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〇一 至 第六一〇
601**時間: 地點:
(單說有天王媽又出來報說,說是撫台大人這兩天很有些愁眉不展。)
(聽得二姨太太講起,說他老人家前年上京陛見的時候,借了一家錢庄上一萬二
(千銀子,前后已還過五千,還短七千。)
(現在這個人生意不好,店亦倒了,派了人來逼這七千銀子。)
(這位大人一向是一清如水的。)
(現在這個來討帳的人,就住在院東一客棧里面。)
(大人想要不還他,似乎對不住人家,而且聲名也不好聽,倘若是還他,一時又
(不湊手,因此甚覺為難。)
(刁邁彭聽在肚里,等到王媽去后,便獨自一個踱到街上,尋到院東幾客棧,一
(家家訪問,有無北京下來的人。)
(等到問著了,又問這人名姓;問他到此之後,可是常常到院上去的,并他來往
(的是些什麼人,都打聽清楚。)
(刁邁彭是在安慶住久的,人頭既熟,便找到這人的熟人,托他請這人吃飯,他
(卻自己作陪。)
(席面上故意說這位撫台手里如何有錢,如叫那人聽了回去,逼的更凶。)
(過了一天,果然王媽又來報,說大人這兩天不知為著何事,心上不快活,一天
(到夜罵人,飯亦吃不下去。)
(刁邁彭聽了歡喜,心想)
心 想:時候到了。
(便打了一張七千兩的票子,又另外打了一百兩的票子,帶在身上,去到棧房,
(找那個討帳的說話。)
(幸喜幾天頭里在台面上同那人早已混熟了,彼此來往過多次,那人亦曾把討帳
(的話告訴過刁邁彭。)
刁邁彭:(刁邁彭立刻拍著胸脯)我們這位老憲台是有錢的,不應如此嗇刻。你只管天天
去討,將來實在討不著,等我進去同他帳房老夫子說,划還給你就是了。
(果然那人次日進去,逼的更緊。)
(撫台不便親自出來會他,都是官親表侄少爺出來同他支吾。)
(有時或竟在門房里一坐半天,弄得個撫台難為情的了不得,而又奈何他不得。
()
(想要同下屬商量,又難于啟齒。)
(正在急的時候,忽然一連三天,不見那人前來。)
(合衙門的人都為詫異,派個人到他住的棧房里打聽打聽,說是已經回京去了。
()
說 是:(棧房里的人還說)這人本是專為取一筆銀子來的,如今人家銀子已經還了他,
還住在這里做什麼呢。
(出來打聽的人回去,把這話稟報上去,弄得個撫台更是滿腹狐疑,想不出其中
(緣故。)
(原來刁邁彭自從王媽送信之後,他袖了銀票,一直徑到棧房,找到那人,自己
(裝做是撫台帳房里托出來做說客的,起先止允還一半,那人不肯,然後講到讓
(去利錢,那人方才肯了。)
(叫他取出字據,銀契兩交,一刀割斷。)
(然後又把那一張一百兩的票子取出,作為撫台送的盤川。)
(那人自是感激。)
(又叫他寫了一張謝帖。)
(那人次日便動身回京而去。)
(刁邁彭把筆據謝帖帶了回家,心上盤算)
刁邁彭:銀子已代還了,撫台的面子亦有了,怎麼想個法子,叫撫台曉得是我替他還的才
好。
(意思想托個人去通知他,恐怕他不認,亦屬徒然,若是自己去當面去同他講,
(更恐怕把他說臊了,反為不美。)
(而且這字據又不便公然送還他。)
(躊躇了好兩天,才想出一個法子。)
(當天足足忙了半夜。)
(諸事停當,次日飯后上院。)
(這幾天撫台正為要帳的人忽然走了,心上甚是疑惑不定。)
(見他獨自一個來稟見,原本不想見他,後來說是有事面回,方才見的。)
(進去之後,敷衍了幾句,并不提及公事。)
(等到撫台問他,刁邁彭方才從從容容的從袖筒管里取出一個手折,雙手送給撫
(台,口稱)
撫 台:大人上次命卑府抄的各局所的節略,凡是卑府所當過的差使,這上頭一齊有了。
此外卑府沒有當過的,不曉得其中情形,不敢亂寫。
(撫台聽了,一時記不清楚自己從前到底有過這話沒有,隨手接了過來,往茶幾
(上一擱)
撫 台:等兄弟慢慢的看。
刁邁彭:這後頭還有卑府新擬的兩條條陳,要請大人教訓。
(撫台聽說有條陳,不得不打開來,一頁一頁的翻看。)
(大略的看了一遍:前面所敘的,無非是他歷來當的差使,如何興利,如何除弊
(的一派話。)
(後頭果然又附了兩條條陳,一條用人,一條理財,卻都是老生常談,看不出什
