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 至 第二八〇
271**時間: 地點:
(次日天明,程朝奉早早梳洗,討些朝飯吃了。)
(請個法家,商量定了狀詞。)
(又尋一個姓趙的,寫做了中證。)
(同著金朝奉,取路投台州府來。)
(這一來,有分教:
( 麗人指日歸佳士,詭計當場受苦刑。)
272**時間: 地點:
(到得府前,正值新太守呈公弼升堂。)
(不逾時抬出放告牌來,程朝奉隨著牌進去。)
(太守教義民官接了狀詞,從頭看道:
( 告狀人程元,為賴婚事,萬惡金聲,先年曾將親女金氏許元子程壽為妻,六禮
(已備。)
(詎惡遠徒台州,背負前約。)
(於去年月間,擅自改許天台縣儒生韓師愈。)
(趙孝等證。)
(人倫所繫,風化攸關,懇乞天合明斷,使續前姻。)
(上告。)
(原告:程元,徽州府係歙縣人。)
(被犯:金聲,徽州府歙縣人;韓師愈,台州府天台縣人。)
(乾證:趙孝,台州府天台縣人。)
(本府大爺施行!)
(太守看罷,便叫程元起來)
太 守:那金聲是你甚麼人?
程 元:(程元叩頭)青天爺爺,是小人嫡親姊夫。因為是至親至眷,恰好兒女年紀相若,故此約
為婚姻。
太 守:他怎麼就敢賴你?
程 元:(程元道)那金聲搬在台州住了,小的卻在徽州,路途先自遙遠了。舊年相傳點繡女,金
聲恐怕真有此事,就將來改適韓生。小的近日到台州探親,正打點要完姻事,才知負約真
情。他也只為情急,一時錯做此事。小人卻如何平白地肯讓一個媳婦與別人了?若不經官
府,那韓秀才如何又肯讓與小人?萬乞天台老爺做主!
(太守見他說得有些根據,就將狀子當堂批准。)
太 守:十日內聽審。
(程元叩頭出去了。)
273**時間: 地點:
(金朝奉知得狀子已准,次日便來尋著張、李二生,故意做個慌張的景象)
金朝奉:怎麼好?怎麼好?當初在下在徽州的時節,妻弟有個兒子,已將小女許嫁他,後來到貴府
,正值點繡女事急,只為遠水不救近火,急切裡將來許了貴相知,原是二公為媒說合的。
不想如今妻弟到來,已將在下的姓名告在府間,如何處置?
(那二人聽得,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金朝奉:(罵道)不知生死的老賊驢!你前日議親的時節,誓也不知罰了許多!只看婚約是何人寫
的?如今卻放出這個屁來!我曉得你嫌韓生貧窮,生此奸計。那韓生是才子,須不是窮到
底的。我們動了三學朋友去見上司,怕不打斷你這老驢的腿!管教你女兒一世不得嫁人!
(金朝奉卻待分辨,二人毫不理他,一氣走到韓家來,對子文說知緣故。)
274**時間: 地點:
(那子文聽罷,氣得呆了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
(又定了一會,張、李二人只是氣憤憤的要拉了子文,合起學中朋友見官。)
韓子文:(到是子文勸他道)二兄且住!我想起來,那老驢既不願聯姻,就是奪得那女子來時,到
底也不和睦。吾輩若有寸進,怕沒有名門舊族來結絲蘿?這一個富商,又非大家,直恁希
罕!況且他有的是錢財,官府自然為他的。小弟家貧,也那有閑錢與他打官司?他年有了
好處,不怕沒有報冤的日子。有煩二兄去對他說,前日聘金原是五十兩,若肯加倍賠還,
就退了婚也得。
(二人依言。)
(子文就開拜匣,取了婚書吉帖與那頭髮,一同的望著典鋪中來。)
275**時間: 地點:
(張、李二人便將上項的言語說了一遍。)
金朝奉:(金朝奉大喜道)但得退婚,免得在下受累,那在乎這幾十兩銀子!
(當時就取過天平,將兩個元寶共兌了一百兩之數,交與張、李二人收著,就要子文寫退
(婚書,兼討前日婚約、頭髮。)
韓子文:且完了官府的事情,再來寫退婚書及奉還原約未遲。而今官事未完,也不好輕易就是這樣
還得。總是銀子也未就領去不妨。
(程朝奉又取二兩銀子,送了張、李二生,央他出名歸息。)
(二生就討過筆硯,寫了息詞,同著原告、被告、中證一行人進府裡來。)
276**時間: 地點:
(吳太守方坐晚堂,一行人就將息詞呈上。)
(太守從頭念一遍道:
( 勸息人張四維、李俊卿,係天台縣學生。)
(切微人金聲,有女已受程氏之聘,因遷居天台,道途修阻,女年及笄,程氏音訊不通,
(不得已再許韓生,以致程氏斗爭成訟。)
(茲金聲願還聘禮,韓生願退婚姻,庶不致寒盟於程氏。)
(維等忝為親戚,意在息爭,為此上稟。)
(原來那吳太守是閩中一個名家,為人公平正直,不愛那有「貝」字的「財」,只愛那無
(「貝」字的「才」。)
(自從前日准過狀子,鄉紳就有書來,他心中已曉得是有緣故的了。)
(當下看過息詞,抬頭看了韓子文風采堂堂,已自有幾分歡喜。)
太 守:(便教)喚那秀才上來。
(韓子文跪到面前,太守)
太 守:我看你一表人才,決不是久困風塵的。就是我招你為婿,也不枉了。你卻如何輕聘了金家
之女,今日又如何就肯輕易退婚?
