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一 至 第六四〇

631**時間: 地點:
    (再說劉安住等得氣嘆口渴,鬼影也不見一個,又不好走得進去。)
    (正在疑心之際,只見前面定將一個老年的人來)
老 者:小哥,你是那裡人?為甚事在我門首呆呆站著?
劉安住:你莫非就是我伯伯麼?則我便是十五年前父母帶了潞州去趁熟的劉安住。
老 者:(那人道)如此說起來,你正是我的侄兒。你那合同文書安在?
劉安住:適才伯娘已拿將進去了。
    (劉天祥滿面堆下笑來,攜了他的手,來到前廳。)
    (安住倒身下拜,天祥)
劉天祥:孩兒行路勞頓,不須如此。我兩口兒年紀老了,真是風中之燭。自你三口兒去後,一十五
    年,杳無音信。我們兄弟兩個,只看你一個人。偌大家私,無人承受,煩惱得我眼也花、
    耳也聾了。如今幸得孩兒歸來,可喜可喜。但不知父母安否?如何不與你同歸來看我們一
    看?
    (安住撲簌簌淚下,就把父母雙亡,義父撫養的事體,從頭至尾說一遍。)
    (劉天祥也哭了一場,就喚出楊氏來道)
劉天祥:大嫂,侄兒在此見你哩。
楊 氏:那個侄兒?
劉天祥:就是十五年前去趁熟的劉安住。
楊 氏:那個是劉安住?這裡哨子每極多,大分是見我每有些家私,假裝做劉安住來冒認的。他爹
    娘去時,有合同文書。若有便是真的,如無便是假的。有甚麼難見處?
劉天祥:適才孩兒說道已交付與你了。
楊 氏:我不曾見。
劉安住:是孩兒親手交與伯娘的。怎如此說?
劉天祥:大嫂休斗我耍,孩兒說你拿了他的。
    (楊氏只是搖頭,不肯承認。)
劉天祥:(天祥又問安住道)這文書委實在那裡?你可實說。
劉安住:孩兒怎敢有欺?委實是伯娘拿了。人心天理,怎好賴得?
楊 氏:(楊氏罵道)這個說謊的小弟子孩兒,我幾曾見那文書來?
劉天祥:大嫂休要斗氣,你果然拿了,與我一看何妨?
楊 氏:(楊氏大怒道)這老子也好糊塗!我與你夫妻之情,倒信不過;一個鐵陌生的人,倒並不
    疑心。這紙文書我要他糊窗兒?有何用處?若果侄兒來,我也歡喜,如何肯捎留他的?這
    花子故意來捏舌,哄騙我們的家私哩。
劉安住:伯伯,你孩兒情願不要家財,只要傍著祖墳上埋葬了我父母這兩把骨殖,我便仍到潞州去
    了。你孩兒須自有安身立命之處。
楊 氏:誰聽你這花言巧語?
    (當下提起一條杆棒,望著安住劈頭劈臉打將過來,早把他頭兒打破了,鮮血進流。)
    (天祥雖在旁邊解勸,喊道)
劉天祥:且問個明白!
    (卻是自己又不認得侄兒,見渾家抵死不認,不知是假是真,好生委決不下,只得由他。
    ()
    (那楊氏將安住又出前門,把門閉了。)
    (正是:
    (    黑蟒口中舌,黃峰尾上針。)
    (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
    (劉安住氣倒在地多時,漸漸蘇醒轉來,對著父母的遺骸,放聲大哭。)
劉安住:(又道)伯娘你直下得如此狠毒!
    (正哭之時,只見前面又走過一個人來)
丈 人:小哥,你那裡人?為甚事在此啼哭?
劉安住:我便是十五年前隨父母去趁熟的劉安住。
    (那人見說,吃了一驚,仔細相了一相)
丈 人:誰人打破你的頭來?
