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一 至 第五〇〇
491**時間: 地點:
(明日只見燕府中有懿旨,召這相士。)
(相士朝見,抬頭起來,正是昨日酒館中所遇之人。)
(原來燕王裝作了軍官,與同護衛數人出來微行的。)
(就密教他仔細再相,柳庄相罷稱賀,從此燕王決了大計。)
(後來靖了內難,乃登大寶,酬他一個三品京職。)
(其子忠徹,亦得蔭為尚寶司丞。)
(人多曉得柳庄神相,卻不知其子忠徹傳了父術,也是一個百靈百驗的。)
(京師顯貴公卿,沒一個不與他往來,求他風鑒的。)
(其時有一個姓王的部郎,家中人眷不時有病。)
492**時間: 地點:
(一日,袁尚寶來拜,見他面有憂色)
袁忠徹:老先生尊容滯氣,應主人眷不寧。然不是生成的,恰似有外來妨礙,原可趨避。
王部郎:如何趨避?望請見教。
(正說話間,一個小廝捧了茶盤出來送茶。)
(尚寶看了一看,大驚道)
袁忠徹:原來如此!
493**時間: 地點:
(須臾吃罷茶,小廝接了茶鐘進去了。)
袁忠徹:(尚寶密對部郎道)適來送茶小童,是何名字?
王部郎:問他怎的?
袁忠徹:使宅上人眷不寧者,此子也。
王部郎:小廝姓鄭,名興兒,就是此間收的,未上一年。老實勤緊,頗稱得用。他如何能使家下不
寧?
袁忠徹:此小廝相能妨主,若留過一年之外,便要損人口,豈止不寧而已!
王部郎:(部郎意猶不信道)怎便到此?
尚 寶:老先生豈不聞馬有的盧能妨主、手版能忤人君的故事麼?
王部郎:(部郎省悟道)如此,只得遣了他罷了。
(部郎送了尚寶出門,進去與夫人說了適間之言。)
(女眷們見說了這等說話,極易聽信的。)
(又且袁尚寶相術有名,那一個不曉得?部郎是讀書之人,還有些倔強未服,怎當得夫人
(一點疑心之根,再拔不出了。)
(部郎就喚興兒到跟前,打發他出去。)
鄭興兒:(興兒大驚道)小的並不曾壞老爺事體,如何打發小的?
王部郎:不為你壞事,只因家中人口不安,袁尚寶爺相道:『都是你的緣故。』沒奈何打發你在外
去過幾時,看光景再處。
(興兒也曉得袁尚寶相術神通,如此說了,畢竟難留;卻又捨不得家主,大哭一場,拜倒
(在地。)
(部郎也有好些不忍,沒奈何強遣了他。)
(果然興兒出去了,家中人口從此平安。)
(部郎合家越信尚寶之言不為虛謬。)
(話分兩頭,且說興兒含悲離了王家,未曾尋得投主,權在古廟棲身。)
(一口,走到坑廁上屙屎,只見壁上掛著一個包裹,他提下來一看,乃是布線密扎,且是
(沉重。)
(解開看,乃是二十多包銀子。)
(看見了,伸著舌頭縮不進來)
鄭興兒:造化!造化!我有此銀子,不憂貧了。就是家主趕了出來,也不妨。(又想一想道)我命
本該窮苦,投靠了人家,尚且道是相法妨礙家主,平白無事趕了出來,怎得有福氣受用這
些物事?此必有人家幹甚緊事,帶了來用,因為登東司,掛在壁間,失下了的,未必不關
著幾條性命。我拿了去,雖無人知道,卻不做了陰騭事體?畢竟等人來尋,還他為是。
(左思有想,帶了這個包裹,不敢走離坑廁,沉吟到將晚,不見人來。)
(放心不下,取了一條草荐,竟在坑版上鋪了,把包裹塞在頭底下,睡了一夜。)
494**時間: 地點:
(明日絕早,只見一個人斗蓬眼腫,走到坑中來,見有人在裡頭。)
(看一看壁間,吃了一驚)
張都管:東西已不見了,如何回去得?
