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一 至 第六二〇
６１１＊＊時間： 地點：太 太：我又不是唱戲的戲子，不應該說『包銀』。
（同來請的是兩個差官，一個不認安家費，以致先生不肯去；那一個急了，便做
（好做歹，磕頭賠禮，仍舊統通答應了他，方才上輪船。）
（在輪船上包的是大餐間，一切供應，不必細述。）
（誰知等到先生來到蕪湖，張守財的病已經九分九了。）
６１２＊＊時間： 地點：
（當時急急忙忙，張太太恨不得馬上就請這位名醫進去替老爺看脈，把藥灌下，
（就可以起死回生。）
（齊巧這位先生偏偏要擺架子，一定不肯馬上就看，說是輪船上吹了風，又是一
（夜沒有好生睡覺，總得等他養養神，歇息一夜，到第二天再看。）
（無論如何求他，總是不肯。）
（甚至于張太太要出來跪求他，他只是執定不答應。）
同 他：我們做名醫的不是可以粗心浮氣的。等到將息過一兩天，斂氣凝神，然後可以診
脈。如此，開出方子來才能有用。
（大家見他說得有理，也只得依他。）
（這醫生是早晨到的，當天不看脈，到得晚上，張守財的病越發不成樣子了，看
（看只有出的氣，沒有進來的氣。）
（這兩天刁邁彭是一天兩三趟的來看病，偏偏這天有公事，等到上火才來。）
（會見了上海請來的先生，問看過沒有。）
（差官便把醫生的話回了。）
刁邁彭：人是眼看著就沒有用了，怎麼等到明天！還不早些請他進去看看，用兩味藥，把
病人扳了過來。你們不會說話，等我去同他商量。
（當下幸虧刁邁彭好言奉勸，才把先生勸得勉強答應了。）
（于是由刁大人陪著，前面十幾個差官打了十幾個燈籠，把這位先生請到上房里
（來。）
６１３＊＊時間： 地點：
（此時張太太見了先生，他的心上賽如老爺的救命星來了。）
（滿上房里，洋燈、保險燈、洋蠟燭、機器燈、點的爍亮。）
（先生走到床前，只見病人困在床上，喉嚨里只有痰出進抽的聲響。）
（那先生進去之後，坐在床前一張杌子上，閉著眼，歪著頭，三個指頭把了半天
（脈；一只把完，再把一只，足足把了一個鐘頭。）
（把完之後，張太太急急問道）
張太太：先生，我們軍門的病，看是怎樣？
（先生聽了，并不答腔，便約刁大人同到外面去開方子。）
（張太太方再要問，先生已經走出門外。）
大 家：這先生是有脾氣的，有些話是不能同他多講的。
（當由刁大人讓了出來。）
（先生一面吃水煙，一面想脈案方，說得一句）
閻二先：軍門這個病……
（下半截還沒有說出，里面已經是號啕痛哭，一片舉哀的聲音，就有人趕出來報
（信，說是軍門歸天了。）
（刁邁彭聽了這話，一跳就起，也不及顧，先跑到
頭，幫著舉哀去了。）（這里先生雙手捧著一支煙袋，楞在那里坐著發呆。）
（正在出神的時候，不提防一個差官舉手一個巴掌）
一 個：你這個混帳王八蛋！不替我滾出去，還在這里等什麼！
（說著，又是一腳。）
（先生亦因坐著沒味，便說）
閻二先：我的當差的呢？我要到關道衙門去。
一 個：我是你們請來的，就是要我走，也得好好的打發我走，不應該這個樣子待我。我
倒要同刁大人把這個情理再細細的同他講講。
差 官：你早晨來了，叫你看病，你不看，擺你娘的臭架子！一直等到人不中用了，還是
刁大人說著，你這才進去看！我們軍門的病都是你這雜種耽誤壞的！不走，等做
不成！
（說著，舉起拳頭又要打過來，幸虧刁大人的管家勸住，才騰空放那先生走的。
