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一 至 第六六〇

651**時間: 地點:
    (當時辭了出來,回到衙門。)
    (齊巧有個保人壽的洋人,因在南京得到刁邁彭放欽差的消息,就有刁邁彭的朋
    (友替這洋人寫了封信,叫他到蕪湖來兜攬生意。)
    (刁邁彭看朋友的分上,少不得自要照顧他些賣買。)
    (恰巧這日正從張公館回來,想不出一個哄騙張太太的法子,等到見了洋人,忽
    (然有觸斯通)
忽 然:你這趟遠的跑來,總得替你多拉幾注賣買才好。
    (洋人自然歡喜。)
刁邁彭:(刁邁彭便說)我有一個朋友,姓張,家里很有家私。我荐你到他家里去。但是
    我這個朋友只有女眷在家。你先到那里,不必同他們說甚麼,停刻等我到來,有
    我替你拉攏,自然一說成功。
    (洋人更為感激不盡,立刻問明方向,獨自先去。)
    (刁邁彭亦跟手坐了轎子趕來。)
    (洋人先到那里,雖有翻譯,因為刁大人交代過,叫他不要說什麼,他只得不響
    (。)
    (不過門上見是洋人,問那里來的,只回了聲)
門 上:道里來的。
    (門上人聽說是道里來的,摸不著頭腦,只得請他廳上坐了再講。)
    (一面泡茶,一面進去報知女主人。)
    (張太太聽了,只當是告他的那個外國人抄家當來了,嚇得什麼似的,連連)
連 連:這怎麼好!這怎麼好!你們快去先把刁大人請來,等他想個法子,先把洋人弄走
    了才好。
    (家人奉命,飛跑趕去,走到半路齊巧刁大人也來了。)
刁邁彭:(刁邁彭轎子里看見)我正要到你們太太這里來。現在可是外國人來了?
家 人:正是。
    (刁邁彭催轎夫快走,趕到張公館下轎,走進大廳,先向洋人拉手,說了聲)
刁邁彭:你這里的事,一齊包在我兄弟身上,其實你也無須來得的。
洋 人:(洋人由翻譯傳話說道)我是要來,我是要來。
    (刁邁彭未曾下轎,那個請他的家人早已趕快一步回到家里稟報太太知道,說)
刁邁彭:刁大人聽說洋人在此,已經趕了來了。
    (等到刁大人下轎到廳上同洋人說的話,張太太早已趕出來,在屏門背後聽的清
    (清楚楚。)
    (一聽他倆所說的話,洋人)
洋 人:我要來。
刁大人:你的事一齊包在我身上。
    (這兩句,再要合拍沒有,竟是為著打官司來的。)
    (張太太不聽則已,聽了之時,登時魂飛天外,面上失色。)
    (說時遲,那里快,刁邁彭向洋人說完了兩句話,立刻起身到後頭來。)
    (一見張太太流淚滿面,一名話也說不出。)
刁邁彭:此處不便,我們到頭去講。
    (果然張太太跟刁邁彭到得里面。)
    (張太太一把眼淚,哭著說道)
張太太:別的話不必講。自從軍門去世之後,我這里一家一當,都在你刁大人手里。為今
    之計,弄到這個樣子,你刁大人不來救我,更指望誰來救我呢!
    (說罷,跪在地下,不肯起來。)
    (刁邁彭一面讓他起,一面故意做出噯聲嘆氣的樣子)
刁邁彭:這是怎麼好!這是怎麼好!叫我怎麼對得起死的大哥!
