去了。)
    (那個徐達一把抱來,丟在井裡。)
    (井裡無水,又不甚深,只跌得一下,毫無傷損。)
    (聽是上面眾人喧嚷,曉得是自己家人,又火把齊明,照得井裡也有光。)
    (鄭蕊珠負極叫喊救人,怎當得上邊人拿住徐達,你長我短,嚷得一個不耐煩。)
    (婦入聲音,終久嬌細,又在井裡,那個聽見?多簇擁著徐達,吆吆喝喝一路去了。)
    (鄭蕊珠聽得入聲漸遠,只叫得苦,大聲啼哭。)
    (看看天色明亮,蕊珠想道)
鄭蕊珠:此時上邊未必無人走動。
    (高喊兩聲救人!又大哭兩聲,果然驚動了上邊兩人。)
    (只因這兩個人走將來,有分教:
    (  黃塵行客,翻為墜井之魂;綠鬢新人,竟作離鄉之婦。)
    (說那兩個人,是河南開封府報縣客商。)
    (一個是趙申一個是錢已。)
    (合了本錢,同到蘇、松做買賣。)
    (得了重利,正要回去。)
    (偶然在此經過,聞得啼哭喊叫之聲卻在井中出來,兩個多走到井邊,望下一看。)
    
    
276**時間: 地點:
    (此時天光照下去,隱隱見是個女人。)
趙 申:(問道)你是甚麼人在這裡頭?
鄭蕊珠:(下邊道)我是此間人家新婦,被強盜劫來丟在此的。快快救我出來,到家自有重謝。
    (兩人聽得,自商量道)
錢 已:從來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是個女人,怎能勾出來?沒人救他,必定是死。我們
    撞著也是有緣。行囊中有長繩,我們墜下去救了他起來。
趙 申:(趙申道)我溜撤些,等我下去。
錢 已:(錢已道)我身子坌,果然下去不得,我只在上邊弔箸繩頭,用些空氣力罷。
    (也是趙申悔氣到了,見是女子,高興之甚。)
    (擅拳裸袖,把繩縛在腰間,雙手弔著繩。)
    (錢已一腳端著繩頭,雙手提著繩,一步步放將下去。)
    (到了下邊,見是沒水的,他就不慌不忙對鄭蕊珠道)
趙 申:我救你則個。
鄭蕊珠:多謝大恩。
    (趙申就把身上繩頭解下來,將鄭蕊珠腰間如法縛了)
鄭蕊珠:你不要怕,只把雙手弔著繩,上邊自提你上去,縛得牢,不掉下來的。快上去了,把繩來
    弔我。
    (鄭蕊珠巴不得出來,放著膽弔了繩。)
    (上邊錢巳見繩急了,曉得有人弔著。)
    (盡氣力一扯一扯的,弔出井來。)
    (錢巳抬頭一看,卻是一個豔妝的女子:
    (  雖然鬢亂釵橫,卻是天姿國色。)
    (猛地井裡現身,疑是龍宮拾得。)
    (大凡人不可有私心,私心一起,就要幹出沒天理的勾當來。)
    (起初錢巳與趙申商量救人,本是好念頭。)
    (一下子救將起來,見是個美貌女子,就起了打偏手之心。)
錢 已:他若起來,必要與我爭,不能勾獨享。況且他囊中本錢盡多,而今生死之權,操在我手。
    我不放他起來,這女子與囊橐多是我的了。
趙 申:(歹念正起,聽得井底下大叫道)怎不把繩下來?
錢 巳:(錢巳發一個狠道)結果了他罷!(在井旁掇起一塊大石頭來,照著井中叫聲)下去!
    (可憐趙申眼盼盼望著上邊放繩下來,豈知是塊石頭,不曾提防的,迴避不及,打著腦蓋
    (骨,立時粉碎,嗚呼哀哉了。)
    (鄭蕊珠在井中出來,見了天日,方抖擻衣服,略定得性。)
    (只見錢巳如此做作,驚得魂不附體,口裡只念阿彌陀佛。)
錢 巳:你不要慌,此是我仇人,故此哄他下去,結果了他性命。
鄭蕊珠:(鄭蕊珠心裡道)是你的仇人,豈知是我的恩人!
    (也不敢說出來,只求送在家裡去。)
錢 巳:好自在話!我特特在井裡救你出來,是我的人了。我怎肯送還你家去?我是河南開封富家
    ,你到我家裡,就做我家主婆,享用富貴了。快隨我走!
