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一 至 第二四〇
231**時間: 地點:
(且說王惠在濟寧飯店宿歇,等李彪到了一同訪緝。)
(第二日等了一日,不見來到,心裡不耐煩起來,回到開河來問消息。)
(到得店中,只見店家嚷成一片,說是王秀才被人殺了,卻叫我家問了屈刑!王惠只叫得
(苦,到房中看看家主王爵,頸下饗刀,已做了兩截了。)
(王惠號啕大哭了一場,急簡點行李,已不見了銀子八十兩、金首飾二副。)
(王惠急去買副棺術,盛貯了屍首,恐怕官府要相認,未敢釘蓋。)
(且就停在店內,排個座位,朝夕哭奠。)
(已知張善在獄,李彪保候,他道)
王 惠:這件事,一來未有原告,二來不曾報得失敗,三來未知的是張善謀殺,下面官府未必有力
量歸結報得冤仇,須得上司告去,才得明白。
(聞知察院許公善能斷無頭事,恰好巡按到來,遂寫下一張狀子,赴察院案下投告。)
(那個察院,就是河南靈寶有名的許尚書襄毅公。)
232**時間: 地點:
(其時在山東巡按,見是人命重情,批與州中審解。)
(州中照了原招,只坐在張善身上,其贓銀候追。)
(張善當官怕打,雖然一口應承,見了王惠,私下對他著實叫屈。)
(且訴說那晚門響撞見李彪的光景,連王惠心裡也不能無疑,只是不好指定了那一個。)
(一同解到察院來,許公看了招詞,叫起兩下一問,多照前日說了一番說話。)
許襄毅:既然張善還扳著李彪,如何州裡一口招了?
張 善:小人受刑不過,只得屈招。其實小人是屋主,些小失脫,還要累及小人追尋,怎麼敢公然
殺死了人藏了財物?小人待躲到那裡去?那日開門時,小人趕起來,只見李彪撞進來的。
怎到不是李彪,卻裁在小人身上?
李 彪:小人是個官差,州裡打發小人隨著王秀才緝賊的。這秀才是小人的干係,殺了這秀才,怎
好回得州官?況且小人掉了腰刀轉身來尋的,進門時,手中無物,難道空拳頭殺得人?已
後牀頭才取刀出來,眾目所見的,須不是殺人的刀了。人死在張善店裡,不問張善問誰?
許襄毅:(許公叫王惠問道)你道是那一個?
王 惠:連小人心裡也胡突,兩下多疑,兩下多有辨,說不得是那一個。
許襄毅:據我看來,兩個都不是,必有別情。(遂援筆判道)李彪、張善,一為根尋,一為店主,
動輒牽連,肯殺人以自累乎?必有別情,監候審奪。
(當下把李彪、張善多發下州監。)
(自己退堂進去,心中只是放這事不下。)
233**時間: 地點:
(晚間朦朧睡去,只見一個秀才同著一個美貌婦人前來告狀,口稱被人殺死了。)
許襄毅:我正要問這事。
(婦人口中說出四句道)
(無髮青青,彼此來爭,土上鹿走,只看夜明。)
(許公點頭記著,正要問其詳細,忽然不見。)
(吃了一驚,颯然覺來,乃是一夢。)
(那四句卻記得清清的,仔細思之,不解其意,但忖道)
許襄毅:婦人口裡說的,首句有無髮二字,婦人無髮,必是尼姑也。這秀才莫不被尼姑殺了?且待
明日細審,再看如何。這詩句必有應驗處。
(次日升堂,就提張善一起再問。)
(人犯到了案前,許公叫張善起來問道)
許襄毅:這秀才自到你店中,晚間只在店中歇宿的麼?
張 善:自到店中,就只留得公差與家人在店歇宿,他自家不知那裡去過夜的。直到這晚,因為兩
人多差往濟寧,方才來店歇宿,就被殺了。
許襄毅:他曾到本地甚麼庵觀去處麼?
