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 至 第一四〇

131**時間: 地點:
    (明日早起來,區處家事,簡較莊租簿書,分毫不爽。)
    (親眷家聞知,多來看他,他與人寒溫款待,一如平日。)
    (人多叫他鬼小娘。)
    (養娘的父親就是劉家莊僕,見說此事,急來看看女兒。)
    (女兒見了,不認是父親,叫他的名字罵道)
養 娘:你去年還欠穀若干斛,何為不還?
    (叫當直的掌住了要打,討饒才住。)
    (如此者五年,直到後來劉秀才死了,養娘大叫一聲,驀然倒地,醒來仍舊如常。)
    (問他五年間事,分毫不知。)
    (看了身上衣服,不勝慙愧,急脫卸了,原做養娘本等去。)
    (可見世間鬼附生人的事極多,然只不過一時間事,沒有幾年價竟做了生人與人相處的。
    ()
    (也是他陰中撇劉秀才不下,又要照管家事,故此現出這般奇異來。)
    (怎說得個沒鬼?這個是借生人的了,還有個借死人的。)
    (說來時:
    (  直叫小膽驚欲死,任是英雄也汗流。)
    (只為滿腔怨抑事,一宵鬼話報心仇。)
    
    
132**時間: 地點:
    (話說會稽嵊縣有一座山,叫做鹿胎山。)
    (為何叫得鹿胎山?)
    
    
133**時間: 地點:
    (當時有一個陳惠度,專以射獵營生,到此山中,見一帶胎麀鹿,在面前走過。)
    (惠度腰袋內取出箭來,搭上了一箭射去,叫聲)
陳惠度:著!
    (不偏不側,正中了鹿的頭上。)
    (那隻鹿帶了箭,急急跑到林中,跳上兩跳,早把個小鹿生了出來。)
    (老鹿既產,便把小鹿身上血舐個乾淨了,然後倒地身死。)
    (陳惠度見了,好生不忍,深悔前業,拋弓棄矢,投寺為僧。)
    (後來鹿死之處,生出一樣草來,就名「鹿胎草」。)
    (這個山原叫得剡山,為此就改做鹿胎山。)
    (山上有個小庵,人只叫做鹿胎庵,這個庵苦不甚大。)
    (宋淳熙年間,有一僧號竹林,同一行者在裡頭居住。)
    (山下村里,名剡溪里,就是王子猷雪夜訪戴安道的所在。)
    (里中有個張姓的人家,家長新死,將入殯殮,來請庵僧竹林去做入棺功德。)
    (是夜裡的事。)
    (竹林叫行僮挑了法事經箱,隨著就去。)
    (時已日暮,走到半山中,只見前面一個人叫道)
直 諒:天色晚了,師父下山,到甚處去?
    (抬頭看時,卻是平日與他相好的一個秀才,姓直名諒,字公言。)
    (兩人相揖已畢,竹林)
竹 林:官人從何處來?小僧要山下人家去,怎麼好?
直 諒:小生從縣間至此,見天色已晚,將來投宿庵中,與師父清話。師父不下山去罷。
竹 林:山下張家主翁入殮,特請去做佛事,事在今夜。多年檀越人家,怎好不去得?只是官人已
    來到此,又沒有不留在庵中宿歇的。事出兩難,如何是好?
直 諒:我不宿此,別無去處。
竹 林:只不知官人有膽氣獨住否?