劉安住:這不干我伯父事,是伯娘不肯認我,拿了我的合同文書,抵死賴了,又打破了我的頭。
丈 人:(那人道)我非別人,就是李社長。這等說起來,你是我的女婿。你且把十五年來的事情
    ,細細與我說一遍,待我與你做主。
    (安住見說是丈人,恭恭敬敬,唱了個喏,哭告道)
劉安住:岳父聽稟:當初父母同安住趁熟,到山西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秉彝員外家店房中安下,父
    母染病雙亡。張員外認我為義子,抬舉的成人長大,我如今十八歲了,義父才與我說知就
    裡,因此擔著我父母兩把骨殖來認伯伯,誰想楊伯娘將合同文書賺的去了,又打破了我的
    頭,這等冤枉那裡去告訴?
    (說罷,淚如湧泉。)
    (李社長氣得面皮紫脹,又問安住道)
李社長:那紙合同文書,既被賺去,你可記得麼?
劉安住:記得。
李社長:你且背來我聽。
    (安住從頭念了一遍,一字無差。)
李社長:果是我的女婿,再不消說,這虔婆好生無理!我如今敲進劉家去,說得他轉便罷,說不轉
    時,現今開封府府尹是包龍圖相公,十分聰察。我與你同告狀去,不怕不斷還你的家私。
劉安住:全憑岳父主張。
    (李社長當時敲進劉天祥的門,對他夫妻兩個道)
李社長:親翁親母,什麼道理,親侄兒回來,如何不肯認他,反把他頭兒都打破了?
楊 氏:這個,社長你不知他是詐騙人的,故來我家裡打渾。他既是我家侄兒,當初曾有合同文書
    ,有你畫的字。若有那文書時,便是劉安住。
李社長:他說是你賺來藏過了,如何白賴?
楊 氏:這社長也好笑,我何曾見他的?卻是指賊的一般。別人家的事情,誰要你多管!
    (當下又舉起杆棒要打安住。)
    (李社長恐怕打壞了女婿,挺身攔住,領了他出來道)
李社長:這虔婆使這般的狠毒見識!難道不認就罷了?不到得和你干休!賢婿不要煩惱,且帶了父
    母的骨殖,和這行囊到我家中將息一晚。明日到開封府進狀。
    (安住從命隨了岳丈一路到李家來。)
    (李社長又引他拜見了丈母,安徘酒飯管待他,又與他包了頭,用藥敷治。)
    (次日侵晨,李社長寫了狀詞,同女婿到開封府來。)
    (等了一會,龍圖已升堂了,但見:
    (    冬冬衙鼓響,公吏兩邊排。)
    (閻王生死殿,東岳嚇魂台。)
    (李社長和劉安住當堂叫屈,包龍圖接了狀詞。)
    (看畢,先叫李社長上去,問了情由。)
    (李社長從頭說了。)
包龍圖:莫非是你包攬官司,唆教他的?
李社長:他是小人的女婿,文書上原有小人花押,憐他幼稚含冤,故此與他申訴。怎敢欺得青天爺
    爺!
包龍圖:你曾認得女婿麼?
李社長:他自三歲離鄉,今日方歸,不曾認得。
包龍圖:既不認得,又失了合同文書,你如何信得他是真?
李社長:這文書除了劉家兄弟和小人,並無一人看見。他如今從前至後背來,不差一字,豈不是個
    老大的證見?
    (包龍圖又喚劉安住起來,問其情由。)
    (安住也一一說了。)
    (又驗了他的傷。)
包龍圖:(問道)莫非你果不是劉家之子,借此來行拐騙的麼?
劉安住:老爺,天下事是假難真,如何做得這沒影的事體?況且小人的義父張秉彝,廣有田宅,也
    夠小人一生受用了。小人原說過情願不分伯父的家私,只要把父母的骨殖葬在祖墳,便仍
    到潞州義父處去居住。望爺爺青天詳察。
    (包龍圖見他兩人說得有理,就批准了狀詞,隨即拘喚劉天祥夫婦同來。)
包龍圖:(包龍圖叫劉天祥上前)你是個一家之主,如何沒些生意,全聽妻言?你且說那小廝,果
    是你的侄兒不是?