(那韓子文是個點頭會意的人。)
(他本等不做指望了,不想著太守心裡為他,便轉了口道)
韓子文:小生如何捨得退婚!前日初聘的時節,金聲朝天設誓,尤恐怕不足不信,復要金聲寫了親
筆婚約,張、李二生都是同議的。如今現有『不曾許聘他人』句可證。受聘之後,又回卻
青絲髮一縷,小生至今藏在身邊,朝夕把玩,就如見我妻子一般。如今一旦要把蕭郎做個
路人看待,卻如何甘心得過?程氏結姻,從來不曾見說。只為貧不敵富,所以無端生出是
非。
(說罷,便噙下淚來。)
(恰好那吉帖、婚書、頭髮都在袖中,隨即一並呈上。)
(太守仔細看了,便教把程元、趙孝遠遠的另押在一邊去。)
太 守:(先開口問金聲道)你女兒曾許程家麼?
金朝奉:爺爺,實是許的。
太 守:既如此,不該又與韓生了。
金朝奉:只為點繡女事急,倉卒中,不暇思前算後,做此一事,也是出於無奈。
太 守:那婚約可是你的親筆?
金朝奉:是。
太 守:那上邊寫道:『自幼不曾許聘何人』,卻怎麼說?
金朝奉:當時只要成事,所以一一依他,原非實話。
(太守見他言詞反復,已自怒形於色。)
太 守:(又問道)你與程元結親,卻是幾年幾月幾日?
(金聲一時說不出來,想了一回,只得扭捏道)
金 聲:是某年某月某日。
(太守喝退了金聲,又叫程元上來問道)
太 守:你聘金家女兒,有何憑據?
程 元:(程元道)六禮既行,便是憑據了。
太 守:原媒何在?
程 元:(程元道)原媒自在徽州,不曾到此。
太 守:你媳婦的吉帖,拿與我看。
程 元:(程元道)一時失帶在身邊。
(太守冷笑了一聲,又問道)
太 守:你何年何月何日與他結姻的?
(程元也想了一回,信口謅道是某年某月某日。)
(與金聲所說日期,分毫不相合了。)
(太守心裡已自了然,便再喚那趙孝上來問道)
太 守:你做中證,卻是那裡人?
趙 孝:是本府人。
太 守:既是台州人,如何曉得徽州事體?
趙 孝:因為與兩家有親,所以知道。
太 守:既如此,你可記得何年月日結姻的?
(趙孝也約莫著說個日期,又與兩人所言不相對了。)
(原來他三人見投了息詞,便道不消費得氣力,把那答應官府的說話都不曾打得照會。)
(誰想太爺一個個的盤問起來,那些衙門中人雖是受了賄賂,因憚太守嚴明,誰敢在旁邊
(幫襯一句!自然露出馬腳。)
太 守:(那太守就大怒道)這一班光棍奴才,敢如此欺公罔法!且不論沒有點繡女之事,就是愚
民懼怕時節,金聲女兒若果有程家聘禮為證,也不消再借韓生做躲避之策了。如今韓生吉
帖、婚書並無一毫虛謬;那程元卻都是些影響之談。況且既為完姻而來,豈有不與原媒同
行之理?至於三人所說結姻年月日期,各自一樣,這卻是何緣故?那趙孝自是台州人,分
明是你們要尋個中證,急切裡再沒有第三個徽州人可央,故此買他出來的。這都只為韓生
貧窮,便起不良之心,要將女兒改適內侄。一時通同合計,遭此奸謀,再有何說?