直 諒:我輩大丈夫,氣吞湖海,鬼物所畏,有甚沒膽氣處!你們自去,我竟到庵中自宿罷。
竹 林:如此卻好,只是小僧心上過意不去,明日歸來,罰做一個東道請罪罷。
直 諒:快去,快去,省得為我少得了襯錢,明日就將襯錢來破除也好。
竹 林:(竹林就在腰間解下鑰匙來付與直生)官人,你可自去開了門歇宿去,肚中饑餓時,廚中
    有糕餅,灶下有見成米飯,食物多有,隨你權宜吃用。將就過了今夜,明日絕早,小僧就
    回。托在相知,敢如此大膽,幸勿見責。
直 諒:(直生取笑道)不要開進門去,撞著了什麼避忌的人在裡頭,你放心不下。
竹 林:(竹林也笑道)山庵淺陋,料沒有婦女藏得,不妨,不妨。
直 諒:若有在裡頭,正好我受用他一夜。
竹 林:但憑受用,小僧再不吃醋。
    (大笑而別,竹林自下山去了。)
    (直生接了鑰匙,一逕踱上山來,端的好夜景:棲鴉爭樹,宿鳥歸林。)
    (隱隱鐘聲,知是禪關清梵;紛紛煙色,看他比屋晚炊。)
    (徑僻少人行,惟有樵夫肩擔下;山深無客至,並稀稚子候門迎。)
    (微茫幾點疏星,戶前相引;燦爛一鉤新月,木未來邀。)
    (室內知音,只是滿堂木偶;庭前好伴,無非對座金剛。)
    (若非德重鬼神欽,也要心疑魑魅至。)
    (直生走進庵門,竟趨禪室。)
    
    
134**時間: 地點:
    (此時明月如晝,將鑰匙開了房門,在佛前長明燈內點個火起來,點在房中了。)
    (到灶下看時,缽頭內有炊下的飯,將來鍋內熱一熱,又去傾瓶倒罐,尋出些筍乾木耳之
    (類好些物事來。)
直 諒:(笑道)只可惜沒處得幾杯酒吃吃。
    (把飯吃飽了,又去燒些湯,點些茶起來吃了,走入房中。)
    (掩上了門,展一展被,臥停當息了燈,到頭便睡。)
    (一時間睡不去,還在翻覆之際,忽聽得扣門響。)
    (直生自念庵僧此時正未歸來,鄰旁別無人跡,有何人到此?必是山魑木魅,不去理他。
    ()
    (那門外扣得轉急,直生本有膽氣,毫無怖畏,大聲)
直 諒:汝是何物,敢來作怪!
劉念嗣:小弟是山下劉念嗣,不是甚麼怪。
    (直生見說出話來,側耳去聽,果然是劉念嗣聲音,原是他相好的舊朋友,恍忽之中,要
    (起開門。)
直 諒:劉念嗣已死過幾時,這分明是鬼了。
    (不走起來。)
劉念嗣:你不肯起來放我,我自家會走進來。
    (說罷,只聽得房門矻矻有聲,一直走進房來。)
    (月亮裡邊看去,果然是一個人,踞在禪椅子上,肆然坐下。)
劉念嗣:(大呼道)公言!公言!故人到此,怎不起來相揖?
直 諒:你死了,為何到此?
劉念嗣:(鬼道)與足下往來甚久,我元不曾死,今身子見在,怎麼把死來戲我?
直 諒:我而今想起來,你是某年某月某日死的,我於某日到你家送葬,葬過了才回家的。你如今
    卻來這裡作怪,你敢道我怕鬼,故戲我麼?我是鐵漢子,膽氣極壯,隨你甚麼千妖百怪,
    我決不怕的!
劉念嗣:(鬼笑道)不必多言!實對足下說,小弟果然死久了。所以不避幽明,昏夜到此尋足下者
    ,有一腔心事,要訴與足下,求足下出一臂之力。足下許我,方才敢說。
直 諒:有何心事?快對我說。我念平日相與之情,倘可用力,必然盡心。
    (鬼歎息了一會,方說)
劉念嗣:小弟不幸去世,不上一年,山妻房氏即便改嫁。嫁也罷了,凡我所有箱匣貨財、田房文券
    ,席捲而去。我止一九歲兒子,家財分毫沒分。又不照管他一些,使他飢寒伶仃,在外邊
    乞丐度日。
    (說到此處,豈不傷心!便哽哽咽咽哭將起來。)
直 諒:(直生好生不忍)你今來見我之意,想是要我收拾你令郎麼?
劉念嗣:(鬼道)幽冥悠悠,徒見悲傷,沒處告訴,今特來見足下。要足下念平生之好,替我當官
    一說,申此冤恨。追出家財,付與吾子,使此子得以存活。我瞑目九泉之下,當效結草啣
    環之報。
    (直生聽罷,義氣憤憤)
直 諒:既承相托,此乃我身上事了。明日即當往見縣官,為兄申理此事。但兄既死無對證,只我
    口說有何憑據?
