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一 至 第六九〇

681**時間: 地點:
    (且說毛維新在南京候補,一直是在洋務局當差,本要算得洋務中出色能員。)
    (當他未曾奉差之前,他自己常常對人說道)
知 縣:現在吃洋務飯的,有幾個能夠把一部各國通商條約肚皮里記得滾瓜爛熟呢?但是
    我們于這種時候出來做官,少不得把本省的事情溫習溫習,省得辦起事情來一無
    依傍。
    (于是單檢了道光二十二年「江寧條約」抄了一遍,總共不過四五張書,就此埋
    (頭用起功來,一念念了好幾天,居然可以背誦得出。)
    (他就到處向人夸口,說他念熟這個,將來辦交涉是不怕的了。)
    (後來有位在行朋友拿他考了一考,曉得他能耐不過如此,便駁他道)
後 來:道光二十二年定的條約是老條約了,單念會了這個是不中用的。
說 他:我們在江寧做官,正應該曉得江寧的條約。至于什麼『天津條約』、『煙台條約
    』,且等我兄弟將來改省到那里,或是咨調過去,再去留心不遲。
    (那位在行朋友曉得他是誤會,雖然有心要想告訴他,無奈見他拘墟不化,說了
    (亦未必明白,不如讓他糊塗一輩子罷。)
    (因此一笑而散。)
    (卻不料這毛維新反于此大享其名,竟有兩位道台在制台前很替他吹噓說)
毛維新:毛令不但熟悉洋務,連著各國通商條約都背得出的,實為牧令中不可多得之員。
制 台:我辦交涉也辦得多了,洋務人員在我手里提拔出來的也不計其數,辦起事情來,
    一齊都是現查書。不但他們做官的是如此,連著我們老夫子也是如此。所以我氣
    起來,總朝著他們說:『我老頭子記性差了,是不中用的了。你們年輕人很應該
    拿這些要緊的書念兩部在肚子里。』一天念熟一頁,一年便是三百六十頁,化上
    三年功夫,那里還有他的對手。無奈我嘴雖說破,他們總是不肯聽。寧可空了打
    麻雀,逛窯子,等到有起事情來,仍然要現翻書起來,真正氣人!今天你二位所
    說的毛令既然肯在這上頭用功,很好,就叫他明天來見我。
    (牧令:描地方長官。)
    
    (原來,此時做江南制台的,姓文,名明,雖是在旗,卻是個酷慕維新的。)
    (只是一樣:可惜少年少讀了幾句書,胸中一點學問沒有。)
    (這遭總算毛維新官運享通,第二天上去,制台問了幾句話,虧他東扯西拉,盡
    (然沒有露出馬腳,就此委了洋務局的差使。)
    (這番派他到安徽去提人,稟辭的時候,他便回道)
毛維新:現在安徽那邊,聽說風氣亦很開通了。卑職此番前去,經過的地方,一齊都要留
    心考察考察。
    (制台聽了,甚以為然。)
    (等到回來,把公事交代明白,上院稟見。)
    (制台問他考察的如何,他說)
問 他:現在安徽官場上很曉得維新了。
制 台:何以見得?
問 他:聽說省城里開了一大菜館,三大憲都在那里請過客。
制 台:但是吃吃大菜,也算不得開通。
毛維新:(毛維新面孔一板)回大人的話,卑職聽他們安徽官場上談起那邊中丞的意思說
    ,凡百事情總是上行下效,將來總要做到叫這安徽全省的百姓,無論大家小戶,
    統通都為吃了大菜才好。
制 台:吃頓大菜,你曉得要幾個錢?還要什麼香檳酒、啤酒去配他。還有些酒的名字,
    我亦說不上來。貧民小戶可吃得起嗎。
    (制台的話說到這里,齊巧有個初到省的知縣,同毛維新一塊進來的,只因初到
    (省,不大懂得官場規矩,因見制台只同毛維新說話,不理他,他坐在一旁難過
    (,便插嘴道)
制 台:卑職這回出京,路過天津、上海,很吃過幾頓大菜,光吃菜不吃酒亦可以的。
    (他這話原是幫毛維新的。)
    (制台聽了,心上老大不高興,眼睛往上一楞)
制 台:我問到你再說。上海洋務局、省里洋務局,我請洋人吃飯也請過不止一次了,那
    回不是好幾千塊錢!你曉得!