(將頭去坑牆上亂撞。)
鄭興兒:(興兒慌忙止他道)不要性急!有甚話,且與我說個明白。
張都管:主人托俺將著銀子到京中做事,昨日偶因登廁,尋個竹釘,掛在壁上。已後登廁已完,竟
自去了,忘記取了包裹。而今主人的事,既做不得,銀子又無了,怎好白手回去見他?要
這性命做甚?
鄭興兒:老兄不必著忙,銀子是小弟拾得在此,自當奉壁。
(那個人聽見了,笑還顏開道)
張都管:小哥若肯見還,當以一半奉謝。
鄭興兒:若要謝時,我昨夜連包拿了去不得?何苦在坑版上忍了臭氣睡這一夜!不要昧了我的心。
(把包裹一掩,竟還了他。)
(那個人見是個小廝,又且說話的確,做事慷慨,便問他道)
張都管:小哥高姓?
鄭興兒:我姓鄭。
張都管:俺的主人,也姓鄭,河間府人,是個世襲指揮。只因進京來討職事做,叫俺拿銀子來使用
。不知是昨日失了,今日卻得小哥還俺。俺明目做事停當了,同小哥去見俺家主,說小哥
這等好意,必然有個好處。
(兩個歡歡喜喜,同到一個飯店中,殷殷勤勤,買酒請他,問他本身來歷。)
(他把投靠王家,因相被逐,一身無歸,上項苦情,各細述了一遍。)
張都管:小哥,患難之中,見財不取,一發難得。而今不必別尋道路,只在我下處同住了,待我幹
成了這事,帶小哥到河間府罷了。
(興兒就問那個人姓名。)
張都管:俺姓張,在鄭家做都管,人只叫我做張都管。不要說俺家主人,就是俺自家,也盤纏得小
哥一兩個月起的。
(興兒正無投奔,聽見如此說,也自喜歡。)
(從此只在飯店中安歇,與張都管看守行李,張都管自去兵部做事。)
(有銀子得用了,自然無不停當,取鄭指揮做了巡撫標下旗鼓官。)
(張都管欣然走到下處,對興兒道)
張都管:承小哥厚德,主人已得了職事。這分明是小哥作成的。俺與你只索同到家去報喜罷了,不
必在此停留。
(即忙收拾行李,雇了兩個牲口,做一路回來。)
(到了家門口,張都管留興兒在外邊住了,先進去報與家主鄭指揮。)
(鄭指揮見有了衙門,不勝之喜,對張都管道)
鄭指揮:這事全虧你能幹得來。
張都管:這事全非小人之能,一來主人福蔭,二來遇個恩星,得有今日。若非那個恩星,不要說主
人官職,連小人性命也不能勾回來見主人了。
鄭指揮:是何恩星?
(張都管把登廁失了銀子,遇著興兒廁版上守了一夜,原封還他,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
鄭指揮:(鄭指揮大驚道)天下有這樣義氣的人!而今這人在那裡?
張都管:小人不敢忘他之恩,邀他同到此間拜見主人,見在外面。
鄭指揮:正該如此,快請進來。
(張都管走出門外,叫了興兒一同進去見鄭指揮。)
(興兒是做小廝過的,見了官人,不免磕個頭下去。)
(鄭指揮自家也跪將下去,扶住了)
鄭指揮:你是俺恩人,如何行此禮!
(興兒站將起來,鄭指揮仔細看了一看道)
鄭指揮:此非下賬之相,況且氣量寬洪,立心忠厚,他日必有好處。
(討坐來與他坐了。)
(興兒那裡肯坐?推遜了一回,只得依命坐了。)
鄭指揮:足下何姓?