    (一個人在客堂里打了幾個旋身,又出來同外人嘁嘁喳喳了一回。)
    (不見洋人走,他又進來同張太太說道)
洋 人:如今之計,只有一個法子,少不得我要被人家說我不避嫌疑罷了。
    (張太太一聽有法子好想,立刻問他是什麼法子。)
    (刁邁彭想要說出口,又頓住了不說,道)
刁邁彭:到底不便,到底被人家說起來不好聽,只得另外打主意。
    (張太太看他又有不肯之意,不免又把眉毛蹙起來。)
    (只見刁邁彭又在地下旋了兩三遍,把牙齒咬咬緊)
刁邁彭:這是沒有法子的事,為朋友只得如此!我為了朋友,就是被人家說我什麼,我究
    竟自己問心無愧。
    (旁人看他自言自語。)
    (坐立不定,都莫知其所以然,大家正在楞住的時候,忽然聽他說道)
忽 然:大嫂,現在洋人不肯走,兄弟只有一個法子:等我去同洋人說,說大嫂現在剩得
    有限家當,其余的因為替軍門還虧空,早已全數抵押出去了。他若問抵押給那個
    ,你只說我經手。但是口說無憑,你快叫帳房立刻寫好幾張抵押據,隨便寫抵給
    張三、李四都可以,由你畫了花押,交代給我。洋人不相信,我就拿這個給他看
    。我替你經手,連當鋪,連錢,連銀子,一共是二百六十七萬,你就照這個數目
    寫給我,可好不好?
    (畢竟張太太是女流之輩,聽了此話,馬上就叫自己的帳房上來照寫。)
    (不料這帳房倒是有點忠心的,近來因見刁邁彭的行為很覺不對,平時已在女主
    (人面前絮聒過多次,無奈女主人不聽他話,也叫無可如何。)
    
    
652**時間: 地點:
    (此時又叫他出立憑據,他便兩眼癟煞癟煞的頂住了刁邁彭,一聲不響。)
    (後來女主人又催他,帳房只是不寫。)
    (刁邁彭何等精明,早已猜著其中用意,忙道)
刁邁彭:貴居停這一分家當一齊都在我一人身上。我如今是要出洋的人了,說不定十年、
    八年方得回來,正要找個人交卸了好走。像老兄辦事這樣鄭重,實在可靠得很,
    倒不如趁今天我們做個交代罷。
    (刁邁彭一面說,面上卻是笑嘻嘻的。)
    (張太太看了不懂,只是催帳房快寫,寫好了就交代刁大人。)
    (那帳房想了一回,嘆了一口氣,提起筆來,一氣寫完,有些話頭怕自己寫的不
    (合式,只得隨時請教刁大人。)
    (刁邁彭見他肯寫,也就不刁難他了。)
    (等到寫完,又逐句講給張太太聽過,催著張太太畫過字。)
刁邁彭:你們不要疑心我要這個,不過給外國人瞧過就拿回來的。
    (說著,便把筆據袖了出去,又同洋人咕噥了一回,洋人同他拉拉手,帶了翻譯
    (自去。)
    (刁邁彭果然來把筆據交還了張太太,叫了聲大嫂)
刁邁彭:這個東西果然有用!把這東西給洋人看過,居然一聲不響就去了。大嫂,你暫請
    收好了這個,等洋人要看時,我再來問你討。
張太太:這又何必給我呢?刁大人收著不是一樣?
刁大人:不可!不可!人家要疑心我吞沒你的家當的。
    (列位看官看到此處,以為刁邁彭拿筆據交還與張太太,一定又是從前騙蓋道運
    (札子的手段來,豈知并不如此,他用的乃是「欲擒故縱」之意。)
    (蓋道運的事情關系蔣撫台,出入甚重,所以不得不把札子掉換下來。)
    (張太太這里,橫豎欺他是女流之輩,瓮中捉鱉,是在我手掌之中。)
    (不過想做得八面玲瓏,一時破不了案,等他擺脫身子,到了外洋,張太太從那
    (里去找他呢。)
    (所以他當下把筆據交代之後,仍回自己的衙門,同保壽險的洋人鬼混了一陣,
    (只說是張太太一定不肯保。)
    (洋人無可如何,只好聽之。)
    (他卻又耽擱了兩三天,一直不到張公館。)
    (畢竟張太太放心不下,叫人去請,推頭有公事。)
    (張太太少不得自己親來。)
    (刁邁彭見面之後,只說)
只 好:你大嫂之事,不了自了,包你那個外國人是不來的了。就是你們那班姨太太,曉
    得官司打不出,也一齊癟了念頭了。這兩天我倒替你很放心,很快活。你自己著
    急的那一門?
