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４１＊＊時間： 地點：
（卻說姚家有個極密的內親，叫做周少溪。）
（偶然在浙江衢州做買賣，閑游柳陌化街。）
（只見一個娼婦，站在門首獻笑，好生面染。）
（仔細一想，卻與姚滴珠一般無二。）
周少溪：（心下想道）家裡打了兩年沒頭官司，他卻在此！（要上前去問個的確，卻又忖道）不好
，不好。問他未必青說真情。打破了網，娼家行徑沒根蒂的，連夜走了，那裡去尋？不如
報他家中知道，等他自來尋訪。
（原來衢州與徽州雖是分個浙、直，卻兩府是聯界的。）
（苦不多日到了，一一與姚公說知。）
姚 公：不消說得，必是遇著歹人，轉販為娼了。
（叫其子姚乙，密地拴了百來兩銀子，到衢州去贖身。）
姚 公：（又商量）私下取贖，未必成事。
（又在休寧縣告明緣由，使用些銀子，給了一張廣緝文書在身，倘有不諧，當官告理。）
（姚乙聽命，姚公就央了周少溪作伴，一路往衢州來。）
（那周少溪自有舊主人，替姚乙另尋了一個店樓，安下行李。）
（周少溪指引他到這家門首來，正值他在門外。）
（姚乙看見果然是妹子，連呼他小名數聲；那娼婦只是微微笑看，卻不答應。）
姚 乙：（姚乙對周少溪道）果然是我妹子。只是連連叫他，並不答應，卻象不認得我的。難道在
此快樂了，把個親兄弟都不招攬了？
周少溪：你不曉得，凡娼家龜鴇，必是生狠的。你妹子既來歷不明，他家必緊防漏泄，訓戒在先，
所以他怕人知道，不敢當面認帳。
姚 乙：而今卻怎麼通得個信？
周少溪：這有何難？你做個要嫖他的，設了酒，將銀一兩送去，外加轎錢一包，抬他到下處來，看
個備細。是你妹子，密地相認了，再做道理。不是妹子，睡他娘一晚，放他去罷！
姚 乙：有理，有理。
（周少溪在衢州久做客人，都是熟路，去尋一個小閑來，拿銀子去，霎時一乘轎抬到下處
（。）
周少溪：（那周少溪忖道）果是他妹子，不好在此陪得。
（推個事故，走了出去。）
（姚乙也道是他妹子，有些不便，卻也不來留周少溪。）
（只見那轎裡裊裊婷婷，走出一個娼妓來。）
（但見：
（ 一個道是妹子來，雙眸注望；一個道是客官到，滿面生春。）
姚 乙：（一個疑道）何不見他走近身，急認哥哥？（一個疑道）何不見他迎著轎，忙呼姐姐？
（卻說那姚乙向前看看，分明是妹子。）
（那娼妓卻笑容可掏，佯佯地道了個萬福。）
（姚乙只得坐了，不敢就認）
姚 乙：姐姐，尊姓大名，何處人氏？
鄭月娥：（那娼妓答應）姓鄭，小字月娥，是本處人氏。
（姚乙看他說出話來一口衢音，聲氣也不似滴珠，已自疑心了。）
鄭月娥：（那鄭月娥就問姚乙道）客官何來？
姚 乙：在下是徽州府休寧縣蓀田姚某，父某人，母某人。
（恰象那查他的腳色，三代籍貫都報將來。）
（也還只道果是妹子，他必然承認，所以如此。）
（那鄭月娥見他說話牢叨，笑了一笑道）
鄭月娥：又不曾盤問客官出身，何故通三代腳色？
（姚乙滿面通紅，情知不是滴珠了。）
（擺上酒來，三杯兩盞，兩個對吃。）
（鄭月娥看見姚乙，只管相他面龐一會，又自言自語一會，心裡好生疑惑。）
鄭月娥：奴自不曾與客官相會，只是前口門前見客官走來走去，見了我指手點腳的，我背地同妹妹