（）
（閑話少敘。）
６１４＊＊時間： 地點：
（再說張太太在上房里，原指望請了這個名醫來，一帖藥下去，好救回軍門的性
（命。）
（誰知先生前腳出去，軍門跟后就斷氣，立刻手忙腳亂起來。）
（一位太太同著十八位姨太太，一齊號陶痛哭，哭的震天價響。）
（正哭著，人報）
刁大人：刁大人進來了。
（張太太此時已經哭的死去活來。）
（一眾老媽見是刁大人進來，但把十幾位姨太太架弄到后房里去。）
（刁大人靠著房門，望著死人亦干號了幾聲。）
（于是張太太又重新大哭，一面哭著，一面下跪給刁大人磕頭）
張太太：我們軍門伸腳去了，家下沒有作主的人，以後各事都要仰仗了！
刁邁彭：（刁邁彭急忙回說）這都是兄弟身上應該辦的事，還要大嫂囑咐嗎。
（說罷，又哭。）
（張守財既死之後，一切成殮成服，都不必說，橫豎有錢，馬上就可以辦得的。
（）
（但是一件：他老人家做了這們大的一個官，又掙下了這們一分大家私，沒有兒
（子，叫誰承受？他本來出身微賤，平時于這些近支遠親，自己都弄不清楚。）
（娶的這位續弦太太，又是個武官女兒，平時把攬家私以及駕馭這些姨太太，壓
（制手段是有的，至于如何懂得大道理，也未見得，所以于過繼兒子一事，竟不
（提起。）
（至于那些姨太太，平日受他的壓制，服他的規矩，都是因為軍門在世，如今軍
（門死了，大家都是寡婦家，曉得太太也沒有仗腰的人，彼此還不是一樣，便慢
（慢的有兩個不服規矩起來。）
（太太到了此時，也竟奈何他們不得。）
６１５＊＊時間： 地點：
（此時張府上是整日整夜請了四十九位僧眾在大廳上拜禮「梁王懺」，晚上「施
（食」，鬧得晝夜不得休息。）
（到了「三七」的頭兩天，有個尼閹的姑子走了一位姨太太的門路，也想插進來
（做幾天佛事。）
（姨太太已答應了他。）
（誰知太太不答應，一定要等和尚拜完四十九天功德圓滿之後，再用姑子。）
（這件事本來小事情，誰知他們婦道家存了意見。）
（這位姨太太不允，掃了他面子，立刻滿嘴里嘰哩咕嚕的，瞎說了一泡，還是不
（算，又跑到軍門靈前，連哭帶罵，絮絮叨叨哭個不了。）
（太太聽得話內有因，便把他拉住了，問他說些甚麼。）
（這位姨太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一頭哭，一頭）
一 頭：我只可憐我們老爺做了一輩子的官，如今死了，還不能夠叫他風光風光，多念幾
天經，多拜幾堂懺，好超度他老人家早生天界，免在地獄里受罪，如今連著這們
一點點都不肯，我不曉得留著這些錢將來做什麼使？難道誰還要留著帖漢不成！
如今他老人家死了，我曉得我們這些人更該沒有活命了！我也不想活了，索性大
家鬧破了臉，我剃了頭發當姑子去！
（一面說，一面哭。）
（太太也有聽得明白的，氣的坐在房里，瑟瑟的抖，後來又聽說什麼養漢不養漢
（，越發氣急了。）
（也不顧前慮后，立起走到床前，把軍門在日素來存放房產契據、銀錢票子的一
（個鐵柜，拿鑰匙開了開來，順手抱出一大捧的字據，一走走到靈前，說了）
說 了：老爺死了，我免得留著這樣東西害人！
（抓了一把，捺在焚化錫箔的爐內，點了個火，呼呼的一齊燒著。）
（說時遲，那時快，等到家人、小子、老媽、丫環上前來搶，已經把那一大棒一
（齊送進去了。）
（究竟這柜子里的東西，連張太太自家亦沒有個數，大約剛才所燒掉的一大包，
（估量上去至少亦得二三十萬產業。）
