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一 至 第四七〇

461**時間: 地點:
    (如今牽說前代一個公卿,把幾個他州外族之人,認做至親骨肉,撮合了才子佳人,保全
    (了孤兒寡婦,又安葬了朽骨枯骸。)
    (如此陰德,又不止是完人夫婦了。)
    (所以後來受天之報,非同小可。)
    (這話文出在宋真宗時,西京洛陽縣有一官人,姓劉,名弘敬,字元普,曾任過青州刺史
    (,六十歲上告老還鄉。)
    (繼娶夫人王氏,年尚未滿四十。)
    (廣有家財,並無子女。)
    (一應田園、典鋪,俱托內佷王文用管理。)
    (自己只是在家中廣行善事,仗義疏財,揮金如土。)
    (從前至後,已不知濟過多少人了,四方無人不聞其名。)
    (只是並無子息,日夜憂心。)
    (時遇清明節屆,劉元普吩咐王文用整備了犧牲酒醴,往墳塋祭掃。)
    (與夫人各乘小轎,僕從在後相隨。)
    (不逾時,到了墳上,澆奠已畢,元普拜伏墳前,口中說著幾句道:
    (    堪憐弘敬年垂邁,不孝有三無後大。)
    (七十人稱自古稀,殘生不久留塵界。)
    (今朝夫婦拜墳塋,他年誰向墳塋拜?膝下蕭條未足悲,從前血食何容文?天高聽遠實難
    (憑,一脈宗親須憫愛。)
    (訴罷中心淚欲枯,先靈英爽知何在?)
    (當下劉元普說到此處,放聲大哭。)
    (旁人俱各悲淒。)
    (那王夫人極是賢德的,拭著淚上前勸道)
王夫人:相公請免愁煩,雖是年紀將暮,筋力未衰,妾身縱不能生育,當別娶少年為妻,子嗣尚有
    可望,徒悲無益。
    (劉元普見說,只得勉強收淚,吩咐家人送夫人乘轎先回,自己留一個家相隨,閑行散悶
    (,徐步回來。)
    (將及到家之際,遇見一個全真先生,手執招牌,上寫著「風鑒通神」。)
    (元普見是相士,正要卜問子嗣,便延他到家中來坐。)
    (吃茶已畢,元普端坐,求先生細相。)
    (先生仔細相了一回,略無忌煒)
相 士:觀使君氣色,非但無嗣,壽亦在旦夕矣。
劉元普:學生年近古稀,死亦非夭。子嗣之事,至此暮年,亦是水中撈月了。但學生自想,生平雖
    無大德;濟弱扶傾,矢心已久。不知如何罪業,遂至殄絕祖宗之祀?
相 士:(先生微笑道)使君差矣!自古道:『富著怨之叢。』使君廣有家私,豈能一一綜理?彼
    任事者只顧肥家,不存公道,大斗小秤,侵剝百端,以致小民愁怨。使君縱然行善,只好
    功過相酬耳,恐不能獲福也。使君但當悉杜其弊,益廣仁慈;多福多壽多男,特易易耳。
    (無普聞言,默然聽受。)
    (先生起身作別,不受謝金,飄然去了。)
    (元普知是異人,深信其言,遂取田園、典鋪帳目一一稽查,又潛往街市、鄉間,各處探
    (聽,盡知其實。)
    (遂將眾管事人一一申飭,並妻佷王文用也受了一番呵叱。)
    (自此益修善事,不題。)
    
    
462**時間: 地點:
    (卻說汴京有個舉子李遜,字克讓,年三十六歲。)
    (親妻張氏,生子李彥青,小字春郎,年方十六。)
    (本是西粵人氏,只為與京師遙遠,十分孤貧,不便赴試。)
    (數年前挈妻攜子流寓京師,卻喜中了新科進士,除授錢塘縣尹,擇個吉日,一同到了仕
    (所。)(李克讓看見湖山佳勝,宛然神仙境界,不覺心中爽然。)
    (誰想貧儒命薄,到任未及一月,犯了個不起之癥。)
    (正是濃霜偏打無根草,禍來只奔福輕人。)
    (那張氏與春郎請醫調治,百般無效,看看待死。)
    
    
463**時間: 地點:
李克讓:(一日李克讓喚妻子到床前)我苦志一生,得登黃甲,死亦無恨。但只是無家可奔,無族
    可依,撇下寡婦孤兒,如何是了?可痛!可憐!
