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一 至 第六四〇

631**時間: 地點:
    (此時只開了一番菜館,食物并不齊全,在本地人吃著,已經是海外奇味了。)
    (當下八姨隔夜關照,點定了十分菜,說明白晚上上火時候送在家里來吃。)
    (八姨是同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同住的,說明白這天下午四點鐘先會齊了打
    (麻雀,打過八圈庄吃飯。)
    (誰知頭天戲園子里送到一張傳單,說有上海新到名角某人某人路過此地,挽留
    (客串三天,一過三天,就要到漢口去的,勸人不可錯過這機會。)
一 個:(頭一個十七姨得了信就嚷起來)明天一定要看戲,看過戲回來吃大菜不遲。
    (于是十二姨、十五姨一齊湊興,都說要看戲。)
八 姨:(八姨還不願意)湊巧我今天做主人,你們在家里也好幫著我料理料理。要看戲
    ,明天我做東請你們,今天不放你們去。
    (無奈三個人執定不肯。)
八 姨:(八姨又嚇唬他們道)刁道台出了告示,不准女人看戲,前天還特地叫人來關照
    ,不要被他拿了去。依我還是不去的好。
十二姨:(十二姨鼻子里哼了一聲道)不信他連這點交情都不顧了,那還成個人嗎!
    (八姨見說他們不聽,便也無可如何,只得讓他們自去。)
    (這里客人絡續來到,都是八姨一個人接待。)
    (內中又有十四姨,亦說是因為看戲,隨後就來。)
    (當下一算,只有賓主六人,打兩場牌還少兩位;便由八姨作主,把十二姨、十
    (五姨,一家一個大丫頭,叫了來替主人代打。)
    (本地戲園散戲本來是極早的,這里一幫人打牌打昏了,忘記派人去接。)
    (等到上了火一大會,只剩得一圈庄了,八姨吩咐燙酒,又叫廚房內預備起來,
    (這才覺得他四個看戲的還沒有回來,叫聲)
八 姨:奇怪!
    (忙著叫人再去接時,忽聽樓下一片聲嚷,吱吱喳喳,聽亦聽不清楚。)
    (八姨連忙靠在樓窗上向下追問,只見十七姨屋里的老媽急的跺腳)
八 姨:不好了!三位姨太太連著跟去的人,被看街的兵一齊拉到局子里去了!
    (八姨一聽這話,忙問)
八 姨:這話可真?
老 媽:(樓下人說)打雜的都回來了,怎麼不真!跟去的男男女女倒有七八個,一齊都
    拉了去。這個打雜的幸虧同局子里有點親,所以單把他放了出來。
    (樓上下一番吵鬧,打牌的也就不打了。)
    (其中還有十四姨是同四姨、九姨住在一起的,至今不見他來,恐怕亦被街上的
    (兵拉去。)
    (四姨、九姨又忙著問打雜的)
四 姨:可看見十四姨沒有?
打雜的:沒有看見。
    (大家更加疑心。)
八 姨:(八姨又問打雜的)怎麼會被街上的兵拉去的呢?
打雜的:散戲場的時候,剛剛出了大門,就有十來個兵上來拖了就走,一拖拖到警察局里
    的。老爺出來說:『本道大人有過告示,不准女人出來看戲。你們這些人好不守
    婦道!等到明天一早,送到縣里去辦!』
八 姨:你們沒有嘴,為什麼不說是這里的呢?
打雜的:跟去的王二爺在街上就同他們說:『這是張軍門的姨太太。』他們不理。到了局
    里,見了委員老爺又說,委員老爺亦不理,說:『無論什麼人,違了大人的告示
    ,我們都要拿辦的。有什麼話,你們明天到城里去說罷。』王二爺還要說時,已
    經被他們帶了下來。三位姨太太是另外一間房子,派人看守,其余的都鎖著,預
    備明天解到城里去。
    (大眾聽了,面面相覷,正想不出一個法子。)
    
    
632**時間: 地點:
    (忽然見十四姨披頭散發,闖進門來)
忽 然:不…不…不好了!家…家…家里來了一般強…強…強盜在…那里打劫哩!