劉念嗣:(鬼道)我一一說來,足下須記得明白。我有錢若干,粟若干,布帛若干。在我妻身邊,
    有一細帳在彼減粧匣內,匙鑰緊繫身上。田若干畝,在某鄉。屋若干間,在某裡。俱有文
    契在彼房內紫漆箱中,時常放在床頂上。又有白銀五百兩,寄在彼親賴某家。聞得往取幾
    番,彼家不肯認帳,若得官力,也可追出。此皆件件有據,足下肯為我留心,不怕他少了
    。只是兒子幼小無能,不是足下幫扶,到底成不得事。
    (直生一一牢記,恐怕忘了,又叫他說了再說,說了兩三遍,把許多數目款項,俱明明白
    (白了。)
直 諒:我多已記得,此事在我,不必多言。只是你一向在那裡?今日又何處來?
劉念嗣:(鬼道)我死去無罪,不入冥司。各處遊蕩,看見家中如此情態。既不到陰司,沒處告理
    。陽間官府外,又不是鬼魂可告的,所以含忍至今。今日偶在山下人家赴齋,知足下在此
    山上,故特地上來表此心事,求懇出力,萬祈留神。
    (直生與他言來語去,覺得更深了,心裡動念道)
直 諒:他是個鬼,我與他說話已久,不要為鬼氣所侵,被他迷了。趁心裡清時,打發他去罷。(
    (因對他)劉兄所托既完,可以去了。我身子已倦,不要妨了我睡覺。
直 諒:(說罷,就不聽見聲響了,叫兩聲)劉兄!劉念嗣!
    (並不答應了。)
    (直生想道已去,揭帳看時,月光朦朧,禪椅之上,依然有個人坐著不動。)
直 諒:可又作怪,鬼既已去,此又何物?
    (大聲咳嗽,禪椅之物也依樣咳嗽。)
    (直生不理他,假意鼾呼,椅上之物也依樣鼾呼。)
    (及至仍前叫劉兄,他卻不答應。)
    (直生初時膽大,與劉鬼相問答之時,竟把生人待他一般,毫不為異。)
    
    
135**時間: 地點:
    (此時精神既已少倦,又不見說話了,卻只如此作影響,心裡就怕將起來。)
直 諒:(道)萬一走上床來,卻不利害!
    (急急走了下床,往外便跑。)
    (椅上之物,從背後一路趕來。)
    (直生走到佛堂中,聽得背後腳步響,想道)
直 諒:曾聞得人說,鬼物行步,但會直前,不能曲折。我今環繞而走,必然趕不著。
    (遂在堂柱邊繞了一轉。)
    (那鬼物踉蹌走不迭了,撲在柱上,就抱住不動。)
    (直生見他抱了柱,叫聲)
直 諒:慚愧!
    (一道煙望門外溜了,兩三步併作一步,一口氣奔到山腳下。)
    (天色已明,只見山下兩個人,前後走來,正是竹林與行僮。)
竹 林:(見了直生道)官人起得這等早!為甚恁地喘氣?
直 諒:(直生喘息略定)險些嚇死了人!
竹 林:為何呢?
    (直生把夜來的事,從頭說了一遍)
直 諒:你們撇了我在檀越家快活,豈知我在山上受如此驚怕?今我下了山,正不知此物怎麼樣了
    ?
竹 林:好教官人得知,我們撞著的事,比你的還希奇哩。
直 諒:難道還有奇似我的?
竹 林:我們做了大半夜佛事,正要下棺,搖動靈杵,念過真言,拋個頌子,揭開海被一看,正不
    知死人屍骸在那裡去了。合家驚慌了,前後找尋,並無影響。送斂的諸親多嚇得走了,孝
    子無頭可奔,滿堂鼎沸,連我們做佛事的,沒些意智,只得散了回來。你道作怪麼?
直 諒:(直生搖著頭道)奇!奇!奇!世間人事改常,變怪不一,真個是天翻地覆的事。若不眼
    見,說著也不信。
竹 林:官人你而今往那裡去?
