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 至 第一六〇
151**時間: 地點:
(忽然一日傍晚,小童笑嘻嘻的走來道)
青衣童:縣君請官人過來說話。
(宣教聽罷,忖道)
吳宣教:平日只是我去挨光,才設法得見面,並不是他著人來請我的。這番卻是先叫人來相邀,必
有光景。(因問小童道)縣君適才在那裡?怎生對你說叫你來請我的?
青衣童:適才縣君在臥房裡,卸了妝飾,重新梳裹過了,叫我進去,問說:『對門吳官人可在下處
否?』我回說:『他這幾時只在下處,再不到外邊去。』縣君道:『既如此,你可與我悄
悄請過來,竟到房裡來相見,切不可驚張。』如此吩咐的。
吳宣教:(宣教不覺踴躍道)依你說來,此番必成好事矣!
青衣童:我也覺得有些異樣,決比前幾次不同。只是一件,我家人口頗多,耳目難掩。日前只是體
面上往來,所以外觀不妨。今卻要到內室裡去,須瞞不得許多人。就是悄著些,是必有幾
個知覺,露出事端,彼此不便,需要商量。
吳宣教:你家中事體,我怎生曉得備細?須得你指引我道路,應該怎生才妥?
青衣童:常言道:『有錢使得鬼推磨。』世上那一個不愛錢的?你只多把些賞賜分送與我家裡人了
,我去調開了他每。他每各人心照,自然躲開去了,任你出入,就有撞見的也不說破了。
吳宣教:說得甚是有理,真可以築壇拜將。你前日說我是偷香老手,今日看起來,你也像個老馬泊
六了。
青衣童:好意替你計較,休得取笑!
(當下吳宣教拿出二十兩零碎銀兩,付與小童說道)
吳宣教:我須不認得宅上甚麼人,煩你與我分派一分派,是必買他們盡皆口靜方妙。
青衣童:這個在我,不勞吩咐。我先行一步,停當了眾人,看個動靜,即來約你同去。
吳宣教:快著些個。
(小童先去了,吳宣教急揀時樣齊楚衣服,打扮得齊整。)
(真個賽過潘安,強如宋玉。)
(眼巴巴只等小童到來,即去行事。)
(正是:
( 羅綺層層稱體裁,一心指望赴陽臺。)
(巫山神女雖相待,雲雨寧知到底諧。)
(說這宣教坐立不定,只想赴期。)
152**時間: 地點:
(須臾,小童已至)
青衣童:眾人多有了賄賂,如今一去,逕達寢室,毫無阻礙了。
(宣教不勝歡喜,整一整巾幘,灑一灑衣裳,隨著小童,便走過了對門。)
(不由中堂,在傍邊一條衖裡轉了一兩個灣曲,已倒臥房之前。)
(只見趙縣君嬾梳妝模樣,早立在簾兒下等候。)
(見了宣教,滿面堆下笑來,全不比日前的莊嚴了。)
趙縣君:請官人房裡坐地。
(一個丫鬟掀起門簾,縣君先走了進房,宣教隨後入來。)
(只是房裡擺設得精緻,爐中香煙馥郁,案上酒殽齊列。)
(宣教此時蕩了三魂,失了六魄,不知該怎麼樣好,只是低聲柔語道)
吳宣教:小子有何德能,過蒙縣君青盼如此?
趙縣君:一向承蒙厚情,今良宵無事,不揣特請官人清話片晌,別無他說。
吳宣教:小子客居旅邸,縣君獨守清閨,果然兩處寂寥。每遇良宵,不勝懷想。前蒙青絲之惠,小
子緊繫懷袖,勝如貼肉。今蒙寵召,小子所望,豈在酒食之類哉?
趙縣君:(縣君微笑道)休說閒話,且自飲酒。
(宣教只得坐了,縣君命丫鬟一面斟下熱酒,自己舉杯奉陪。)
(宣教三杯酒落肚,這點熱團團興兒直從腳跟下冒出天庭來,那裡按納得住?面孔紅了又
(白,白了又紅。)
(箸子也倒拿了,酒盞也潑翻了,手腳都忙亂起來。)
(覷個丫鬟走了去,連忙走過縣君這邊來,跪下)
吳宣教:縣君可憐見,急救小子性命則個!
趙縣君:(縣君一把扶起道)且休性急!妾亦非無心者,自前日博柑之日,便覺鍾情於子。但禮法
所拘,不敢自逞。今日久情深,清夜思動,愈難禁制,冒禮忘嫌,願得親近。既到此地,
決不教你空回去了。略等人靜後,從容同就枕席便了。
吳宣教:我的親親的娘!既有這等好意,早賜一刻之歡也是好的。叫小子如何忍耐得住?
趙縣君:(縣君笑道)怎恁地饞得緊?
(即喚丫鬟們快來收拾,未及一半,只聽得外面喧嚷,似有人喊馬嘶之聲,漸漸近前堂來
(了。)
(宣教方在神魂蕩颺之際,恰像身子不是自己的,雖然聽得有些詫異,沒工夫得疑慮別的
(,還只一味癡想。)
153**時間: 地點:
(忽然一個丫鬟慌慌忙忙撞進房來,氣喘喘的道)
丫 鬟:官人回來了!官人回來了!
趙縣君:(縣君大驚失色道)如何是好?快快收拾過了桌上的!