回 頭:(回頭又對毛維新說道)我兄弟雖亦是富貴出身,然而并非  一流,所謂稼穡
    之艱難,尚還略知一二。
毛維新:(毛維新連忙恭維道)這正是大帥關心民瘼,才能想得如此周到。
制 台:(文制台)你所考察的,還有別的沒有?
毛維新:那邊安慶府知府饒守的兒子同著那里撫標參將的兒子,一齊都剪了辮子到外洋去
    游學。恰巧卑職趕到那里,正是他們剃辮子的那一天。首府饒守曉得卑職是洋務
    人員,所以特地下帖邀了卑職去同觀盛典。這天官場紳士一共請了三百多位客。
    預先叫陰陽生挑選吉時。陰陽生開了一張單子,挑的是未時剃辮大吉。所請的客
    ,一齊都是午前穿了吉服去的,朝主人道過喜,先開席坐席。等到席散,已經到
    了吉時了。只見饒守穿著蟒袍補褂,帶領著這位游學的兒子,亦穿著靴帽袍套,
    望空設了祖先的牌位,點了香燭,他父子二人前后拜過,稟告祖先。然後叫家人
    拿著紅氈,領著少爺到客人面前,一一行禮,有的磕頭,有的作揖。等到一齊讓
    過了,這才由兩個家人在大廳正中擺一把圈身椅,讓饒守坐了,再領少爺過來,
    跪在他父親面前,聽他父親教訓。大帥不曉得:這饒守原本只有這一個兒子;因
    為上頭提倡游學,所以他自告奮勇,情願自備資斧,叫兒子出洋。所以這天撫憲
    同藩、臬兩司以及首道,一齊委了委員前來賀喜。只可憐他這個兒子今年只有十
    八歲,上年臘月才做親,至今未及半年,就送他到外洋去。莫說他小夫婦兩口子
    拆不開,就是饒守自己想想,已經望六之人了,膝下只有一個兒子,怎麼舍得他
    出洋呢。所以一見兒子跪下請訓,老頭子止不住兩淚交流,要想教訓兩句,也說
    不出話了。後來眾親友齊說:『吉時已到,不可錯過,世兄改裝也是時候了。』
    只見兩個管家上來,把少爺的官衣脫去,除去大帽,只穿著一身便衣,又端過一
    張椅子,請少爺坐了。方傳剃頭的上來,拿盆熱水,撳住了頭,洗了半天,然後
    舉起刀子來剃。誰知這一剃,剃出笑話來了。只見剃頭的拿起刀來,磨了幾磨,
    嘩擦擦兩聲響,從辮子後頭一刀下去,早已一大片雪白露出來了。幸虧卑職看得
    清切,立刻擺手,叫他不要再往下剃,趕上前去同他說:『再照你這樣剃法,不
    成了個和尚頭嗎?外國人雖然是沒有辮子,何嘗是個和尚頭呢?』當時在場的眾
    親朋友以及他父親聽卑職這一說,都明白過來,一齊罵剃頭的,說他不在行,不
    會剃,剃頭的跪在地下,索索的抖,說:『小的自小吃的這碗飯,實在沒有瞧見
    過剃辮子是應該怎麼樣剃的。小的總以為既然不要辮子,自然連著頭發一塊兒不
    要,所以才敢下手的。現在既然錯了,求求大老爺的示,該怎麼樣,指教指教小
    的。』卑職此時早已走到饒守的兒子跟前,拿手撩起他的辮子來一看,幸虧剃去
    的是前劉海,還不打緊,便叫他們拿過一把剪刀來,由卑職親自動手,先把他辮
    子拆開,分作幾股,一股一股的替他剪了去,底下還替他留了約摸一寸多光景,
    再拿花水前后刷光,居然也同外國人一樣了。大帥請想:他們內地真正可憐,連
    著出洋游學想要去掉辮子這些小事情,都沒有一個在行的。幸虧卑職到那里教給
    他們,以後只好用剪刀剪,不好用刀子剃,這才大家明白過來,說卑職的法子不
    錯。當天把個安慶省城都傳遍。聽說參將的兒子就是照著卑職的話用剪刀的。第