張 善:(張善想了一想)這秀才初到店裡,要在幽靜處閒走散心,曾同了小人尼庵內走了一遭。
許襄毅:庵內尼姑,年紀多少?生得如何?
張 善:一個少年尼僧,生得美貌。
許襄毅:(許公暗喜道)事有因了。
張 善:尼僧叫得甚麼名字?
張 善:叫得真靜。
(許公想著,拍案道)
許襄毅:是了!是了!夢中頭兩句『無髮青青,彼此來爭』,無髮二字,應了尼僧;下面青字配個
爭字,可不是『靜』字?這人命只在真靜身上。
(就寫個小票,摯了一根籤,差個公人李信,速拿尼僧真靜解院。)
(李信承了簽票,竟到庵中來拿。)
(真靜慌了,問是何因。)
李 信:察院老爺要問殺人公事,非同小可。
真 靜:爺爺呵!小庵有甚麼殺人事體?
李 信:張善店內王秀才被人殺了,說是曾在你這裡走動的,故來拿你去勘問。
(真靜驚得木呆,心下想到)
真 靜:怪道王秀才這兩晚不來,原來被人殺了。苦也!苦也!(求告李信道)我是個女人,不出
庵門,怎曉得他店裡的事?牌頭怎生可憐見,替我回覆一聲,免我見官,自當重謝。
李 信:察院要人,豈同兒戲!我怎生方便得?
(真靜見李信不肯,嬌啼宛轉,做出許多媚態來,意思要李信動心,拚著身子陪他,就好
(討個方便。)
(李信雖知其意,懼怕衙門法度,不敢胡行。)
李 信:(只好安慰他道)既與你無干,見見官去,自有明白,也無妨礙的。
(拉著就走。)
(真靜只得跟了,解至察院裡來。)
(許公一見真靜,拍手)
許襄毅:是了,是了!此即夢中之人也!煞恁奇怪!
(叫他起來,跪在案前)
許襄毅:你怎生與王秀才通姦,後來他怎生殺了,你從實說來,我不打你。有一句含糊,就活敲死
了!
(滿堂皂隸雷也似吆喝一聲。)
(真靜年紀不上廿歲,自不曾見官的,膽子先嚇壞了。)
(不敢隱瞞,戰抖抖的道)
真 靜:這個秀才,那一日到庵內遊玩,看見了小尼。到晚來,他自拿了白銀一錠,就在庵中住宿
。小尼不合留他,一連過了幾日,彼此情濃,他口許小尼道,店中有幾十兩銀子,兩副首
飾,多要拿來與小尼。這一日,說道有事幹,晚間要在店裡宿,不得來了。自此一去,竟
無影響。小尼正還望他來,怎知他被人殺了?
(許公看見真靜年幼,形容嬌媚,說話老實,料道通姦是真,須不會殺的人,如何與夢中
(恰相符合?及至說所許銀兩物件之類,又與失贓不差,躊躇了一會)
許襄毅:秀才許你東西之時,有人聽見麼?
真 靜:在枕邊說的話,沒人聽見。
許襄毅:你可曾對人說麼?
(真靜想了一想,通紅了臉,低低道)
真 靜:是了,是了。不該與這狠廝說!這秀才苦死是他殺了。
許襄毅:(許公拍案道)怎的說?
真 靜:小尼該死!到此地位,瞞不得了。小尼平日有一個和尚私下往來,自有那秀才在庵中,不
招接了他。這晚秀才去了,他卻走來,問起與秀才交好之故。我說秀才情意好,他許下我
若干銀兩東西,所以從他。和尚問秀才住處,我說他住在張善大店中。和尚就忙忙的起身
去了,這幾時也不見來。想必這和尚走去,就把那秀才來殺了。
許襄毅:和尚叫甚名字?
真 靜:叫名無塵。
(許公聽了和尚之名,跌足道)
許襄毅:是了,是了『土上鹿走』,不是『塵』字麼!他住在那寺裡?