    (說罷,淚如雨下。)
    (張氏與春郎在旁勸住。)
李克讓:(克讓想道)久聞洛陽劉元普仗義疏財,名傳天下,不論識認不識認,但是以情相求,無
    有不應。除是此人,可以托妻寄子。(便叫)娘子,扶我起來坐了。
    (又叫兒子春郎取過文房四寶,正待舉筆,忽又停止。)
李克讓:(心中好生躊躇道)我與他從來無交,難敘寒溫。這書如何寫得?
    (疾忙心生一計,吩咐妻兒取湯取水,把兩個人都遣開了。)
    (及至取得湯水來時,已自把書重重封固,上面寫十五字,乃是「辱弟李遜書呈洛陽恩兄
    (劉元普親拆」。)
李克讓:(把來遞與妻兒收好)我有個八拜為交的故人,乃青州刺史劉元普,本籍洛陽人氏。此人
    義氣干霄,必能濟汝母子。將我書前去投他,料無阻拒。可多多拜上劉伯父,說我生前不
    及相見了。(隨吩咐張氏道)二十載恩情,今長別矣。倘蒙伯父收留,全賴小心相處。必
    須教子成名,補我未逮之志。你已有遺腹兩月,倘得生子,使其仍讀父書;若生女時,將
    來許配良人。我雖死亦暝目。(又吩咐春郎道)汝當事劉伯父如父,事劉伯母如母。又當
    孝敬母親,勵精學業,以圖榮顯,我死猶生。如違我言,九泉之下,亦不安也!
    (兩人垂淚受教。)
李克讓:(又囑咐道)身死之後,權寄棺木浮丘寺中,俟投過劉伯父,徐圖殯葬。但得安土埋藏,
    不須重到西粵。(說罷,心中硬咽,大叫道)老天!老天!我李遜如此清貧,難道要做滿
    一個縣令,也不能勾!
    (當時驀然倒在床上,已自叫喚不醒了。)
    (正是:
    (    君恩新荷喜相隨,誰料天年已莫追!)
    (休為李君傷夭逝,四齡已可做顏回。)
    (張氏、春郎各各哭得死而復甦。)
張 氏:撇得我孤孀二人好苦!倘劉君不肯相客,如何處置?
李春郎:如今無計可施,只得依從遺命。我爹爹最是識人,或者果是好人也不見得。
    (張氏即將囊橐檢點,那曾還剩得分文?原來李克讓本是極孤極貧的,做人甚是清方。)
    (到任又不上一月,雖有些少,已為醫藥廢盡了。)
    (還虧得同僚相助,將來買具棺木盛殮,停在衙中。)
    (母子二人朝夕哭奠,過了七七之期,依著遺言寄柩浮丘寺內。)
    (收拾些小行李盤纏,帶了遺書,饑餐渴飲,夜宿曉行,取路投洛陽縣來。)
    
    
464**時間: 地點:
    (卻說劉元普一日正在書齋閑玩古典,只見門上人報道)
門 人:外有母子二人,口稱西粵人氏,是老爺至交親戚,有書拜謁。
    (元普心下著疑,想道)
劉元普:我那裡來這樣遠親?