（有些可以注失重補，有些票子，一燒之後，沒有查考，亦就完了。）
６１６＊＊時間： 地點：
（當時張太太盛怒之下，不加思索，以致有此一番舉動。）
（一霎燒完，正想回到上房里，從柜子里再拿出一包來燒，誰知早被幾個老媽抱
（住，捺在一張椅子上，幾個人圍著，不容他再去拿了。）
（張太太身不由己，這才跺著腳，連哭帶罵，罵個不了。）
（起先說他閑話的那個姨太太，倒楞在一旁呆看，不言不語了。）
（正當胡鬧的時候，早有人飛跑送信到道衙門里去。）
（刁邁彭得信趕來，不用通報，一直進去。）
（因為進門的時候，就聽得人說張太太把些家當產業統通燒完，他便三步邁作兩
（步走到靈前，嘴里連連說道）
嘴 里：這從那兒說起！這從那兒說起！
（一見爐子里還在那里冒煙，他便伸手下去，抓了一下子，被火燙的手指頭生痛
（，連忙縮了回來。）
（看看心總不死，于是又伸下去，抓出一疊四面已經焦黃，當中沒有燒到的幾張
（契紙，字跡還有些約略可辨。）
（刁邁彭一面檢看，一面連連跌腳）
刁邁彭：這又何必！
（看了半天，都是殘缺不全，無可如何，亦只有付之一嘆，然後起身與張太太相
（見。）
６１７＊＊時間： 地點：
（此時張太太早哭得頭發散亂，啞著喉嚨，把這事的始末根由訴了一遍。）
（訴罷，又跪下磕了一個頭，跪著不起來。）
（刁邁彭再三讓他站起，他總是不肯起，口口聲聲要求刁邁彭作主。）
刁邁彭：（刁邁彭一想）他們都是一般寡婦，沒有一個作主的。若論彼此交情，除了我也
沒有第二個可以管得他的家事的。
刁邁彭：（于是也就不避嫌疑，滿口答應，又說）大哥臨終的時候，我受了他的囑托，本
來就想過來替他料理的，一來這兩天公事忙，二來因為大哥過去了才不多幾天，
還不忍說到別事。如今既然嫂嫂這里弄得吵鬧不安，那亦就說不得了。
（張太太聽了，自然是千感萬謝，忙又磕了一個頭，磕頭起來，便請刁大人到屋
（里來，拿柜子指給他看）
張太太：我們軍門幾十年辛苦賺得來的，明天就請大人過來替他理個頭緒。應該怎麼個用
頭，就求大人斟酌一個數目，省得我嫂子受人的氣。
刁邁彭：這件事不是光理個頭緒就算完的，依我兄弟的愚見，總得分派分派才好。大哥身
后掉下來的人又不止你嫂子一個，如果還像從前和在一起，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兄弟明天過來，自有一個辦法。
（張太太一向是「惟我獨尊」的，如今聽說要拿家當分派，意思之間，以為）
以 為：這個家除了我更有何人？
（便有點不高興。）
（當下刁邁彭回到自己衙門，獨自盤算著）
當 下：這位軍門，他的錢當初也不曉得是怎麼來的，如今整大捧的被他太太一齊往火里
送。自己辛苦了一輩子，掙了這分大家私，死下來又沒有個傳宗接代的人，不知
當初要留著這些錢何用！我剛才想要替他們大小老婆分派分派，似乎張太太心上
還不高興。唉！我這人真正也太呆了！替他們分派之後，一個人守著十幾萬銀子
，各人干各人的，這錢豈非仍落他人之手。我明天何不另想一個主意，等到太太
出面，把些小老婆好打發的打發幾個，打發不掉的，每人些須少分給他們幾個，
余下的，一齊仍歸太太掌管。如此辦法，少不得他太太總要相信我。以後各事經
了我的手，便有了商量了。
轉念一：凡事不能光做一面，總要兩面光，必須如此如此方好。
（主意打定，第二天止衙門不見客，獨自一個溜到張家，先到大廳上見了張守財
