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２１＊＊時間： 地點：
（且說燕山形勝，左環滄海，右擁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濟。）
（向稱天府之國，暫為夷主所都。）
２２＊＊時間： 地點：
（此時燕山正是耶律部落稱尊之所，宋時呼之為北朝，相與為兄弟之國。）
（蓋自石晉以來，以燕、雲一十六州讓與彼國了。）
（從此漸染中原教化，百有餘年。）
（所以夷狄名號向來只是單于、可汗、贊普、郎主等類，到得遼人，一般稱帝稱宗，以至
（官員職名大半與中國相參。）
（衣冠文物、百工技藝，竟與中華無二。）
（遼國最好的是弈棋，若有第一等高棋，稱為國手，便要遣進到南朝請人比試。）
（曾有一個王子最高，進到南朝。）
（這邊棋院待詔顧思讓也是第一手，假稱第三手，與他對局。）
（以一著解兩征，至今棋譜中傳下鎮神頭勢。）
（王子贏不得顧待詔，問通事說是第三手。）
（王子願見第一，這邊回他道）
南朝人：贏得第三，方見第二，贏得第二，方見第一。今既贏不得第三，尚不得見第二，怎能勾見
得第一？
（王子只道是真，歎口氣）
遼王子：我北朝第一手贏不得南朝第三手，再下棋何幹！
（摔碎棋枰，伏輸而去。）
（卻不知被中國人瞞過了，此是已往的話。）
（只說那時遼國圍棋第一稱國手的乃是一個女子，名為妙觀。）
（有親王保舉，受過朝廷冊封為女棋童。）
（設個棋肆，教授門徒。）
（你道如何教授？蓋圍棋三十二法，皆有定名：有「衝」、有「幹」、有「綽」、有「約
（」、有「飛」、有「關」、有「劄」、有「粘」、有「頂」、有「尖」、有「覷」、有
（「門」、有「打」、有「斷」、有「行」、有「立」、有「捺」、有「點」、有「聚」
（、有「蹺」、有「挾」、有「拶」、有「嶭」、有「刺」、有「勒」、有「撲」、有「
（征」、有「劫」、有「持」、有「殺」、有「鬆」、有「盤」，妙觀以此等法傳授於人
（。）
（多有王侯府中送將男女來學棋，以及大家小戶少年好戲欲學此道的，盡來拜他門下，不
（記其數，多呼妙觀為師。）
（妙觀亦以師道自尊，粧模做樣，盡自矜持，言笑不苟。）
（也要等待對手，等閒未肯嫁人。）
（卻是棋聲傳播，慕他才色的嚥乾了涎唾，只是不能勝他，也沒人敢啟齒求配。）
（空傳下個美名，受下許多門徒，晚間師父娘只是獨宿而已。）
（有一首詞單道著妙觀好處）
（麗質本來無偶，神機早已通玄。）
（枰中舉國莫爭先，女將馳名善戰。）
（玉手無慙國手，秋波合喚秋仙。）
（高居師席把棋傳，石作門生也眩。）
（右詞寄〈西江月〉）
２３＊＊時間： 地點：
（話說國能自稱小道人，游到燕山，在飯店中歇下。）
（已知妙觀是國手的話，留心探訪。）
（只見來到肆前，果然一個少年美貌的女子，在那裡點指㩇腳教人下棋。）
（小道人見了，先已飛去了三魂，走掉了七魄，恨不得雙手抱住了他做一點兩點的事。）
周國能：且未可露機，看他著法如何？
（呆呆地袖著手，在旁冷眼廝覷。）
（見他著法還有不到之處，小道人也不說破。）
（一連幾日，有些耐不得了，不覺口中囁嚅，逗露出一兩著來。）