    (鄭蕊珠昏天黑地,不認得這條路是那裡,離家是近是遠,又沒個認得的人在旁邊,心中
    (沒個主見。)
錢 巳:(錢巳催促他走動道)你若不隨我,仍舊攛你在井中,一石頭打死了,你見方才那個人麼
    ?
    (鄭蕊珠懼怕,思量無計,只得隨他去。)
    (正是:
    (  才脫風狂子,又逢輕簿兒。)
    (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錢巳一路吩咐鄭蕊珠,教道他到家見了家人,只說蘇州討來的,有人來問趙申時,只回
    (他還在蘇州就是了。)
    (不多幾日,到了開封杞縣,進了錢巳家裡。)
    (誰知錢巳家中還有一個妻子萬氏,小名叫做蟲兒。)
    (其人狠毒的甚。)
    (一見鄭蕊珠就放出手段來,無所不至擺佈他。)
    (將他頭上首飾,身上衣服,盡都奪下。)
    (只許他穿著布衣服,打水做飯。)
    (一應粗使生活,要他一身支當。)
    (一件不到,大棒打來。)
鄭蕊珠:我又不是嫁你家的,你家又不曾出銀子討我的。平白地強我來,怎如此毒打得我!
    (那個萬蟲兒那裡聽你分訴,也不問著來歷,只說是小老婆,就該一味吃醋蠻打罷了。)
    (萬蟲兒一向做人惡劣,是鄰里婦人沒一個不相罵斷的。)
    (有一個鄰媽看見他如此毒打鄭蕊珠,心中常抱不平。)
    (忽聽見鄭蕊珠口中如此說話,心裡)
鄰 媽:又不嫁,又不討,莫不是拐來的?做這樣陰騭事,坑著人家兒女!
    (把這話留在心上。)
    
    
277**時間: 地點:
    (一日,錢巳出到外邊去了,鄭蕊珠打水,走到鄰媽家借水桶。)
鄰 媽:(鄰媽留他坐著)看娘子是好人家出身,為何宅上爹娘肯遠嫁到此,吃這般磨折?
鄭蕊珠:(鄭蕊珠哭道)那裡是爹娘嫁我來的!
鄰 媽:(鄰媽道)這等,怎得到此?
    (鄭蕊珠把身許謝家,初婚之夜被人拐出拋在井中之事,說了一遍。)
鄰 媽:(鄰媽道)這等,是錢家在井中救出了你,你隨他的了。
鄭蕊珠:那裡是!其時還有一個人下井,親身救我起來的。這個人好苦,指望我出井之後,就將繩
    接他,誰知錢家那廝狠毒,就把一塊大石頭丟下去,打死了那人,拉了我就走。我彼時一
    來認不得家裡,二來怕他那殺人手段,三來他說道到家就做家主婆,豈知墮落在此受這樣
    磨難!
鄰 媽:(鄰媽道)當初你家的與前村趙家一同出去為商,今趙家不回來,前日來問你家時,說道
    還在蘇州,他家信了。依小姐子說起來,那下井救你吃打死的,必是趙家了。小娘子何不
    把此情當官告明瞭,少不得牒送你回去,可不免受此間之苦?
鄭蕊珠:只怕我跟人來了,也要問罪。
鄰 媽:(鄰媽道)你是婦人家,被人迫誘,有何可罪?我如今替你把此情先對趙家說了,趙家必
    定告狀,再與你寫一張首狀,當官遞去。你只要實說,包你一些罪也沒有,且得還鄉見父
    母了。
鄭蕊珠:若得如此,重見天日了。
    (計較已定,鄰媽一面去與趙家說了。)
    (趙家赴縣理告,這邊鄭蕊珠也拿首狀到官。)
    (杞知縣問了鄭蕊珠一詞,即時差捕錢已到官。)
    (錢巳欲待支吾,卻被鄭蕊珠是長是短,一口證定。)
    (錢巳抵賴不去,恨恨的向鄭蕊珠道)
錢 巳:我救了你,你倒害我!
鄭蕊珠:那個救我的,你怎麼打殺了他?
    (錢巳無言。)
    (趙家又來求判填命。)
杞知縣:殺人情真,但皆系口詞,屍首未見,這裡成不得獄。這是嘉定縣地方做的事,鄭蕊珠又是
    嘉定縣人,屍首也在嘉定縣,我這裡只錄口詞成招,將一行人連文卷押報到嘉定縣,結案
    就是了。
    (當下先將錢已打了三十大板,收在牢中,鄭蕊殊召保,就是鄰媽替他遞了保狀。)
    (且喜與那個惡婦萬蟲兒不相見了。)
    (杞縣一面疊成文卷,會了長解,把一干人多解到蘇州嘉定縣來。)
    (是日正逢五日比較之期,嘉定知縣帶出監犯徐達,恰好在那裡比較。)
    (開封府杞縣的差人投了文,當堂將那解批上姓名逐一點過,叫到鄭蕊珠,蕊珠答應。)
    (徐達抬頭一看,卻正是這個失去的鄭蕊珠,是開面時認得親切的。)
徐 達:(大叫道)這正是我的冤家。我不知為你打了多少,你卻在那裡來?莫不是鬼麼?