直 諒:要尋劉家的兒子,與他說去。
竹 林:且從容,昨夜不曾相陪得,又吃了這樣驚恐,而今且到小庵裡坐坐,吃些早飯再處。
直 諒:我而今青天白日,便再去尋尋昨夜光景,看是怎的。
    (就同了竹林,一行三個一頭說,一頭笑,踱上山來。)
    (一宵兩地作怪,聞說也須驚懷。)
    (禪師不見不聞,未必心無罣礙。)
    (三人同到庵前,一齊抬起頭來。)
直 諒:原來還在此。
    (竹林看時,只見一個死人,抱住在堂柱上。)
    (行僮大叫一聲,把經箱撲的摜在地上了,連聲喊道)
行 僮:不好!不好!
竹 林:(竹林啐了一口道)有我兩人在此,怕怎的?且仔細看看著。
    (竹林把庵門大開,向亮處一看,叫聲)
竹 林:奇怪!
    (把個舌頭伸了出來,縮不進去。)
直 諒:昨夜與我講了半夜話後來趕我的,正是這個。依他說,只該是劉念嗣的屍首,今卻不認得
    。
竹 林:我仔細看他,分明像是張家主翁的模樣。敢就是昨夜失去的,卻如何走在這裡?
直 諒:這等,是劉念嗣借附了屍首來與我講話的了。怪道他說到山下人家赴齋來的,可也奇怪得
    緊!我而今且把他吩咐我的說話,一一寫了出來,省得過會忘記了些。
竹 林:你自做你的事。而今這個屍首在此,不穩便,我便知會張家人來認一認看。若認來不是,
    又作計較。
    (連忙叫行僮做些早飯,大家吃了,打發他下山張家去報信)
行 僮:山上有個死屍,抱在柱上,有些像老檀越,特來邀請親人去看。
    (張家兒子見說,急約親戚幾人飛也似到山上來認。)
鄰 人:(鄰里間聞得此說,盡道)稀奇!
    (不約而同,無數的隨著來看。)
    (但見:一會子鬧動了剡溪里,險些兒踹平了鹿胎庵。)
    
    
136**時間: 地點:
    (且說張家兒子走到庵中一看,柱上的果然是他父親屍首。)
    (號天拍地,哭了一場。)
    (哭罷,拜道)
張翁子:父親,何不好好入殮?怎的走到這個所在,如此作怪?便請到家裡去罷!
    (叫眾人幫了,動手解他下來,怎當得雙手緊抱,牢不可脫。)
    (欲用力拆開,又恐怕折壞了些肢體,心中不忍。)
    (舞弄了多時,再不得計較。)
    
    
137**時間: 地點:
    (此時山下來看的人越多了,內中有的)
鄰 人:新屍強魂,必不可脫,除非連柱子弄了家去。
    (張家是有力之家,便依著說話,叫些匠人把幾枝木頭,將屋樑支架起來。)
    (截斷半柱,然後連柱連屍,倒了下來,挺在木板上了,才偷得柱子出來。)
    (一面將木板紮縛了繩索,正要打抬他下山去,內中走出一個里正來道)
里 正:列位不可造次!聽小人一句說話,此事大奇,關係地方怪異,須得報知知縣相公,眼同驗
    看方可。
鄰 人:(眾人齊住了手)恁地時你自報去。
里 正:(里正道)報時須說此尸在本家怎麼樣不見了,幾時走到這庵裡,怎麼樣抱在這柱子上,
    說得備細,方可對付知縣相公。
張家人:(張家人)我們只知下棺時,揭開被來,不見了屍首。已後卻是庵裡師父來報,才尋得著
    。這裡的事,我們不知。
竹 林:小僧也因做佛事,同在張家,不知這裡的事。今早回庵,方才知道。這用裡自有個秀才官
    人,晚間在此歇宿,見他屍首來的。
    (此時直生已寫完了帳,走將出來道)
直 諒:晚間的事,多在小生肚裡。
里 正:(里正道)這等,也要煩官人見一見知縣相公,做個證見。
直 諒:我正要見知縣相公,有話說。
    (里正就齊了一班地方人,張家孝子扶從了扛尸的,直秀才自帶了寫的帳,一擁下山,同
    (到縣裡來。)
    
    
138**時間: 地點:
    (此時看的何止人山人海?嚷滿了縣堂。)
知 縣:(知縣出堂)何事喧嚷?