張太太:我所急的非為別事,有你刁大人在這里一天,我自然放心,設或你刁大人動身之
    後,那外國人又來找起我來,卻如何是好呢?
    (刁邁彭聽了此言,故意「啊唷」一聲,跌足躊躇道)
刁邁彭:這一層我倒沒有慮到!到底你大嫂心細!然而據我看起來,不要緊,橫豎你給我
    的那張抵押據在你手里,你拿出來給他看就是了。
張太太:這張據應該是你拿著的,不應該在我手里。
刁邁彭:我拿著不妥:一來你大嫂雖不疑心到我,我也要防別人說話;二來我把這筆據帶
    了出洋,等到洋人來了,還是沒得給他看。如今這事沒有別法想,只有你把那張
    假筆據拿出來,等我替你上個稟帖給上頭,預先存個案,再結結實實的找上兩個
    中人,就是我出洋去,有中人替我說話,有起事來,只要中人出場,洋人自然不
    來找你的了。
    (張太太的筆據是帶好了來的,馬上交出。)
    (又問中人是誰。)
    (刁邁彭屈指一算,后任明天好到,便約張太太三天回音。)
    (張太太自回公館。)
    (這里刁邁彭等到后任接了印,便向后任說)
刁邁彭:從前在此地住的有一位張軍門,如今死了。他的家眷因為軍門去世之後,官虧私
    虧共有二百多萬,一齊托兄弟替他經手,把家產抵還清楚,現在分文不欠。恐怕
    再有人訛他,所以托兄弟替他稟明上頭,并在道、縣各衙存案,以免后論。兄弟
    適因交卸,未曾趕得及辦理此事,現在只好費老兄的心了。
    (說罷,便把替張太太代擬的稟帖以及抵押據,還有捏造的人家還來的借據,一
    (齊抄粘稟帖,請后任過目。)
    (后任因為他是欽差,上頭聖眷優隆,將來不免或有倚靠他的地方,所以于他委
    (的事,絕無推卻,趕著簽稿并送,第二天就詳了出去。)
    (諸事辦妥,方才到張太太那里報信。)
    (上頭的批稟來不及,只好拿了道、縣的批頭給張太太看。)
只 好:(又講給張太太聽道)現在你生怕我走了,沒有對証。如今好了,道里、縣里一
    齊存了案,又稟了省里三大憲,將來沒有不准的。不過批稟一時還不得回來。將
    來稟帖批過之後,新道台少不得要來招呼你的。而且道里、縣里都存了案,他倆
    就是活對証。他們走了,就是后任換了,有案卷存在他們衙門里,終究賴不脫的
    。如今這事辦得萬妥萬當,人家只曉得是你抵押到我名下,那洋人決計不會來找
    你的了。就是再有話說,不要你出頭,道里、縣里就會替你出頭的。你說好不好
    ?
    (張太太又問那張筆據。)
刁邁彭:附在卷里,你也不拿,我也不拿,是中人替我們守著,那是再要妥當沒有。
    (張太太默然不語。)
刁邁彭:(刁邁彭又忙著說)現在我就要走了,倒是我經手的帳,總要交代了才好走。一
    切生意都是我手里放出去的,一時又收不回來,少不得找個靠得住的人接我的手
    。
刁邁彭:(說著,便喊一聲)來!你們把七大人請進來。
回 頭:(又回頭對張太太說)這是我的堂房兄弟,就是上回荐給你在上海管事情的。我
    去了,只有他可以接我的手。如今先叫他進來見見大嫂,以後有什麼事情,大嫂
    就好當面交代他了。
    (說著,七大人進來了。)
    (穿的衣服并不像什麼大人老爺,簡直油頭光棍一樣。)
    (張太太此時迫于刁邁彭面子,只得同他見禮。)
刁邁彭:我這兄弟只能總其大綱,而且他一個人亦來不及。現在兄弟又把上次問大嫂要去
    的幾個差官留心察看,見他們辦事都還老練,我特地挑了又挑,挑出七八個真正
    尖子,幾注大生意,每一處派他們一個去管理銀錢帳目。
張太太:他們字都不認得,當得了嗎?