劉天祥:爺爺,小人自來不曾認得侄兒,全憑著合同為證,如今這小廝抵死說是有的,妻子又抵死
    說沒有,小人又沒有背後眼睛,為此委決不下。
    (包龍圖又叫楊氏起來,再三盤問,只是推說不曾看見。)
包龍圖:(包龍圖就對安住道)你伯父伯娘如此無情我如今聽憑你著實打他,且消你這口怨氣!
劉安住:(安住惻然下淚道)這個使不得!我父親尚是他的兄弟,豈有侄兒打伯父之理?小人本為
    認親葬父行幸而來,又非是爭財竟產,若是要小人做此逆倫之事,至死不敢。
    (包龍圖聽了這一遍說話,心下已有幾分明白。)
    (有詩為證:
    (    包老神明稱絕倫,就中曲直豈難分?)
    (當堂不肯施刑罰,親者原來只是親。)
    (當下又問了楊氏兒句,假意)
包龍圖:那小廝果是個拐騙的,情理難容。你夫妻們和李某且各回家去,把這廝下在牢中,改日嚴
    刑審問。
    (劉天祥等三人,叩頭而出。)
    (安住自到獄中去了。)
    (楊氏暗暗地歡喜,李社長和安住俱各懷著鬼胎,疑心)
李社長:包爺向稱神明,如何今日到把原告監禁?
    
    
632**時間: 地點:
    (卻說包龍圖密地吩咐牢子每,不許難為劉安住;又吩咐衙門中人張揚出去,只說安住破
    (傷風發,不久待死。)
    (又著人往潞州取將張秉彝來。)
    (不則一日,張秉彝到了。)
    (包龍圖問了他備細,心下大明。)
    (就叫他牢門首見了安住,用好言安慰他。)
    (次日,簽了聽審的牌,又密囑咐牢子每臨審時如此如此。)
    (隨即將一行人拘到。)
    (包龍圖叫張秉彝與楊氏對辯。)
    (楊氏只是硬爭,不肯放鬆一句。)
    (包龍圖便叫監中取出劉安往來,只見牢子回說道)
牢 子:病重垂死,行動不得。
    (當下李社長見了張秉彝問明緣故不差,又忿氣與楊氏爭辯了一會。)
牢 子:(又見牢子們來報道)劉安住病重死了。
    (那楊氏不知利害,聽見說是「死了)
楊 氏:真死了,卻謝天地,到免了我家一累!
包龍圖:(包爺吩咐)劉安住得何病而死?快叫仵作人相視了回話。
仵作人:(仵作人相了)相得死屍,約年十八歲,大陽穴為他物所傷致死,四周有青紫痕可驗。
包龍圖:如今卻怎麼處?到弄做個人命事,一發重大了!兀那楊氏!那小廝是你甚麼人?可與你關
    甚親麼?
楊 氏:爺爺,其實不關甚親。
包龍圖:(包爺道)若是關親時節,你是大,他是小,縱然打傷身死,不過是誤殺子孫,不致償命
    ,只罰些銅納贖。既是不關親,你豈不聞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是各自世人,你
    不認他罷了,拿甚麼器仗打破他頭,做了破傷風身死。律上說:『毆打平人,因而致死者
    抵命。』左右,可將枷來,枷了這婆子!下在死囚牢裡,交秋處決,償這小廝的命。
    (只見兩邊如狼似虎的公人暴雷也似答應一聲,就抬過一面枷來,唬得楊氏面如士色,只
    (得喊道)
楊 氏:爺爺,他是小婦人的侄兒。
包龍圖:既是你侄兒,有何憑據?
楊 氏:現有合同文書為證。
    (當下身邊摸出文書,遞與包公看了。)
    (正是:
    (    本說的丁一卯二,生扭做差三錯四。)
    (略用些小小機關,早賺出合同文字。)
    (包龍圖看畢,又對楊氏道)
包龍圖:劉安住既是你的侄兒,我如今著人抬他的屍首出來,你須領去埋葬,不可推卻。
楊 氏:小婦人情願殯葬侄兒。
    (包龍圖便叫監中取出劉安往來,對他)
包龍圖:劉安住,早被我賺出合同文字來也!
劉安住:(安住叩頭謝道)若非青天老爺,真是屈殺小人!