    二天卑職上院見了那邊中丞,很蒙獎勵,說:『到底你們江南無辮子游學的人多
    ,這都是制憲的提倡,我們這里還差著遠哩。』
    (文制台聽了別人說他提倡學務,心上非凡高興。)
    
    
682**時間: 地點:
    (當時只因談的時候長久了,制台要緊吃飯,便道)
便問他:過天空了我們再談罷。
    (說完,端茶送客,毛維新只得退出,趕著又上別的司、道衙門,一處處去賣弄
    (他的本領。)
    (不在話下。)
    
    
683**時間: 地點:
    (且說這位制台本是個有脾氣的,無論見了什麼人,只要官比他小一級,是他管
    (得到的,不論你是實缺藩台,他見了面,一言不合,就拿頂子給人碰,也不管
    (人家臉上過得去過不去。)
    (藩台尚且如此,道、府是不消說了,州、縣以下更不用說了,至于在他手下當
    (差的人甚多巡捕、戈什,喝了去,罵了來,輕則腳踢,重則馬捧,越發不必問
    (的了。)
    
    
684**時間: 地點:
    (且說有天為了一件甚麼公事,藩台開了一個手折拿上來給他看。)
    (他接過手折,順手往桌上一撩)
毛維新:我兄弟一個人管了這三省事情,那里還有工夫看這些東西呢!你有什麼事情,直
    截痛快的說兩句罷。
    (藩台無法,只得捺定性子,按照手折上的情節約略擇要陳說一遍。)
    (無如頭緒太多,斷非幾句話所能了事,制台聽到一半,又聽得不耐煩了,發狠
    (說道)
制 台:你這人真正麻煩!兄弟雖然是三省之主,大小事情都照你這樣子要我兄弟管起來
    ,我就是三頭六臂也來不及!
    (說著,掉過頭去同別位道台說話,藩台再要分辯兩句他也不聽了。)
    (藩台下來,氣的要告病,幸虧被朋友們勸住的。)
    (後來不多兩日,又有淮安府知府上省稟見。)
    (這位淮安府乃是翰林出身,放過一任學台,後來又考取御史,補授御史,京察
    (一等放出來的。)
    (到任還不到一年,齊巧地方上出了兩件交涉案件,特地上省見制台請示。)
    (恐怕說的不能詳細,亦就寫了兩個節略,預備面遞。)
    (等到見了面,同制台談過兩句,便將開的手折恭恭敬敬遞了上去。)
    (制台一看是手折,上面寫的都是黃豆大的小字,便覺心上幾個不高興,又明欺
    (他的官不過是個四品職分,比起藩台差遠了,索性把手折往地下一摔)
制 台:你們曉得我年紀大,眼睛花,故意寫了這小字來蒙我!
    (那淮安府知府受了他這個癟子,一聲也不響。)
    (等他把話說完,不慌不忙,從從容容的從地下把那個手折拾了起來。)
    (一頭拾,一頭嘴里說)
一 頭:卑府自從殿試,朝考以及考差、考御史,一直是恪遵功令,寫的小字,皇上取的
    亦就是這個小字。如今做了外官,倒不曉得大帥是同皇上相反,一個個是要看大
    字的,這個只好等卑府慢慢學起來。但是今時這兩件事情都是刻不可緩的,所以
    卑府才趕到省里來面回大帥,若等卑府把大字學好了,那可來不及了。
    (制台一聽這話,便問)
制 台:是兩件什麼公事!你先說個大概。
淮安府:一件為了地方上的壞人賣了塊地基給洋人,開什麼玻璃公司。一樁是一個包討債
    的洋人到鄉下去恐嚇百姓,現在鬧出人命來了。
    (制台一聽,大驚失色道)
制 台:這兩樁都是個關系洋人的,你為什麼不早說呢?快把節略拿來我看!