    (知縣看見,問徐達道)
知 縣:你為甚認得那婦人?
徐 達:這個正是井裡失去的新人,不消比較小人了。
知 縣:(知縣也駭然道)有這等事?
    (喚鄭蕊珠近前,一一細問,鄭蕊珠照前事細說了一遍。)
    (知縣又把來文逐一簡看,方曉得前日井中死屍,乃趙申被錢巳所殺。)
    (遂吊取趙申屍骨,令仵作人簡驗得頭骨碎裂,系是生前被石塊打傷身死。)
    (將錢巳問成死罪,抵趙申之命。)
    (徐達拐騙雖事不成,禍端所自,問三年滿徒。)
    (張寅、李卯各不應,仗罪。)
    (鄭蕊珠所遭不幸,免科,給還原夫謝三郎完配。)
    (趙申屍骨,家屬領埋,系隔省,埋訖,釋放寧家。)
    (知縣發落已畢,笑道)
知 縣:若非那邊弄出,解這兩個人來,這件未完何時了結也!
    (嘉定一縣傳為新聞。)
    (可笑謝三郎好端端的新婦,直到這日,方得到手,已是個弄殘的了。)
    (又為這事壞了兩條性命,其禍皆在男人開面上起的。)
    (所以內外之防,不可不嚴也。)
    (男子何當整女容?致令惡少起頑凶。)
    (今進試看含香蕊,已動當年函谷封。)
    (第二十六卷 懵教官愛女不受報 窮庠生助師得令終)
    (詩曰:
    (  朝日上團團,照見先生盤。)
    (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干。)
    (這首詩乃是廣文先生所作,道他做官清苦處。)
    (蓋因天下的官隨你至卑極小的,如倉大使、巡檢司,也還有些外來錢。)
    (惟有這教官,管的是那幾個酸子,有體面的,還來送你幾分節儀;沒體面的,終年面也
    (不來見你,有甚往來交際?所以這官極苦。)
    (然也有時運好,撞著好門生,也會得他的氣力起來,這又是各人的造化不同。)
    (浙江溫州府曾有一個廩膳秀才,姓韓名贊卿。)
    (屢次科第,不得中式。)
    (挨次出貢,到京赴部聽選。)
    (選得廣東一個縣學裡的司訓。)
    (那個學直在海邊,從來選了那裡,再無人去做的。)
    (你道為何?原來與軍民府州一樣,是個有名無實的衙門。)
    (有便有幾十個秀才,但是認得兩個「上大人」的字腳,就進了學,再不退了。)
    (平日只去海上尋些道路,直到上司來時,穿著衣巾,擺班接一接,送一送,就是他向化
    (之處了。)
    (不知國朝幾年間,曾創立得一個學舍,無人來住,已自東倒西歪。)
    (旁邊有兩間舍房,住一個學吏,也只管記記名姓簿藉。)
    (沒事得做,就合著秀才一伙去做生意。)
    (這就算做一個學了。)
    (韓贊卿悔氣,卻選著了這一個去處。)
    (曾有走過廣裡的備知詳細,說了這樣光景。)
    (合家恰像死了人一般,哭個不歇。)
    (韓贊卿家裡窮得火出,守了一世書窗,把望巴個出身,多少掙些家私。)
    (今卻如此遭際,沒計奈何。)
韓贊卿:難道便是這樣罷了不成?窮秀才結煞,除了去做官,再無路可走了。我想朝廷設立一官,
    畢竟也有個用處。見放著一個地方,難道是去不得哄人的?也只是人自怕了,我總是沒事
    得做,拼著窮骨頭去走一遭。或者撞著上司可憐,有些別樣處法,作成些道路,就強似在
    家裡坐了。
    (遂發一個狠,決意要去。)
    (親眷們阻當地,多不肯聽。)
    (措置了些盤纏,別了家眷,冒冒失失,竟自赴任。)
    (到了省下,見過幾個上司,也多說道)
上 司:此地去不得,住在會城,守幾時,別受些差委罷。
韓贊卿:朝廷命我到此地方行教,豈有身不履其地算得為官的?是必到任一番,看如何光景。
    (上司聞知,多笑是迂儒腐氣,憑他自去了。)
    (韓贊卿到了海邊地方,尋著了那個學吏,拿出吏部急字號文憑與他看了。)
學 吏:(學吏吃驚)老爹,你如何直走到這裡來?