（妙觀出於不意，見指點出來的多是神著，抬眼看時，卻是一個小夥兒，又是道家粧扮的
（，情知有些詫異，心裡疑道）
妙 觀：那裡來此異樣的人？
（忍著只做不倸，只是大剌剌教徒弟們對局。）
（妙觀偶然指點一著，小道人忽攘臂爭道）
周國能：此一著未是勝著，至第幾路必然受虧。
（果然下到其間，一如小道人所說。）
妙 觀：（妙觀心驚道）奇哉此童！不知自何處而來？若再使他在此觀看，形出我的短處，在為人
師，卻不受人笑話？
妙 觀：（大聲喝道）此係教棋之所，是何閒人？亂入廝混？
（便叫兩個徒弟，把小道人㩳了出來，不容觀看。）
周國能：（小道人冷笑道）自家棋低，反要怪人指教，看你躲得過我麼？
（反了手踱了出來，私下想道）
周國能：好個美貌女子！棋雖非我比，女人中有此也不易得。只在這幾個黑白子上定要賺他到手，
倘不如意，誓不還鄉！
周國能：（走到對門，問個老者道）此間店房可賃與人否？
老 者：賃來何用？
周國能：因來看棋，意欲賃個房兒住著，早晚偷學他兩著。
老 者：好好！對門女棋師是我國中第一手，說道天下無敵的。小師父小小年紀，要在江湖上雲遊
，正該學他些著法。老漢無兒女，止有個老娘縫紉度日，也與女棋師往來得好。此門面房
空著，專一與遠來看棋的人閒坐，趁幾文茶錢的。小師父要賃，就打長賃了也好。
（小道人就在袖裡摸出包來，揀一塊大些的銀子，與他做了定錢。）
（抽身到飯店中，搬取行囊，到這對門店中安下。）
（鋪設已定，見店中有見成堊就的木牌在那裡，他就與店主人說，要借來寫個招牌。）
老 者：要招牌何用？莫非有別樣高術否？
周國能：也要在此教教下棋，與對門棋師賽一賽。
老 者：不當人子，那裡還討個對手麼！
周國能：你不要管，只借我牌便是。
老 者：牌自空著，但憑取用，只不要惹出事來，做了話靶。
周國能：不妨，不妨。
（就取出文房四寶來，磨得墨濃，蘸得筆飽，揮出一張牌來，豎在店面門口。）
（只因此牌一出，有分交：絕技佳人望枰而納款，遠來遊客出手以成婚。）
（你道牌上寫的是甚話來？他寫道）
周國能：汝南小道人手談，奉饒天下最高手一先。
老 者：（老者看見了）天下最高手你還要饒他先哩！好大話，好大話！只怕見我女棋師不得。
周國能：正要饒得你女棋師，才為高手。
（老者似信不信，走進裡面去，把這些話告訴老嬤。）
老 嬤：遠方來的人敢開大口，或者有些手段也不見得。
老 者：點點年紀，那裡便有什麼手段？
老 嬤：有智不在年高，我們女棋師又是有年紀的麼？
老 者：我們下著這樣一個人與對門作敵，也是一場笑話。且看他做出便見。
２４＊＊時間： 地點：
（不說他老口兒兩下唧噥，且說這邊立出牌來，早已有人報與妙觀得知。）
（妙觀見說寫的是「饒天下最高手」，明是與他放對的了。）
（情知是昨日看棋的小夥，心中好生忿忿不平，想道）
妙 觀：我在此擅名已久，那裡來這個小冤家，來尋我們的錯處？發個狠，要就與他決個勝負。（
（又轉一個念頭道）他昨日看棋時，偶然指點的著數多在我意想之外。假若與他決一局，
幸而我勝，劈破他招牌，趕他走路不難。萬一輸與他了，此名一出，那裡還顯得有我？此
事不可造次，須著一個先探一探消息再作計較。