    (大眾聽他這一說,都嚇呆了。)
    (四姨九姨是同他同住的,要搶一齊搶,得了這個信,更嚇得魂不附體!八姨便
    (問十四姨)
八 姨:你不自去看戲的嗎?幾時回家的?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被街上的巡兵拉了去
    ,你知道不知道?你家里來了強盜,你一個人怎麼逃走得脫的呢?
    
    
633**時間: 地點:
    (此時十四姨已經坐下,定了一定神,便含著淚說道)
十四姨:可不是!我正是去看戲的。他們被巡兵拉了去,我不曉得。我看完了戲,因為天
    冷,想換件衣服再到你這里來。想不到一腳才跨進了門,強盜就跟了進來,嚇得
    我也沒有進房,就一直跑到廚房柴堆里躲起來的。只聽得強盜上了樓……
四 姨:啊呀!我的事情糟了!
十四姨:(十四姨又接著說道)強盜上了樓,就聽得哄隆哄隆,像是開箱子,拖柜子的聲
    音。樓上吵了半天,又到樓底下翻了半天才去的。
十四姨:(九姨聽到這里,亦就跺著腳哭道)我就知道,我亦是逃不脫的!
十四姨:我一直爬在柴堆里,動也不敢動!好容易等強盜走過一大會,看門的老頭子進來
    ,才拿我拉起來。家里至今只剩了看門的老頭子一個,其余的用人都不曉得到那
    里去了。
八 姨:(八姨便問)可查過東西?搶去了多少?
十四姨:那里查過!大約檢好的都沒有了!真正晦氣!也不曉得今年交的是什麼星宿,一
    回一回的遭這些事!
    (說完又哭。)
四 姨:今兒這里的三個扣在局子里不得出來,我們家里又遭了強盜,看來今天的飯是吃
    不成了!既然強盜已去,我們也得回家查點查點。這個明火執仗,地方官是有處
    分的。今天辦警察,明天辦警察,老爺在日,錢倒捐過不少;如今死了,警察的
    好處我們沒有沾到,違了告示,倒會把我們的人拿了去的!現在又出了搶案,不
    知道他們管事不管事!
    (說到這里,四姨便起身拉了九姨、十四姨同走)
四 姨:我們到底搶掉多少東西,也要回去查查看。查明白了,案總要報的,強盜總要替
    咱們辦的。
    (說完自去。)
    
    
634**時間: 地點:
    (此時在座的人只剩得三姨、七姨、十一姨,連著主人八姨,一共四個。)
    (八姨因為兩下里出事,甚是沒精打彩,又愁著十二姨……三個人明天到城里出
    (丑,又記挂著他三人今夜里受罪。)
    (想要派人去瞧瞧,都說局子門口有人把著,不得進去。)
三 姨:衙門里公事我是知道的,只要有錢,就准你進去了。
    (八姨就拿出四十塊錢,仍舊打發打雜的去。)
八 姨:(這里廚子上來請示)番菜都已做好,客齊了,就好起菜了。
三 姨:隨便拿點甚麼來吃了算數,番菜過天再吃罷。
    (無奈番菜館里是點定的菜,不能退還,只好叫他一齊開了出來,敷衍吃過了事
    (。)
    (剛剛吃先,打雜的回來,又同了一個被押的管家一塊兒回來。)
    (這管家名喚胡貴,也是張軍門的舊人。)
    (此番跟了幾位姨太太出來,大家都拿他當作自己人看待。)
當 下:(胡貴當下)今日之事,是警察局里奉了本道大人面諭拿的。無論你是什麼人,
    違了本道的告示,一概不准用情。當時拿到之後,委員老爺就到道里請示。本道
    大人說道:『若論張軍門的家眷,我們極應該替他留個面子的。但是誰不曉得我
    同張軍門是把兄弟。我若容了情,以後還能禁阻別人嗎。現在是我格外留情,指
    示他一條路:你回去,就在今天晚上,叫他三個人每人拿出一萬塊洋錢充做罰款