暗笑。今承寵召過來，卻又屢屢機覷，卻象有些委決不下的事，是什麼緣故？
（姚乙把言語支吾，不說明白。）
（那月娥是個久慣接客，乖巧不過的人，看此光景，曉得有些尷尬，只管盤問。）
姚 乙：這話也長，且到床上再說。
（兩個人各自收拾上床睡了，兔不得雲情雨意，做了一番的事。）
（那月娥又把前話提起，姚乙只得告訴他：家裡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鄭月娥：（道）因見你廝象，故此假做請你，認個明白，那知不是。果然像否？
姚 乙：舉止外像一些不差，就是神色裡邊，有些微不像處。除是至親骨肉終日在面前的，用意體
察才看得出來，也算是十分象的了。若非是聲音各別，連我方才也要認錯起來。
鄭月娥：既是這等廝像，我就做你妹子罷。
姚 乙：又來取笑。
鄭月娥：不是取笑，我與你熟商量。你家不見了妹子，如此打官司不得了結，畢竟得妹子到了官方
住。我是此間良人家兒女，在姜秀才家為妾，大娘不容，後來連姜秀才貪利忘恩，竟把來
賣與這鄭媽媽家了。那龜兒、鴇兒，不管好歹，動不動非刑拷打。我被他擺布不過，正要
想個討策脫身。你如今認定我是你失去的妹子，我認定你是哥哥，兩一同聲當官去告理，
一定斷還歸宗。我身既得脫，仇亦可雪。到得你家，當了你妹子，官事也好完了，豈非萬
全之算？
姚 乙：是到是，只是聲音大不相同。且既到吾家，認做妹子，必是親戚族屬逐處明白，方象真的
，這卻不便。
鄭月娥：人只怕面貌不象，那個聲音隨他改換，如何做得誰？你妹子相失兩年，假如真在衢州，未
必不與我一般鄉語了。親戚族屬，你可教導得我的。況你做起事來，還等待官司發落，日
子長遠，有得與你相處，鄉音也學得你些。家裡事務，日逐教我熟了，有甚難處？
（姚乙心理先只要家裡息訟要緊，細思月娥說話盡可行得，便對月娥道）
姚 乙：吾隨身帶有廣緝文書，當官一告，斷還不難。只是要你一口堅認到底，卻差池不得的。
鄭月娥：我也為自身要脫離此處，趁此機會，如何好改得口？只是一件，你家妹夫是何等樣人？我
可跟得他否？
姚 乙：我妹夫是個做客的人，也還少年老實，你跟了他也好。
鄭月娥：憑他怎麼，畢竟還好似為娼。況且一夫一妻，又不似先前做妾，也不誤了我事了。
姚 乙：（姚乙又與他兩個賭一個誓信）兩個同心做此事，各不相負。如有破泄者，神明誅之！
（兩人說得著，已覺道快活，又弄了一火，摟抱了睡到天明。）
４２＊＊時間： 地點：
（姚乙起來，不梳頭就走去尋周少溪，連他都瞞了，對他）
姚 乙：果是吾妹子，如今怎處？
周少溪：這行院人家不長進，替他私贖，必定不肯。待我去糾合本鄉人在此處的十來個，做張呈子
到太守處呈了，人眾則公，亦且你有本縣廣緝滴珠文書可驗，怕不立刻斷還？只是你再送
幾兩銀子過去，與他說道：『還要留在下處幾日。』使他不疑，我們好做事。
（姚乙一一依言停當了。）
（周少溪就合著一伙徽州人同姚乙到府堂，把前情說了一遍。）
（姚乙又將縣間廣緝文書當堂驗了。）
（太守立刻簽了牌，將鄭家烏龜、老媽都拘將來。）
（鄭月娥也到公庭，一個認哥哥，一個認妹子。）
（那眾徽州人除周少溪外，也還有個把認得滴珠的）
周少溪：是。
（那烏龜分毫不知一個情由，劈地價來，沒做理會，口裡亂嚷。）