    (淮安府只得又把手折呈上。)
    (制台把老花眼鏡帶上,看了一遍。)
淮安府:卑職因為其中頭緒繁多,恐怕說不清楚,所以寫好了節略來的。況且洋人在內地
    開設行棧,有背約章;就是包討帳,亦是不應該的,況且還有人命在頭。所以
    卑府特地上來請大帥的示,總得禁阻他來才好。
    (制台不等他說完,便把手折一放)
制 台:老哥,你還不曉得外國人的事情是不好弄的麼?地方上百姓不拿地賣給他,請問
    他的公司到那里去開呢?就是包討帳,他要的錢,并非要的是命。他自己尋死,
    與洋人何干呢?你老兄做知府,既然曉得地方有些壞人,就該預先禁止他們,拿
    地不准賣給外國人才是。至于那個欠帳的,他那張借紙怎麼會到外國人手里?其
    中必定有個緣故。外國人頂講情理,決不會憑空詐人的。而且欠錢還債本是分內
    之事,難道不是外國人來討,他就賴著不還不成?既然如此,也不是什麼好百姓
    了。現在凡百事情,總是我們自己的官同百姓都不好,所以才會被人家欺負,等
    到事情鬧糟了,然後往我身上一推,你們算沒有事了。好主意!
制 台:(原來這制台的意思是)洋人開公司,等他來開;洋人來討帳,隨他來討。總之
    :在我手里,決計不肯為了這些小事同他失和的。你們既做我的屬員,說不得都
    要就我范圍,斷斷乎不准多事。
    (所以他看了淮安府的手折,一直只怪地方官同百姓不好,決不肯批評洋人一個
    (字的。)
    (淮安府見他如此,就是再要分辨兩句,也氣得開不出口了。)
    (制台把手折看完,仍舊摔還給他。)
    (淮安府拾了,稟辭出去,一肚皮沒好氣。)
    (正走出來,忽見巡捕拿了一張大字的片子,遠望上去,還疑心是位新科的翰林
    (。)
巡 捕:(只聽那巡捕嘴里嘰哩咕嚕的說道)我的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他老
    人家吃著飯他來了。到底上去回的好,還是不上去回的好?
一 個:(旁邊一個號房道)淮安府才見了下來,只怕還在簽押房里換衣服,沒有進去也
    論不定。你要回,趕緊上去還來得及。別的客你好叫他在外頭等等,這個客是怠
    慢不得的!
    (那巡捕聽了,拿了片子,飛跑的進去了。)
    (這時淮安府自回公館不題。)
    
    
685**時間: 地點:
    (且說那巡捕趕到簽押房,跟班的)
跟班的:大人沒有換衣服就往上房去了。
巡 捕:(巡捕連連跺腳道)糟了!糟了!
    (立刻拿了片子又趕到上房。)
    (才走到廊下,只見打雜的正端了飯菜上來。)
    (屋里正是文制台一迭連聲罵人,問為什麼不開飯。)
    (巡捕一聽這個聲口,只得在廊檐底下站住。)
    (心上想回,因為文制台一到任,就有過吩咐的,凡是吃飯的時候,無論什麼客
    (人來拜,或是下屬稟見,統通不准巡捕上來回,總要等到吃過飯,擦過臉再說
    (:無奈這位客人既非過路官員,亦非本省屬員,平時制台見了他還要讓他三分
    (,如今叫他在外面老等起來,決計不是道理。)
    (但是違了制台的號令,倘若老頭子一翻臉,又不是玩的,因此拿了名帖,只在
    (廊下盤旋,要進又不敢進,要退又不敢退。)
    (正在為難的時候,文制台早已瞧見了,忙問一聲)
制 台:什麼事?
    (巡捕見問,立刻趨前一步,說了)
說 了:回大帥的話,有客來拜。
    (話言未了,只見拍的一聲響,那巡捕臉上早被大帥打了一個耳刮子。)
接 著:(接著聽制台罵道)混帳王八蛋!我當初怎麼吩咐的!凡是我吃著飯,無論什麼
    客來,不准上來回。你沒有耳朵,沒有聽見!
    (說著,舉起腿來又是一腳。)
    (那巡捕挨了這頓打罵,索性潑出膽子來)
巡 捕:因為這個客是要緊的,與別的客不同。
制 台:他要緊,我不要緊!你說他與別的客不同,隨你是誰,總不能蓋過我!
巡 捕:回大帥:來的不是別人,是洋人。
    (那制台一聽「洋人」二字,不知為何,頓時氣焰矮了大半截,怔在那里半天。
    ()
    (后首想了一想,驀地起來,拍撻一聲響,舉起手來又打了巡捕一個耳刮子;接
    (著罵道)
接 著:混帳王八蛋!我當是誰!原來是洋人!洋人來了,為什麼不早回,叫他在外頭等
    了這半天?