    ,就將他們取保出去。如今正在這里辦警察,開學堂沒有款項,得此也不無小補
    。既保全他們的面子,人家亦不至說我徇情。如果不然,明天解到縣里,公事公
    辦,打了枷號,也好叫眾人做個榜樣。我本有言交代在前,他們不聽好言,自投
    羅網,須知怪我不得。』委員老爺回來,就把三位姨太太叫了上去,叫他們早打
    主意。三位姨太太求他讓些,無奈委員老爺執定不肯,說是:『本道大人吩咐過
    ,要少一絲一毫都不能夠。』三位姨太太回說:『就是照辦,一時也沒有這些現
    的。』委員老爺道:『你們這班人好呆!沒有現的,首飾、珠寶、利錢折子,都
    可以抵數,只要夠了三萬就是了。』三位姨太太還不答應。委員老爺立刻拿腔做
    勢,把個跟去的陳媽鎖了起來。陳媽說道:『我又沒有犯什麼罪,為什麼要鎖我
    ?』委員老爺就動了氣,說他頂嘴,馬上拖他跪下,打他嘴巴。才打了十幾下子
    ,陳媽的兩個門牙已經打下來了,淌了滿地是血。三位姨太太看了害怕,免得吃
    他眼前虧,所以無法答應的。
    (八姨因這胡貴本來是靠得住的,便也不生疑心,到他三人房里找了半天,好容
    (易把他三位的當鋪利錢折子找到,點了點數,就檢了三個一萬頭折子交代胡貴
    (,叫他拿這個去抵數。)
    (胡貴去不多時,又回來)
回 來:單是利錢折子,委員老爺不要。或是股票,或是首飾,方可作抵。
八 姨:(八姨一想)股票本來是沒有的,至于首飾,他三人出門看戲,都是插戴齊全了
    走的,每人頭上手上,足有萬把銀子珠寶金器,已經盡夠,何必再由家里往外拿
    呢。
    (于是又吩咐了胡貴。)
    (胡貴去了一回,又回來)
回 來:委員老爺有過話:『光是利錢折子不肯收,但是總得倍上幾倍,少了不能相信。
    』三位姨太太說:『橫豎是暫時抵押,將來可以拿錢贖回來的。至于首飾不便交
    代他們,倘或被他們把好的掉換了幾樣,向誰去討回呢。』
    (八姨一聽這話不錯,就把所有的當鋪折子一齊交付了他,胡貴收了折子自去。
    ()
    (大家以為,這筆錢拿出,三位太太一定可以回來了。)
    (一切取保等事,胡貴色色在行,可以無須慮得。)
    (三姨、七姨、十一姨因為要等他三個,一直也沒有回去。)
    (誰知一等等到半夜三點鐘,還不見一干人回來,滿腹狐疑,再派人到警察局門
    (口探聽,只見局門緊閉,連個鬼的影子也沒瞧見。)
    (去的人回來說了,大眾更覺驚疑不定。)
只 得:(只得自寬自慰說)今天來不及了,大約明天一早一定總放出來的。
    (于是三姨、七姨、十一姨要回去。)
    (八姨害怕,要留他們兩位來做伴。)
    (他三人也不便一齊全走,商議半天,方才議定:七姨一個回去看家,這里留下
    (三姨,十一姨陪伴八姨。)
    (七姨去后,這里又派人去看了四姨、九姨、十四姨一趟,曉得被強盜搶去的東
    (西很不少,已經開好失單,專等明天報官。)
    (大家聽了,嘆息一回,各自關門安寢。)
    (八姨直同三姨、十一姨閑談了半夜,也沒有合眼。)
    (看看天色快亮,方才朦朧睡去。)
方 才:(忽聽得有人有樓下院里高聲叫喊)快情三姨、十一姨回去!今夜家里被賊挖了
    壁洞,東西偷去無數若干!七姨東西賽如都偷完了,七姨在家里急的要上吊。
    (三姨、十一姨一聽這話,一骨碌爬起,坐地床沿上,卻是嚇的瑟瑟的抖,兩只
    (腳就像蹈在棉花里的一般,要想往床下走一走路亦不能了,又過了半天,方才
    (有點氣力。)
三 姨:(三姨嘆口氣)老天爺不長眼睛,為什麼只管同我們幾個人做對頭!