(即忙自己幫著搬得桌上罄淨。)
(宣教此時任是奢遮膽大的,不由得不慌張起來)
吳宣教:我卻躲在那裡去?
趙縣君:(縣君也著了忙道)外邊是去不及了。
(引著宣教的手,指著床底下道)
吳宣教:權躲在裡面去,勿得做聲!
(宣教思量走了出去便好,又恐不認得門路,撞著了人。)
(左右看著房中,卻別無躲處。)
(一時慌促,沒計奈何,只得依著縣君說話,望著床底一鑽,顧不得甚麼塵灰齷齪。)
(且喜床底寬闊,戰陡陡的蹲在裡頭,不敢喘氣。)
(一眼偷覷著外邊,那暗處望明處,卻見得備細。)
(看那趙大夫大踏步走進房來,口裡)
趙大夫:這一去不覺好久,家裡沒事麼?
(縣君著了忙的,口裡牙齒捉對兒廝打著)
趙縣君:家……家……家裡沒事。你……你……你如何今日才來?
趙大夫:家裡莫非有甚事故麼?如何見了我舉動慌張,語言失措,做這等一個模樣?
趙縣君:沒……沒……沒甚事故。
趙大夫:(大夫對著丫鬟問道)縣君卻是怎的?
丫 鬟:果……果……果然沒有甚麼怎……怎……怎的。
(宣教在牀下著急,恨不得替了縣君、丫鬟的說話,只是不敢爬出來。)
趙大夫:(大夫遲疑了一回道)好詫異!好詫異!
(縣君按定了性,才說得話兒囫圇,重複問道)
趙縣君:今日在那裡起身?怎夜間到此?
趙大夫:我離家多日,放心不下。今因有事在婺州,在此便道,暫歸來一看,明日五更就要起身過
江的。
(宣教聽得此言,驚中有喜,恨不得天也許下了半邊)
吳宣教:原來還要出去,卻是我的造化也!
趙縣君:可曾用過晚飯?
趙大夫:晚飯已在船上吃過,只要取些熱水來洗腳。
(縣君即命丫鬟安好了足盆,廚下去取熱水來傾在裡頭了。)
(大夫便脫了外衣,坐在盆間,大肆澆洗。)
(澆洗了多時,潑得水流滿地,一直淌進床下來。)
(因是地板房子,鋪牀處壓得重了,地板必定低些,做了下流之處。)
(那宣教正蹲在裡頭,身上穿著齊整衣服,起初一時極了,顧不得惹了灰塵,鑽了進去。
()
(而今又見水流來了,恐怕污了衣服,不覺的把袖子東收西斂,來避那些齷齪水,未免有
(些窸窸窣窣之聲。)
趙大夫:奇怪!床底下是甚麼響?敢是蛇鼠之類,可拿燈燭來照照。
(丫鬟未及答應,大夫急急揩抹乾淨,即伸手桌子上去取燭臺過來。)
(捏在手中,向床底下一看。)
(不看時萬事全休,這一看,好似:
( 霸王初入垓心內,張飛剛到灞陵橋。)
趙大夫:(大夫大吼一聲道)這是甚麼鳥人?躲在這底下?
趙縣君:(縣君支吾道)敢是個賊?
趙大夫:(大夫一把將宣教拖出來道)你看!難道有這樣齊整的賊?怪道方才見吾慌張,原來你在
家養奸夫!我去得幾時,你就是這等羞辱門戶!
(先是一掌打去,把縣君打個滿天星。)
(縣君啼哭起來,大夫喝教眾奴僕都來,此時小童也只得隨著眾人行止。)
(大夫叫將宣教四馬攢蹄,捆做一團。)
趙大夫:(聲言道)今夜且與我送去廂裡吊著,明日臨安府推問去!
(大夫又將一條繩來,親自動手也把縣君縛住道)
趙大夫:你這淫婦,也不與你干休!
(縣君只是哭,不敢回答一言。)
趙大夫:好惱!好惱!且煖酒來我吃著消悶!
(從人丫鬟們多慌了,急去灶上撮哄些嗄飯,熱酒拿來。)
(大夫取個大甌,一頭吃,一頭罵。)
(又取過紙筆,寫下狀詞,一邊寫,一邊吃酒。)
(吃得不少了,不覺懵懵睡去。)
趙縣君:(縣君悄悄對宣教道)今日之事固是我誤了官人,也是官人先有意向我,誰知隨手事敗。
若是到官,兩個多不好了,為之奈何?
吳宣教:多蒙縣君好意相招,未曾沾得半點恩惠,今事若敗露,我這一官只當斷送在你這冤家手裡
了。
趙縣君:沒奈何了,官人只是下些小心求告他。他也是心軟的人,求告得轉的。
154**時間: 地點:
(正說之間,大夫醒來,口裡又喃喃的罵道)
趙大夫:小的們打起火把,快將這賊弟子孩兒送到廂裡去!
(眾人答應一聲,齊來動手。)
(宣教著了急,喊道)
吳宣教:大夫息怒,容小子一言。小子不才,忝為宣教郎,因赴吏部磨勘,寓居府上對門。蒙縣君
青盼,往來雖久,實未曾分毫犯著玉體。今若到公府,罪犯有限,只是這官職有累。望乞
高抬貴手,饒過小子,容小子拜納微禮,贖此罪過罷!
趙大夫:(大夫笑道)我是個宦門,把妻子來換錢麼?