刁邁彭:為的是自己人,無論如何總靠得住些,就是字不認得,數目是總認得的。
    (因為不夠,又把本宅的帳房一齊派了出去。)
    (刁邁彭一面分派,一面又叫拿筆硯把他經手的生意以及現派某人管理某事,仍
    (托本宅帳房拿張八行書開了一篇細帳交代了張太太。)
    (自從張太太請他經手這些銀錢,某處生意,某處生意,不過嘴里說得好聽,始
    (終沒見一張合同,一張股票,一個息折。)
    (大約現寫的這片帳,在他就算是交代的了。)
    (好在張太太是女流之輩,盡著由他哄騙。)
    (至于一班帳房,一班差官,因見大家都派了事情,也就不來多嘴了。)
    (交代清楚,刁邁彭便跪下磕頭辭行,照例又叮囑了幾句。)
    (張太太少不得也說幾句客套話。)
    (然後刁邁彭拱了拱手,帶著兄弟而去。)
    
    
653**時間: 地點:
    (且說刁邁彭的兄弟就是上回所說的做絲廠的擋手的刁邁昆了。)
    (這人最是滑不過。)
    (但是刁邁彭有些事情自己不能去做,總是托了這兄弟去做。)
    (兄弟有利可圖,倒也伏伏帖帖聽他的使喚,做他的聯手。)
    (這遭刁邁彭賺了姓張的二百幾十萬銀子,自己實實在在有二百萬上腰。)
    (下余幾十萬,這里五萬那里三萬,生意卻也搭的不少。)
    (其中就算這兄弟經手的絲廠略為大些。)
    (當初原為遮人耳目起見,不得不如此。)
    (等到後來張太太把抵押的憑據票了上頭存了案,他卻無所顧忌了。)
    (但是還怕兄弟并那張太太手下一班舊人說出他的底細,特地替兄弟捐了一個道
    (台,一面在上海管事,一面候選。)
    (其他張府帳房、差官等等,湊攏不過十幾個,面子上每人替他預留一個位置,
    (其實早同擋手說明,派的都是吃糧不管事的事情,沒有一個拿得權的,不過薪
    (水總比在張府時略為丰潤。)
    (這班人有錢好賺,誰肯再來多嘴。)
    (歇上三五個月,有另外荐出去的,也有因為多支薪水歇掉的。)
    (總之:不到一年,這班人一齊走光,張太太還毫無知曉。)
    (等到張太太拿不到利錢,著急寫信到上海來追討,刁邁昆總給他一個含糊。)
    (後來張太太急了,自己趕到上海來,東打聽,也是刁家產業,西打聽,也是刁
    (家股分,竟沒有一個曉得是姓張的資本。)
    (于是趕到絲廠里找刁邁昆,說是進京投供去了。)
    (問問那班舊人,都說不知道。)
    (張太太又氣又急,只得住了下來。)
    (雖然沒有趕他,卻也沒有睬他。)
    (自己又是女流之輩,身旁沒有一個得力的人。)
    (干急了兩個月,心想只得先回蕪湖,再作道理。)
    (誰知看了日子,寫了船票,正待動身,倒說忽然生起病來。)
    (張太太自到上海,一直就住的全安棧,一病病了二十來天。)
    (在蕪湖來的時候,本來帶的錢不多,以為到了上海,無論那一注利錢收到手,
    (總可夠用,那知東也碰釘子,西也碰釘子,一個錢沒弄到,而且還受了許多閑
    (氣。)
    (等到想要回去,原帶來的錢早已用沒了,還虧當了一只金鐲子,才寫的船票。
    ()
    (後來病了二十幾天,當的錢又用得一文不剩。)
    (上海無從設法,無奈只得叫同來的底下人寫信回家取了錢來,然後離得上海。
    ()
    (等到一到家,刁邁昆的信也來了,說是)
說 是:剛從北京回來,大嫂已經動身。兄弟不在上海,諸多簡褻。