    (八姨到此,深自后悔昨夜不該留他二人作伴;此時無話可說,只得推他倆回去
    (,開好失單,趕緊報案。)
    (「好在不多時候,或者就可破案,也論不定」。)
    (又托他倆安慰七姨。)
    (三姨、十一姨急急的走了回去,幸喜前弄后弄是沒有許多路的。)
    (八姨此時亦因昨夜的事挂在心上,也就起來不睡了,一面仍叫打雜的去到警察
    (局打聽十三姨、十五姨、十七姨的消息。)
    
    
635**時間: 地點:
方 才:胡貴昨天已把款子繳了進去,怎麼還不放出來呢?
    (打雜的去了一會子,急得滿頭是汗,跑回來說:局子里人說)
三 姨:昨兒這里并沒有派人拿什麼錢去。現在時候為著還早,所以還沒有拿人送到城里
    去。
    (八姨聽了,這一急非同小可!忙道)
八 姨:昨兒胡貴不是說道台大人要罰他們的錢嗎?
打雜的:小的到局子里,就把這話托小的親戚上去回了二爺,二爺又回了老爺。老爺還把
    小的叫上去,說:『這個話雖是有的,道台要罰他們的錢,一個人也不過罰他們
    幾錢,并沒有這許多。你們不要被人家騙了去!你不來我這里,我亦要派人到你
    們公館里盡問一聲:如果是照罰的,我就緩點把人解城;倘若是不肯罰錢,早給
    我一個回信,我把人早解進城,也早卸我的干系。快去快來!』委員老爺的話如
    此,小的所以回來的。
    (八姨聽了,真正急的失魂落魄,絲毫不得主意,忙問)
八 姨:你碰見丁胡貴沒有?
打雜的:小的沒碰見他。若是碰見了,早把他拉了來了。
    (八姨正在尋思,忽聽人報)
八 姨:警察局來了一個師爺,一個二爺。
    (一問正是為討回信來的。)
    (八姨躊躇了一回,只好自己出面去回他。)
    (見面之後,那師爺便說)
見 面:敝東是奉公差遣,并不是一定同這里為難。就是道台大人要這邊捐幾個錢,也是
    充做善舉的。現在敝東特地叫我過來商量一個辦法。至于說是昨天晚上由尊府上
    管家送來幾個當鋪折子,我們局里卻沒有收到。難保是府上受人之騙,須怪我們
    不得。況且幾個利錢折子又不是股票,就是再多些也抵不了數。現在逃走的這管
    家叫什麼名字,請這邊開出來,我們也好替你們上緊的查。至于現在每人罰他幾
    千銀子,并不為多。應該怎樣,還是早點料理為是。
    
    
636**時間: 地點:
    (此時八姨一心只在胡貴身上,嘴里不住的說)
嘴 里:所有的折了是我親手交給他的,如今被他拿了逃走了,叫我怎麼對得住人呢!
見 面:(警察局師爺道)好在都是你們自己的當鋪,派人去注了失,再補一分,不就完
    了嗎?
    (一席話把八姨提醒,一想只好如此,方把心上一塊石頭放下,重新商量罰款之
    (事。)
    (警察局師爺一口咬定二萬銀子,一切費用在內,馬上就可把人保釋。)
八 姨:(八姨想)銀子只要二萬,雖然還在分寸上,總望少點才好。
    (后首說來說去,跌到二萬塊錢,每人六千罰款,下余二千作一切費用。)
八 姨:洋錢現的是沒有,看來只好拿首飾來抵。他們各人首飾,昨兒各人都帶了出去,
    須得問他們自己,叫他們每人拿些出來暫時抵數。等到出來之後,再拿錢去贖回
    來,也是一樣。
見 面:(警察局師爺道)沒有現的,只好如此。但是他三位昨天進來的時候,頭上并沒
    有戴什麼珠寶。敝東亦親口問過,都說:『出門的時候,首飾原本有的,後來被
    拿,在半路上就卸了下來,叫人拿了回來了。所以敝東才叫我們到這里來的。』
    (八姨聽了,又是一驚,忙說)
八 姨:沒有這回事!昨兒我們底下人回來還說,所有的首飾,他三個都還帶的好好的呢
    。他三人不肯拿首飾抵給他們,所以才叫他來問我要折子。一定是他們藏了起來
    ,哄你們的。
見 面:(警察局師爺道)我看未必,難保亦是貴管家做的鬼。姑且等我們回去問了他們
    再講。
    (說完,立刻帶了二爺自去。)
    
    
637**時間: 地點:
    (此時八姨心上忐忑不定,一回又恨刁大人不顧交情,一回又罵胡貴)
刁大人:混帳!