吳宣教:今日便壞了小子微官,與君何益?不若等小子納些錢物,實為兩便。小子亦不敢輕,即當
奉送五百千過來。
趙大夫:如此口輕,你一個官,我一個妻子,只值得五百千麼?
(宣教聽見論量多少,便道是好處的事了,滿口許道)
吳宣教:便再加一倍,湊做千緡罷。
(大夫還只是搖頭。)
趙縣君:(縣君在傍哭道)我只為買這官人的珠翠,約他來議價,實是我的不是。誰知撞著你來捉
破了,我原不曾點污,今若拿這官人到官,必然扳下我來。我也免不得到官對理,出乖露
醜,也是你的門面不雅。不如你看日前夫妻之面,寬恕了我,放了這官人罷!
趙大夫:(大夫冷笑道)難道不曾點污?
(眾從人與丫鬟們先前是小童賄賂過的,多來磕頭討饒道)
丫 鬟:其實此人不曾犯著縣君,只是暮夜不該來此,他既情願出錢贖罪,官人罰他重些,放他去
罷。一來免累此人官職,二來免致縣君出醜,實為兩便。
趙縣君:(縣君又哭道)你若不依我,只是尋個死路罷了!
(大夫默然了一晌,指著縣君道)
趙大夫:只為要保全你這淫婦,要我忍這樣贓污!
小 童:(小童忙攛到宣教耳邊廂低言道)有了口氣了,快快添多些,收拾這事罷。
吳宣教:錢財好處,放綁要緊。手腳多麻木了。
趙大夫:要我饒你,須得二千緡錢,還只是買那官做。羞辱我門庭之事,只當不曾提起,便宜得多
了。
吳宣教:(宣教連聲道)就依著是二千緡,好處!好處!
(大夫便喝從人,教且鬆了他的手。)
(小童急忙走去把索子頭解開,鬆出兩隻手來。)
(大夫叫將紙墨筆硯拿過來,放在宣教面前,叫他寫個不願當官的招伏。)
吳宣教:(宣教只得寫道)吏部候勘宣教郎吳某,只因不合闖入趙大夫內室,不願經官,情甘出錢
二千貫贖罪,並無詞說。私供是實。
(趙大夫取來看過,要他押了個字。)
(便叫放了他綁縛,只把
子拴了,叫幾個方才隨來家的戴大帽,穿一撒的家人,押了過
(對門來,取足這二千緡錢。)
155**時間: 地點:
(此時亦有半夜光景,宣教下處幾個手下人已此都睡熟了。)
(這些趙家人個個如狼似虎,見了好東西便搶,珠玉犀象之類,狼籍了不知多少,這多是
(二千緡外加添的。)
(吳宣教足足取勾了二千數目,分外又把些零碎銀兩送與眾家人,做了東道錢。)
(眾人方才住手。)
(賷了東西,仍同了宣教,押到家主面前交割明白。)
(大夫看過了東西,還指著宣教道)
趙大夫:便宜了這弟子孩兒!(喝叫)打出去!
(宣教抱頭鼠竄走歸下處,下處店家燈尚未熄。)
(宣教也不敢把這事對主人說,討了個火,點在房裡了,坐了一回,驚心方定。)
(無聊無賴,叫起個小廝來,盪些熱酒,且圖解悶。)
(一邊吃,一邊想道)
吳宣教:用了這幾時工夫,才得這個機會,再差一會兒也到手了。誰想卻如此不偶,反費了許多錢
財!(又自解道)還算造化哩。若不是趙縣君哭告,眾人拜求,弄得到當官,我這官做不
成了。只是縣君如此厚情厚德,又為我加此受辱。他家大夫說,明日就出去的,這倒還好
個機會。只怕有了這番事體,明日就使不在家,是必分外防守,未必如前日之便了。不知
今生到底能勾相傍否?
(心口相問,不覺潸然淚下,鬱抑不快,呵欠上來,也不脫衣服,到頭便睡。)
(只因辛苦了大半夜,這一睡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來。)
(走出店中舉目看去,對門趙家門也不關,簾子也不見了。)
(一望進去,直看到裡頭,內外洞然,不見一人。)
(他還懷著昨夜鬼胎,不敢進去,悄悄叫個小廝,一步一步挨到裡頭探聽。)
(直到內房左右看過,並無一個人走動蹤影。)
(只見幾間空房,連傢伙什物一件也不見了。)
(出來回覆了宣教。)
吳宣教:(宣教忖道)他原說今日要到外頭去,恐怕出去了,我又來走動,所以連家眷帶去了。只
是如何搬得這等罄淨?難道再不回來住了?其間必有緣故。
(試問問左右鄰人,才曉得趙家也是那裡搬來的,住得不十分長久。)
(這房子也只是賃下的,原非己宅,是用著美人之局,紮了火囤去了。)
(宣教渾如做了一個大夢一般,悶悶不樂,且到丁惜惜家裡消遣一消遣。)
(惜惜接著宣教,笑容可掬道)
丁惜惜:甚好風吹得貴人到此?
(連忙置酒相待。)
(飲酒中間,宣教頻頻的歎氣。)
丁惜惜:你向來有了心上人,把我冷落了多時。今日既承不棄到此,如何只是嗟歎,像有甚不樂之
處?