    (便且叫請進。)
    (母子二人,走到跟前,施禮已畢。)
劉元普:老夫與賢母子在何處識面?實有遺忘,伏乞詳示。
李春郎:(李春郎笑道)家母、小佷,其實不曾得會。先君卻是伯父至交。
    (元普便請姓名。)
李春郎:先君李遜,字克讓,母親張氏。小佷名彥青,字春郎。本貫西粵人氏。先君因赴試,流落
    京師,以後得第,除授錢塘縣尹。一月身亡,臨終時憐我母子無依,說有洛陽劉伯父,是
    幼年八拜至交,特命亡後齎了手書,自任所前來拜懇。故此母子造宅,多有驚動。
    (元普聞言,茫然不知就裡。)
    (春郎便將書呈上,元普看了封簽上面十五字,好生詫異。)
    (及至拆封看時,卻是一張白紙。)
    (吃了一驚,默然不語,左右想了一回,猛可裡心中省悟道)
劉元普:必是這個緣故無疑,我如今不要說破,只教他母子得所便了。
    (張氏母子見他沉吟,只道不肯容納,豈知他卻是天大一場美意!元普收過了書,便對二
    (人說道)
劉元普:李兄果是我八拜至交,指望再得相會,誰知已作古人?可憐!可憐!今你母子就是我自家
    骨肉,在此居住便了。
    (便叫請出王夫人來說知來歷,認為妯娌。)
    (春郎以子佷之禮自居,當時擺設筵席款待二人。)
    (酒間說起李君靈樞在任所寺中,元普一力應承殯葬之事。)
    (王夫人又與張氏細談,已知他有遺腹兩月了。)
    (酒散後,送他母子到南樓安歇。)
    (家伙器皿無一不備,又撥幾對僕服侍。)
    (每日三餐,十分豐美。)
    (張氏母子得他收留,已自過望,誰知如此殷勤,心中感激不盡。)
    (過了幾時,元普見張氏德性溫存,春郎才華英敏,更兼謙謹老成,愈加敬重。)
    (又一面打發人往錢塘扶柩。)
    (忽一日,正與王夫人閑坐,不覺掉下淚來。)
    (夫人忙問其故,元普)
劉元普:我觀李氏子,儀容志氣,後來必然大成。我若得這般一個兒子,真可死而無恨。今年華已
    去,子息杳然,為此不覺傷感。
王夫人:(夫人道)我屢次勸相公娶妾,只是不允。如今定為相公覓一側室,管取宜男。
劉元普:夫人休說這話,我雖垂暮,你卻尚是中年。若是天不絕我劉門,難道你不能生育?若是命
    中該絕,縱使姬妾盈前,也是無干。
    (說罷,自出去了。)
    (夫人這番卻主意要與丈夫娶妾,曉得與他商量,定然推阻。)
    (便私下叫家人喚將做媒的薛婆來,說知就裡,又囑付道)
王夫人:直待事成之後,方可與老爺得知。必用心訪個德容兼備的,或者老爺才肯相愛。
    (薛婆一一應諾而去。)
    (過不多日,薛婆尋了幾頭來說,領來看了,沒一個中夫人的意。)
薛 婆:此間女子,只好恁樣。除非汴梁帝京五方雜聚去處,才有出色女子。
    (恰好王文用有別事要進京,夫人把百金密托了他,央薛婆與他同去尋覓。)
    (薛婆也有一頭媒事要進京,兩得其便,就此起程不題。)
    
    
465**時間: 地點:
    (如今再表一段緣因,話說汴京開封府祥符縣有一進士,姓裴名習,字安卿,年登五十,
    (夫人鄭氏早亡。)
    (單生一女,名喚蘭孫,年方二八,儀客絕世。)
    (裴安卿做了郎官幾年,升任襄陽刺史。)
友 人:(有人對他說道)官人向來清苦,今得此美任,此後只愁富貴不愁貧了。
裴安卿:(安卿笑道)富自何來?每見貪酷小人,惟利是圖,不過使這幾家治下百姓賣兒貼婦,充
    其囊橐,此真狼心狗行之徒!天子教我為民父母,豈是教我殘害子民?我今此去,惟吃襄
    陽一杯淡水而已。貧者人之常,叨朝廷之祿,不至凍餒足矣,何求富為!
    (裴安卿立心要作個好官,選了吉日,帶了女兒起程赴任。)
    (不則一日,到了襄陽。)
    (蒞任半年,治得那一府物阜民安,詞清訟簡。)
    (民間造成幾句謠詞,說道:
    (    襄陽府前一條街,一朝到了裴天台。)
    (六房吏書去打盹,門子皂隸去砍柴。)
    (光陰荏苒,又是六月炎天。)
    
    
466**時間: 地點:
    (一日,裴安卿與蘭孫吃過午飯,暴暑難當。)
    (安卿命汲井水解熱,霎時井水將到。)
    (安卿吃了兩盅,隨後叫女兒吃。)
裴蘭孫:(蘭孫飲了數口)爹爹,恁樣淡水,虧爹爹怎生吃下諾多!
裴安卿:休說這般折福的話!你我有得這水吃時,也便是神仙了,豈可嫌淡!
裴蘭孫:爹爹,如何便見得折福?這樣時候,多少王孫公公子雪藕調冰,浮瓜沉李,也不為過。爹
    爹身為郡侯,飲此一杯淡水,還道受用,也太迂闊了!