    (不多一刻,局里師爺又回來說)
師 爺:問過三位,所有首飾早交給胡貴拿回來了。現在他們三人身上,除了衣服之外,
    一無所有,所以叫咱仍舊到這里來取。他三位還說,自己首飾倘若果真都被胡貴
    卷了逃走,無可如何,總求你八太太替他湊一湊,今天把他們救了出來,少不得
    總要算還你的。
    (八姨一聽,楞了半天,一聲不響。)
    (師爺又催了兩遍。)
    (想想沒法,只得開了三位的拜匣,湊來湊去,約摸只有一半,一時逼在那里,
    (說不得只得自己硬做好人,把自己值錢東西湊了十幾件,拿出來交代與師爺過
    (目。)
    (師爺還說不值二萬。)
    (八姨氣極了,一件件拆算給他聽)
八 姨:一總要值到二萬四千哩。
師 爺:你話原也不錯。但是一樣:你倘是一件件置辦起來,照現在市價,合從前市價,
    只怕拿著二萬四千還買不來,若是如今要拿他變錢,可是就不值錢了。至少再添
    這樣一半來,我回去是好交代。
    (于是把個八姨急得沒法。)
    
    
638**時間: 地點:
    (正說著,齊巧昨兒番菜館里一個細崽來收帳。)
    (因八姨是他老主顧,彼此熟了,他聽此說話,便代出主意)
八 姨:這一定是師爺想好處。
八 姨:(一句話提醒了八姨)不錯。
    (商量送他多少。)
細 崽:這位師爺常常到我們大菜館里來替人家了事,多多少少都要。等我來替你問他。
    (果然那細崽到師爺面前咕唧了一回,講明白另送二百塊錢,方才拿了首飾走的
    (。)
    (八姨不放心,又叫了個帖身老媽一同跟了去,順便去接他們三人回來。)
    (果然去不多時,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就一同回來了。)
    (相見之下,自不免各有一番說話。)
    (彼此提到胡貴,十二姨)
十二姨:我們還沒有走到局子門口,在半路上,他走上來說:『姨太太帶了這些珠寶進去
    是不便的,請姨太太悄悄的探了下來,我替你拿著。』我們一想不錯,一頭走,
    一頭探東西給他。說也奇怪,跟去的一幫人,只有他沒有被捉,在旁邊跟著,竟
    像沒事人一樣。後來到局子里,還見他進來過一次。那時候我們心上嚇亦嚇死了
    ,那有工夫理會到這些。誰知竟不是個好人!
八 姨:這也奇了!你們三個人在路上探首飾東西又不在少數,難道那些巡兵竟其一管不
    管,隨你們做手腳嗎?
十二姨:(十五姨道)真的!說也奇怪!我們把首飾除了下來,他還說手里不好拿,又問
    我們要了兩塊手帕子包著走的。拉我們的巡兵眼望著他,竟其一響不響。說穿了
    ,這件事實在詫異得很!難道他們竟其串通一氣來做我們的?
    (八姨于是又把打雜的叫上來問,問他)
問 他:昨開到局子里去,在那里碰見胡貴的?