真 靜:住光善寺。
(許公就差李信去光善寺裡拿和尚無塵,吩咐道)
許襄毅:和尚乾下那事,必然走了,就拿他徒弟來問去向。但和尚名多相類,不可錯誤生事!那尼
僧曉得他徒弟名字麼?
真 靜:他徒弟名月朗,住在寺後。
許襄毅:(許公報詳道)一發是了。夢中道『只看夜明』,夜明不是月朗麼?一個個字多應了。但
只拿了月朗便知端的。
(李信領了密旨,去到光善寺拿無塵。)
月 郎:(果然徒弟回道)師父幾日前不知那裡去了。
(李信問得這徒弟,就是月朗。)
(一索套了,押到公庭。)
(許公問無塵去向,月朗一口應承道)
月 朗:他只在親眷人家,不要驚張,致他走了。小的便與公差去挨出來。
(許公就差李信,押了月朗出去訪尋。)
月 朗:(月朗對李信道)他結拜往來的親眷甚多,知道在那一家?若曉得是公差訪他,他必然驚
走。不若你扮做道人,隨我沿門化飯。訪得的當,就便動手。
李 信:說得是。
(當下扮做了道人,跟著月朗,走了幾日,不見蹤跡。)
(來到一村中人家,李信與月朗進去化齋,正見一個和尚在裡頭吃酒。)
月 朗:(月朗輕輕對李信道)這和尚正是師父無塵。
(李信悄悄去叫了地方,把牌票與他看了,一同聞人去,李信一把拿住無塵道)
李 信:你殺人事發了,巡按老爺要你!
無 塵:(無塵說著心病,慌了手腳,看見李信是個道妝,叫道)齋公,我與你並無冤仇,何故首
我?
李 信:(李信撲地一掌打過去道)我把你這瞎眼的賊禿!我是齋公麼?(掀起衣服,把出腰牌來
(道)你睜著驢眼認認看!
(無塵曉得是公差,欲待要走,卻有一伙地方在那裡,料走不脫,軟軟地跟了出來。)
(看見了月朗,罵道)
無 塵:賊弟子,是你領到這裡的?
月 朗:官府押我出來,我自身也難保。你做了事,須自家當去,我替了你不成?
(李信一同地方押了無塵,伺候許公開堂,解進察院來。)
許襄毅:(許公問他)你為何殺了王秀才?
(無塵初時抵賴,只推不知。)
(用起刑法來,又叫尼姑真靜與他對質。)
真 靜:(真靜心裡也恨他)王秀才所許東西,止是對你說得,並不曾與別個講。你那時狠狠出門
,當夜就殺了,還推得那裡?
(李信又稟他在路上與徒弟月朗互相埋怨的說話。)
(許公叫起月朗來,也要夾他。)
月 朗:爺爺,不要夾得。如今首飾銀兩,還藏在寺中箱裡,只問師父便是。
無 塵:(無塵見滿盤托出,曉得枉熬刑法,不濟事了,遂把具情說出來道)委實一來忌他占住尼
姑,致得尼姑心變了,二來貪他這些財物,當夜到店裡去殺了這秀才,取了銀兩首飾是實
。
(畫了供狀,押去,取了八十兩原銀,首飾二付,封在曹州庫中,等待給主。)
(無塵問成死罪。)
(尼姑逐出庵舍,贖了罪,當官賣為民婦。)
(張善、李彪與和尚月朗俱供明無罪,釋放寧家。)
(這件事方好明白。)
(若非許公神明,豈不枉殺了人?正是)
(兩值命途乖,相遭各致猜。)
(豈知殺人者,原自色中來。)
(當下王惠稟領贓物,許公不肯)
許襄毅:你家兩個主人死了,贓物豈是與你領的?你快去原藉,叫了主人的兒子來,方誰領出。
(王惠只得叩頭而出。)
(走到張善店裡,大家叫一聲)
張 善:侮氣!虧青天大老爺追究得出來,不害了平人。