（妙觀有個弟子張生，是他門下最得意的高手，也是除了師父再無敵手的。）
妙 觀：（妙觀喚他來）對門汝南小道人口說大話，未卜手段虛實。我欲與決輸贏，未可造次。據
汝力量，已與我爭不多些兒了。汝可先往一試，看汝與彼優劣，便可以定彼棋品。
（張生領命而出，走到小道人店中，就枰求教。）
（張生讓小道人是客，小道人）
周國能：小牌上有言在前，遮末是高手也要饒他一先，決不自家下起。若輸與足下時，受讓未遲。
（張生只得佔先下了。）
（張生窮思極想方才下得一著，小道人只隨手應去，不到得完局，張生已敗。）
張 生：（張生拱手伏輸道）客藝果高，非某敵手，增饒一子，方可再請教。
（果然擺下二子，然後請小道人對下。）
（張生又輸了一盤。）
張 生：（張生心服）還饒不住，再增一子。
（增至三子，然後張生覺得鬆些，恰恰下個兩平。）
（看官聽說：凡棋有敵手，有饒先，有先兩。）
（受饒三子，厥品中中，未能通幽，可稱用智。）
（受得國手三子饒的，也算是高強了。）
（只為張生也是妙觀門下出色弟子，故此還掙得來。）
（若是別一個，須動手不得，看來只是小道人高得緊了。）
周國能：（小道人三局後對張生道）足下之棋也算高強，可見上國一斑矣。不知可有堪與小道對敵
的請出一個來，小道情願領教。
（張生曉得此言是搦他師父出馬，不敢應答，作別而去。）
張 生：（來到妙觀跟前密告道）此小道人技藝甚高，怕吾師也要讓他一步。
（妙觀搖手，戒他不可說破，惹人恥笑。）
２５＊＊時間： 地點：
（自此之後，妙觀不敢公然開肆教棋。）
（旁人見了標牌，已自驚駭，又見妙觀收斂起來。）
（那張生受饒三子之說，漸漸有人傳將開去，正不知這小道人與妙觀果是高下如何？自有
（這些好事的人三三兩兩議論，有的）
好事者：我們棋師不與較勝負，想是不放他在眼裡的了。
好事者：他牌上明說饒天下最高手一先，我們棋師難道忍得這話起，不與爭雄？必是個有些本領的
，棋師不敢造次出頭。
好事者：我們棋師現是本國第一手，並無一個男人贏得他的，難道別處來這個小小道人便恁地高強
不成？是必等他兩個對一對局，定個輸贏來我們看一看，也是著實有趣的事。
好事者：（又一個）妙是妙，他們豈肯輕放對？是必眾人出些利物與他們賭勝，才弄得成。
胡大郎：（內中有個胡大郎）妙！妙！我情願助錢五十千。
支公子：（支公子道）你出五十千，難道我又少得不成？也是五十千！
（其餘的也有認出十千、五千的，一時湊來，有了二百千之數。）
（眾人就推胡大郎做個收掌之人，斂出錢來多支付與他，就等他約期對局，臨時看輸贏對
（付發利物，名為「保局」，此也是賭勝的舊規。）
２６＊＊時間： 地點：
（其時眾人議論已定，胡大郎等利物齊了，便去兩邊約日比試手段。）
（果然兩邊多應允了，約在第三日午時在大相國寺方丈內對局。）
（眾人散去，到期再會。）
（女棋童妙觀得了此信，雖然應允，心下有些虛怯）
妙 觀：利物是小事，不爭與他賭勝。一下子輸了，枉送了日前之名！此子遠來作客，必然好利，
不如私下買囑他，求他讓我些兒，我明收了利物，暗地加添些與他，他料無不肯的。怎得
個人來與我通此信息便好？
（又怕弟子們見笑，不好商量得。）