里 正:(里正同兩處地方一齊跪下)地方怪異,將來告明。
知 縣:有何怪異?
里 正:(里正道)剡溪里民家張某,新死入殮,屍首忽然不見。第二日卻在鹿胎山上庵中,抱住
    佛堂柱子。見有個直秀才在山中歇宿,見得來時明白。今本家連柱取下,將要歸家。小人
    們見此怪異,關係地方,不敢不報。故連作怪之尸,並一干人等,多送到相公臺前,憑相
    公發落。
知 縣:我曾讀過野史,死人能起,喚名『尸蹷』,也是人世所有之事。今日偶然在此,不足為異
    。只是直秀才所見來的光景,是怎麼樣的?
直 諒:大人所言『尸蹷』固是,但其間還有好些緣故。此尸非能作怪,乃一不平之鬼,借此尸來
    托小生求申理的。今見大人,當以備陳。只是此言未可走洩,望大人主張,發落去了這一
    干人,小生別有下情實告。
    (知縣見他說得有些因由,便叫該房與地方取詞立案,打發張家親屬領尸歸殮,各自散去
    (,單留著直生問說備細。)
直 諒:小生有個舊友劉念嗣,家事儘也溫飽,身死不多時,其妻房氏席捲家資,改嫁後夫,致九
    歲一子流離道路。昨夜鬼扣山庵,與小生訴苦,各言其妻所掩沒之數及寄頓之家,朗朗明
    白。要小生出身代告大人臺下,求理此項。小生義氣所激,一力應承,此鬼安心而去。不
    想他是借張家新尸附了來的,鬼去尸存,小生覺得有異,離了房門走出,那尸就來趕逐小
    生,遇柱而抱。幸已天明,小生得脫。故地方見此異事,其實乃友人這一點不平之怨氣所
    致。今小生記其所言,滿錄一紙,大人臺鑒,照此單款為小生一追,使此子成立。不枉此
    鬼苦苦見托之意,亦是大人申冤理枉,救困存孤之大德也。
知 縣:(知縣聽罷)世間有此薄行之婦,官府不知,乃使鬼來求申,有愧民牧矣!今有煩先生做
    個證明,待下官盡數追取出來。
直 諒:待小生去尋著其子,才有主腦。
知 縣:追明瞭家財,然後尋其子來給還,未為遲也,不可先漏機關。
直 諒:大人主張極當。
    (知縣叫直生出外邊伺候,密地僉個小票,竟拿劉念嗣原妻房氏到官。)
    (原來這個房氏,小名恩娘,體態風流,情性淫蕩。)
    (初嫁劉家,雖則家道殷厚,爭奈劉生稟賦羸弱,遇敵先敗,儘力奉承,終不愜意。)
    (所以得虛怯之病,三年而死。)
    (劉家並無翁姑伯叔之親,只憑房氏作主。)
    (守孝終七,就有些耐不得,未滿一年,就嫁了本處一個姓幸的,叫做幸德,到比房氏小
    (三五歲。)
    (少年美貌,精力強壯,更善抽添之法,房氏才知有人道之樂。)
    (只恨丈夫死得遲了幾年,所以一家所有,盡情拿去奉承了晚夫,連兒子多不顧了。)
    (兒子有時去看他,他一來怕晚夫嫌忌,二來兒子漸長,這些與晚夫恣意取樂光景,終是
    (礙眼,只是趕了出來。)
    (「劉家」二字已怕人提起了。)
    (不料青天一個霹靂,縣間竟來拿起劉家原妻房氏來。)
    (驚得個不知頭腦,與晚夫商量道)
房恩娘:我身上無事,如何縣間來拿我?他票上有『劉家』二字,莫非有人唆哄小業種告了狀麼?