(宣教正是事在心頭,巴不得對人告訴,只得把如何對門作寓,如何與趙縣君往來,如何
(約去私期,卻被丈夫歸來拿住,將錢買得脫身,備細說了一遍。)
丁惜惜:(惜惜大笑道)你枉用癡心,落了人的圈套了。你前日早對我說,我敢也先點破你,不著
他道兒也不見得。我那年有一夥光棍將我包到揚州去,也假了商人的美妾,紮了一個少年
子弟千金,這把戲我也曾弄過的。如今你心愛的縣君,又不知是那一家歪剌貨也!你前日
瞞得我好,撇得我好,也教你受些業報。
(宣教滿臉羞慙,懊恨無已。)
(丁惜惜又只顧把說話盤問,見說道身畔所有剩得不多,䘕衏家本色,就不十分親熱得緊
(了。)
(宣教也覺怏怏,住了一兩晚,走了出來。)
(滿城中打聽,再無一些消息。)
(看看盤費不勾用了,等不得吏部改秩,急急走回故鄉。)
(親眷朋友曉得這事的,把來做了笑柄。)
(宣教常時忽忽如有所失,感了一場纏綿之疾,竟不及調官而終。)
(可憐吳宣教一個好前程的,著了這一些魔頭,不自尊重,被人弄得不尷尬,沒個收場。
()
156**時間: 地點:
(如今奉勸人冢子弟,血氣未定貪淫好色,不守本分不知利害的,宜以此為鑒!詩云:
( 一臠肉味不曾嘗,已盡纏頭罄橐裝。)
(盡道陷人無底洞,誰知洞口賺劉郎!)
(第十五卷 韓侍郎婢作夫人 顧提控掾居郎署)
(詩云:
( 曾聞陰德可回天,古往今來效灼然。)
(奉勸世人行好事,到頭原是自周全。)
157**時間: 地點:
(話說湖州府安吉州地浦灘有一居民,家道貧窘,因欠官糧銀二兩,監禁在獄。)
(家中只有一妻,抱著個一周未滿的小兒子度日,別無門路可救。)
(欄中畜養一豬,算計賣與客人,得價還官。)
(因性急銀子要緊,等不得好價,見有人來買,即便成交。)
(婦人家不認得銀子好歹,是個白晃晃的,說是還得官了。)
(客人既去,拿出來與銀匠鎔著錠子。)
銀 匠:(銀匠說)這是些假銀,要他怎麼?
婦 人:(婦人慌問)有多少成色在裡頭?
銀 匠:(銀匠道)那裡有半毫銀氣?多是鉛銅錫鑞裝成,見火不得的。
(婦人著了忙,拿在手中走回家來,尋思一回道)
婦 人:家中並無所出,止有此豬,指望賣來救夫,今已被人騙去,眼見得丈夫出來不成。這是我
不仔細上害了他,心下怎麼過得去?我也不要這性命了!(待尋各自盡,看看小兒子,又
(不捨得,發個狠道)罷!罷!索性抱了小冤家,同赴水而死,也免得牽掛。
(急急奔到河邊來,正待攛下去,恰好一個徽州商人立在那裡,見他忙忙投水,一把扯住
()
徽 商:清白後生,為何做此短見勾當?
婦 人:(婦人拭淚答道)事急無奈,只圖一死。
(因將救夫賣豬,誤收假銀之說,一一告訴。)
徽 商:既然如此,與小兒子何干?
婦 人:沒爹沒娘,少不得一死,不如同死了乾淨。
徽 商:(徽商惻然道)所欠官銀幾何?
婦 人:二兩。
徽 商:能得多少,壞此三條性命!我下處不遠,快隨我來,我捨銀二兩,與你還官罷。
(婦人轉悲作喜,抱了兒子,隨著徽商行去。)
(不上半里,已到下處。)
(徽商走入房,秤銀二兩出來,遞與婦人道)
徽 商:銀是足紋,正好還官,不要又被別人騙了。
(婦人千恩萬謝轉去,央個鄰舍同到縣裡,納了官銀,其夫始得放出監來。)
其 夫:(到了家裡問起道)那得這銀子還官救我?
婦 人:(婦人將前情述了一遍)若非遇此恩人,不要說你不得出來,我母子兩人已作黃泉之鬼了
。
(其夫半喜半疑,喜的是得銀解救,全了三命;疑的是婦人家沒志行,敢怕獨自個一時喉
(極了,做下了些不伶俐的勾當,方得這項銀子也不可知。)
(不然怎生有此等好人,直如此湊巧!口中不說破他,心生一計道)
其 夫:要見明白,須得如此如此。(問婦人道)你可認得那恩人的住處麼?
婦 人:隨他去秤銀的,怎不認得?
其 夫:既如此,我與你不可不去謝他一謝。
婦 人:正該如此。今日安息了,明日同去。
其 夫:等不得明日,今夜就去。
婦 人:為何不要白日裡去,到要夜間?
其 夫:我自有主意,你不要管我!
(婦人不好抝得,只得點著燈,同其夫走到徽商下處門首。)
158**時間: 地點:
(此時已是黃昏時候,人多歇息寂靜了。)
(其夫叫婦人扣門,婦人)
婦 人:我是女人,如何叫我黑夜敲入門戶?
其 夫:我正要黑夜試他的心事。
(婦人心下曉得丈夫有疑了,想到一個有恩義的人,到如此猜他,也不當人子!卻是恐怕
(丈夫生疑,只得出聲高叫。)
(徽商在睡夢間,聽得是婦入聲音)
徽 商:你是何人,卻來叫我?