（思量對門店主老嬤常來此縫衣補裳的，小道人正下在他家，何不央他來做個引頭說合這
（話也好？算計定了，魆地著個女使招他來說話。）
（老嬤聽得，便三腳兩步走過對門來，見了妙觀）
老 嬤：棋師娘子，有何吩咐？
（妙觀直引他到自己臥房裡頭坐下了，妙觀開口道）
妙 觀：有件事要與嬤嬤商量則個。
老 嬤：何事？
妙 觀：汝南小道人正在嬤嬤家裡下著，奴有句話要嬤嬤說與他。嬤嬤好說得麼？
老 嬤：他自恃棋高，正好來與娘子放對。我見老兒說道：『眾人出了利物，約看後日對局』。娘
子卻又要與他說甚麼話？
妙 觀：正為對局的事要與嬤嬤商量。奴在此行教已久，那個王侯府中不喚奴是棋師？尋遍一國沒
有奴的對手，眼見得手下收著許多徒弟哩。今遠來的小道人卻說饒盡天下的大話，奴曾教
最高手的弟子張生去試他兩局，回來說他手段頗高。眾人要看我們兩下本事，約定後日放
對，萬一輸與他了，一則喪了本朝體面，二則失了日前名聲，不是耍處。意欲央嬤嬤私下
與他說說，做個人情，讓我些個。
老 嬤：娘子只是放出日前的本事來贏他方好，怎麼折了志氣反去求他？況且見賭著利物哩，他如
何肯讓？
妙 觀：利物是小事，他若肯讓奴贏了，奴一毫不取，私下仍舊還他。
老 嬤：他贏了你棋，利物怕不是他的？又討個大家喝聲采不好？卻明輸與你了，私下受這些說不
響的錢，他也不肯。
妙 觀：奴再於利物之外，私下贈他五十千。他與奴無仇，且又不是本國人，聲名不關什麼干係。
得了若干利物，又得了奴這些私贈，也勾了他了。只要嬤嬤替奴致意於他，說奴已甘伏，
不必在人前贏奴，出奴之醜便是。
老 嬤：說便去說，肯不肯只憑得他。
妙 觀：全仗嬤嬤說得好些，肯時奴自另謝嬤嬤。
老 嬤：對門對戶，日前相處面上，甚麼大事說起謝來！
（嘻嘻的笑了出去。）
（走到家裡，見了小道人，把妙觀邀去的說話一十一五對他說了。）
（小道人見說罷，便滿肚子癢起來）
周國能：好！好！天送個老婆來與我了。小子雖然年幼遠遊，靠著些小技藝，不到得少了用度，那
錢財頗不稀罕，只是旅邸孤單。小娘子若要我相讓時，須依得我一件事，無不從命。
老 嬤：可要怎生？
周國能：（小道人喜著臉道）媽媽是會事的，定要說出來？
老 嬤：（老媽道）說得明白，咱好去說。
周國能：日裡人面前對局，我便讓讓他；晚間要他來被窩裡對局，他須讓讓我。
老 嬤：不當人子！後生家討便宜的話莫說！
周國能：不是討便宜。小子原非貪財帛而來，所以住此許久，專慕女棋師之顏色耳！嬤嬤為我多多
致意，若肯客我半晌之歡，小子甘心詐輸，一文不取。若不見許，便當儘著本事對局，不
敢容情。
老 嬤：言重，言重！老身怎好出口？
周國能：你是婦道家，對女人講話有甚害羞？這是他喉急之事，便依我說了，料不怪你。（說罷，
（便深深一喏道）事成另謝媒人。
老 嬤：（老嬤笑道）小小年紀，倒好老臉皮。說便去說，萬一討得罵時，需要你賠禮。
周國能：包你不罵的。
（老嬤只得又走將過對門去。）
（妙觀正在心下虛怯，專望回音。）
（見了老嬤，臉上堆下笑來道）
妙 觀：有煩嬤嬤尊步，所說的事可聽依麼？
老 嬤：老身磨了半截舌頭，依倒也依得，只要娘子也依他一件事。
妙 觀：遮莫是甚麼事？且說將來。奴依他便了。