(張善燒了平安紙,反請王惠、李彪吃得大醉。)
王 惠:(王惠次日與李彪說)前有個兄弟到家接小主人,此時將到,我和你一同過西去迎他,就
便訪緝去。
(李彪應允。)
(王惠將主人棺蓋釘好了,交與張善看守。)
(自己收拾了包裹,同了李彪,望著家裡進發。)
(行至北直隸開州長垣縣地方,下店吃飯。)
(只見飯店裡走出一個人來,卻是前日家去的王恩。)
(王惠叫了一聲,兩下相見。)
王 恩:兩個小主人多在裡面。
(王惠進去叩見一臯、一夔,哭說)
王 惠:兩位老家主多沒有了。
(備述了這許多事故,三個人抱頭哭做一團。)
(哭了多時,李彪上前來勸,二個人卻認不得。)
王 惠:這是李牌頭,州裡差他來訪賊的。勞得久了,未得影蹤。今幸得接著小主人做一路兒行事
,也不枉了。目令兩棺俱停在開河,小人原匡小主們將到,故與李牌頭迎上來。曹州庫中
現有銀八十兩,首飾二副,要得主人們親到,才肯給領。只這一項,盤纏兩個棺木回去勾
了。只這五百兩一匣未有下落,還要勞著李牌頭。
王 恩:我去時,官人尚有偌多銀子,怎只說得這些?
王 惠:銀子多是大官人親手著落,前日我見只有得這些發出來,也曾疑心,問著大官人。大官人
回說:『我自藏得妙,到家便有。』今大官人已故,卻無問處了。
(王恩似信不信,來對一臯、一夔)
王 恩:許多銀兩,豈無下落?連王惠也有些信不得了。小主人記在心下,且看光景行去,道路之
間,未可發露。
(五個人出了店門,連王惠、李彪多回轉腳步,一起走路,重到開河來。)
(正行之間,一陣大風起處,捲得灰沙飛起,眼前對面不見,竟不知東西南北了。)
(五七人互相牽扭,信步行去。)
(到了一個村房,方才歇了足,定一定喘息。)
(看見風沙少靜,天色明朗了。)
(尋一個酒店,買碗酒吃再走。)
(見一酒店中,止有婦人在內。)
(王惠抬眼起來,見了一件物事,叫聲)
王 惠:奇怪!(即扯著李彪密密說道)你看店桌上這個匣兒,正是我們放銀子的,如何卻在這裡
?必有緣故了。
(一臯、一夔與王恩多來問道)
王一夔:說甚麼?
(王惠也一一說了。)
李 彪:這等,我們只在這家買酒吃,就好相腳手盤問他。
(一齊走至店中,分兩個座頭上坐了。)
婦 人:(婦人來問)客人打多少酒?
李 彪:不拘多少,隨意燙來。
王 惠:你家店中男人家那裡去了?
婦 人:我家老漢與兒子旺哥昨日去討酒錢,今日將到。
王 惠:你家姓甚麼?
婦 人:我家姓李。
王 惠:(王惠點頭道)慚愧!也有撞著的日子!(低低對眾人道)前日車戶正叫做李旺。我們且
坐在這裡吃酒。等他來認。
(五個人多磨槍備箭,只等拿賊。)
(到日西時,只見兩個人踉踉蹌蹌走進店來。)
234**時間: 地點:
(此時眾人已不吃了酒,在店閒坐。)
李 旺:(那兩個帶了酒意問道)你們一起是甚麼人?
(王惠認那後生的這一個,正是車戶李旺,走起身來一把扭住道)
王 惠:你認得我麼?
李 彪:(四人齊聲和道)我們多是拿賊的。
(李旺抬頭,認得是王惠,先自軟了。)
(李彪身邊取出牌來,明開著車戶李旺盜銀之事,把出鐵鏈來鎖了頸項)
李 彪:我們只管車戶裡打聽,你卻躲在這裡賣酒!