興鄭兒:小人姓鄭。
鄭指揮:忝為同姓,一發妙了。老夫年已望六,尚無子嗣,今遇大恩,無可相報。不是老夫要討便
宜,情願認義足下做個養子,恩禮相待,上報萬一。不知足下心不如何?
鄭興兒:小人是執鞭墜鐙之人,怎敢當此?
鄭指揮:不如此說,足下高誼,實在古人之上。今欲酬以金帛,足下既輕財重義,豈有重資不取,
反受薄物之理?若便恝然無關,視老夫為何等負義之徒?幸叨同姓,實是天緣,只恐有屈
了足下,於心不安。足下何反見外如此?
(指揮執意既堅,張都管又在旁邊一力攛掇,興兒只得應承。)
(當下拜了四拜,認義了。)
(此後,內外人多叫他是鄭大舍人,名字叫做鄭興邦,連張都管也讓他做小家主了。)
(那舍人北邊出身,從小曉得些弓馬;今在指揮家,帶了同往薊州任所,廣有了得的教師
(,日日教習,一發熟嫻,指揮愈加喜歡;況且做人和氣,又凡事老成謹慎,合家之人,
(無不相投。)(指揮已把他名字報去,做了個應襲舍人。)
(那指揮在巡撫標下,甚得巡撫之心。)
(年終累荐,調入京營,做了游擊將軍,連家眷進京,鄭舍人也同往。)
(到了京中,騎在高頭駿馬上,看見街道,想起舊日之事,不覺淒然淚下。)
(有詩為證:
( 昔年在此拾遺金,襤褸身軀乞丐心。)
(怒馬鮮衣今日過,淚痕還似舊時深。)
495**時間: 地點:
(且說鄭游擊又與舍人用了些銀子,得了應襲冠帶,以指揮職銜聽用。)
(在京中往來拜客,好不氣概!他自離京中,到這個地位,還不上三年。)
496**時間: 地點:
(此時王部郎也還在京中,舍人想道)
鄭興邦:人不可忘本,我當時雖被王家趕了出來,卻是主人原待得我好的。只因袁尚寶有妨礙主人
之說,故此聽信了他,原非本意。今我自到義父家中,何曾見妨了誰來?此乃尚寶之妄言
,不關舊主之事。今得了這個地步,還該去見他一見,才是忠厚。只怕義父怪道翻出舊底
本,人知不雅,未必相許。
(即把此事,從頭至尾,來與養父鄭游擊商量。)
鄭游擊:(游擊稱贊道)貴不忘賬,新不忘舊,都是人生實受用好處。有何妨礙?古來多少王公大
人,天子宰相,在塵埃中屠沽下賤起的,大丈夫正不可以此芥蒂。
(舍人得了養父之言,即便去穿了素衣服,腰奈金鑲角帶,竟到王部郎寓所來。)
(手本上寫著「門不走卒應襲聽用指揮鄭興邦叩見」。)
(王部郎接了手本,想了一)
王部郎:此是何人,卻來見我?又且寫『門下走卒』,是必曾在那裡相會過來。
(心下疑惑。)
(原來京裡部官清淡,見是武官來見,想是有些油水的,不到得作難,就叫請進。
(鄭舍人一見了王部郎,連忙磕頭下去。)
(王部郎雖是舊主人,今見如此冠帶換扮了,一時那裡遂認得,慌忙扶住道)
王部郎:非是統屬,如何行此禮?
鄭興邦:主人豈不記那年的興兒麼?
(部郎仔細一看,骨格雖然不同,體態還認得出,吃了一驚)
王部郎:足下何自能致身如此?
(舍人把認了義父,討得應襲指揮,今義父見在京營做游擊的話,說了一遍)
鄭興邦:因不忘昔日看待之恩,敢來叩見。
(王部郎見說罷,只得看坐。)
鄭興邦:(舍人再三不肯道)分該侍立。
王部郎:今足下已是朝廷之官,如何拘得舊事?