老 嬤：若是娘子肯依，倒也不費本錢。
妙 觀：果是甚麼事？
老 嬤：（老嬤直道）這件事，易則至易，難時至難。娘子恕老身不知進退的罪，方好開口。
妙 觀：奴有事相央，嬤嬤儘著有話便說，豈敢有嫌？
（老嬤又假意推讓了一回，方才帶笑說道）
老 嬤：小道人隻身在此，所慕娘子才色兼全，他陰溝洞裡想天鵝肉吃哩！
（妙觀通紅了臉，半晌不語。）
老 嬤：娘子不必見怪，這個原是他妄想，不是老身撰造出來的話。娘子怎生算計，回他便了。
妙 觀：我起初原說利物之外再贈五十千，也不為輕鮮，只可如此求他了。肯讓不肯讓，好歹回我
便了，怎胡說到這個所在？羞人答答的。
老 嬤：老身也把娘子的話一一說了。他說道：『原不稀罕錢財，只要娘子允此一事，甘心相讓，
利物可以分文不取。』叫老身就沒法回他了，所以只得來與娘子直說。老身也曉得不該說
的，卻是既要他相讓，他有話，不敢隱瞞。
妙 觀：嬤嬤，他分明把此話挾制著我，我也不好回得。
老 嬤：若不回他，他對局之時決不容情。娘子也要自家算計。
（妙觀見說到對局，肚子裡又怯將起來，想著說到這話，又有些氣不分，思量）
妙 觀：叵耐這沒廉恥的小弟子孩兒！我且將計就計，哄他則個。（對老娘道）此話羞人，不好直
說。嬤嬤見他，只含糊說道：『若肯相讓，自然感德非淺，必當重報。』就是了。
（嬤嬤得了此言，想道）
老 嬤：如此說話，便已是應承的了。我且在裡頭撮合了他兩口，必有好處到我。
（千歡萬喜，就轉身到店中來，把前言回了小道人。）
（小道人少年心性，見說有些口風兒，便一團高興，皮風騷癢起來）
周國能：雖然如此，傳言送語不足為憑，直待當面相見親口許下了，方無番悔。
（老嬤只得又去與妙觀說了。）
（妙觀有心求他，無言可辭，只得約他黃昏時候燈前一揖為定。）
（是晚，老嬤領了小道人逕到妙觀肆中客座裡坐了。）
（妙觀出來相見，拜罷，小道人開口道）
周國能：小子雲遊到此，見得小娘子芳客，十分僥倖。
妙 觀：奴家偶以小藝擅名國中，不想遇著高手下臨。奴家本不敢相敵，爭奈眾心欲較勝負，不得
不在班門弄斧。所有奉求心事已托店主嬤嬤說過，萬望包容則個。
周國能：小娘子吩咐，小子豈敢有違！只是小子仰慕小娘子已久，所以在對寓棲遲，不忍捨去。今
客館孤單，若蒙小娘子有見憐之心，對局之時，小子豈敢不揣自逞？定當周全娘子美名。
妙 觀：若得周全，自當報德，決不有負足下。
（小道人笑容滿面，作揖而謝道）
周國能：多感娘子美情，小子謹記不忘。
妙 觀：多蒙相許，一言已定。夜晚之間，不敢親送，有煩店主嬤嬤伴送過去罷。
（叫丫鬟另點個燈，轉進房裡來了。）
（小道人自同老嬤到了店裡，自想）
周國能：適間親口應承，這是探囊取物，不在話下的了。
（只等對局後圖成好事不題。）
（到了第三日，胡大郎早來兩邊邀請對局，兩人多應允了。）
（各自打扮停當，到相國寺方丈裡來。）
（胡大郎同支公子早把利物擺在上面張桌兒上，中間一張桌兒放著一個白銅鑲邊的湘妃竹
（棋枰，兩個紫檀筒兒，貯著黑白兩般雲南窰棋子。）
（兩張椅東西對面放著，請兩位棋師坐著交手，看的人只在兩橫長凳上坐。）
（妙觀讓小道人是客，坐了東首，用著白棋。）
（妙觀請小道人先下子，小道人）