    (及問差人討票看,竟不知原告是那個,卻是沒處躲閃,只得隨著差人到衙門裡來。)
    (幸德雖然跟著同去,票上無名,不好見官,只帶得房氏當面。)
知 縣:(知縣見了房氏)你是劉念嗣的原妻麼?
房恩娘:當先在劉家,而今的丈夫,叫做幸德。
知 縣:誰問你後夫!你只說前夫劉念嗣身死,他的家事怎麼樣了?
房恩娘:原沒什麼大家事,死後兒子小,養小婦人不活,只得改嫁了。
知 縣:你丈夫托夢於我,說你捲擄家私,嫁了後夫。他有許多東西在你手裡,我一一記得的,你
    可實招來。
    (房氏心中不信,賴道)
房恩娘:委實一些沒有。
    (知縣叫把拶來拶了指,房氏忍著痛還說沒有。)
知 縣:我且逐件問你,你丈夫說,有錢若干,粟若干,布若干在你家,可有麼?
房恩娘:沒有。
知 縣:田在某鄉,屋在某里,可有麼?
房恩娘:沒有。
知 縣:你丈夫說,錢物細帳,在減粧匣內,匙鑰在你身邊。田房文契在紫漆箱中,放於床頂上。
    如此明白的,你還要賴?
    (房氏起初見說著數目,已自心慌,還勉強只說沒有,今見如此說出海底眼來,心中驚駭
    (道)
知 縣:是丈夫夢中告訴明白的!
    (便就遮飾不出了,只得叩頭道)
房恩娘:誰想老爺知得如此備細,委實件件真有的。
    (知縣就喚鬆了拶,登時押去,取了那減粧與紫漆箱來,當堂開看,與直生所寫的無一不
    (對。)
知 縣:(又問道)還有白銀五百兩寄在親眷賴某家,可有的麼?
房恩娘:也是有的,只為賴家欺小婦人是偷寄的東西,已後去取,推三阻四,不肯拿出來還了。
知 縣:這個我自有處。
    (當下點一個差役,押了那婦人去尋他劉家兒子同來回話。)
    (又吩咐請直秀才講來,知縣對直生道)
知 縣:多被下官問將出來了,與先生所寫一一皆同,可見鬼之有靈矣。今已押此婦尋他兒子去了
    ,先生也去,大家一尋,若見了,同到此間,當面退給家財與他,也完先生一場為友的事
    。
直 諒:(直生謝道)此乃小生分內事,就當出去找尋他來。
    (直生去了。)
    (知縣叫牢內取出一名盜犯來,密密吩咐道)
知 縣:我帶你到一家去,你只說劫來銀兩,多寄在這家裡的。只這等說,我寬你幾夜鎖押,賞你
    一頓點心。
賊 犯:(賊犯道)這家姓甚麼?
知 縣:姓賴。
賊 犯:(賊犯道)姓得好!好歹賴他家娘罷了。
    (知縣立時帶了許多緝捕員役,押鎖了這盜犯,一逕抬到這賴家來。)
    (賴家是個民戶,忽然知縣相公抬進門來,先已慌做一團。)
    (只見眾人役簇擁知縣中間坐了,叫賴某過來,賴某戰兢兢的跪倒。)
知 縣:你良民不要做,卻窩頓盜贓麼?
賴 某:小人頗知禮法,極守本分的,怎敢幹此非為之事?
知 縣:(知縣指著盜犯道)見有這賊招出姓名,說有現銀千兩,寄在你家,怎麼賴得?
    (賴某正要認看何人如此誣他,那盜犯受過吩咐,口裡便喊道)
賊 犯:是有許多銀兩藏在他家的。
賴 某:(賴某慌了道)小人不曾認得這個人的,怎麼誣得小人?
賊 犯:口說無憑,左右動手前後搜著!賴某也自去做眼,不許乘機搶匿物事!
    (那一干如狼似虎的人,得了口氣,打進房來,只除地皮不翻轉,把箱籠多搬到官面前來
    (。)
    (內中一箱沉重,知縣叫打開來看。)
    (賴某曉得有銀子在裡頭的,著了急,就喊道)
賴 某:此是親眷所寄。
知 縣:也要開看。
    (打將開來,果然滿箱白物,約有四五百兩。)
知 縣:這個明是盜贓了。
賊 犯:(盜犯也趁口喊道)這正是我劫來的東西。
賴 某:此非小人所有,乃是親眷人家寡婦房氏之物。他起身再醮,權寄在此,豈是盜贓?