裴安卿:我兒不諳事務,聽我道來。假如那王孫公子,倚傍著祖宗的勢耀,頂戴著先人積攢下的錢
    財,不知稼穡,又無甚事業,只圖快樂,落得受用。卻不知樂極悲生,也終有馬死黃金盡
    的時節;縱不然,也是他生來有這些福氣。你爹爹貧寒出身,又叨朝廷民社之責,須不能
    勾比他。還有那一等人,假如當此天道,為將邊庭,身披重鎧,手執戈矛,日夜不能安息
    ,又且死生朝不保暮。更有那荷插農夫,經商工役,辛勤隴陌,奔走泥塗,雨汗通流,還
    禁不住那當空日曬。你爹爹比他不已是神仙了?又有那下一等人,一時過誤,問成罪案,
    困在囹固,受盡鞭榛,還要時手鐐足,這般時節,拘於那不見天日之處,休說冷水,便是
    泥汁也不能勾。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父娘皮肉,痛癢一般,難道偏他們受得苦起?
    你爹爹比他豈不是神仙?今司獄司中見有一二百名罪人,吾意欲散禁他每在獄,日給冷水
    一次,待交秋再作理會。
裴蘭孫:爹爹未可造次。獄中罪人,皆不良之輩,若輕鬆了他,倘有不測,受累不淺。
裴安卿:我以好心待人,人豈負我?我但吩咐牢子緊守監門便了。
    (也是合當有事。)
    (只因這一節,有分教:
    (    應死囚徒俱脫網,施仁郡守反遭殃。)
    (次日,安卿升堂,吩咐獄吏將囚人散禁在牢,日給涼水與他,須要小心看守。)
    (獄卒應諾了。)
    (當日便去牢裡,鬆放了人囚,各給涼水。)
    (牢子們緊緊看守,不致疏虞。)
    (過了十來日,牢子們就懈怠了。)
    (忽又是七月初一日,獄中舊例:每逢月朔便獻一番利市。)
    
    
467**時間: 地點:
    (那日燒過了紙,眾牢子們都去吃酒散福。)
    (從下午吃起,直吃到黃昏時候,一個個酩酊爛醉。)
    (那一干囚犯,初時見獄中寬縱,已自起心越牢。)
    (內中有幾個有見識的,密地教對付些利器暗藏在身邊。)
    (當日見眾人已醉,就便乘機發作。)
    (約莫到二更時分,獄中一片聲喊起,一二百罪人,一齊動手。)
    (先將那當牢的禁子殺了,打出車門,將那獄吏牢子一個個砍翻,撞見的,多是一刀一個
    (。)
    (有的躲在黑暗裡聽時,只聽得喊道)
死 囚:太爺平時仁德,我每不要殺他!
    (直反到各衙門,殺了幾個佐貳官。)
    (那時正是清平時節,城門還未曾閉,眾人吶聲喊,一哄逃走出城。)
    (正是:
    (    鰲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
    (那時裴安卿聽得喧嚷,在睡夢中驚覺,連忙起來,早已有人報知。)
    (裴安卿聽說,卻正似頂門上失了三魂,腳底下蕩了七魄,連聲只叫得苦,悔道)
裴安卿:不聽蘭孫之言,以至於此!誰知道將仁待人,被人不仁!
    (一面點起民壯,分頭追捕。)
    (多應是海底撈針,那尋一個?)
    (次日這樁事,早報與上司知道,少不得動了一本。)
    (不上半月已到汴京,奏章早達天聽,天子與群臣議處。)
    (若是裴安卿是個貪贓刻剝、阿諛謅佞的,朝中也還有人喜他。)
    (只為平素心性剛直,不肯趨奉權貴,況且一清如水,俸資之外,毫不苟取,那有錢財夤
    (緣勢要?所以無一人與他辨冤。)
    (多道:縱囚越獄,典守者不得辭其責。又且殺了佐貳,獨留刺史,事屬可疑,合當拿問
    (。
    (天子準奏,即便批下本來,著法司差官扭解到京。)
    (那時裴安卿便是重出世的召父,再生來的杜母,也只得低頭受縛。)
    (卻也道自己素有政聲,還有辨白之處,叫蘭孫收拾了行李,父女兩個同了押解人起程。
    ()
    (不則一日,來到東京。)
    (那裴安卿舊日住居,已奉聖旨抄沒了。)
    (僮僕數人,分頭逃散,無地可以安身。)
    (還虧得鄭夫人在時,與清真觀女道往來,只得借他一間房子與蘭孫住下了。)
    (次日,青衣小帽,同押解人到朝侯旨。)
    (奉聖旨:下大理獄鞠審。)
    (即刻便自進牢。)
    (蘭孫只得將了些錢鈔,買上告下,去獄中傳言寄語,擔茶送飯。)
    (原來裴安卿年衰力邁,受了驚惶,又受了苦楚,日夜憂虞,飲食不進。)
    (蘭孫設處送飯,枉自費了銀子。)
    
    
468**時間: 地點:
    (一日,見蘭孫正到獄門首來,便喚住女兒說道)
裴安卿:我氣塞難當,今日大分必死。只為為人慈善,以致招禍,累了我兒。雖然罪不及孥,只是
    我死之後,無路可投;作婢為奴,定然不免!