周國能：小子有言在前，這一著先要饒天下最高手，決不先下的。直待贏得過這局，小子才占起。
妙 觀：（妙觀只得拱一拱道）恕有罪，應該低者先下了。
（果然妙觀手起一子，小道人隨手而應。）
（正是：
（ 花下手閒敲，出楸枰，兩下交。）
（爭先布擺妝圈套，單敲這著，雙關那著，聲遲思入風雲巧。）
（笑山樵，從交柯爛，誰識這根苗。）
（右調〈黃鶯兒〉）
（小道人雖然與妙觀下棋，一眼偷覷著他容貌，心內十分動火，想著他有言相許，有意讓
（他一分，不盡情攻殺，只下得個兩平。）
（算來白子一百八十著，小道人認輸了半子。）
（這一番卻是小道人先下起了，少時完局。）
（他兩人手下明白，已知是妙觀輸了。）
旁 人：（旁邊看的嚷道）果然是兩個敵手，你先我輸，我先你輸，大家各得一局。而今只看這一
局以定輸贏。
（妙觀見第二番這局覺得力量掤拽，心裡有些著忙。）
（下第三局時，頻頻以目送情，小道入會意，仍舊東支西吾，讓他過去。）
（臨了收拾了官著，又是小道人少了半子，大家齊聲喝采道）
旁 人：還是本國棋師高強，贏了兩局也！
（小道人只不則聲，呆呆看著妙觀。）
胡大郎：（胡大郎便對小道人道）只差半子，卻算是小師父輸了。小師父莫怪！
（忙忙收起了利物，一同眾人哄了女棋師妙觀到肆中，將利物支付，各自散去。）
（小道人自和一二個相識尾著眾人閒話而歸。）
旁 人：（有的問他道）那裡不爭出了這半子？卻算做輸了一局，失了這些利物。
（小道人只是冷笑不答。）
（眾人恐怕小道人沒趣，多把話來安慰他，小道人全然不以為意。）
（到了店中，看的送的，多已散去。）
老 嬤：（店中老嬤便出來問道）今日賭勝的事卻怎麼了？
周國能：應承過了說話，還捨得放本事贏他？讓他一局過去，幫襯他在眾人面前生光采，只好是這
樣湊趣了。
老 嬤：（老嬤笑道）這等卻好。他不忘你的美情，必有好處到你，帶挈老身也興頭則個。
（小道人口裡與老嬤說話，一心想著佳音，一眼對著對門盼望動靜。）
２７＊＊時間： 地點：
（此時天色將晚，小道人恨不得一霎時黑下來。）
（直到點燈時候，只見對面肆裡撲地把門關上了。）
（小道人著了急，對老嬤道）
周國能：莫不這小妮子負了心？有煩嬤嬤往彼處探一探消息。
老 嬤：不必心慌，他要瞞生入眼哩！再等一會，待人靜後沒消息，老身去敲開門來問他就是。
周國能：全仗嬤嬤作成好事。
２８＊＊時間： 地點：
（正說之間，只聽得對過門環璫的一響，走出一個丫鬟來，逕望店裡走進。）
（小道人猶如接著一紙九重恩赦，心裡好不僥倖，只聽他說甚麼好話出來。）
丫 鬟：（丫鬟向嬤嬤道了萬福）侍長棋師小娘子多多致意嬤嬤，請嬤嬤過來說話則個。
（老嬤就此同行，起身便走。）
周國能：（小道人趕著附耳道）嬤嬤精細著。
老 嬤：不勞吩咐。
（帶著笑臉，同丫鬟去了。）
（小道人就像熱地上蚰蜒，好生打熬不過，禁架不定。）
（正是：
（ 眼盼捷旌旗，耳聽好消息。）
（著得遂心懷，願彼觀音力。）
２９＊＊時間： 地點：
（卻說老嬤隨了丫鬟走過對門，進了肆中，只見妙觀早已在燈下笑臉相迎，直請至臥房中
（坐地，開口謝道）
妙 觀：多承嬤嬤周全之力，日間對局，僥倖不失體面。今要酬謝小道人相讓之德，原有言在先的