知 縣:信你不得,你寫個口詞到縣驗看!
    (賴某當下寫了個某人寄頓銀兩數目明白,押了個字,隨著到縣間來。)
    (卻好房氏押出來,尋著了兒子,直生也撞見了,一同進縣裡回話。)
知 縣:(知縣叫賴某過來道)你方才說銀兩不是盜贓,是房氏寄的麼?
賴 某:是。
知 縣:寄主今在此,可還了他,果然盜情與你無干,趕出去罷。
    (賴某見了房氏,對口無言,只好直看。)
    (用了許多欺心,卻被賺了出來,又吃了一個虛驚,沒興自去了。)
    (知縣喚過劉家兒子來看了,對直生道)
知 縣:如此孩子,正好提攜。而今帳目文券俱已見在,只須去交點明白,追出銀兩也給與他去,
    這已後多是先生之事了。
直 諒:大人神明,奸欺莫遁。亡友有知,九泉啣感。此子成立之事,是亡友幽冥見托,既仗大人
    申理,若小生有始無終,不但人非,難堪鬼責。
知 縣:先生誠感幽冥,故貴友猶相托。今鬼語無一不真,亡者之靈與生者之誼,可畏可敬。豈知
    此一場鬼怪之事,卻勘出此一案來,真奇聞也!
    (當下就押房氏與兒子出來,照帳目交收了物事,將文契查了田房,一一踏實僉管了,多
    (是直生與他經理。)
    (一個乞丐小廝,遂成富室之子。)
    (固是直生不負所托,也全虧得這一夜鬼話。)
    
    
139**時間: 地點:
    (彼時晚夫幸德見房氏說是前夫托夢與知縣相公,故知得這等明白,心中先有些害怕,夫
    (妻二人怎敢違拗一些?後來曉得鬼來,活現了一夜,托與直秀才的,一發打了好些寒噤
    (。)
    (略略有些頭疼腦熱,就生疑惑。)
    (後來破費了些錢鈔,薦度了幾番,方得放心。)
    (可見人雖已死,鬼不可輕負也。)
    (有詩為證:
    (  何緣世上多神鬼?只為人心有不平。)
    (若使光明如白日,縱然有鬼也無靈。)
    (第十四卷 趙縣君喬送黃柑 吳宣教乾償白鏹)
    (詩云:
    (  睹色相悅人之情,個中原有真緣分。)
    (只因無假不成真,就裡藏機不可問。)
    (少年鹵莽浪貪淫,等閒踹入風流陣。)
    (饅頭不吃惹身羶,也俗傳名紮火囤。)
    (聽說世上男貪女愛,謂之風情。)
    (只這兩個字,害的人也不淺、送的人也不少。)
    (其間又有奸詐之徒,就在這些貪愛上面,想出個奇巧題目來。)
    (做自家妻子不著,裝成圈套,引誘良冢子弟,詐他一個小富貴,謂之「紮火囤」。)
    (若不是識破機關,硬浪的郎君,十個著了九個道兒。)
    (記得有個京師人靠著老婆吃飯的,其妻塗脂抹粉,慣賣風情,挑逗那富家郎君。)
    (到得上了手的,約會其夫,只做撞著,要殺要剮,直等出財買命,饜足方休,被他弄得
    (也不止一個了。)
    (有一個潑皮子弟深知他行徑,佯為不曉,故意來纏。)
    (其妻與了他些甜頭,勾引他上手,正在床裡作樂,其夫打將進來。)
    (別個著了忙的,定是跳下床來,尋躲避去處。)
    (怎知這個人不慌不忙,且把他妻子摟抱得緊緊的,不放一些寬鬆。)
    (伏在肚皮上,大言道)
潑 皮:不要嚷亂!等我完了事再講。
    (其妻子豬也似喊起來,亂顛亂推,只是不下來。)
    (其夫進了門,揎起帳子,喊道)
其 夫:幹得好事!要殺!要殺!