    (楊氏抬頭看時,只見容顏如舊,連打破的頭都好了。)
    (滿面羞慚,無言抵對。)
    (包龍圖遂提筆判曰:
    (  劉安住行孝,張秉彝施仁,都是罕有,俱各旌表門閭。)
    (李社長著女夫擇日成婚。)
    (其劉天瑞夫妻骨殖准葬祖塋之側。)
    (劉天祥朦朧不明,念其年老免罪。)
    (妻楊氏本當重罪,罰銅准贖。)
    (楊氏贅婿,原非劉門瓜葛,即時逐出,不得侵占家私!)
    (判畢,發放一干人犯,各自還家。)
    (眾人叩頭而出。)
    (張員外寫了通家名帖,拜了劉天祥,李社長先回潞州去了。)
    (劉天祥到家,將楊氏埋怨一場,就同侄兒將兄弟骨殖埋在祖塋已畢。)
    (李社長擇個吉日,贅女婿過門成婚。)
    (一月之後,夫妻兩口,同到潞州拜了張員外和郭氏。)
    (已後劉安住出仕貴顯,劉天祥、張員外俱各無嗣,兩姓的家私,都是劉安住一人承當。
    ()
    (可見榮枯分定,不可強求。)
    (況且骨肉之間,如此昧己瞞心,最傷元氣。)
    (所以宣這個話本,奉戒世人,切不可為著區區財產,傷了天性之恩。)
    (有詩為證:
    (    螟蛉義父猶施德,骨肉天親反弄奸。)
    (日後方知前數定,何如休要用機關。)
    (卷三十四 聞人生野戰翠浮庵 靜觀尼晝錦黃沙巷)
    (詩云:
    (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不是三生應判與,直須慧劍斷邪思。)
    
    
633**時間: 地點:
    (話說世間齊眉結髮,多是三生分定,盡有那揮金霍玉,百計千方圖謀成就的,到底卻捉
    (個空。)
    (有那一貧如洗,家徒四壁,似司馬相如的,分定時,不要說尋媒下聘與那見面交談,便
    (是殊俗異類,素昧平生,意想所不到的,卻得成了配偶。)
    (自古道:「姻緣本是前生定,曾向幡桃會裡來」。)
    (見得此一事,非同小可。)
    (只看從古至今,有那昆侖奴、黃衫客、許虞侯,那一班驚天動地的好漢,也只為從險阻
    (艱難中成全了幾對兒夫婦,直教萬古流傳。)
    (奈何平人見個美貌女子,便待偷雞吊狗,滾熱了又妄想永遠做夫妻。)
    (奇奇怪怪,用盡機謀,討得些寡便宜,在玷辱人家門風。)
    (直到弄將出來,十個九個死無葬身之地。)
    
    
634**時間: 地點:
    (說話的,依你如此說,怎麼今世上也有偷期的倒成了正果?也有奸騙的,到底無事,怎
    (見得便個個死於非命?看官聽說,你卻不知,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夫妻自不必說,就是些閑花野草,也只是前世的緣分。)
    (假如偷期的,成了正果,前緣湊著,自然配合,奸騙的保身沒事,前緣償了,便可收心
    (。)
    (為此也有這一輩,自與那痴迷不轉頭送了性命的不同。)
    
    
635**時間: 地點:
    (如今且說一個男假為女,奸騙亡身的故事。)
    (甦州府城有一豪家莊院,甚是廣闊。)
    (莊側有一尼庵,名曰功德庵。)
    (也就是豪家所造。)
    (庵裡有五個後生尼姑,其中只有一個出色的,姓王,乃雲游來的,又美麗,又風月,年
    (可二十來歲。)
    (是他年紀最小,卻是豪家生意,推他做個庵主。)