巡 捕:原本趕著上來回的,因見大帥吃飯,所以在廊下等了一回。
    (制台聽了,舉起腿來又是一腳)
制 台:別的客不准回,洋人來,是有外國公事的,怎麼好叫他在外頭老等?糊塗混帳!
    還不快請進來!
    (那巡捕得了這句話,立刻三步并做二步,急忙跑了出來。)
    (走到外頭,拿帽子探了下來,往桌子上一摔)
巡 捕:回又不好,不回又不好!不說人頭,誰亦沒有他大,只要聽見『洋人』兩個字,
    一樣嚇的六神無主了!但是我們何苦來呢?掉過去,一個巴掌!翻過來,又是一
    個巴掌!東邊一條腿,西邊一條腿!老老實實不干了!
    
    
686**時間: 地點:
    (正說著,忽然頭又有人趕出來一迭連聲叫喚,說)
忽 然:怎麼還不請進來!
    (那巡捕至此方才回醒過來,不由的仍舊拿大帽子合在頭上,拿了片子,把洋人
    (引進大廳。)
    
    
687**時間: 地點:
    (此時制台早已穿好衣帽,站在滴水檐前預備迎接了)
    (原來來拜的洋人非是別人,乃是那一國的領事。)
    (你道這領事來拜制台為的什麼事?原來制台新近正法了一名親兵小隊。)
    (制台殺名兵丁,本不算得大不了的事情,況且那親兵亦必有可殺之道,所以制
    (台才拿他如此的嚴辦。)
    (誰知這一殺,殺的地方不對:既不是在校場上殺的,亦不是在轅門外殺的,偏
    (偏走到這位領事公館旁邊就拿他宰了。)
    (所以領事大不答應,前來問罪。)
    (當下見了面,領事氣憤憤的把前言述了一遍,問制台為什麼在他公館旁邊殺人
    (,是個什麼緣故。)
    (幸虧制台年紀雖老,閱歷卻很深,頗有隨機應變的本領。)
當 下:(當下想了一想)貴領事不是來問我兄弟殺的那個親兵?他本不是個好人,他原
    是『拳匪』一黨。那年北京『拳匪』鬧亂子,同貴國及各國為難,他都有分的。
    兄弟如今拿他查實在了,所以才拿他正法的。
領 事:他既然通『拳匪』,拿他正法亦不冤枉。但是何必一定要殺在我的公館旁邊呢?
制 台:(制台想了一想)有個原故,不如此,不足以震服人心。貴領事不曉得這『拳匪
    』乃是扶清滅洋的,將來鬧出點子事情來,一定先同各國人及貴國人為難,就是
    于貴領事亦有所不利。所以兄弟特地想出一條計來,拿這人殺在貴衙署旁邊,好
    教他們同黨瞧著或者有些怕懼。俗語說得好,叫做『殺雞駭猴』,拿雞子宰了,
    那猴兒自然害怕。兄弟雖然只殺得一名親兵,然而所有的『拳匪』見了這個榜樣
    ,一定解散,將來自不敢再與貴領及貴國人為難了。
    (領事聽他如此一番說話,不由得哈哈大笑,獎他有經濟,辦得好,隨又閑談了
    (幾句,告辭而去。)
    (制台送客回來,連要了幾把手巾,把臉上、身上擦了好幾把)
制 台:我可被他駭得我一身大汗了!
    (坐定之後,又把巡捕、號房統通叫上來,吩咐道)
號 房:我吃著飯,不准你們來打岔,原說的是中國人。至于外國人,無論什麼時候,就
    是半夜里我睡了覺,亦得喊醒了我,我決計不怪你們的。你們沒瞧見剛才領事進
    來的神氣,賽如馬上就要同我翻臉的,若不是我這老手三言兩語拿他降伏住,還
    不曉得鬧點什麼事情出來哩。還擱得住你們再替我得罪人嗎!以後凡是洋人來拜
    ,隨到隨請!記著!
    (巡捕、號房統通應了一聲)
號 房:是。
    (制台正要進去,只見淮安府又拿著手本來稟見,說有要緊公事面回,并有剛剛
    (接到淮安來的電報,須得當面呈看。)
    (制台想了想,肚皮里)
肚皮里:一定仍舊是那兩件事。但不知這個電報來,又出了點什麼岔子?