(舍人不得已,旁坐了。)
王部郎:足下有如此後步,自非家下所能留。只可惜袁尚寶妄言誤我,致得罪於足下,以此無顏。
鄭興邦:凡事有數,若當時只在主人處,也不能得認義父,以有今日。
王部郎:事雖如此,只是袁尚寶相術可笑,可見向來浪得虛名耳。
(正要擺飯款待,只見門上遞上一帖進來道)
門 人:尚寶袁爺要來面拜。
王部郎:(部郎撫掌大笑道)這個相不著的又來了。正好取笑他一回。
鄭興邦:(便對舍人道)足下且到裡面去,只做舊妝扮了,停一會待我與他坐了,竟出來照舊送茶
,看他認得出認不出?
(舍人依言,進去卸了冠帶,與舊日同伴,取了一件青長衣披了。)
(聽得外邊尚寶坐定討茶,雙手捧一個茶盤,恭恭敬敬出來送茶。)
(袁尚寶注目一看,忽地站了起來道)
袁忠徹:此位何人?乃在此送茶!
王部郎:此前日所逐出童子興兒便是。今無所歸,仍來家下服役耳。
袁忠徹:何太欺我?此人不論後日,只據目下,乃是一金帶武職官,豈宅上服役之人哉?
王部郎:(部郎大笑道)老先生不記得前日相他妨礙主人,累家下人口不安的說話了?
(尚寶方才省起向來之言,再把他端相了一回,笑道)
袁忠徹:怪哉!怪哉!前日果有此言,卻是前日之言,也不差。今日之相,也不差。
王部郎:何解?
袁忠徹:此君滿面陰德紋起,若非救人之命,必是還人之物,骨相已變。看來有德於人,人亦報之
。今日之貴,實由於此。非學生有誤也。
鄭興邦:(舍人不覺失聲道)袁爺真神人也!
(遂把廁中拾金還人與摯到河間認義父親,應襲冠帶前後事,各細說了一遍)
鄭興邦:今日念舊主人,所以到此。
(部郎起初只曉得認義之事,不曉得還金之事。)
(聽得說罷,肅然起敬道)
王部郎:鄭君德行,袁公神術,俱足不朽!快教取鄭爺冠帶來。
(穿著了,重新與尚寶施禮。)
(部郎連尚寶多留了筵席,三人盡歡而散。)
(次日王部郎去拜了鄭游擊,就當答拜了舍人。)
(遂認為通家,往來不絕。)
(後日鄭舍人也做到游擊將軍而終,子孫竟得世蔭,只因一點善念,脫胎換骨,享此爵祿
(。)
(所以奉勸世人,只宜行好事,天並不曾虧了人。)
(有古風一首為證:
( 袁公相術真奇絕,唐舉許負無差別。)
(片言甫出鬼神驚,雙眸略展榮枯決。)
(兒童妨主運何乖?流落街頭實可哀。)
(還金一舉堪誇羨,善念方萌己脫胎。)
(鄭公生平原倜儻,百計思酬恩誼廣。)
(螟蛉同姓是天緣,冠帶加身報不爽。)
(京華重憶主人情,一見袁公便起驚。)
(陰功獲福從來有,始信時名不浪稱。)
(〔卷二十二 錢多處白丁橫帶 運退時刺史當艄〕)
(詩曰:
( 榮枯本是無常數,何必當風使盡帆?)
(東海揚塵猶有日,白衣蒼狗剎那間。)
(話說人生榮華富貴,眼前的多是空花,不可認為實相。)
(如今人一有了時勢,便自道是「萬年不拔之基」,旁邊看的人也是一樣見識。)
(豈知轉眼之間,灰飛煙滅,泰山化作冰山,極是不難的事。)
(俗語兩句說得好:寧可無了有,不可有了無。
(專為貧賤之人,一朝變泰,得了富貴,苦盡甜來滋昧深長。)
(若是富貴之人,一朝失勢,落魄起來,這叫做「樹倒猢猻散」,光景著實難堪了。)
(卻是富貴的人只據目前時勢,橫著膽,昧著心,任情做去,那裡管後來有下梢沒下梢!