，特請嬤嬤過來，支付利物並謝禮與他。
老 嬤：娘子花朵兒般後生，恁地會忘事？小道人原說不稀罕財物的，如何又說利物謝禮的話？
妙 觀：（妙觀假意失驚道）除了利物謝禮，還有什麼？
老 嬤：前日說過的，他一心想慕娘子，諸物不愛，只求圓成好事，娘子當面許下了他。方才叮囑
了又叮囑，在家盼望，真似渴龍思水哩！娘子如何把話說遠了？
妙 觀：（妙觀變起臉來道）休得如此胡說！奴是清清白白之人，從來沒半點邪處，所以受得朝廷
冊封，王親貴戚供養，偌多門生弟子尊奉。那裡來的野種，敢說此等污言！教他快些息了
妄想，收此利物及謝禮過去，便宜他多了。
（說罷，就指點丫鬟將日間收來的二百貫文利物一盤托出，又是小匣一個放著五十貫的謝
（禮，交付與老嬤道）
妙 觀：有煩嬤嬤將去，交付明白。
（分外又是三兩一小封，送與老嬤做辛苦錢。）
妙 觀：（說道）有勞嬤嬤兩下週全，些小微物，勿嫌輕鮮則個。
（那老嬤是個經紀人家眼孔小的人，見了偌多東西，心裡先自軟了。）
（又加自己有些油水，想道）
老 嬤：許多利物，又添上謝禮，真個不為少了。那個小夥兒也該心滿意足，難道只癡心要那話不
成？且等我回他去看。（便對妙觀道）多蒙娘子賞賜，老身只得且把東西與他再處。只怕
他要說娘子失了信，老身如何回他？
妙 觀：奴家何曾失甚麼信？原只說自當重報，而今也好道不輕了。
（隨喚兩個丫鬟捧著這些錢物，跟了老嬤送在對門去。）
妙 觀：（吩咐）放下便來，不要停留！
（兩個丫鬟領命，同老嬤三人共拿了禮物，逕往對門來。）
（果然丫鬟放下了物件，轉身便走。）
（小道人正在盼望之際，只見老嬤在前，丫鬟在後，一齊進門，料到必有好事到手。）
（不想放下手中東西，登時去了，正不知是甚麼意思，忙問老嬤道）
周國能：怎的說了？
老 嬤：（老嬤指著桌上物件道）謝禮已多在此了，收明便是，何必再問！
周國能：那個稀罕謝禮？原說的話要緊！
老 嬤：要緊！要緊！你要緊他不要緊！叫老娘怎處？
周國能：說過的話怎好賴得？
老 嬤：他說道原只說自當重報，並不曾應承甚的來，叫我也不好替你討得嘴。
周國能：如此混賴，是白白哄我讓他了。
老 嬤：見放著許多東西，白也不算白了。只是那話，且消停消停，抹乾了嘴邊這些頑涎，再做計
較。
周國能：嬤嬤休如此說！前日是與小子覷面講的話，今日他要賴將起來。嬤嬤再去說一說，只等小
子今夜見他一見，看他當面前怎生悔得！
老 嬤：方才為你磨了好一會牙，他只推著謝禮，並無些子口風。而今去說也沒幹，他怎肯再見你
！
周國能：前日如何去一說，就肯相見？
老 嬤：須知前日是求你的時節，作不得難。今事體已過，自然不同了。
周國能：（小道人歎口氣道）可見人情如此！我枉為男子，反被這小妮子所賺。畢竟在此守他個破
綻出來，出這口氣！
老 嬤：且收拾起了利物，慢慢再看機會商量。
（當下小道人把錢物併疊過了，悶悶過了一夜。）
（有詩為證：
（ 親口應承總是風，兩家黑白未和同。）
３０＊＊時間： 地點：
（當時未見一著錯，今日滿盤還是空。）
（一連幾日，沒些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