    (本來是懶怠見他的,不過因內中牽涉了洋了,實在委決不下,只得吩咐說)
只 得:請。
    (霎時淮安府進來,制台氣吁吁的問道)
制 台:你老哥又來見我做什麼?你說有什麼電報,一定是那班不肖地方官又鬧了點什麼
    亂子,可是不是?
淮安府:回大帥的話:這個電報卻是個喜信?
    (制台一聽「喜信」二字,立刻氣色舒展許多,忙問道)
制 台:什麼喜信?
淮安府:卑府剛才蒙大人教訓,卑府下去回到寓處,原想照著大人的吩咐,馬上打個電報
    給清河縣黃令,誰知他倒先有一個電報給卑府,說玻璃公司一事,外國人雖有此
    議,但是一時股分不齊,不會成功。現在那洋人接到外洋的電報,想先回本國一
    走,等到回來再議。
制 台:很好!他這一去,至少一年半載。我們現在的事情,過一天是一天,但願他一直
    耽誤下去,不要在我手里他出難題目給我做,我就感激他了。那一樁呢?
淮安府:那一樁原是洋人的不是,不合到內地來包討帳。
制 台:(制合一聽他說)洋人不是。
    (口雖不言,心下卻老大不以為然)
以 為:你有多大能耐,就敢排揎起洋人來!
忽 然:(于是又聽他往下講道)地方上百姓動了公憤,一哄而起,究竟洋人勢孤……
    (制台聽到這里,急的把桌子一拍道)
制 台:糟了!一定是把外國人打死了!中國人死了一百個也不要緊;如今打死了外國人
    ,這個處分誰耽得起!前年為了『拳匪』殺了多少官,你們還不害怕嗎?
淮安府:回大帥的話;卑府的話還未說完。
制 台:你快說!
淮安府:百姓雖然起了一個哄,并沒有動手,那洋人自己就軟下來了。
    (制台皺著眉頭,又把頭搖了兩搖說道)
制 台:你們欺負他單身人,他怕吃眼前虧,暫時服軟,回去告訴了領事,或者進京告訴
    了公使,將來仍舊要找咱們倒蛋的。不妥!不妥!
淮安府:實實在在是他自己曉得自己的錯處,所以才肯服軟的。
制 台:何以見得?
淮安府:因為本地有兩個出過洋的學生,是他倆聽了不服,哄動了許多人,同洋人講理,
    洋人說他不過,所以才服軟的。
制 台:(制台又搖頭道)更不妥!這些出洋回來的學生真不安分!于他毫不相干,就出
    來多事。地方官是昏蛋!難道就隨他們嗎?
淮安府:他倆不過找著洋人講理,并沒有滋事。雖然哄動了許多人跟著去看,并非他二人
    招來的。
制 台:你老哥真不愧為民之父母!你總幫好了百姓,把自己百姓竟看得沒有一個不好的
    ,都是他們洋人不好。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班刁民!動不動聚眾滋事,挾制官長
    !如今同洋人也是這樣。若不趁早整頓整頓,將來有得纏不清楚哩!你且說那洋
    人服軟之後怎麼樣?
淮安府:洋人被那兩個學生一頓批駁,說他不該包討帳,于條約大有違背。如今又逼死了
    人命,我們一定要到貴國領事那里去告的。
    (制台聽了,點了點頭道)
制 台:駁雖駁得有理,難道洋人怕他們告嗎?就是告了,外國領事豈有不幫自己人的道
    理。
淮安府:誰知就此三言兩語,那洋人竟其頓口無言,反倒托他通事同那苦主講說,欠的帳
    也不要了,還肯拿出幾百銀子來撫恤死者的家屬,叫他們不要告罷。
制 台:咦!這也奇了!我只曉得中國人出錢給外國人是出慣的,那里見過外國人出錢給
    中國人。這話恐拍不確罷?