(連老兒也走不脫,也把繩來拴了。)
(李彪終久是衙門人手段,走到灶下取一根劈柴來,先把李旺打一個下馬威)
李 彪:銀子那裡去了?
(李旺是賊皮賊骨,一任打著,只不開口。)
王 惠:匣子贓證現在,你不說便待怎麼?
(正施為間,那店裡婦人一眼估著灶前地下,只管努嘴。)
(原來這婦人是李旺的繼母,李旺凶狠,不把娘來看待,這婦人巴不得他敗露的,不好說
(得,只做暗號。)
(一臯、一孌看見,叫王惠道)
王一臯:且慢著打!可從這地下掘看。
(王惠掉了李旺,奔來取了一把廚刀,依著指的去處,挖開泥來,泥內一堆白物。)
王 惠:(王惠喊道)在這裡了。
(王恩便取了匣子,走進來,將銀只記件數,放在匣中。)
(一臯、一夔將紙筆來寫個封皮封記了,對李彪道)
王一夔:有勞牌頭這許多時,今日幸得成功,人贓俱獲。我們一面解到州裡發落去。
(李彪又去叫了本處地方幾個人一路防送,一直到州裡來,州官將銀當堂驗過,收貯庫中
(,候解院過,同前銀一並給領。)
(李彪銷牌記功,就差他做押解,將一起人解到察院來。)
(許公開堂,帶進,稟說是王秀才的子姪一臯、一夔路上適遇盜銀賊人,同公差擒獲,一
(同解到事情。)
(遂將李旺打了三十,發州問罪,同僧人無塵一並結案。)
(李旺父親年老免科。)
(一臯、一夔當堂同遞領狀,求批州中同前入庫贓物,一並給發。)
(許公誰了,抬起眼來看見一臯、一夔,多少年俊雅,問他作何生理,稟說)
王一臯:多在學中。
(許公喜歡,吩咐道)
許襄毅:你父親不安本分,客死他鄉,幾乎不得明白。虧我夢中顯報,得了罪人。今你們路上無心
又獲原賊,似有神助,你二子必然有福。今得了銀子回去,各安心讀書向上,不可效前人
所為了。
王一臯:(二人叩謝流淚,就稟說道)生員每還有一言,父親未死之時,寄來家書,銀數甚多。今
被賊兩番所盜同貯州庫者,不過六百金。據家人王惠所言,此外止有二棺寄頓飯店,並無
所有,必有隱弊,乞望發下州中推勘前銀下落,實為恩便。
許襄毅:當初你父親隨行是那個?
王一夔:(二子道)只有這個王惠。
許襄毅:(許公便叫王惠)你小主說你家主死時,銀兩甚多,今在那裡了?
王 惠:前日著落銀兩,多是大主人王爵親手搬弄。後來只剩得這些上車,小人當時疑心,就問緣
故。主人說:『我有妙法藏了,但在家中,自然有銀。』今可惜主人被殺,就沒處問了。
小人其實不曉得。
許襄毅:你莫不有甚欺心藏匿之弊麼?
王 惠:小人孤身在此,途路上那裡是藏匿得的所在?況目下在張善店中時,主人還在,止得此行
李與棺木,是店家及推車人、公差李彪眾目所見的。小人那裡存得私?
許襄毅:前日王祿下棺時,你在面前麼?