打雜的:小的才走到局子門口,胡二爺已從里面出來。據他自己說,是委員老爺特地放他
    回來傳話的,就同了小的一塊回來。別的小的不知道。
    (大家聽說,正猜不出所以然。)
    (卻好昨夜被強盜打劫的四姨、九姨、十四姨,被賊偷的三姨、七姨、十一姨,
    (亦因為挂記這邊,一齊過來問候。)
    (大家見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各人訴說各人苦處。)
八 姨:(八姨問他們)報官沒有?
三 姨:(三姨嘆口氣道)提起報官來,更惹了一肚皮的氣!警察局里的委員也來踏勘過
    了,失單也拿了去了。不過那委員的口音總說是家賊。我就同他說:『現在牆上
    有挖好的壁洞,明明是外頭來的。』那委員便說:『是里應外合。沒有家賊,斷
    乎偷不了這許多去。牆上不挖個洞,他們怎麼往外拿,豈不更為便當些?』委員
    被我頂的無話說,才拿了失單走的。但是一件:賊去之後,掉下一根雪青札腰。
    我們那些底下人都認得,說是這根札腰像你們這邊胡貴的東西,常常見他札在腰
    里的,同這一模一樣。我就趕緊朝他們擺手,叫他們快別響了。照這樣子,警察
    局里還推三阻四,說我們是家賊,再有這個憑據,越發要叫他有得說了。
    (三姨一番話,眾人還不理論,獨有八姨這邊四位是昨夜受過他騙的,曉得他不
    (是好東西)
八 姨:這事的確是他做的也保不定。
    (三姨忙問所以,八姨又把昨晚的事說了,于是大家便也一口咬定是他。)
    (接著又問四姨等強盜打劫之事。)
四 姨:你們的話竟其一絲一毫也不錯。依我看來,不但是自己人做弄自己,并且還是官
    串通了叫他們來的呢!
    (眾人聽了,更為詫異。)
四 姨:我打這里回去,強盜是已經走掉的了。查查我們那些二爺,別人都不少,單單失
    了王福他爺兒倆。
三 姨:王福是誰?
四 姨:就是有兩撇胡子的,南京人,常常到道里去的。從前在老公館里的時候,每逢刁
    道台來了,總是他搶著裝煙。刁道台著實說他好,還同他說:『現在你們軍門過
    世了,只要你們在這里好好當差,將來我總要提拔你們的。』後來我們出來,就
    派了他跟到我們那邊照應。只可惜他兒子小三子不學好,時常在外頭同著一般光
    棍來往。我昨天回去,不見了他爺兒倆,我還說:『莫不是被強盜打死了罷?你
    們快去找找呢!』倒是看門老頭子明白,上來同我說:『今兒這個岔子出的蹊蹺
    。』我問他:『怎麼蹊蹺?』他說:『小三子一向是一天到晚,一夜到天亮,從
    不回家的,獨獨昨天吃了飯就沒有出門。起先他還在他爺的床上躲著的。後來等
    到打過四點鐘,十四姨瞧戲去了,四姨、九姨到八姨那邊去了,他這里忽而躺下
    ,忽而又站起來到門外望望,好像等什麼人似的。後來一轉眼就不見了。等到出
    了事,一直就沒有瞧見他爺倆個影子。』我聽這話蹊蹺,今兒早上我就叫人到門
    房里看看他倆的鋪蓋行李。看門的老頭子就說:『四姨用不著看,我早已看過了
    ,床上只有一條破棉絮,別的東西早運了走了。』這不是自己人做弄自己嗎?這
    班強盜一定是王福的兒子引來的了。
三 姨:(眾人道)怎麼你又說是官串通的呢?
四 姨:這個是我心上恨不過,所以如此說的。昨天出了事去報官,說是遲了。今兒一早
    出城來踏勘,官倒來的不少,甚麼縣里、保甲局、警察局老爺共有好幾位,看了
    半天,一點說不出道理來,倒把我們的人叫上去盤問了半天。頂可笑是縣里周官
    還問我們的人:『來的這伙強盜當中,你們可有素來認得的人在內沒有?』這句
    話問的大家都笑起來了。我此刻也不管他什麼老爺不老爺,我隔板壁就說:『強
    盜來了,一個個手里洋槍,我們逃性命還來不及,那里有工夫拿他們的臉一個個
    去認呢。』一句話,被我說的縣官亦笑了,連忙分辯,說是:『無論有熟人沒有
    熟人,城廂里出了搶案,我總得要辦的。不過你們要曉得,這強盜當中,有了你
    們認得的人,你們的心上也可以明白這一回事,用不著怪我地方官了。』你們眾
    位聽聽看,這位老爺的話蹊蹺不蹊蹺?