淮安府:卑府不但接著電報是如此說,并有詳信亦是剛才到的。
制 台:奇怪!奇怪!他們肯服軟認錯,已經是難得了;如今還肯撫恤銀子,尤其難得。
    真正意想不到之事!我看很應該就此同他了結。你馬上打個電報回去,叫他們趕
    緊收篷,千萬不可再同他爭論別的。所謂『得風便轉』。他們既肯陪話,又肯化
    錢,已是莫大的面子。我辦交涉也辦老了,從沒有辦到這個樣子。如今雖然被他
    們爭回這個臉來,然而我心上倒反害起怕來。我總恐怕地方上的百姓不知進退,
    再有什麼話說,弄惱了那洋人,那可萬萬使不得!俗語說得好,叫做『得意不可
    再往』。這個事可得責成你老哥身上。你老哥省里也不必耽擱了,趕緊連夜回去
    ,第一彈壓住百姓,還有那什麼出洋回來的學生,千萬不可再生事端。二則洋人
    走的時候,仍是好好的護送他出境。他一時為理所屈,不能拿我們怎樣,終究是
    記恨在心的。拿他周旋好了,或者可以解釋解釋。我說的乃是金玉之言,外交秘
    訣。老哥,你千萬不要當做耳旁風!你可曉得你們在那里得意,我正在這里提心
    吊膽呢!
淮安府:(淮安府只得連連答應了幾聲)是。
    (然後端茶送客,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慎邦交紆尊禮拜堂 重民權集議保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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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江南官場上自從這位賢制軍一番提倡,于是大家都明白他的宗旨所在,是
    (見了洋人,無論這樣人如何強硬,他總以柔媚手段去迎合他,抱定了「舋不我
    (開」四個字的主義,敷衍一日算一日,搪塞一朝算一朝。)
    (制台如此,道、府不得不然;道、府如此,州、縣越發可想而知了。)
    (幾個月前頭,不知那里死掉一個外國有名的教士。)
    (這教士在中國歲數也不少了,一年到頭,勸人為善,卻著實做些好事。)
    (偶爾地方上出了甚麼民教不和的案件,只要這位教士到場,任你事情如何棘手
    (,亦無不迎刃而解的。)
    (所以各省的大吏亦都感激他。)
    (後來奏聞朝廷,不但屢次傳旨嘉獎,而且還賞過他頂戴、匾額。)
    (由外洋進來傳教的,總算數一數二的了。)
    (誰知皇天不佑好人,他年紀并不大,忽然得了一病就此嗚呼哀哉。)
    (他們在教的人開什麼追悼會、紀念會,自有一番典禮,不用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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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說這位制台大人,從前因辦交涉也受過他的好處,此時聽見他的凶信,立刻
    (先打了一個電報,足足有好幾百字,去慰唁他的夫人、兒子,又特地派了自己
    (的二少爺同著本省洋務局老總胡道台,帶了吊禮,坐了輪船,前去吊唁。)
    (一直等到送過教士的夫人、兒子回國,方才回來。)
    (自有此一番舉動,大眾愈加曉得,不但同在世的洋人往來酬應必不可少,就是
    (吊死送葬一切禮信也不能免的。)
    (因此便有些州、縣望風承旨,借著應酬外國人以為巴結制台地步。)
    (目下單說江寧府首府該管的一個六合縣。)
    (這六合縣在府北一百一十五里,離著省城較近,自然信息靈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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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做這六合縣知縣的乃是湖南人氏,姓梅,名仁,號子賡,行二。)
    (這人小的時候,諸事顢顢頇頇,不求甚解。)
    (偶然人家同他說句話,人家說東,他一定纏西;人家說南他一定纏北。)
    (因此大家奉他一個表號,叫他做「梅二纏夾」。)
    (幸喜他凡事雖然纏夾,只有讀書做八股卻還來得,居然到二十歲上掙得一名秀
    (才,到二十七歲上又掙得一名舉人。)
    (有人說:他前一科就該得意的了,只因為一首八韻詩,是「平平平仄仄」平起
    (的,后四韻忘記了,卻又鬧個「仄仄平平仄」,變成功仄起的了。)
    (因此,房官看到那里,圈不下去,就打了下來。)
    (批語上拿他三篇文章贊他天花亂墜,只可惜詩上倒了韻,不能呈荐,著實替他
    (惋惜。)
    (等到出榜之後,梅仁領出落卷來一看,見是如此,不禁氣憤填膺,不怪自己錯
    (了韻,反罵主司去取不公,嘆自己「文章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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