太 守：（太守只叫）拿嘴！
（又研問他是那裡拐來的。）
（烏龜不敢隱諱，招道）
烏 龜：是姜秀才家的妾，小的八十兩銀子討的是實，並非拐的。
（太守又去拿姜秀才。）
（姜秀才情知理虧，躲了不出見官。）
（太守斷姚乙出銀四十兩還他烏龜身價，領妹子歸宗。）
（那烏龜買良為娼，問了應得罪名，連姜秀才前程都問革了。）
（鄭月娥一口怨氣先發泄盡了。）
（姚乙欣然領回下處，等衙門文卷疊成，銀子交庫給主，及零星使用，多完備了，然後起
（程。）（這幾時落得與月娥同眠同起，見人說是兄妹，背地自做夫妻。）
（枕邊絮絮叨叨，把說話見識都教道得停停當當了。）
４３＊＊時間： 地點：
（在路不則一日，將到蓀田，有人見他兄妹一路來了，拍手）
家 人：好了，好了，這官司有結局了。
（有的先到他家裡報了的，父母俱迎出門來。）
（那月娥裝做個認得的摸樣，大刺刺走進門來，呼爺叫娘，都是姚乙教熟的。）
（況且娼家行徑，機巧靈變，一些不錯。）
姚 公：我的兒！那裡去了這兩年？累煞你爹也！
（月娥假作硬咽痛哭，免不得說道）
鄭月娥：爹媽這幾時平安麼？
姚 公：（姚公見他說出話來）去了兩年，聲音都變了。
（姚媽伸手過來，拽他的手出來，搶了兩搶道）
姚 媽：養得一手好長指甲了，去時沒有的。
（大家哭了一會，只有姚乙與月娥心裡自明白。）
（姚公是兩年間官司累怕了，他見說女兒來了，心裡放下了一個大疙瘩，那裡還辨仔細？
（況且十分相象，分毫不疑。）
（至於來蹤去跡，他已曉得在娼家贖歸，不好細問得。）
４４＊＊時間： 地點：
（巴到天明，就叫兒子姚乙同了妹子到縣裡來見。）
（知縣升堂，眾人把上項事，說了一遍。）
（知縣纏了兩年，已自明白，問滴珠道）
李知縣：那個拐你去的，是何等人？
鄭月娥：（假滴珠道）是一個不知姓名的男子，不由分說，逼賣與衢州姜秀才家。姜秀才轉賣了出
來，這先前人不知去向。
（知縣曉得事在衢州，隔省難以追求，只要完事，不去根究了。）
（就抽簽去喚潘甲並父母來領。）
（潘婆到官來，見了假滴珠道）
潘甲母：好媳婦呵！就去了這些時。
潘 甲：（潘甲見了道）慚愧！也還有相見的日子。
（各各認明了，領了回去。）
（出得縣門，兩親家兩親媽，各自請罪，認個悔氣。）
（都道一樁事完了。）
４５＊＊時間： 地點：
（隔了一晚，次日，李知縣升堂，正待把潘甲這宗文卷注銷立案，只見潘甲又來告道）
潘 甲：昨日領回去的，不是真妻子。
李知縣：（那知縣大怒道）刁奴才！你累得丈人家也勾了，如何還不肯休歇？
（喝令扯下去打了十板。）
（那潘甲只叫冤屈。）
李知縣：那衢州公文明白，你舅子親自領回，你丈人、丈母認了不必說，你父母與你也當堂認了領
去的，如何又有說話？
潘 甲：小人爭論，只要爭小人的妻，不曾要別人的妻。今明明不是小人的妻，小人也不好要得，
老爺也不好強小人要得。若必要小人將假作真，小人情願不要妻子了。
李知縣：怎見得不是？
潘 甲：面貌頗相似，只是小人妻子相與之間，有好些不同處了。
李知縣：你不要呆！敢是做過了娼妓一番，身分不比良家了。
潘 甲：老爺，不是這話。不要說日常夫妻間私語一句也不對，至於肌體隱微，有好些不同。小人
心下自明白，怎好與老爺說得？若果然是妻子，小人與他才得兩月夫妻，就分散了，巴不