王 惠:大主人道是日辰有犯,不許看見。
許襄毅:(許公笑一笑道)這不幹你事,銀子自在一處。(取一張紙來,不知寫上些甚麼,叫門子
(封好了,上面用顆印印著,付與二子道)銀子在這裡頭,但到家時開看,即有取銀之處
了。不可在此耽擱,又生出事端來。
(二子不敢再說,領了出來。)
(回到張善店中,看見兩個靈柩,一齊哭拜了一番。)
(哭罷,取了院批的領狀,到州中庫裡領這兩項銀子。)
(州官涼是同鄉,周全其事,衙門人不敢勒掯,一些不少,如數領了。)
(到店中將二十兩謝了張善一向停樞,且累他吃了官司。)
(就央他寫僱誠實車戶,車運兩柩回家。)
235**時間: 地點:
(明日置辦一祭,奠了兩柩。)
(祭物多與了店家與車腳夫,隨即起柩而行。)
(不則一日,到了家中。)
(舉家號啕,出來接著:
( 雄赳赳兩人次第去,四方方兩柩一齊來。)
(一般喪命多因色,萬里亡軀只為財)
236**時間: 地點:
(此時王爵、王祿的父母俱在堂,連祖公公歲貢知縣也還康健,聞得兩個小官人各接著父
(親棺柩回來,大家哭得不耐煩,慢慢說著彼中事體,致死根由,及許公判斷許多緣故。
()
(合家多感戴許公問得明白,不然幾乎一命也沒人償了。)
(其父問起餘銀、一臯。)
王一臯:因是余銀不見,稟告許公。許公發得有單,今既到家,可拆開來看了。(遂將前日所領印
(信小封,一齊拆開看時,上面寫道)銀數既多,非僕人可匿。爾父云藏之甚秘,必在棺
中。若慮開棺礙法,執此為照。
(看罷,王惠)
王 惠:當時不許我們看二官人下棺,後來蓋好了,就不見了許多銀子,想許爺之言,必然明見。
王 公:(其父道)既給了執照,況有我為父的在,開棺不妨。
(即叫王惠取器械來,悄悄將王祿靈樞撬開,只見身屍之旁,周圍多是白物。)
王 惠:(王惠叫道)好個許爺!若是別個昏官,連王惠也造化低了!
(一臯、一夔大家動手,盡數取了出來,眼同一兑,足足有三千五百兩。)
(內有一千,另是一包,上寫道:「還父母原銀」,餘包多寫「一臯、一夔均分」。)
(合家看見了這個光景,思量他們在外死的苦惱,一齊慟哭不禁,仍把棺木蓋好了,銀子
(依言分訖。)
(那個老知縣祖公見說著察院給了執照,開棺見銀之事,討枝香來點了,望空叩頭道)
王 公:虧得許公神明,仇既得報,銀又得歸。願他福祿無疆,子孫受享!
(舉家頂戴不盡。)
(可見世間刑獄之事,許多隱昧之情,一些遭次不得的。)
(有詩為證:
( 世間經目未為真,疑似由來易枉人。)
(寄語刑官須仔細,獄中盡有負冤魂。)
(第二十二卷 癡公子狠使噪脾錢 賢丈人巧賺回頭婿)
(最是富豪子弟,不知稼穡艱難。)
(悖入必然悖出,天道一理循環。)
237**時間: 地點:
(話說宋時汴京有一個人姓郭名信。)
(父親是內諸司官,家事殷富。)
(止生得他一個,甚是嬌養溺愛。)
(從小不教他出外邊來的,只在家中讀些點名的書。)
(讀書之外,毫釐世務也不要他經涉。)
(到了十六八歲未免要務了聲名,投拜名師。)
238**時間: 地點:
(其時有個察元中先生,是臨安人,在京師開館。)
(郭信的父親出了禮物,叫郭信從他求學。)
(那先生開館去處,是個僧房,頗極齊整。)
(郭家就賃了他旁舍三間,亦甚幽雅。)
(郭信住了,心裡不像意,道是不見華麗。)
(看了舍後一塊空地,另外去興造起來。)
(總是他不知數目,不識物料,憑著家人與匠作扶同破費,不知用了多少銀兩,他也不管
(。)