婦 人:我是前日投水的婦人。因蒙恩人大德,救了吾夫出獄,故此特來踵門叩謝。
(看官,你道徽商此時若是個不老成的,聽見一個婦女黑夜尋他,又是施恩過來的,一時
(動了不良之心,未免說句把綽俏綽趣的話,開出門來撞見其夫,可不是老大一場沒趣,
(把起初做好事的念頭多弄髒了?)
(不想這個朝奉煞是有正經,聽得婦人說話,便厲聲道)
徽 商:此我獨臥之所,豈汝婦女家所當來!況昏夜也不是謝人的時節,但請回步,不必謝了。
(其夫聽罷,才把一天疑心盡多消散。)
婦 人:(婦人乃答道)吾夫同在此相謝。
(徽商聽見其夫同來,只得披衣下床,要來開門。)
(走得幾步,只聽得天崩地塌之聲,連門外多震得動。)
(徽商慌了自不必說,夫婦兩人多吃了一驚。)
(徽商忙叫小二掌火來看,只見一張臥床壓得四腳多折,滿床盡是磚頭泥土。)
(原來那一垛牆走了,一向床遮著不覺得,此時偶然坍將下來。)
(若有人在床時,便是銅筋鐵骨也壓死了。)
(徽商看了,伸了舌頭出來,一時縮不進去。)
(就叫小二開門,見了夫婦二人,反謝道)
徽 商:若非賢夫婦相叫起身,幾乎一命難存!
(夫婦兩人看見牆坍牀倒,也自大加驚異)
婦 人:此乃恩人洪福齊天,大難得免,莫非恩人陰德之報?
(兩相稱謝。)
(徽商留夫婦茶話少時,珍重而別。)
(只此一件,可見商人二兩銀子,救了母子兩命,到底因他來謝,脫了牆壓之厄,仍舊是
(自家救了自家性命一般,此乃上天巧於報德處。)
(所以古人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小子起初說:「到頭原是自周全」,並非誑語。)
(看官每不信,小子而今單表一個周全他人,仍舊周全了自己一段長話,作個正文。)
(有詩為證)
(有女顏如玉,酬德詎能足。)
(遇彼素心人,清操同秉燭。)
(蘭蕙保幽芳,移來貯金屋。)
(容臺粉署郎,一朝畀掾屬。)
(聖明重義人,報施同轉轂。)
(這段話文,出在弘治年間,直隸太倉州地方。)
(州中有一個吏典,姓顧名芳。)
(平日迎送官府出域,專在城外一個賣餅的江家做下處歇腳。)
(那江老兒名溶,是個老實忠厚的人,生意儘好,家道將就過得。)
(看見顧吏典舉動端方,容儀俊偉,不像個衙門中以下人,私心敬愛他。)
(每遇他到家,便以「提控」呼之,待如上賓。)
(江家有個嬤嬤,生得個女兒,名喚愛娘,年方十七歲,容貌非凡。)
(顧吏典家裡也自有妻子,便與江家內裡通往來,竟成了一家骨肉一般。)
(常言道:「一家飽暖千家怨」,江老雖不怎的富,別人看見他生意從容,衣食不缺,便
(傳說了千金、幾百金家事。)
(有那等眼光淺,心不足的,目中就著不得,不由得不妒忌起來。)
(忽一日江老正在家裡做活,只見如狼似虎一起捕人,打將進來,喝道)
捕 人:拿海賊!
(把店中家火打得粉碎。)
(江老出來分辨,眾捕一齊動手,一索子綑倒。)
(江嬤嬤與女兒顧不得羞恥,大家啼啼哭哭嚷將出來)
江 溶:是何事端?說個明白。
捕 人:崇明解到海賊一起,有江溶名字,是個窩家,還問什麼事端!
江 溶:(江老夫妻與女兒叫起撞天屈來)自來不曾出外,那裡認得什麼海賊?卻不屈殺了平人!
捕 人:不管屈不屈,到州裡分辨去,與我們無干。快些打發我們見官去!
(江老是個鄉子裡人,也不曉得盜情利害,也不曉得該怎的打發公差,合家只是一味哭。
()
(捕人每不見動靜,便發起狠來道)
捕 人:老兒奸詐,家裡必有贓物,我們且搜一搜!
(眾人不管好歹,打進內裡一齊動手,險些把地皮多翻了轉來,見了細軟便藏匿了。)
(江老夫妻、女兒三口,殺豬也似的叫喊,擂天倒地價哭。)
(捕人每揎拳裸手,耀武揚威。)
顧 芳:(正在沒擺佈處,只見一個人踱將進來,喝道)有我在此,不得無理!
(眾入定睛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州裡顧提控。)
捕 人:(大家住手道)提控來得正好,我們不要粗魯,但憑提控便是。
江 溶:(江老一把扯住提控道)提控,救我一救!
顧 芳:(顧提控問道)怎的起?