    (那安卿說到此處,好如萬箭鑽心,長號數聲而絕。)
    (還喜未及會審,不受那三術囊頭之苦。)
    (蘭孫跌腳捶胸,哭得個發昏章第十一。)
    (欲要領取父親屍首,又道是:朝廷罪人,不得擅便!
     
     
469**時間: 地點:
    (當時蘭孫不顧死生利害,闖進大理寺衙門,哭訴越獄根由,哀感旁人。)
    (幸得那大理寺卿,還是個有公道的人,見了這般情狀,惻然不忍。)
    (隨即進一道表章,上寫著:
    (    大理寺卿臣某,勘得襄陽刺史裴習,撫字心勞,提防政拙。)
    (雖法禁多疏,自干天譴,而反情無據,可表臣心。)
    (今已斃囹圄,宜從寬貸。)
    (伏乞速降天恩,赦其遺屍歸葬,以彰朝廷優待臣下之心。)
    (臣某惶恐上言。)
    (那真宗也是個仁君,見裴習已死,便自不欲奇求,即批準了表章。)
    (蘭孫得了這個消息,算是黃連樹下彈琴--苦中取樂了。)
    (將身邊所剩餘銀,買口棺木,雇人抬出屍首,盛殮好了,停在清真觀中,做些羹飯澆奠
    (了一番,又哭得一佛出世。)
    (那裴安卿所帶盤費,原無幾何,到此已用得乾乾淨淨了。)
    (雖是已有棺木,殯葬之資,毫無所出。)
裴蘭孫:(蘭孫左思右想)只有個舅舅鄭公見任西川節度使,帶了家眷在彼,卻是路途險遠,萬萬
    不能搭救。真正無計可施。
    (事到頭來不自由,只得手中拿個草標,將一張紙寫著「賣身葬父」四字,到靈樞前拜了
    (四拜,禱告道)
裴蘭孫:爹爹陰靈不遠,保奴前去得遇好人。
    (拜罷起身,噙著一把眼淚,抱著一腔冤恨,忍著一身羞恥,沿街喊叫。)
    (可憐裴蘭孫是個嬌滴滴的閨中處子,見了一個陌生人,也要面紅耳熱的,不想今日出頭
    (露面!思念父親臨死言詞,不覺寸腸俱裂。)
    (正是:
    (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生來運蹇時乖,只得含羞忍辱。)
    (父兮桎梏亡身,女兮街衢痛哭。)
    (縱教血染鵑紅,彼蒼不念煢獨!)
    (又道是天無絕人之路,正在街上賣身,只見一個老媽媽走近前來,欠身施禮)
薛 婆:小娘子為著甚事賣身?又恁般愁容可掏?
    (仔細認認,吃了一驚)
薛 婆:這不是裴小姐?如何到此地位?
    (原來那媽媽,正是洛陽的薛婆。)
    (鄭夫人在時,薛婆有事到京,常在裴家往來的,故此認得。)
    (蘭孫抬頭見是薛婆,就同他走到一個僻靜所在,含淚把上項事說了一遍。)
    (那婆子家最易眼淚出的,聽到傷心之處,不覺也哭起來道)
薛 婆:原來尊府老爺遭此大難!你是個宦家之女,如何做得以下之人?若要賣身,雖然如此嬌姿
    ,不到得便為奴作婢,也免不得是個偏房了。
裴蘭孫:今日為了父親,就是殺身,也說不得,何惜其他?