    (將著刀背放在頸子上,捩了一捩,卻不下手。)
潑 皮:(潑皮道)不必作腔,要殺就請殺。小子固然不當,也是令正約了來的。死便死做一處,
    做鬼也風流,終不然獨殺我一個不成?
    (其夫果然不敢動手,放下刀子,拿起一個大桿杖來,喝道)
其 夫:權寄顆驢頭在頸上,我且痛打一回。
    (一下子打來,那撥皮溜撒,急把其妻番過來,早在臀脊上受了一杖。)
其 妻:(其妻又喊道)是我,是我!不要錯打了!
潑 皮:(潑皮道)打他不錯,也該受一杖兒。
    (其夫假勢頭已過,早已發作不出了。)
潑 皮:老兄放下性子,小子是個中人,我與你熟商量。你要兩人齊殺,你嫂子是搖錢樹,料不捨
    得。若拋得到官,只是和姦,這番打破機關,你那營生弄不成。不如你捨著嫂子與我往來
    ,我公道使些錢鈔,幫你買煤買米,若要紮火囤,別尋個主兒弄弄,須靠我不著的。
    (其夫見說出海底眼,無計可奈,沒些收場,只得住了手,倒縮了出去。)
    (潑皮起來,從容穿了衣服,對著婦人叫聲)
潑 皮:聒噪!
    (搖搖擺擺竟自去了。)
    (正是:
    (  強中更有強中手,得便宜處失便宜。)
    (恰是富冢子弟郎君,多是嬌嫩出身,誰有此潑皮膽氣、潑皮手段!所以著了道兒。)
    (宋時向大理的衙內向士肅,出外拜客,喚兩個院長相隨到軍將橋,遇個婦人,鬢髮蓬鬆
    (,涕泣而來。)
    (一個武夫,著青紵絲袍,狀如將官,帶劍牽驢,執著皮鞭。)
    (一頭走一頭罵那婦人,或時將鞭打去,怒色不可犯。)
    (隨後就有健卒十來人,抬著幾杠箱籠,且是沉重,跟著同走。)
    (街上人多立駐看他,也有說的,也有笑的。)
    (士肅不知其故,方在疑訝,兩個院長笑道)
院 長:這番經紀做著了。
士 肅:(士肅問道)怎麼解?
院 長:(院長道)男女們也試猜,未知端的。衙內要知備細,容打聽的實來回話。
    (去了一會,院長來了,回說詳細。)
    (原來浙西一個後生官人,到臨安赴銓試,在三橋黃家客店樓上下著。)
    (每下樓出入,見小房青簾下有個婦人行走,姿態甚美。)
    (撞著了多次,心裡未免欣動。)
官 人:(問那送茶的小童道)簾下的是店中何人?
小 童:(小童攢著眉頭道)店中被這婦人累了三年了。
官 人:(官人驚道)卻是為何?
小 童:前歲一個將軍,帶著這個婦人,說是他妻子,要住個潔淨房子。住了十來日,就要到那裡
    近府去,留這妻子守著房臥行李,說道去半個月就好回來。自這一去,沓無信息。起初婦
    人自己盤纏,後來用得沒有了,苦央主人家說:『賒了吃時,只等家主回來算還。』主人
    辭不得,一日供他兩番,而今多時了,也供不起了。只得替他募化著同寓這些客人,輪次
    供他,也不是常法,不知幾時才了得這孽債。
官 人:(官人聽得滿心歡喜)我要見他一見,使得麼?
小 童:是好人家妻子,丈夫又不在,怎肯見人?
官 人:既缺衣食,我尋些吃口物事送他,使得麼?
小 童:這個使得。
    (官人急走到街上茶食大店裡,買了一包蒸酥餅,一包果餡餅。)
    (在店家討了兩個盒兒裝好了,叫小童送去。)
店 家:(說道)樓上官人聞知娘子不方便,特意送此點心。
    (婦人受了,千恩萬謝。)
    
    
140**時間: 地點:
    (明日婦人買了一壺酒,妝著四個菜碟,叫小童來答謝,官人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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