    (眾人聽了,也有說這話說得奇怪的,也有罵官糊塗的。)
    (在座的人只有八姨見事頂明白,聽了他話,估量了一回,便說)
便問他:據我看來,簡直昨天的事都是他們串通了做的。你們想,我們這里的胡貴,他們
    那里的王福,為什麼都在這一天跑掉呢?被賊偷了東西,委員就說是『家賊里應
    外合』。被強盜打劫了,蕪湖縣反問:『這伙強盜,你們認得不認得?』我想他
    們心上都是明白的,不過不便說出來就是了。至于我們這里幾位卻是自己不好,
    不遵他的告示。說明白是姓刁的叫拿了。我看來看去,姓刁的頂不是東西!四姨
    ,我且問你,你們的王福可是常常到道里去的?
四 姨:可不是!
八 姨:姓刁的同他說話,他回來亦告訴過你們沒有?
四 姨:才搬到這里來的時候,王福天天到道里去,回來之後,有影無形,亂吹上一泡。
    近來這四五天里,人雖是天天出去,問他那里去,不說是道里,只說是看朋友。
    我們還笑他,怕只是刁大人跟前碰下來;再想不到會出這個岔子!這都是我們軍
    門當初用的好人!
八 姨:不要怪用人,這班小人本來沒有什麼好東西。怪只怪軍門活著在世的時候交的好
    朋友!真好本事!真好計策!半天一夜,都被他一網打盡了!現在十個人當中,
    只空了我一個,不曉得還要想什麼好法子來擺布我,料想是逃不脫的!
    (這面幾個人正談論著,只聽得外間也有人在那里吱吱喳喳的說話。)
八 姨:(八姨便問)是誰?
老 媽:就是大菜館里的,剛才來過了,如今又來。
    (八姨便曉得就是剛才同局里師爺講價錢那個細崽了。)
    (為他方才幫著出力,便掀開帘子招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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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姨:剛才辛苦了你了!
細 崽:說那里話來!自己老主客,有了事應該幫忙的,不瞞太太說:這個局子開了不到
    一年,我們吃煞他苦了!名字叫警察局,就是保護百姓的。街口上站的兵,吃了
    東西不還錢也罷了,還說他是苦人出身。偌大的局子,局子里出來的老爺、師爺
    ,搖搖擺擺,哼而哈這,走到我們大菜館里,揀精揀肥,要了這樣,又要那樣,
    一個伺個的不好,兩只眼睛一豎,就要罵人。再說說,還要拿局子的勢力嚇唬我
    們。我們伺候這些老爺、師爺,也總算賠盡小心了。他們的帳,我們本來是不去
    收的,好在賠亦賠得有限,樂得借此結交結交他們,以後凡事有得照應些。誰知
    好事沒有落到:一個月頭里,我們伙計送菜到西頭黃公館里去,路上碰見幾個青
    皮,有人說還是安慶道友一黨呢,迎面走來,不由分說,拿我們的伙計就是一碰
    ,菜亦翻了,家伙亦打碎了,還不算,還拉住我們伙計賠衣服,說是鮑魚湯沾了
    他的衣服了。我們伙計不答應,要他賠衣服。彼此斗了兩句嘴。他們一齊上前就
    是七八個,把伙計打了,又去報警察。等到店里得了信,找趕了去,倒說老爺叫
    人出來吩咐,派我們不是,打碎碗盞是自己不小心,一定要我們店里賠他們的衣
    服。我想大事化為小事,出兩個錢算不得什麼,便自認晦氣,問他們毀了件什麼
    衣服,等我看好了賠還他們。那曉得老爺竟一口幫定他們說:『衣服不用看。你
    拿五十塊錢,我替你們了事,不然,先把人押起來再說。』諸位太太想想看,天
    底下可有這個情理沒有?因此我恨傷了,想了想,好漢不吃眼前虧,當面答應他
    ,回家打主意。當下老爺還把我們伙計留下做押頭,我也隨他去。我從局子里出