(只見造成了幾間,妝飾起來,弄得花簇簇的,方才歡喜住下了。)
(終日叫書童打掃門窗梁柱之類,略有點染不潔,便要匠人連夜換得過,心裡方掉得下。
()
(身上衣服穿著,必要新的,穿上了身,左顧右盼,嫌長嫌短。)
(甚處不慰貼,一些不當心裡,便別買緞匹,另要做過。)
(鞋襪之類,多是上好綾羅,一有微汙,便丟下另換。)
(至於洗過的衣服,決不肯再著的。)
239**時間: 地點:
(彼時有赴京聽調的一個官人,姓黃,表字德琬。)
(他的寓所,恰與郭家為鄰,見他行徑如此,心裡不然。)
(後來往來得熟了,時常好言勸他道)
黃德琬:君家後生年紀,未知世間苦辣。錢財人手甚難,君家雖然富厚,不宜如此枉費。日復一日
,須有盡時,日後後手不上了,悔之無及矣。
(郭信聽罷,暗暗笑他道)
郭 信:多是寒酸說話。錢財那有用得盡的時節?吾家田產不計其數,豈有後手不上之理?只是家
裡沒有錢鈔,眼孔子小,故說出這等議論,全不曉得我們富家行徑的。
(把好言語如風過耳,一毫不理,只依著自己性子行去不改。)
(黃公見說不聽,曉得是縱慣了的)
黃德琬:看他後來怎生結果!
(得了官,自別過出京去了,以後絕不相聞。)
(過了五年,有事幹又到京中來,問問舊鄰,已不見了郭家蹤跡。)
(偌大一個京師,也沒處查訪了。)
240**時間: 地點:
(一日,偶去拜訪一個親眷,叫做陳晨。)
(主人未出來,先叩門館先生出來陪著。)
(只見一個人葳葳蕤蕤踱將出來,認一認,卻是郭信。)
(戴著一頂破頭巾,穿著一身藍褸衣服,手臂顫抖抖的敘了一個禮,整椅而坐。)
(黃公看他臉上饑寒之色,殆不可言,惻然問道)
黃德琬:足下何故在此?又如此形狀?
郭 信:(郭信歎口氣道)誰曉得這樣事?錢財要沒有起來,不消用得完,便是這樣沒有了。
黃德琬:怎麼說?
郭 信:自別尊顏之後,家父不幸棄世。有個繼娶的晚母,在喪中磬捲所有,轉回娘家。第二日去
問,連這家多搬得走了,不知去向。看看家人,多四散逃去,剩得孑然一身,一無所有了
。還虧得識得幾個字,胡亂在這主家教他小學生度日而已。
黃德琬:家財沒有了,許多田業須在,這是偷不去的。
郭 信:平時不曾曉得田產之數,也不認得田產在那一塊所在。一經父喪,簿籍多不見了,不知還
有一畝田在那裡。
黃德琬:當初我曾把好言相勸,還記得否?
郭 信:當初接著東西便用,那管他來路是怎麼樣的?只道到底如此。見說道要惜費,正不知惜他
做甚麼。豈知今日一毫也沒來處了!
黃德琬:今日這邊所得束之儀多少?
郭 信:能有多少?每月千錢,不勾充身。圖得個朝夕餬口,不去尋柴米就好了。
黃 公:當時一日之用,也就有一年館資了。富家兒女到此地位,可憐!可憐!
(身邊恰帶有數百錢,盡數將來送與他,以少見故人之意。)
(少頃,主人出來,黃公又與他說了郭信出身富貴光景,教好看待他。)
(郭信不勝感謝,捧了幾百錢,就像獲了珍寶一般,緊緊收藏,只去守那冷板凳了。)
(看官,你道當初他富貴時節,幾百文只與他家賞人也不爽利。)
(而今才曉得是值錢的,卻又遲了。)
(只因幼年時不知稼穡艱難,以致如此。)
(到此地位,曉得值錢了,也還是有受用的。)
(所以說敗子回頭好作家也。)
(小子且說一回敗子回頭的正話)
(無端浪子昧持籌,偌大家緣一旦休。)
(不是丈人生巧計,夫妻怎得再同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