得見他，難道到說不是來混爭閑非不成？老爺青天詳察，主鑒不錯。
（知縣見他說這一篇有情有理，大加驚詫，又不好自從斷錯，密密吩咐潘甲道）
李知縣：你且從容，不要性急。就是父母親戚面前，俱且糊塗，不可說破，我自有處。（李知縣吩
（咐該房寫告示出去遍貼）姚滴珠已經某月某日追尋到官，兩家各息詞訟，無得再行告擾
！
（卻自密地懸了重賞，著落應捕十餘人，四下分緝，若看了告示，有些動靜，即便體察，
（拿來回話。）
４６＊＊時間： 地點：
（且說姚滴珠與吳大郎相處兩年，大郎家中看看有些知道，不肯放他等閑出來，蹤跡漸來
（得稀了。）
（滴珠身伴要討個丫鬟伏侍，曾對吳大郎說，轉托汪錫。）
（汪錫拐帶慣了的，那裡想出銀錢去討？因思個便處，要弄將一個來。）
（日前見歙縣汪汝鸞家有個丫頭，時常到溪邊洗東西，想在心裡。）
４７＊＊時間： 地點：
（一日，汪錫在外行走，聞得縣前出告示，道滴珠已尋見之說。）
（急忙裡，來對王婆說）
汪 錫：不知那一個頂了缺，我們這個貨，穩穩是自家的了。
（王婆不信，要看個的實。）
（一同來到縣前，看了告示。）
（汪錫未免指手劃腳，點了又點，念與王婆聽。）
（早被旁邊應捕看在眼裡，尾了他去。）
４８＊＊時間： 地點：
（到了僻靜處，只聽得兩個私下道）
汪 錫：好了，好了，而今睡也睡得安穩了。
應 捕：（應捕魁地跳將出來道）你們幹得好事！今已敗露了，還走那裡去？
汪 錫：（汪錫慌了手腳道）不要恐嚇我！且到店中坐坐去。
（一同王婆，邀了應捕，走到酒樓上坐了吃酒。）
（汪錫推討嘎飯，一道煙走了。）
（單剩個王婆與應捕處了多時，酒肴俱不見來，走下問時，汪錫已去久了。）
應 捕：（應捕就把王婆拴將起來道）我與你去見官。
王 婆：（王婆跪下道）上下饒恕，隨老婦到家中取錢謝你。
（那應捕只是見他們行跡蹺蹊，故把言語嚇著，其實不知甚麼根由。）
（怎當得虛心病的，露出馬腳來。）
（應捕料得有些滋味，押了他不捨，隨去。）
４９＊＊時間： 地點：
（王婆到得汪錫家裡叩門。）
（一個婦人走將出來開了，那應捕一看，著驚道）
姚滴珠：這是前日衢州解來的婦人！（猛然想道）這個必是真姚滴珠了。
（也不說破，吃了茶，憑他送了些酒錢罷了。）
（王婆自道無事，放下心了。）
５０＊＊時間： 地點：
（應捕明日竟到縣中出首。）
（知縣添差應捕十來人，急命拘來。）
（公差如狼似虎，到汪錫家裡門口，發聲喊打將進去。）
（急得王婆懸梁高了。）
（把滴珠登時捉到公庭。）
李知縣：（知縣看了道）便是前日這一個。
（又飛一簽令喚潘甲與妻子同來。）
（那假的也來了，同在縣堂，真個一般無二。）
（知縣莫辨，因令潘甲自認。）
（潘甲自然明白，與真滴珠各說了些私語，知縣喚起來研問明白。）
（真滴珠從頭供稱被汪錫騙哄情由，說了一遍。）
李知縣：曾引人奸騙你不？
（滴珠心上有吳大郎，只不說出，但道）
姚滴珠：不知姓名。
（又叫那假滴珠上來，供稱道）
鄭月娥：身名鄭月娥，自身要報私仇，姚乙要完家訟，因言貌象伊妹，商量做此一事。
（知縣急拿汪錫，已此在逃了。）
（做個照提，疊成文卷，連人犯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