    (原來那王尼有一身奢嘛的本事:第一件一張花嘴,數黃道白,指東話西,專一在官室人
    (家打踅,那女眷們沒一個不被他哄得投機的。)
    (第二件,一付溫存情性,善能體察人情,隨機應變的幫襯。)
    (第三件,一手好手藝,又會寫作,又會刺繡,那些大戶女眷,也有請他家裡來教的,也
    (有到地庵裡就教的。)
    (又不時有那來求子的,來做道場保禳災悔的;他又去富貴人家及鄉村婦女誘約到庵中作
    (會。)(庵有淨室十六間,各備床褥衾枕,要留宿的極便。)
    (所以他庵中沒一日沒女眷來往。)
    (或在庵過夜,或兒日停留。)
    (又有一輩婦女,赴庵一次過,再不肯來了的。)
    (至於男人,一個不敢上門見面。)
    (因有豪家出告示,禁止游客閑人。)
    (就是豪家妻女在內,夫男也別嫌疑,恐怕罪過,不敢輕來打攪。)
    (所以女人越來得多了。)
    (話休絮煩,有個常州理刑廳隨著察院巡歷,查盤甦州府的,姓袁,因查盤公署,就在察
    (院相近不便,亦且天氣炎熱,要個寬敞所在歇足。)
    (縣間借得豪家莊院,送理刑去住在裡頭。)
    
    
636**時間: 地點:
    (一日將晚,理刑在院中閑步,見有一小樓極高,可以四望。)
    (隨步登樓,只見樓中塵積,蛛網蔽戶,是個久無人登的所在。)
    (理刑喜他微風遠至,心要納涼,不覺遷延,佇立許久。)
    (遙望側邊,對著也是一座小樓。)
    (樓中有三五個少年女娘,與一個美貌尼姑,嘻笑玩耍。)
    (理刑倒躲過身子,不使那邊看見。)
    (偷眼在窗裡張時,只見尼姑與那些女娘或是摟抱一會,或是勾肩搭背,偎臉接唇一會。
    ()
    (理刑看了半晌,搖著頭道)
理 刑:好生作怪!若是女尼,緣何作此等情狀?事有可疑。
    (放在心裡。)
    (次日,喚皂隸來問道)
理 刑:此間左側有個庵是甚麼用?
皂 隸:是某爺家功德用。
理 刑:還有男僧在內?女僧在內?
皂 隸:止有女僧五人。
理 刑:可有香客與男僧來往麼?
皂 隸:因是女僧在內,有某爺家做主,男人等閑也不敢進門,何況男僧?多只是鄉室人家女眷們
    往來,這是日日不絕的。
    (理刑心疑不定,恰好知縣來參。)
    (理刑把昨晚所見與知縣說了。)
    (知縣吩咐兵快,隨著理刑,抬到尼庵前來,把前後密地圍住。)
    (理刑親自進庵來,眾尼慌忙接著。)
    (理刑看時,只有四個尼姑,昨日眼中所見的,卻不在內。)
理 刑:(問道)我聞說這庵中有五個尼姑,緣何少了一個?
尼 姑:(四尼道)庵主偶出。
理 刑:你庵中有座小樓,從那裡上去的?
尼 姑:(眾尼支吾道)庵中只是幾間房子,不曾有甚麼樓。
理 刑:胡說!
    (領了人,各處看一遍,眾尼臥房多看過,果然不見有樓。)
理 刑:又來作怪!
    (就喚一個尼姑,另到一個所在,故意把閑話問了一會,帶了開去,卻叫帶這三個來,發
    (怒道)
理 刑:你們輒敢在吾面前說謊!方才這一個尼姑,已自招了。有樓在內,你們卻怎說沒有?這等
    奸詐可惡,快取拶來!
    (眾尼慌了,只得說出道)
尼 姑:實有一樓,從房裡床側紙糊門裡進去就是。
理 刑:既如此,緣何隱瞞我?
尼 姑:非敢隱瞞爺爺,實是還有幾個鄉室家夫人小姐在內,所以不敢說。
    (推官便叫眾尼開了紙門,帶了四五個皂隸,彎彎曲曲,走將進去,方是胡梯。)
    (只聽得樓上嘻笑之聲,理刑站住,吩咐皂隸道)
理 刑:你們去看!有個尼姑在上面時,便與我拿下來!