(捕人拿牌票出來看,卻是海賊指扳窩家,巡捕衙裡來拿的。)
顧 芳:賊指的事,多出仇口。此家良善,明是冤屈。你們為我面上,需要周全一分。
捕 人:提控在此,誰敢多話?只要吩咐我們,一面打點見官便是。
(提控即便主張江老支持酒飯魚肉之類,擺了滿桌,任他每狼餐虎嚥吃個盡情。)
(又摸出幾兩銀子做差使錢,眾捕人)
捕 人:提控吩咐,我們也不好推辭,也不好較量,權且收著。凡百看提控面上,不難為他便了。
顧 芳:列位別無幫襯處,只求遲帶到一日。等我先見官人替他分訴一番,做個道理,然後投牌,
便是列位盛情。
捕 人:這個當得奉承。
(當下江老隨捕人去了,提控轉身安慰他母子道)
顧 芳:此事只要破費,須有分辨處,不妨大事。
江 溶:(母子啼哭道)全仗提控搭救則個。
顧 芳:且關好店門,安心坐著,我自做道理去。
(出了店門,進城來,一逕到州前來見捕盜廳官人)
顧 芳:顧某有個下處主人江溶,是個良善人戶。今被海賊所扳,想必是仇家陷害。望乞爺臺為顧
某薄面周全則個。
捕 官:(捕官道)此乃堂上公事,我也不好自專。
顧 芳:堂上老爺,顧某自當稟明,只望爺台這裡帶到時,寬他這一番拷究。
捕 官:(捕官道)這個當得奉命。
159**時間: 地點:
(須臾,知州升堂,顧提控覷個堂事空便,跪下稟道)
顧 芳:吏典平日伏侍老爺,並不敢有私情冒稟。今日有個下處主人江溶,被海賊誣扳。吏典熟知
他是良善人戶,必是仇家所陷,故此斗膽稟明。望老爺天鑒之下,超豁無辜。若是吏典虛
言妄稟,罪該萬死。
知 州:盜賊之事,非同小可。你敢是私下受人買囑,替人講解麼?
顧 芳:(提控叩頭道)吏典若有此等情弊,老爺日後必然知道,吏典情願受罪。
知 州:待我細審,也聽不得你一面之詞。
顧 芳:老爺『細審』二字,便是無辜超生之路了。
(復叩一頭,走了下來。)
顧 芳:官人方才說聽不得一面之詞,我想人眾則公,明日約同同衙門幾位朋友,大家稟一聲,必
然聽信。
(是日拉請一般的十數個提控到酒館中坐一坐,把前事說了,求眾人明日幫他一說。)
(眾人平日與顧提控多有往來,無有不依的。)
(次日,捕人已將江溶解到捕廳,捕廳因顧提控面上,不動刑法,竟送到堂上來。)
(正值知州投文換牌,唱名點到江溶名字。)
(顧提控站在旁邊,又跪下來稟道)
顧 芳:這江溶即是小吏典昨日所稟過的,果是良善人戶。中間必有冤情,望老爺詳察。
知 州:(知州作色道)你兩次三回替人辨白,莫非受了賄賂,故敢大膽?
顧 芳:(提控叩頭道)老爺當堂明查,若是小吏典下處主人及有賄賂情弊,打死無怨!
(只見眾吏典多跪下來,稟道)
吏 典:委是顧某主人,別無情弊,眾吏典敢百口代保。
(知州平日也曉得顧芳行徑,是個忠直小心的人,心下有幾分信他的)
知 州:我審時自有道理。(便問江溶)這夥賊人扳你,你平日曾認得一兩個否?
江 溶:(江老兒叩頭道)爺爺,小的若認得一人,死也甘心。
知 州:他們有人認得你否?
江 溶:(江老兒道)這個小的雖不知,想來也未必認得小的。
知 州:這個不難。
(喚一個皁隸過來,教他脫下衣服與江溶穿了,扮做了皁隸。)
(卻叫皁隸穿了江溶的衣服,扮做了江溶。)
知 州:(吩咐道)等強盜執著江溶時,你可替他折證,看他認得認不得?
(皁隸依言與江溶更換停當,然後帶出監犯來。)
知 州:(知州問賊首道)江溶是你窩家麼?
賊 首:爺爺,正是。
(知州敲著氣拍,故意)
知 州:江溶怎麼說?
(這個皁隸扮的江溶,假著口氣道)
皁 隸:爺爺,並不幹小人之事。
(賊首看著假江溶,那裡曉得不是,一口指著道)
賊 首:他住在城外,倚著賣餅為名。專一窩著我們贓物,怎生賴得?
皁 隸:爺爺,冤枉!小的不曾認得他的。
賊 首:怎生不認得?我們長在你家吃餅,某處贓若干,某處贓若干,多在你家,難道忘了?
(知州明知不是,假意)
知 州:江溶是窩家,不必說了,卻是天下有名姓相同。(一手指著真江溶扮皁隸的道)我這個皁
隸,也叫得江溶,敢怕是他麼?
(賊首把皁隸一看,那裡認得?連喊道)
賊 首:爺爺,是賣餅的江溶,不是皁隸的江溶。
知 州:(知州又手指假江溶道)這個賣餅的江溶,可是了麼?
賊 首:正是。
(這個知州冷笑一聲,連敲氣拍兩三下,指著賊首道)
知 州:你這殺剮不盡的奴才!自做了歹事,又受人買囑,扳陷良善。
賊 首:(賊首連喊道)這江溶果是窩家,一些不差,爺爺!
知 州:(知州喝叫)掌嘴!
(打了十來下。)
知 州:還要嘴強,早是我先換過了,試驗虛實,險些兒屈陷平民。這個是我皁隸周才,你卻認做
了江溶,就信口扳殺他,這個扮皁隸的,正是賣餅江溶,你卻又不認得,就說道無干。可
知道你受人買囑來害江溶,原不曾認得江溶的麼!