(便伸手抽出簽來,喝叫把三人各打三十板。)
(三人連聲的叫苦。)
韓子文:(韓子文便跪上稟道)大人既與小生做主,成其婚姻,這金聲便是小生的岳父了。不可結
了冤仇,伏乞饒恕。
太 守:金聲看韓生分上,饒他一半;原告、中證,卻饒不得。
(當下各各受貴,只為心裡不打點得,未曾用得杖錢,一個個打得皮開肉綻,叫喊連天。
()
(那韓子文、張安國、李義才三人在旁邊,暗暗的歡喜。)
(這正應著金朝奉往年所設之誓。)
(太守便將息詞塗壞,提筆判曰:
( 韓子貧惟四壁,求淑女而未能,金聲富累千箱,得才郎而自棄。)
(只緣擇婿者,原乏知人之鑒,遂使圖婚者,爰生速訟之奸。)
(程門舊約,兩兩無憑;韓氏新姻,彰彰可據。)
(百金即為婚具,幼女准屬韓生。)
(金聲、程元、趙孝構舋無端,各行杖警!)
(判畢,便將吉帖、婚書、頭髮一齊付了韓子文。)
(一行人辭了太守出來。)
277**時間: 地點:
(程朝奉做事不成,羞慚滿面,卻被韓子文一路千老驢萬老驢的罵)
韓子文:做得好事!果然做得好事!我只道打來是不痛的。
(程朝奉只得忍氣吞聲,不敢回答一句。)
(又害那趙孝打了屈棒,免不得與金朝奉共出些遮羞錢與他,尚自喃喃吶吶的怨悵。)
(這教做「賠了夫人又折兵」。)
(當下各自散訖。)
278**時間: 地點:
(韓子文經過了一番風波,恐怕又有甚麼變卦,便疾忙將這一百兩銀子,備了些催裝速嫁
(之類,擇個吉日,就要成親。)
(仍舊是張李二生請期通信。)
(金朝奉見太守為他,不敢怠慢;欲待與舅子到上司做些手腳,又少不得經由府縣的,正
(所謂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一一聽從。)
(花燭之後,朝霞見韓生氣宇軒昂,丰神俊朗,才貌甚是相當,那裡管他家貧。)
(自然你恩我愛,少年夫婦,極盡顛鸞倒鳳之歡,倒怨悵父親多事。)
(真個是:早知燈是火,飯熟已多時。)
279**時間: 地點:
(次年,宗師田洪錄科,韓子文又得吳太守一力舉荐,拔為前列。)
(春秋兩闈,聯登甲第,金家女兒已自做了夫人。)
(丈人思想前情,慚悔無及。)
(若預先知有今日,就是把女兒與他為妾也情願了。)
(有詩為證:
( 蒙正當年也困窮,休將肉眼看英雄!)
(堪誇仗義人難得,太守廉明即古洪。)
(〔卷十一 惡船家計賺假屍銀 狠僕人誤投真命狀〕)
280**時間: 地點:
(詩曰:
( 杳杳冥冥地,非非是是天。)
(害人終自害,狠計總徒然。)
(話說殺人償命,是人世間最大的事,非同小可。)
(所以是真難假,是假難真。)
(真的時節,縱然有錢可以通神,目下脫逃憲網,到底天理不容,無心之中,自然敗露;
(假的時節,縱然嚴刑拷掠,誣伏莫伸,到底有個辨白的日子。)
(假饒誤出誤入,那有罪的老死牖下,無罪的卻命絕於囹圄、刀鋸之間,難道頭頂上這個
(老翁是沒有眼睛的麼?所以古人說得好:
( 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舉意已先知。)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說話的,你差了。)
(這等說起來,不信死囚牢裡,再沒有個含冤負屈之人?那陰間地府也不須設得枉死城了
(!看官不知,那冤屈死的,與那殺人逃脫的,大概都是前世的事。)
(若不是前世緣故,殺人竟不償命,不殺人倒要償命,死者、生者,怨氣沖天,縱然官府
(不明,皇天自然鑒察。)
(千奇百怪的巧生出機會來了此公案。所以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又道是天
(網恢恢,疏而不漏。
(古來清官察吏,不止一人,曉得人命關天,又且世情不測。)
(盡有極難信的事,偏是真的;極易信的事,偏是假的。)
(所以就是情真罪當的,還要細細體訪幾番,方能夠獄無冤鬼。)
(如今為官做吏的人,貪愛的是錢財,奉承的是富貴,把那「正直公平」四字撇卻東洋大
(海。)(明知這事無可寬客,也輕輕放過,明知這事有些尷尬,也將來草草問成。)
(竟不想殺人可恕,情理難容。)
(那親動手的好徒,若不明正其罪,被害冤魂何時暝目?至於扳誣冤枉的,卻又六問三推
(,千般鍛煉。)
(嚴刑之下,就是凌遲碎剮的罪,急忙裡只得輕易招成,攪得他家破人亡。)
(害他一人,便是害他一家了。)
(只做自己的官,毫不管別人的苦,我不知他肚腸閣落裡邊,也思想積些陰德與兒孫麼?
()
(如今所以說這一篇,專一奉勸世上廉明長者:一草一木,都是上天生命,何況祖宗赤子
(!須要慈悲為本,寬猛兼行,護正誅邪,不失為民父母之意。)
(不但萬民感戴,皇天亦當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