韓贊卿:朝廷教我到這裡做教官,不到這裡,卻到那裡?
學 吏:(學吏道)舊規但是老爹們來,只在省城住下,寫個諭帖來知會我們,開本花名冊子送來
    ,秀才廩糧中扣出一個常例,一同送到,一件事就完了。老爹每俸薪自在縣裡去取,我們
    不管。以後開除去任,我們總不知道了。今日如何卻竟到這裡?
韓贊卿:我既是這裡官,就管著這裡秀才。你去叫幾個來見我。
    (學吏見過文憑,曉得是本管官,也不敢怠慢。)
    (急忙去尋幾個為頭的積年秀才,與他說知了。)
學 吏:奇事,奇事。有個先生來了。
    (一傳兩,兩傳三,一時會聚了十四五個,商量)
秀 才:既是先生到此,我們也該以禮相見。
    (有幾個年老些的,穿戴了衣中,其餘的只是常服,多來拜見先生。)
    (韓贊卿接見已畢,逐個問了姓,敘些寒溫,盡皆歡喜。)
    (略略問起文字大意,一班兒都相對微笑。)
秀 才:(老成的道)先生不必拘此,某等敢以實情相告。某等生在海濱,多是在海裡去做生計的
    。當道恐怕某等在內地生事,作成我們穿件藍袍,做了個秀才羈摩著。唱得幾個諾。寫得
    幾字就是了。其實不知孔夫子義理是怎麼樣的,所以再沒有先生們到這裡的。今先生辛辛
    苦苦來走這番,這所在不可久留,卻又不好叫先生便如此空回去。先生且安心住兩日,讓
    我們到海中去去,五日後卻來見先生,就打發先生起身,只看先生造化何如。
    (說畢,哄然而散。)
    (韓贊卿聽了這番說話,驚得呆了,做聲不得。)
    (只得依傍著學吏,尋間民房權且住下。)
    (這些秀才去了五日,果然就來,見了韓贊卿道)
秀 才:先生大造化,這五日內生意不比尋常,足足有五千金,勾先生下半世用了。弟子們說過的
    話,毫釐不敢人己,盡數送與先生,見弟子們一點孝意。先生可收拾回去,是個高見。
    (韓贊卿見了許多東西,嚇了一跳)
韓贊卿:多謝列位盛意。只是學生帶了許多銀兩,如何回去得?
秀 才:(眾秀才)先生不必憂慮,弟子們著幾個與先生做伴,同送過嶺,萬無一失。
韓贊卿:學生只為家貧,無奈選了這裡,不得不來。豈知遇著列位,用情如此!
秀 才:(眾秀才)弟子從不曾見先生面的。今勞苦先生一番,周全得回去,也是我們弟子之事。
    已後的先生不消再勞了。
    (當下眾秀才替韓贊卿打疊起來,水陸路程舟車之類,多是眾秀才備得停當。)
    (有四五個陪他一路起身,但到泊舟所在,有些人來相頭相腳,面生可疑的,這邊秀才不
    (知口裡說些甚麼,拋個眼色,就便走開了去。)
    (直送至交界地方,路上太平的了,然後別了韓贊卿告回。)
    (韓贊卿謝之不盡,竟帶了重資回家。)
    (一個窮儒,一旦饒裕了。)
    (可見有造化的,只是這個教官,又到了做不得的地方,也原有起好處來。)
    (在下為何把這個教官說這半日?只因有一個教官做了一任回來,貧得徹骨,受了骨肉許
    (多的氣。)
    (又虧得做教官時一個門生之力,掙了一派後運,爭盡了氣,好結果了。)
    (正是:
    (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任是親兒女,還隨阿堵移。)
    
    
278**時間: 地點:
    (話說浙江湖州府近大湖邊地方,叫做錢簍。)
    (有一個老廩膳秀才,姓高名廣,號愚溪,為人忠厚,生性古直。)
    (生有三女,俱已適人過了。)
    (妻石氏已死,並無子嗣。)
    (止有一姪,名高文明,另自居住,家道頗厚。)
    (這高愚溪積祖傳下房屋一所,自己在裡頭住,姪兒也是有分的。)
    (只因姪兒自掙了些家私,要自家象意,見這祖房坍塌下來修理不便,便自己置買了好房
    (子,搬出去另外住了。)
    (若論支派,高愚溪無子,該是姪兒高文明承繼的。)
    (只因高愚溪諱言這件事,況且自有三女,未免偏向自己骨血,有積趲下的束脩本錢,多
    (零星與女兒們去了。)
    (後來挨得出貢,選授了山東費縣教官,轉了沂州,又升了東昌府,做了兩三任歸來,囊