薛 婆:既如此,小姐請免愁煩。洛陽縣劉刺史老爺,年老無兒,夫人王氏要與他娶個偏房,前日
    曾囑付我,在本處尋了多時,並無一個中意的,如今因為洛陽一個大姓央我到京中相府求
    一頭親事,夫人乘便囑付親佷王文用帶了身價,同我前來遍訪。也是有緣,遇著小姐。王
    夫人原說要個德容兩全的,今小姐之貌,絕世無雙,賣身葬父,又是大孝之事。這事十有
    九分了。那劉刺史仗義疏財,王夫人大賢大德,小姐到彼雖則權時落後,盡可快活終身。
    未知尊意何如?
裴蘭孫:但憑媽媽主張,只是賣身為妾,珀辱門庭,千萬莫說出真情,只認做民家之女罷了。
    (薛婆點頭道是,隨引了蘭孫小姐一同到王文用寓所來。)
    (薛婆就對他說知備細。)
    (王文用遠遠地瞟去,看那小姐已覺得傾國傾城)
薛 婆:有如此絕色佳人,何怕不中姑娘之意!
    (正是:
    (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當下一邊是落難之際,一邊是富厚之家,並不消爭短論長,已自一說一中。)
    (整整兌足了一百兩雪花銀子,遞與蘭孫小姐收了,就要接他起程。)
裴蘭孫:我本為葬父,故此賣身,須是完葬事過,才好去得。
王文用:小娘子,你孑然一身,如何完得葬事?何不到洛陽成親之後,那時請劉老爺差人埋葬,何
    等容易!
    (蘭孫只得依從。)
    (那王文用是個老成才幹的人,見是要與姑夫為妾的,不敢怠慢。)
    (教薛婆與他作伴同行,自己常在前後。)
    (東京到洛陽只有四百里之程,不上數日,早已到了劉家。)
    (王文用自往解庫中去了。)
    (薛婆便悄悄地領他進去,叩見了王夫人。)
    (夫人抬頭看蘭孫時,果然是:
    (    脂粉不施,有天然姿格;梳壯略試,無半點塵紛。)
    (舉止處,態度從容;語言時,聲音淒婉。)
    (雙娥顰蹙,渾如西子入吳時;兩頰含愁,正似王嬙辭漢日。)
    (可憐嫵媚清閨女,權作追隨宦室人!)
    
    
470**時間: 地點:
    (當時王夫人滿心歡喜,問了姓名,便收拾一間房子,安頓蘭孫,撥一個養娘服事他。)
    (次日,便請劉元普來,從容說道)
王夫人:老身今有一言,相公幸勿喧怪!
劉元普:夫人有話即說,何必諱言?
王夫人:(夫人道)相公,你豈不聞人生七十古來稀?今你壽近七十,前路幾何?並無子息。常言
    道:『無病一身輕,有子萬事足。』久欲與相公納一側室,一來為相公持正,不好妄言;
    二來未得其人,姑且隱忍。今娶得汴京裴氏之女,正在妙齡,仰且才色兩絕,願相公立他
    做個偏房,或者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劉門後代。
劉元普:老夫只恐命裡無嗣,不欲耽誤人家幼女。誰知夫人如此用心,而今且喚他出來見我。
    (當下蘭孫小姐移步出房,倒身拜了。)
    (劉元普看見,心中想道)
劉元普:我觀此女儀容動止,決不是個以下之人。(便開口)你姓甚名誰?是何等樣人家之女?為
    甚事賣身?
裴蘭孫:賤妾乃汴京小民之女,姓裴,小名蘭孫。父死無資,故此賣身殯葬。
    (口中如此說,不覺暗地裡偷彈淚珠。)
劉元普:(劉元普相了又相道)你定不是民家之女,不要哄我!我看你愁客可掏,必有隱情。可對
    我一一直言,與你作主分憂便了。
    (蘭孫初時隱煒,怎當得劉元普再三盤問,只得將那放囚得罪緣由,從前至後,細細說了
    (一遍,不覺淚如湧泉。)
    (劉元普大驚失色,也不覺淚下道)
劉元普:我說不像民家之女,夫人幾乎誤了老夫!可惜一個好官,遭此屈禍!(忙向蘭孫小姐連稱
    ()得罪!小姐身既無依,便住在我這裡,待老夫選擇地基,殯葬尊翁便了。
裴蘭孫:若得如此周全,此恩惟天可表!相公先受賤妾一拜。
    (劉元普慌忙扶起,吩咐養娘)
劉元普:好生服事裴家小姐,不得有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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