    (但是通篇并無一句提到生意之事。)
    (張太太又趕了信去,問他本錢怎麼樣,利錢怎麼樣。)
    (他一封信回來,竟推得乾乾淨淨,說:「上海絲廠以及各項生意原是君家故物
    (,自從某年某月由大嫂抵與家兄執業,彼此早已割絕清楚。)
    (如不相信,現有大嫂在蕪湖道、縣存的案,并前署蕪湖道申詳三憲公文為據,
    (盡可就近一查,屆能欺騙」各等語。)
    (信后又說:「大嫂倘因一時缺乏,朋友原有通財之義,雖家兄奉使外洋,弟亦
    (應得盡力,惟以抵出之款猶復任意糾纏,心存影射,弟雖愚昧,亦斷不敢奉拿
    (」云云。)
    (張太太接到這封信,氣得幾乎要死!手底下還有幾個舊人都慫恿他去告狀,當
    (下化了幾十塊錢,托人做了一張狀子,又化了若干錢,才得遞到蕪湖道里。)
    (蕪湖道檢查舊卷,張某人的遺產早已抵到刁欽差名下,有他存案為憑,據實批
    (斥不准。)
    (張太太心不服,又到省里上控。)
    (省里叫蕪湖道查復。)
    (這個擋口,刁邁昆早已得信,馬上一個電報給他哥。)
    (他哥就從外洋一個電報給蕪湖道,說明存案之事。)
    (任你是誰做了蕪湖道,只有巴結活欽差,斷無巴結死軍門之理,因此張太太又
    (接二連三碰了幾個釘子。)
    (不但外頭放的錢一個弄不回來,就是手里的余資也漸漸的銷歸烏有。)
    (因此一氣一急,又生了一場病,就此竟嗚呼哀哉了!一切成殮發喪,不用細述
    (。)
    (但說刁邁彭在外洋得了這個消息,心上雖是快活,然而還有一句說話道)
刁邁彭:他那所房屋極好,我很中意,現在不曉得便宜了誰了!
    (做書人做到此處,不得不把姓刁的權時擱起。)
    
    
654**時間: 地點:
    (單說姓張的家里自從正太太去世,家里只留了三個寡婦姨太太。)
    
    
655**時間: 地點:
    (此時公中雖然無錢,幸虧他三人還有些體己,拿出來變變賣賣,尚堪過活。)
    (而且住著一所絕好的大房子,上頭又沒有了管頭,因此以後的日子倒也甚為安
    (穩。)
    (有日家里正為張軍門過世整整三足年,特地請了一班和尚在廳上拜懺,就把他
    (夫婦二人的牌位用黃紙寫了,供在居中,以便上祭。)
    
    
656**時間: 地點:
    (這日約摸午牌時分,三位姨太太正穿了素衣上來哭奠。)
    (正在哀哀慟哭之時,忽然外面跑進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進來。)
    (這人是個瘦長條子,面孔雪白,高眉大眼,儀表甚是不俗。)
    (雖是便衣,卻也是藍寧綢袍子,天青緞馬褂,腳下粉底烏靴,看上去很像個做
    (官模樣。)
    (家人們見他一直闖了進來,又想攔又不敢攔,便問)
又 想:老爺是那里來的?請旁邊客廳上坐。
    (那人也不及回答,但見他三步并做兩步,直走至供桌前跪倒,放聲痛哭,哭個
    (不了。)
    (一面哭,一面跌腳捶胸,自己口稱)
自 己:兒子不孝,不能來送你老人家的終,叫我怎麼對得住你呢!
    (一面數說,一面還是哭個不了。)
    (眾人聽了他的聲音,都為奇怪,暗想)
又 想:我們軍門那里來的這個大兒子?
    (但是看他哭得如此傷心,又不敢疑他是假,只得急急將他勸住,問他)
只 得:一向在那里,幾時來到此地?