    (中也有四五百金寬些。)
    (看官聽說,大凡窮家窮計,有了一二兩銀子,便就做出十來兩銀子的氣質出來。)
    (況且世上人的眼光極淺,口頭最輕,見一兩個箱兒匣兒略重些,便猜道有上千上萬的銀
    (子在裡頭。)
    (還有鑿鑿說著數目,恰像親眼看見親手兑過的一般,總是一划的窮相。)
    
    
279**時間: 地點:
    (彼時高愚溪帶得些回來,便就聲傳有上千的數目了。)
    (三個女兒曉得老子有些在身邊,爭來親熱,一個賽一個的要好。)
高愚溪:(高愚溪心裡歡喜道)我雖是沒有兒子,有女兒們如此慇懃,老景也還好過。(又想了一
    (想道)我總是留下私蓄,也沒有別人得與他,何不拿些出來分與女兒們了?等他們感激
    ,越堅他每的孝心。
    (當下取三百兩銀子,每女兒與他一百兩。)
    (女兒們一時見了銀子,起初時千歡萬喜,也自感激。)
    (後來聞得說身邊還多,就有些過望起來,不見得十分足處。)
女 兒:(大家卿噥道)不知還要留這偌多與那個用?
    (雖然如此說,心裡多想他後手的東西,不敢衝撞,只是趕上前的討好。)
    (姪兒高文明照常往來,高愚溪不過體面相待。)
    (雖也送他兩把俸金、幾件人事,恰好姪兒也替他接風洗塵,只好直退。)
    (姪兒有些身家,也不想他的,不以為意。)
    (那些女兒鬧哄了幾日,各要回去,只剩得老人家一個在這些敗落舊屋里居住,覺得淒涼
    (。)
    (三個女兒,你也說,我也說,多道)
女 兒:來接老爹家去住幾時。
    (各要爭先。)
高愚溪:(愚溪笑道)不必爭,我少不得要來看你們的。我從頭而來,各住幾時便了。
    (別去不多時,高愚溪在家清坐了兩日,寂寞不過,收拾了些東西,先到大女兒家裡住了
    (幾時。)
    (第二個第三個女兒,多著人來相接。)
    (高愚溪以次而到,女兒們只怨恰來得遲,住得不長遠。)
    (過得兩日,又來接了。)
    (高愚溪周而復始,住了兩巡。)
    (女兒們殷慇懃勤,東也不肯放,西也不肯放。)
高愚溪:(高愚溪思量道)我總是不生得兒子,如今年已老邁,又無老小,何苦獨自個住在家裡?
    有此三個女兒輪轉供養,勾過了殘年了。只是白吃他們的,心裡不安。前日雖然每人與了
    他百金,他們也費些在我身上了。我何不與他們慨過,索性把身邊所有盡數分與三家,等
    三家輪供養了我,我落得自由自在,這邊過幾時,那邊過幾時。省得老人家還要去買柴朵
    米,支持辛苦,最為便事。
    (把此意與女兒們說了,女兒們個個踴躍從命,多道)
女 兒:女兒養父親是應得的,就不分得甚麼,也說不得。
    (高愚溪大喜,就到自屋裡把隨身箱籠有些實物的,多搬到女兒家裡來了。)
    (私下把箱籠東西拼拼湊湊,還有三百多兩。)
    (裝好漢發個慷慨,再是一百兩一家,分與三個女兒,身邊剩不多些甚麼了。)
    (三個女兒接受,儘管歡喜。)
    
    
280**時間: 地點:
    (自此高愚溪只輪流在三個女兒家裡過日,不到自家屋裡去了。)
    (這幾間祖屋,久無人住,逐漸坍將下來。)
    (公家物事,賣又賣不得。)
女 兒:(女兒們又攛掇他說)是有分東西,何不拆了些來?
    (愚溪總是本想家去住了,道是有理。)
    (但見女婿家裡有甚麼工作修造之類,就去悄悄載了些作料來增添改用。)
    (東家取了一條梁,西家就想一根柱。)
    (甚至豬棚屋也取些椽子板障來拉一拉,多是零碎取了的。)
    (姪兒子也不好小冢子樣來爭,聽憑他沒些搭煞的,把一所房屋狼藉完了。)
    (祖宗締造本艱難,公物將來棄物看。)
    (自道婿家堪畢世,寧知轉眼有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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