    (皂隸領旨,一擁上樓去。)
    (只見兩個閨女三個婦人,與一個尼姑,正坐著飲酒。)
    (見那兒個公人驀上來,吃那一驚不小,四分五落的,卻待躲避。)
    (眾皂一齊動手,把那嬌嬌嫩嫩的一個尼姑,橫拖倒拽,捉將下來。)
    (拽到當面,問了他臥房在那裡,到裡頭一搜,搜出白綾汗巾十九條,皆有女子元紅在上
    (。)
    (又有簿藉一本,開載明白,多是留宿婦女姓氏,日期,細注「某人是某日初至,某人是
    (某人薦至。)
    (某女是元紅,某女原係無紅」,一一明白。)
    (理刑一看,怒髮衝冠,連四尼多拿了,帶到衙門裡來。)
    (庵裡一班女眷,見捉了眾尼去,不知甚麼事發,一齊出庵,雇轎各自回去了。)
    
    
637**時間: 地點:
    (且說理刑到了衙門裡,喝叫動起刑來。)
    (堅稱「身是尼僧,並無犯法」。)
    (理刑又取穩婆進來,逐一驗過,多是女身。)
    (理刑沒做理會處,思量)
理 刑:若如此,這些汗巾簿藉,如何解說?(喚穩婆密問道)難道毫無可疑?
穩 婆:(穩婆道)止有年小的這個尼姑,雖不見男形,卻與女人有些兩樣。
理 刑:(理刑猛想道)從來聞有縮陽之術,既這一個有些兩樣,必是男子。我記得一法,可以破
    之。
    (命取油塗其陰處,牽一只狗來舔食,那狗聞了油香,伸了長舌舔之不止。)
    (原來狗舌最熱,舔到十來舔,小尼熱癢難煞,打一個寒噤,騰的一條棍子直統出來,且
    (是堅硬不倒,眾尼與穩婆掩面不迭。)
理 刑:(理刑怒極道)如此奸徒!死有餘辜。
    (喝叫拖翻,重打四十,又夾一夾棍,教他從實供招來蹤去跡。)
小尼姑:(只得招道)身係本處游僧,自幼生相似女,從師在方上學得採戰伸縮之術,可以夜度十
    女。一向行白蓮教,聚集婦女奸宿。雲游到此庵中,有眾尼相愛留住。因而說出能會縮陽
    為女,便充做本庵庵主,多與那夫人小姐們來往。來時誘至樓上同宿,人鄉不疑。直到引
    動淫興,調得情熱,方放出肉具來,多不推辭。也有剛正不肯的,有個淫咒迷了他,任從
    淫欲,事畢方解。所以也有一宿過,再不來的。其餘盡是兩相情願,指望永遠取樂,不想
    被爺爺驗出,甘死無辭。
    (方在供招,只見豪家聽了妻女之言,道是理刑拿了家用尼姑去,寫書來囑托討饒。)
    (理刑大怒,也不回書,竟把汗巾、簿藉,封了送去。)
    (豪家見了羞赧無地。)
    (理刑乃判云:
    (  審得王某係三吳亡命。)
    (憂僕奸徒。)
    (倡白蓮以惑黔首,抹紅粉以溷朱顏。)
    (教祖沙門,本是登岸和尚;嬌藏金屋,改為入幕觀音。)
    (抽玉筍合掌禪床,孰信為尼為尚?脫金蓮展身繡榻,誰知是女是男?譬之鸛入鳳巢,始
    (合《關雌》之好;蛇游龍窟,豈無雲雨之私!明月本無心,照霜閨而寡居不寡;清風原
    (有意,入朱戶而孤女不孤。)
    (廢其居,火其書,方足以滅其跡;剖其心,刳其目,不足以盡其辜。)
    (判畢,吩咐行刑的,百般用法擺布,備受慘酷。)
    (那一個粉團也似的和尚,怎生熬得過?登時身死。)
    (四尼各責三十,官賣了,庵基拆毀。)
    (那小和尚屍首,拋在觀音潭。)
    (聞得這事的,都去看他。)
    (見他陽物累垂,有七八寸長,一似驢馬的一般,盡皆掩口笑道)
理 刑:怪道內眷們喜歡他!