(賊首低頭無語,只叫)
賊 首:小的該死!
(知州叫江溶與皁隸仍舊換過了衣服。)
(取夾棍來,把賊首夾起,要招出買他指扳的人來。)
(賊首是頑皮賴肉,那裡放在心上?任你夾打,只供稱是因見江溶殷實,指望扳賠贓物是
(實,別無指使。)
知 州:眼見得是江溶仇家所使,無得可疑。今這奴才死不肯招,若必求其人,他又要信口誣害,
反生株連。我只釋放了江溶,不根究也罷。
江 溶:(江溶叩頭)小的也不願曉得害小的的仇人,省得中心不忘,冤冤相結。
知 州:果然是個忠厚人。(提起筆來,把名字註銷,喝道)江溶無干,直趕出去!
(當下江溶叩頭不止,皁隸連喝)
皁 隸:快走!
(江溶如籠中放出飛鳥,歡天喜地出了衙門,衙門裡許多人撮空叫喜,擁住了不放。)
(又虧得顧提控走出來,把幾句話解散開了眾人,一同江溶走回家來。)
(江老兒一進門,便喚過妻女來道)
江 溶:快來拜謝恩人!這番若非提控搭救,險些兒相見不成了。
(三個人拜做一堆。)
顧 芳:自家家裡,應得出力。況且是知州老爺神明做主,與我無干,快不要如此!
江嬤嬤:(江嬤嬤便問老兒道)怎麼回來得這樣撇脫,不曾吃虧麼?
江 溶:(江老兒道)兩處俱仗提控先說過了,並不動一些刑法。天字號一場官司,今沒一些干涉
,竟自平淨了。
(江嬤嬤千恩萬謝。)
顧 芳:(提控立起身來道)你們且慢細講,我還要到衙門去謝謝官府去。
(當下提控作別自去了。)
(江老送了出門,回來對嬤嬤說)
江 溶:正是閉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誰想遭此一場飛來橫禍,若非提控出力,性命難保。今雖
然破費了些東西,幸得太平無事。我們不可忘恩德,怎生酬報得他便好?
江嬤嬤:我家家事向來不見怎的,只好度日。不知那裡動了入眼,被天殺的暗招此非災。前日眾捕
人一番擄掠,狼如打劫一般,細軟東西儘被抄扎過了,今日有何重物謝得提控大恩?
江 溶:便是沒東西難處,就湊得些少也當不得數,他也未必肯受,怎麼好?
江嬤嬤:我到有句話商量,女兒年一十七歲,未曾許人。我們這樣人家,就許了人,不過是村莊人
口。不若送與他做了妾,扳他做個婦婿,支持門戶,也免得外人欺侮。可不好?
江 溶:此事倒也好,只不知女兒肯不肯?
江嬤嬤:提控又青年,他家大娘子又賢惠,平日極是與我女兒說得來的,敢怕也情願。
(遂喚女兒來,把此意說了。)
江愛娘:此乃爹娘要報恩德,女兒何惜此身?
江 溶:雖然如此,提控是個近道理的人,若與他明說,必是不從。不若你我三人,只作登門拜謝
,以後就留下女兒在彼,他便不好推辭得。
江嬤嬤:言之有理。
(當下三人計議已定,拿本曆日來看,來日上吉。)
(次日起早,把女兒裝扮了。)
(江老夫妻兩個步行,女兒乘著小轎,擡進城中,竟到顧家來。)
顧 芳:(提控夫妻接了進去)何事光降?
江 溶:老漢承提控活命之恩,今日同妻女三口登門拜謝。
顧 芳:(提控夫妻道)有何大事,直得如此!且勞煩小娘子過來,一發不當。
江 溶:老漢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奉告,老漢前日若是受了非刑,死於獄底,留下妻女,不知流落
到甚處?今幸得提控救命重生,無恩可報。止有小女愛娘,今年正十七歲,與老妻商議,
送來與提控娘子鋪牀疊被,做個箕箒之妾。提控若不棄嫌麄醜,就此俯留,老漢夫妻終身
有托。今日是個吉日,一來到此拜謝,二來特送小女上門。
(提控聽罷,正色道)
顧 芳:老丈說那裡話!顧某若做此事,天地不容。
顧芳妻:(提控娘子道)難得老伯伯、乾娘、妹妹一同到此,且請過小飯,有話再說。
(提控一面吩咐廚下擺飯相待。)
(飲酒中間,江老又把前話提起,出位拜提控一拜道)
江 溶:提控若不受老漢之托,老漢死不瞑目。
(提控情知江老心切,暗自想道)
顧 芳:若不權且應承,此老心不肯住,又去別尋事端謝我,反多事了。且依著他言語,我日後自
有處置。
(飯罷,江老夫妻起身作別,吩咐女兒留住)
江 溶:你在此伏侍大娘。
(愛娘含羞忍淚,應了一聲。)
顧 芳:休要如此說!荊妻且權留小娘子盤桓幾日,自當送還。
(江老夫妻也道是他一時門面說話,兩下心照罷了。)
(兩口兒去得,提控娘子便請愛娘到裡面自己房裡坐了,又擺出細果茶品請他,吩咐走使
(丫鬟鋪設好一間小房,一床被臥。)
(連提控娘子心裡,也只道提控有意留住的,今夜必然趁好日同宿。)
(他本是個大賢惠不撚酸的人,又平日喜歡著愛娘,故此是件周全停當,只等提控到晚受
(用。)
(正是:
( 一朵鮮花好護持,芳菲只待賞花時。)
(等閒未動東君意,惜處重將帷幙施。)
(誰想提控是夜竟到自家娘子房裡來睡了,不到愛娘處去。)
顧芳妻:(提控娘子問道)你為何不到江小娘那裡去宿?莫要忌我。
顧 芳:他家不幸遭難,我為平日往來,出力救他。今他把女兒謝我,我若貪了女色,是乘人危處
,遂我欲心。與那海賊指扳,應捕搶擄肚腸有何兩樣?顧某雖是小小前程,若壞了行止,
永遠不吉。
(提控娘子見他說出咒來,知是真心。)
顧芳妻:(便道)果然如此,也是你的好處。只是日間何不力辭脫了,反又留在家中做甚?