()
(曾有一個笑話,道是一個老翁,有三子,臨死時吩咐道)
老 翁:你們倘有所願,實對我說。我死後求之上帝。
一 子:我願官高一品。
二 子:我願田連萬頃。
三 子:(未一子)我無所願,願換大眼睛一對。
老 翁:(老翁大駭道)要此何干?
三 子:(其子道)等我撐開了大眼,看他們富的富,貴的貴。
(此雖是一個笑話,正合著古人云:常將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雖然如此,然那
(等熏天赫地富貴人,除非是遇了朝廷誅戮,或是生下子孫不肖,方是敗落散場,再沒有
(一個身子上,先前做了貴人,以後流為下賤,現世現報,做人笑柄的。)
(看官,而今且聽小子先說一個好笑的,做個「入話」。)
(唐朝僖宗皇帝即位,改元乾符。)
(是時閹官驕橫,有個少馬坊使內官田令孜,是上為晉王時有寵,及即帝位,使知樞密院
(,遂擢為中尉。)
(上時年十四,專事游戲,政事一委令孜,呼為「阿父」,遷除官職,不復關白。)
497**時間: 地點:
(其時,京師有一流棍,名叫李光,專一阿諛逢迎,諛事令孜。)
(令孜甚是喜歡信用,荐為左軍使;忽一日,奏授朔方節度使。)
(豈知其人命薄,沒福消受,敕下之日,暴病卒死。)
(遺有一子,名喚德權,年方二十餘歲。)
(令孜老大不忍,心裡要抬舉他,不論好歹,署了他一個劇職。)
(時黃巢破長安,中和元年陳敬暄在成都譴兵來迎僖皇。)
(令孜遂勸僖皇幸蜀,令孜扈駕,就便叫了李德權同去。)
(僖皇行在住於成都,令孜與敬暄相交結,盜專國柄,人皆畏威。)
(德權在兩人左右,遠近仰奉,凡奸豪求名求利者,多賄賂德權,替他兩處打關節。)
(數年之間,聚賄千萬,累官至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右僕射,一時熏灼無比。)
(後來僖皇薨逝,昭皇即位,大順二年四月,西川節度使王建屢表請殺令孜、敬暄。)
(朝廷懼怕二人,不敢輕許,建使人告敬暄作亂,令孜通鳳翔書,不等朝廷旨意,竟執二
(人殺之。)
(草奏云:
( 開押出虎,孔宣父不責他人;當路斬蛇,孫叔敖蓋非利己。)
(專殺不行於閫外,先機恐失於彀中。)
(於時追捕二人餘黨甚急。)
(德權脫身遁於復州,平日在有金銀財貨,萬萬千千,一毫卻帶不得,只走得空身,盤纏
(了幾日。)
(衣服多當來吃了,單衫百結,乞食通途。)
(可憐昔日榮華,一旦付之春夢!)
498**時間: 地點:
(卻說天無絕人之路。)
(復州有個後槽健兒,叫做李安。)
(當日李光未際時,與他相熟。)
(偶在道上行走,忽見一人襤褸丐食。)
(仔細一看,認得是李光之子德權。)
(心裡惻然,邀他到家裡,問他)
李 安:我聞得你父子在長安富貴,後來破敗,今日何得在此?