    來,一頭走,一頭想主意,不知不覺,碰在一個人的身上,猛可間吃了一驚。抬
    頭一看,被我碰的那個不是別人,原來是我的娘舅。他問我:『有什麼要緊事情
    ,如此心慌意亂。連娘舅到了眼前都不認得了?』我被他這一問,怔了半天,才
    同他說:『街上非說話之所。』急忙回到店內,把始末根由告訴了一遍。娘舅聽
    了,把胸脯一拍,說了聲:『容易,無論他做官的如何凶惡,見了咱總是讓咱三
    分!』
      諸位太太,可曉得我這娘舅他是做什麼的,能夠眼睛里沒有官?原來他自在
    教的。一吃了教,另外有教士管他,地方官就管他不著。而且這教士樣樣事情很
    肯幫他忙,真正比自己親人還要來的關切,連著生了病都是教士帶了醫生來替他
    看,一天來上好幾趟。我們中國人,隨你朋友如何要好,亦沒有這個樣子。所以
    凡是我們娘舅一個鎮上,沒有一個不吃他的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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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且說那一天,我娘舅聽說我受了這個冤枉,馬上同我說,叫我說是這大菜館
    他亦有分的。『如今店里的伙計被他們局子里抓去了,今天沒有人做菜,沒人做
    菜,生意就做不成。現在已經耽誤了半天。趕緊把人放出來,耽誤的賣買,就是
    要他賠也還有限。倘若到晚不出來,同他講:我這店一共是十萬銀子本錢,一年
    要做二十萬銀子的生意。他弄壞了我的招牌,問他可賠得起賠不起。』娘舅交代
    了我這話,要我就去說。我想不如拉了娘舅一塊兒同去。幸喜我們這個娘舅也不
    怕多事,就領了我同去。起初我們到局里,老爺都是坐堂,叫我們跪著見的。這
    回我一到局子門口,他們是認得我的,便問:『五十塊洋錢可帶了來沒有?』我
    說:『沒有。現在我們東家來了,有甚麼話,請老爺問他罷。』他們進去回了老
    爺,跟手老爺又出來坐堂,叫我上去。我說:『這事不與小的相干,該賠多少,
    請老爺問小的東家罷。』老爺問:『東家是誰?叫他上來。』咱娘舅不慌不忙,
    走到堂上,就在案桌旁邊一站。老爺罵他:『你好大膽子!這是皇上家法堂,你
    敢不跪!』咱娘舅說:『縣大老爺的公堂才算是法堂哩,你這個局子算不得什麼
    。就是真正皇上的法堂,咱來了亦是不跪的。』老爺被他這一說,氣極了,問他
    :『有幾個腦袋,敢不跪?』他從從容容從懷里掏出一尊銅像來,又像佛,又不
    像佛,頭上有個四叉架子。委員老爺一見這個也明白了,曉得他是在教。登時臉
    上顏色和平了許多,同他說:『我這事不與你相干,用不著你來干預。』我娘舅
    說:『我開的店,我店里的人被你捉了來,一點鐘不放就耽誤我一點鐘賣買,半
    天不放就耽誤我半天的賣買。我今番來到這里,問你要人還在其次,專為叫你賠
    我們的賣買來的。』這句話可把委員老爺嚇死了,臉上頓時失色。幸而這老爺轉
    灣轉得快,一想此事不妙,也顧不得旁邊有人無人,立刻走下公案,滿臉堆著笑
    ,拿手拉著咱娘勇的袖子,說:『我們到頭談去。』咱娘舅道:『你只賠我賣
    買,還我的人就完了,此外沒有別的話說。』委員道:『我實在不曉得是你開的
    ,是我糊塗,得罪了你,我在這里替你賠罪。』一面說,一面就作了一個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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