    (他擦了擦眼淚,一見有三個穿素的女人,曉得便是三位老姨太太,立刻爬在地
    (下,磕了三個頭,口稱)
女 人:姨娘。
    (行禮起來歸坐,不等眾人開口,他先)
問 他:我今日來到這里,我若不把話說明,你們一定要奇怪。我的母親劉氏,原是老人
    家頭一位姨太太。彼時老人家還在湖南帶兵。有天聽了朋友一句玩話,立時三刻
    逼我母親出去,一刻不能相容。其時我母親已耽了兩個月的身孕,老人家并沒有
    曉得。虧得我母家彼時手里光景還好,便把咱老娘接到長沙同住。後來等我養了
    下來,很寫過幾封信給老人家,老人家一直置之不理。後來等到我七八歲上,忽
    然老人家想到沒兒子的苦。不知那位曉得我母子的下落,便在老人家面前點了兩
    句,聽說老人家著實懊悔。不過此時老人家已經得缺,恐招物議,沒有敢認,然
    而卻是常常托人帶信,問我們母子光景如何。後來又過了十幾年,老人家已補授
    提督,我的母親亦去世。其時我已有二十多歲了,好容易找到從前做狼山鎮的黃
    軍門,曉得他同老人家把兄弟,我就去找他把話說明,托他到老人家跟前替我設
    法。黃軍門就留我住在他衙門里;後來又帶我到鎮江,見過老人家一面。彼時正
    議續娶這一們姨母,原說是沒有兒子的,所以仍舊不敢認。我回家再三托黃軍門
    替我位置。以後每年總寄兩回銀子給我,每次三百兩,一年六百兩。娶親的那一
    個,又多寄了一千兩,都是黃軍門轉交的。又過了三四年,黃軍門奉旨到四川督
    辦軍務,就把我帶了過去。其時我已經保到都司銜候補守備。在四川住了五個年
    頭,接連同土匪打了兩回勝仗。總算官運還好,一保保到副將銜候補游擊。這個
    擋口,想不到黃軍門去世。幸虧接手的人很把我看得起,倒分給我四個營頭,叫
    我統帶進來。幾年家里的情形,除掉老人家告病及老人家去世,我是知道的。但
    是相隔好幾千里,又恐怕家里大娘不肯認我,所以一直連封信都不敢寫。如今是
    有差使過來,到了漢口,碰見黃軍門的大少爺,才曉得這邊的事。心上惦記著這
    邊父母同已去世,不曉得家里是個什麼樣子,所以特地趕過來看看。原來家里還
    有三位姨娘,料理家務,那是極好的了。
    (這一番話,說得三位姨太太將信將疑。)
    (大姨太太年紀最大,曉得舊事,知道張軍門是有這們一位姓劉的姨太太,為了
    (不好趕出去的,后天下落,亦從未見軍門提過,至于兒子,更是毫無影響了。
    ()
    (那人見三位姨太太怔住不響,曉得他們見疑,忙從靴子里取出一搭子信來,一
    (面翻信,一面)
一 面:我的名字叫國柱,還是那年黃軍門要替我謀保舉,寫信給老人家,叫老人家替我
    題個名字,後來回信,就題了這『國柱』二字。這里還有老人家親筆信為憑,不
    是我可以造得來的。而且我還有一句話要預先剖明:我現在也是四十歲的人了,
    功名也有了,老婆也娶了,兒子也養了,有現成的差事當著,手里還混得過,決
    不要疑心我是想家當來的。
    (一面又叫跟班的把護書拿來,取出好幾件公事。)
    (據他說,全是得保舉的憑據,上頭都有他的名字,翻出來給人瞧。)
    (三位姨太太瞧了,亦似懂非懂的。)
    
    
657**時間: 地點:
大 家:(當時大家便問他)吃飯沒有?