    (平日與他往來的人家內眷,聞得此僧事敗,吊死了好幾個。)
    (這和尚奸騙了多年,卻死無葬身之所。)
    (若前此回頭,自想道不是久長之計,改了念頭,或是索性還了俗,娶個妻子,過了一世
    (,可不正應著看官們說的道「叫騙的也有沒事」這句話了?便是人到此時,得了些滋味
    (,昧了心肝,直待至死方休。)
    (所以凡人一走了這條路,鮮有不做出來的。)
    (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這是男妝為女的了,而今有一個女妝為男,偷期後得成正果的話。)
    (洪熙年間,湖州府東門外有一儒家,姓楊,老兒亡故,一個媽媽同著小兒子並一個女兒
    (過活。)
    (那女兒年方一十二歲,一貌如花,且是聰明。)
    (單只從小的三好兩歉,有些小病。)
    (老媽媽沒一處不想到,只要保佑他長大,隨你甚麼事也去做了。)
    (忽一日,媽媽和女兒正在那裡做繡作,只見一個尼姑步將進來,媽媽歡喜接待。)
    (原來那尼姑,是杭州翠浮庵的觀主,與楊媽媽來往有年。)
    (那尼姑也是個花嘴騙舌之人,平素只貪些風月,庵裡收拾下兩個後生徒弟,多是通同與
    (他做些不伶俐勾當的。)
    (那時將了一包南棗,一瓶秋茶,一盤白果,一盤粟子,到楊媽媽家來探望。)
    (敘了幾句寒溫,那尼姑看楊家女兒時,生得如何:
    (  體態輕盈,豐姿旖旎。)
    (白似梨花帶雨,嬌如桃瓣隨風。)
    (緩步輕移,裙拖下露兩竿新筍;合羞欲語,領緣上動一點朱櫻。)
    (直饒封陟不生心,便是魯男須動念。)
尼 姑:(尼姑見了)姑娘今年尊庚多少?
楊媽媽:十二歲了,諸事倒多伶俐,只有一件沒奈何處:因他身子怯弱,動不動三病四痛,老身恨
    不得把身子替了他。為這一件上,常是受怕擔憂。
尼 姑:媽媽,可也曾許個願心保禳保禳麼?
楊媽媽:咳!那一件不做過?求神拜佛,許願禱告,只是不能脫身。不知是什麼晦氣星進了命,再
    也退不去!
尼 姑:這多是命中帶來的。請把姑娘八字與小尼推一推看。
楊媽媽:師父原來又會算命,一向不得知。
    (便將女兒年月日時,對他說了。)
    (尼姑做張做智,算了一回,說道)
尼 姑:姑娘這命,只不要在媽媽身伴便好。
楊媽媽:老身雖不捨得他離眼前,今要他病好,也說不得。除非過繼到別家去,卻又性急裡沒一個
    去處。
尼 姑:姑娘可曾受聘了麼?
楊媽媽:不曾。
尼 姑:姑娘命中犯著孤辰,若許了人家時,這病一發了不得。除非這個著落,方合得姑娘貴造,
    自然壽命延長,身體旺相。只是媽媽自然捨不得的,不好啟齒。
楊媽媽:只要保得沒事時,隨著那裡去何妨?
尼 姑:媽媽若割捨得下時,將姑娘送在佛門做個世外之人,消災增福,此為上著。
楊媽媽:師父所言甚好,這是佛天面上功德。我雖是不忍拋撇。譬如多病多痛死了,沒奈何走了這
    一著罷。也是前世有緣,得與師父廝熟。倘若不棄,便送小女與師父做個徒弟。
尼 姑:姑娘是一點福星,若在小庵,佛面上也增多少光輝,實是萬分之幸。只是小尼怎做得姑娘
    的師父?