顧 芳:江老兒是老實人,若我不允女兒之事,他又剜肉做瘡,別尋道路謝我,反為不美。他女兒
平日與你相愛,通家姊妹,留下你處住幾日,這卻無妨。我意欲就此看個中意的人冢子弟
,替他尋下一頭親事,成就他終身結果,也是好事。所以一時不辭他去,原非我自家有意
也。
顧芳妻:(提控娘子道)如此卻好。
(當夜無詞。)
160**時間: 地點:
(自此江愛娘只在顧家住,提控娘子與他如同親姐妹一般,甚是看待得好。)
(他心中也時常打點提控到他房裡的,怎知道:
(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
(直待他年榮貴後,方知今日不為差。)
(提控只如常相處,並不曾起一毫邪念,說一句戲語。)
(連愛娘房裡,腳也不屣進去一步。)
(愛娘初時疑惑,後來也不以為怪了。)
(提控衙門事多,時常不在家裡。)
(匆匆過了一月有餘,忽一日得閒在家中,對娘子道)
顧 芳:江小娘在家,初意要替他尋個人家,急切裡湊不著巧。而今一月多了,久留在此,也覺不
便。不如備下些禮物,送還他家。他家父母必然問起女兒相處情形,他曉得我心事如此,
自然不來強我了。
顧芳妻:(提控娘子道)說得有理。
(當下把此意與江愛娘說明瞭。)
(就備了六個盒盤,又將出珠花四朵,金耳環一雙,送與江愛娘插戴好。)
(一乘轎著個從人逕送到江老家裡來。)
(江老夫妻接著轎子,曉得是顧家送女兒回家,心裡疑道)
江 溶:為何叫他獨自個歸來?提控在家麼?
從 人:(從人道)提控不得工夫來,多多拜上阿爹,這幾時有慢了小娘子,今特送還府上。
(江老見說話蹺蹊,反懷著一肚子鬼胎道)
江 溶:敢怕有甚不恰當處。
(忙領女兒到裡邊坐了,同嬤嬤細問他這一月的光景。)
(愛娘把顧娘子相待甚厚,並提控不進房,不近身的事,說了一遍。)
江 溶:(江老呆了一晌道)長要來問個信,自從為事之後,生意淡薄,窮忙沒有工夫,又是素手
,不好上門。欲待央個人來,急切裡沒便處。只道你一家和睦,無些別話,誰想卻如此行
徑,這怎麼說?
江嬤嬤:敢是日子不好,與女兒無緣法,得個人解禳解禳便好。
江 溶:且等另揀個日子,再送去又做處。
江愛娘:(愛娘道)據女兒看起來,這顧提控不是貪財好色之人,乃是正人君子。我家強要謝他,
他不好推辭得,故此權留這幾時,誓不玷污我身。今既送了歸家,自不必再送去。
江 溶:雖然如此,他的恩德畢竟不曾報得,反住在他家打攪多時,又加添禮物送來,難道便是這
樣罷了?還是改日再送去的是。
(愛娘也不好阻當,只得憑著父母說罷了。)
(過了兩日,江老夫妻做了些餅食,買了幾件新鮮物事,辦著十來個盒盤,一罈泉酒,僱
(個擔夫挑了,又是一乘轎抬了女兒。)
(留下嬤嬤看家,江老自家伴送過顧家。)
(提控迎著江老,江老道其來意,提控作色道)
顧 芳:老丈難道不曾問及令嬡來?顧某心事,唯天可表,老丈何不見諒如此?此番決不敢相留,
盛惠謹領。令嬡不及款接,原轎請回。改日登門拜謝!
(江老見提控詞色嚴正,方知女兒不是誑語。)
(連忙出門止住來轎,叫他仍舊抬回家去。)
(提控留江老轉去茶飯,江老也再三辭謝,不敢叨領,當時別去。)
(提控轉來,受了禮物,出了盒盤,打發了腳擔錢,吩咐多謝去了。)
(進房對娘子說江老今日復來之意。)
顧芳妻:這個便老沒正經,難道前番不諧,今番有再諧之理?只是難為了愛娘,又來一番,不曾會
得一會去。
顧 芳:若等他下了轎,接了進來,又多一番事了,不如決絕回頭了的是。這老兒真誠,卻不見機
。既如此把女兒相纏,此後往來到也要稀疏了些。外人不知就裡,惹得造下議論來,反害
了女兒終身,是要好成歉了。
顧芳妻:說得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