問 他:一到這里,才落了棧,沒有吃飯就趕了來的。
    
    
658**時間: 地點:
大 家:我是自己人,不用你們張羅,我也用不著客氣。至于我到此只能耽擱幾天,找和
    尚拜兩天懺,靈樞停在那里,你們領我去磕一個頭。事情完了,我就要走的。
    (雖然說得如此冠冕,人家總不免疑心。)
    (他自己亦懂得,趕忙吃過飯。)
    (回到寓處,取出一張五千銀子的銀票來,仍回到公館里來,托這邊帳房里替他
    (到庄上去換銀子。)
    (銀子換到,馬上交出三百銀,作為拜懺上祭之用。)
    (慢慢的又同三位姨娘講到家里的日子,曉得公中一個錢都沒有,三位姨娘都是
    (自吃自的,便說)
慢慢的:我這回銀子帶的不多,回來先拿五千銀子過來,以備公中之用。至于三位姨娘缺
    錢使用,等我寫信往四川再匯過來。
    (人家見他用錢用得如此慷慨,終究狐疑不定。)
姨太太:(大姨太太私下便出主意)他倘是真的,而且做了這們大的官,很可以叫他去出
    出場,到道里、縣里去拜望拜望。人家兒子養在外頭,等到大了再回來歸宗的很
    多,是真是假,等他到頭碰碰去再說。如是假的,他一定不敢去見。
    (主意打定,趁空便同他說了。)
    (誰知他聽了此言,非但不怕,而且甚喜)
慢慢的:我是老人家的兒子,這些地方極應該去的。雖說兒子養在外頭,長大之後歸宗的
    很多,但是說出去終不免叫人疑心。我想總求這邊姨娘先派個行底下人跟了我同
    去,等投帖的時候,務先把話說明,人家便不疑心了。等到拜過之後,我還要重
    新替老人家開吊哩。
    (到了第二天,果然張公館里派了兩名家丁,一名差官,過來伺候少大人拜客。
    ()
    (道里、縣里、營里統通是新換的官,自從張軍門過世之後,家里又沒有人同官
    (場上來往,大眾都不曉得他的底細,更樂得借此蒙混過去。)
    (只有幾家土著的老鄉紳,還有往年同張府上來往的幾家鋪戶,如錢庄、票號等
    (類,間或有兩家留心到張軍門并無兒子一層。)
    (等到家人把話說明,一來事不干己,二來此時張府早經衰敗,久已彼此無涉,
    (因此犯不著前來多事。)
    (等到客人拜完,家里人沒有了疑心,便讓他家里來住。)
    (齊巧這位蕪湖道是個老古板,因為張軍門從前很有點名聲,因此于這張大少爺
    (來拜時,立刻請見,而且第三天就來回拜。)
    (見面之後,問長問短。)
    (張國柱并不隱瞞,竟說明自己是)
張國柱:先君棄妾所生。『樹高千丈,葉落歸根。』此時先父母停樞未葬,還有三位庶母
    光景甚是拮據,說不得都是小侄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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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 明:小侄在外頭帶兵幾年,從前先君在日,常常寄錢給小侄使用。如今先君一死,卻
    再想不到他老人家有許多官虧私虧,以致把家產全數抵完。此事還是從前刁老伯
    經手,各衙門都有存案,料想老伯是曉得的。如今生養死葬一應大事,無論小侄
    有錢沒錢,事情總是要做,盡著小侄的力量去辦便了。
蕪 湖:尊大人解組歸來,聽說共有好幾百萬。即使抵掉不少,看來身后之需,或不至過
    于竭蹶。就是幾位老姨太太手里,諒想還可過得。再不然,這所房子,亦值得十
    多萬銀。
張國柱:無論先君有無遺貲,總之,這些事情,在小侄都是義不容辭的。況且病不能侍湯
    藥,死不能視含殮,已經是不可為子,不可為人,如今再來搜括老人家的遺產,
    小侄還算個人嗎!所以小侄一回來,先取五千金存在公中,以備各項用度。下去
    所缺若干,再到四川去匯。莫說公中無錢,就是有錢,小侄亦決計分文不動。至
    于賣房子一句話,更非忍言!
    (一番話竟說得蕪湖道大為佩服,連連夸說)
連 連:像世兄這樣天性獨厚,能顧大局,真是難得!
張國柱:世兄少年料想讀的書不少?
張國柱:(張國柱回稱)還是在黃仲節黃軍門世叔那里讀過幾年書,經書古文統通讀過。
蕪 湖:我猜世兄一定是有學問的,若是沒有讀過書,決計不懂這些大道理。
    (說完,又連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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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張國柱有了蕪湖道認他為張軍門之子,而且異常看重,自然別人更無話
    (說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走捷徑假子統營頭 靠泰山劣紳賣礦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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