楊媽媽:休恁他說!只要師父抬舉他一分,老身也放心得下。
尼 姑:媽媽說那裡話?姑娘是何等之人,小尼敢怠慢他!小庵雖則貧寒,靠著施主們看覷,身衣
    口食,不致淡泊,媽媽不必掛心。
楊媽媽:恁地待選個日子,送到庵便了。
    (媽媽一頭看歷日,一頭不覺簌簌的掉淚。)
    (尼姑又勸慰了一番。)
    (媽媽揀定日子,留尼姑在家,住了兩日,雇只船叫女兒隨了尼姑出家。)
    (母子兩個抱頭大哭一番。)
    (女兒拜別了母親,同尼姑來到庵裡,與眾尼相見了,拜了師父,擇日與他剃髮,取法名
    (叫做靜觀。)
    
    
638**時間: 地點:
    (自此楊家女兒便在翠浮庵做了尼姑,這多是楊媽媽沒生意,有詩為證:
    (    弱質雖然為病磨,無常何必便來拖?)
    (等閑送上空門路,卻使他年自擇窩。)
    (你道尼姑為甚攛掇楊媽媽叫女兒出家?原來他日常要做些不公不法的事,全要那兒個後
    (生標致徒弟做個牽頭,引得人動。)
    (他見楊家女兒十分顏色,又且媽媽只要保扶他長成,有甚事不依了他?所以他將機就計
    (,以推命做個人話,唆他把女兒送入空門,收他做了徒弟。)
    (那時楊家女兒十二歲上,情竇未開,卻也不以為意。)
    (若是再大幾年的,也抵死不從了。)
    (自做了尼姑之後,每常或同了師父,或自己一身到家來看母親,一年也往來幾次。)
    (媽媽本是愛惜女兒的,在身邊時節,身子略略有些不爽利,一分便認做十分,所以動不
    (動,憂愁思慮。)
    (離了身畔,便有些小病,卻不在眼前,倒省了許多煩惱。)
    (又且常見女兒到家,身子健旺;女兒怕娘記掛,口裡只說舊病一些不發。)
    (為此,那媽媽一發信道該是出家的人。)
    (也倒不十分懸念了。)
    (話分兩頭。)
    
    
639**時間: 地點:
    (卻說湖州黃沙巷裡有一個秀才,復姓聞人,單名一個嘉字,乃祖貫紹興。)
    (因公公在烏程處館,超藉過來的。)
    (面似潘安,才同子建,年十六歲。)
    (堂上有四十歲的母親,家貧未有妻室。)
    (為他少年英俊,又且氣質閑雅,風流瀟灑,十分在行,朋友中沒一個不愛他敬他的。)
    (所以時常有人齎助他。)
    (至於邀游宴飲,一發罷他不得。)
    (但是朋友們相聚,多以聞人生不在為歉。)
    
    
640**時間: 地點:
    (一日,正是正月中旬天氣,梅花盛發。)
    (一個後生朋友,喚了一只游船,拉了聞人生往杭州耍子,就便往西溪看梅花。)
    (聞人生稟過了母親同去,一日夜到了杭州。)
朋 友:(那朋友道)我們且先往西溪,看了梅花,明日進去。
    (便叫船家把船撐往西溪。)
    (不上個把時辰,到了。)
    (泊船在岸,聞人生與那朋友,步行上崖,叫僕從們挑了酒盒,相挈而行。)
    (約有半里多路,只見一個松林,多是合抱不交的樹。)
    (林中隱隱一座庵觀,周圍一帶粉牆包裹,向陽兩扇八字牆門,門前一道溪水,甚是僻靜
    (。)
    (兩人走到庵門前閑看,那庵門掩著,裡面卻象有人窺覷。)
朋 友:(那朋友道)好個清幽庵院!我們扣門進去討杯茶吃了去,何如?
聞人生:還是趁早去看梅花要緊。轉來進去不遲。
朋 友:(那朋友道)有理,有理。
    (拽開腳步便去,頃刻間走到,兩人看梅花時,但見:
    (  爛銀一片,碎玉千重。)
    (幽馥襲和風,賈午異香還較遜;素光映麗日,西子靚妝應不如。)
    (綽約幹能做冰霜,參差影偏宜風月。)
    (騷人題詠安能盡,韻客杯盤何日休?)
    (兩人看了,閑玩了一回,便叫將酒盒來開懷暢飲。)
    (天色看看晚來,酒已將盡,兩人吃個半酣,取路回舟中來。)
    (那時天已昏黑,只要走路,也不及進庵中觀看,怠怠下船,過了一夜。)
    (次早,松木場上岸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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