(德權將官司追捕田、陳餘黨,脫身亡命,到此困窮的話,說了一遍。)
李 安:(李安道)我與汝父有交,你便權在舍下住幾時,怕有人認得,你可改個名,只認做我的
侄兒,便可無事。
(德權依言,改名彥思,就認他這看馬的做叔叔,不出街上乞化了。)
(未及半年,李安得病將死,彥思見後槽有官給的工食,遂叫李安投狀)
李彥思:身已病廢,乞將侄彥思繼充後槽。
(不數日,李安果死,彥思遂得補充健兒,為牧守圉人,不須憂愁衣食,自道是十分僥幸
(。)
(豈知漸漸有人曉得他曾做僕射過的,此時朝政紊亂,法紀廢弛,也無人追究他的蹤跡。
()
(但只是起他個混名,叫他做「看馬李僕射」。)
(走將出來時,眾人便指手點腳,當一場笑話。)
(看官,你道「僕射」是何等樣大官?「後槽」是何等樣賤役?)
499**時間: 地點:
(如今一人身上先做了僕射,收場結果做得個看馬的,豈不可笑?卻又一件,那些人依附
(內相,原是冰山,一朝失勢,破敗死亡,此是常理。)
(留得殘生看馬,還是便宜的事,不足為怪。)
500**時間: 地點:
(如今再說當日同時有一個官員,雖是得官不正,僥幸來的,卻是自己所掙。)
(誰知天不幫襯,有官無祿?並不曾犯著一個對頭,並不曾做著一件事體,都是命裡所招
(,下梢頭弄得沒出豁,比此更為可笑。)
(詩曰:
( 富貴榮華何足論?從來世事等浮雲。)
(登場傀儡休相赫,請看當艄郭使君!)
(這本話文,就是唐僖宗朝江陵有一個人,叫做郭七郎。)
(父親在日,做江湘大商,七郎長隨著船上去走的。)
(父親死過,是他當家了,真個是家資巨萬,產業廣延,有鴉飛不過的田宅,賊扛不動的
(金銀山,乃楚城富民之首。)
(江、淮、河朔的賈客,多是領他重本,貿易往來。)
(卻是這些富人惟有一項,不平心是他本等:大等秤進,小等秤出。)
(自家的,歹爭做好;別人的,好爭做歹。)
(這些領他本錢的賈客,沒有一個不受盡他累的。)
(各各吞聲忍氣,只得受他。)
(你道為何?只為本錢是他的,那江湖上走的人,拚得陪些辛苦在裡頭,隨你盡著欺心真
(帳,還只是仗他資本營運,畢竟有些便宜處。)
(若一下衝撞了他,收拾了本錢去,就沒得蛇弄了。)
(故此隨你克剝,只是行得去的。)
(本錢越弄越大,所以富的人只管富了。)
(那時有一個極大商客,先前領了他幾萬銀子,到京都做生意,去了幾年,久無音信。)
(直到乾符初年,郭七郎在家想著這注本錢沒著落,他是大商,料無所失。)
(可惜沒個人往京去一討。)
郭七郎:(又想一想道)聞得京都繁華去處,花柳之鄉,不若借此事由,往彼一游。一來可以索債
,二來買笑追歡,三來覷個方便,覓個前程,也是終身受用。
(真計已定。)
(七郎有一個老母。)
(一弟一妹在家,奴婢下人無數。)
(只是未曾娶得妻子,當時吩咐弟妹承奉母親,著一個都管看家,餘人各守職業做生理。
()
(自己卻帶幾個慣走長路會事的家人在身邊,一面到京都來。)
(七郎從小在江湖邊生長,賈客船上往來,自己也會撐得篙,搖得櫓,手腳快便,把些飢
(餐渴飲之路,不在心上,不則一口到了。)
(原來那個大商,姓張名全,混名張多寶,在京都開幾處解典庫,又有幾所縑緞舖,專一
(放官吏債,打大頭腦的。)
(至於居間說事,賣官鬻爵,只要他一口擔當,事無不成。)
(也有叫他做「張多保」的,只為凡事都是他保得過,所以如此稱呼。)
(滿京人無不認得他的。)
(郭七郎到京,一問便著。)
(他見七郎到了,是個江湘債主,起初進京時節,多虧他的幾萬本錢做樁,才做得開,成
(得這個大氣概。)
(一見了歡然相接,敘了寒溫,便擺起酒來。)
(把轎去教坊裡,請了幾個有名的行院前來陪侍,賓主盡歡。)
(酒散後,就留一個絕頂的妓者,叫做王賽兒,相伴了七郎,在一個書房裡宿了。)
(富人待富人,那房舍精致,帳帳華侈,自不必說。)
(次日起來,張多保不待七郎開口,把從前連本連利一真,約該有十來萬了,就如數搬將
(出來,一手交兌。)
張多保:只因京都多事,脫身不得,亦且挈了重資,江湖上難走:又不可輕另托人,所以遲了幾年
。今得七郎自身到此,交明了此一宗,實為兩便。
(七郎見他如此爽利,心下喜歡)
郭七郎:在下初入京師,未有下處。雖承還清本利,卻未有安頓之所,有煩兄長替在下尋個寓舍何
如?