（的幾個老差官。）
（曉得這班人都很有點權柄，太太跟前亦都說得動話的。）
（刁邁彭便著實拿他們抬舉，又要拉他們坐下談天。）
（幾個老差官因他是實缺關道，又是主人把弟）
差 官：大人跟前，那有標下坐位。
刁邁彭：不必如此說。一來，諸位大小亦是皇上家的一個官；二來，你們太太托了我要替
他料理料理家務，有些事情還得同諸位商量。現在跟前沒有別人。我們還是坐下
好談。諸位不坐，我亦只好站著說話了。
（眾人至此無奈，方才一齊斜簽著身子坐下。）
刁邁彭：（刁邁彭先夸獎諸位如何忠心）軍門過去了，全靠諸位替他料理這樣，料理那樣
。
６１８＊＊時間： 地點：
差 官：諸位跟了軍門這許多年，可惜不出去投標投營。有諸位的本領，倘若出去做官，
還怕不做到提、鎮大員，戴紅頂子嗎。
方 才：（隨後方才說到自己同軍門的交情）如今軍門死了，無人問信，我做把弟的少不
得要替他料理料理，就是人家說我什麼，也顧不得了。
６１９＊＊時間： 地點：
（此時，眾人已被刁邁彭灌足米湯，不由己的沖口而出，一齊）
一 個：大人是我們軍門的盟弟，軍門過去了，大人就是我們的主人，誰敢說得一句什麼
！要是有人說話，標下亦不答應他，一定揍他。
刁邁彭：（刁邁彭哈哈大笑道）就是說什麼，我亦不怕。我同軍門的交情非同別個，要是
怕人說話，我也不往這里來了。
（說罷，就往上房里跑。）
（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腳，回頭）
回 頭：諸位都跟著軍門出過力，見過什面的人。我今天來到這里，要同軍門的太太商量
：現在我奉到上頭公事，要添招幾營人，又有幾營要換管帶。我看來看去，只有
諸位是老軍務，目前就要借重諸位跟我幫個忙才好。
（眾人一聽刁大人有委他們做管帶的意思，指日便是個官了，總比如今當奴才好
（，便一齊請安）
刁邁彭：謝大人提拔。
（然後跟著同到上房，見了張太太，照例請安，勸慰一番，然後又提到替他料理
（家務的話。）
６２０＊＊時間： 地點：
（此時一眾差官都當他是好人，見他同太太講話，并不生他的疑心，把他送到上
（房之後，便一齊退到外面，候著站班恭送。）
（刁邁彭見跟前的人漸漸少了，方才把想好的主意說了出來。）
（張太太一聽，甚中其意，連忙滿臉堆著笑）
張太太：到底我們軍門的眼力不差，交了這些個朋友，只有大人一位可以托得后事的。
張太太：（說著，又嘆氣道）我們軍門一條命送在這班狐狸手里！依我的意思，一齊趕掉
，一個錢也不給他們。
刁邁彭：這是斷斷乎不可，錢是要給幾個的。
（張太太默默無言。）
刁邁彭：（刁邁彭又講到）這班出過力的差官，很有幾個有才具的。兄弟的意思，想求嫂
子賞荐幾個，等兄弟派他們點差事，幫幫兄弟。橫豎又不出門，府上有事，仍舊
可以一喊就來的。
張太太：這是大人提拔他們。大人看誰好，就叫誰去。軍門過世之後，公館里亦沒有甚麼
事情，本來也要裁人。如今一得兩便，他們又有了出路，自然再好沒有了。
（刁邁彭辭別回去，第二天辦了五六個札子，叫人送到張府上。）
（那札子便是委這幾個差官當什麼新軍管帶的。）
（凡是張府上幾個拿權老差官，都被他統通調了去。）
（這般人正愁著軍門過世以後絕了指望；如今憑空里一齊得了差使，更勝軍門在
（日，有何不感激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