張多保:舍下空房盡多,閑時還要招客,何況兄長通家,怎到別處作寓?只須在舍下安歇。待要啟
行時,在下周置動身,管取安心無慮。
(七郎大喜,就在張家間壁一所人客房住了。)
(當日取出十兩銀子送與王賽兒,做昨日纏頭之費。)
(夜間七郎擺還席,就央他陪酒。)
(張多保不肯要他破鈔,自己也取十兩銀子來送,叫還了七郎銀子。)
(七郎那裡肯!推來推去,大家都不肯收進去,只便宜了這王賽兒,落得兩家都收了,兩
(人方才快活。)
(是夜賓主兩個,與同王賽兒行令作樂飲酒,愈加熟分有趣,吃得酩酊而散。)
(王賽兒本是個有名的上廳行首,又見七郎有的是銀子,放出十分擒拿的手段來。)
(七郎一連兩宵,已此著了迷魂湯,自此同行同坐,時刻不離左右,竟不放賽兒到家裡去
(了。)(賽兒又時常接了家裡的妹妹,輪遞來陪酒插趣。)
(七郎賞賜無算,那鴇兒又有做生日、打差買物事、替還債許多科分出來。)
(七郎揮金如土,並無吝惜。)
(才是行徑如此,便有幫閑鑽懶一班兒人,出來誘他去跳槽。)
(大凡富家浪子心性最是不常,搭著便生根的,見了一處,就熱一處。)
(王賽兒之外,又有陳嬌、黎玉、張小小、鄭翩翩,幾處往來,都一般的撒漫使錢。)
(那伙閑漢,又領了好些王孫貴戚好賭博的,牽來局賭。)
(做圈做套,贏少輸多,不知騙去了多少銀子。)
(七郎雖是風流快活,終久是當家立計好利的人,起初見還的利錢都在裡頭,所以放鬆了
(些手。)
(過了三數年,覺道用得多了,捉捉後手看,已用過了一半有多了。)
(心裡猛然想著家裡頭,要回家,來與張多保商量。)
張多保:此時正是濮人王仙芝作亂,劫掠郡縣,道路梗塞。你帶了偌多銀兩,待往那裡去?恐到不
得家裡,不如且在此盤桓幾時,等路上平靜好走,再去未遲。
(七郎只得又住了兒日。)
(偶然一個閑漢叫做包走空包大,說起朝廷用兵緊急,缺少錢糧,納了些銀子,就有官做
(;官職大小,只看銀子多少。)
郭七郎:(說得郭七郎動了火)假如納他數百萬錢,可得何官?
包 大:(包大道)如今朝廷昏濁,正正經經納錢,就是得官,也只有數,不能勾十分大的。若把
這數百萬錢拿去,私下買矚了主爵的官人,好歹也有個刺史做。
郭七郎:(七郎吃一驚道)刺史也是錢買得的?
包 大:(包大道)而今的世界,有甚麼正經?有了錢,百事可做,豈不聞崔烈五百萬買了個司徒
麼?而今空名大將軍告身,只換得一醉;刺史也不難的。只要通得關節,我包你做得來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