(麼好處。)
(撫台正在看得不耐煩,忽地手折里面夾著兩張紙頭,上面都寫著有字,一張是
(八行書信紙寫的,一張是紅紙寫的,急展開一半來一看,原來那張信紙寫的不
(是別樣,正是他老人家自己欠人家銀子的字據,那一張就是來討銀子的那個人
(的謝帖。)
(再看欠據上,卻早已寫明「收清」涂銷了。)
(撫台看了,當時不覺呆了一呆,隨時心上亦就明白過來,連手折,連字據,連
(謝帖,卷了一卷,攢在手里,說了聲)
撫 台:兄弟都曉得了,過天再談罷。
(說完,端茶送客。)
602**時間: 地點:
(且說撫台蔣中丞送客之後,袖了那卷東西,回到簽押房里,打開來仔仔細細的
(看了一回,的確是那張原據七千多銀子,連利錢足足一萬開外。)
(如此一筆巨款,他竟替我還掉,可為難得!但是思想不出,他是怎麼曉得的,
(真正不解!接著又看那張謝帖,寫明白『收到一百銀子川資』的話,心想)
接 著:他這又何苦呢!正項之外,還要多帖一百銀子。
(仔細一想,明白了)
一 想:這是他明明替我做臉的意思。這人真有能耐,真想得到,倒看他不出!從前這人
我還要撤他的,如今看來,倒是一個真能辦事的人,以後倒要補補他的情才好。
(跟手又把他那個手折翻出來,自頭至尾,看了一遍。)
(雖然不多幾句話,然而簡潔老當,有條不紊,的確是個老公事。)
(再看那兩條條陳,亦覺得語多中肯。)
(在候補當中,竟要算個出色人員!盤算了一會,回到上房。)
(接著吃晚飯。)
(二姨太太陪著吃飯,正議論到那個要帳的走的奇怪。)
蔣中丞:(蔣中丞連忙接口道)我正要告訴你們,這銀子竟有人替我代還了。
(二姨太太聽了詫異,忙問)
十二姨:是誰還的?
(蔣中丞便一五一十的統通告訴了他。)
603**時間: 地點:
太 太:刁某人是個候補知府,現在當的是什麼差使。
604**時間: 地點:
(此時,齊巧王媽站在二姨太太身旁,伺候添飯,他心上是明白的,忙插嘴道)
王 媽:這位老爺我伺候過他,他的光景我是知道的,雖然當了這幾年差使,還是窮的當
當,手里一個錢都沒有,那里來的這一萬銀子呢?不要不是他罷?
蔣中丞:的確是他。他當的都是好差使,還怕沒錢,頭兩萬銀子,算來難不倒他。
王 媽:這位老爺的的確確沒有錢。我伺候過他的太太一年多,還有什麼不曉得的。他的
太太亦時常同我們說:『這些差使給了我們這位老爺,真正冤枉呢!除掉幾兩薪
水之外,外快一個不要,這兩年把我的嫁裝都賠完了,再過兩年就支不往了。這
些差使若是委在別人身上,少說有五六萬銀子的財好發。』
蔣中丞:(蔣中丞聽了疑惑道)他既然沒得錢,怎麼能夠替我還帳呢?
王 媽:這位老爺錢雖不要,然而手筆很大,一千、八百的常常幫人,自己沒有錢,外頭
拖虧空。所以他身上聽說有毛五萬銀子的虧空,如今這筆錢,想來又是什麼庄上
拉來的。有幾個差使在身上罩住,那里總還拉得動,但怕將來沒了差使,不曉得
拿什麼還人家呢。
(蔣中丞聽了,心上盤算)
心上盤:據他這樣說來,真正是個好人了。
(毛:約計。)
(從此以後,蔣中丞便拿他另眼看待,又委他做了本衙門的總文案,沒有事情,
(都可以穿了便服一直到簽押房里同撫台談天的。)
605**時間: 地點:
(此時刁大人的聲光竟比蔣中丞未到任之前還好。)
(人家看了,都為奇怪)
同人家:某人做官真有本事,無論什麼撫台來,一個好一個。
(總猜不出是個什麼決竅。)
(又過了一個月,童欽差要來的話早已宣布開了,所有當銀錢差使的人,一齊捏
(著一把汗,刁邁彭更不必說。)
(還算他有才具,只在暗地里布置,外面卻絲毫不肯矜張。)
(等到欽差到了安慶住下,叫他們造報銷,他早已派人在南京抄到人家報銷的底
(子,怎樣欽差就賞識,怎樣欽差就批駁,他都了然于心,預備停當。)
(等到這里欽差才吩咐下來,他第二天就把冊子呈了上去,又快又清楚,合了欽
(差的心。)
(欽差看了大喜,一連傳見過三次,所說的話,又甚對欽差的脾胃。)
(以後通省各局所的冊子都造好送了上來,欽差看了,有好有歹,然而總不及刁
(邁彭的好。)
(因此欽差很賞識他,同蔣撫台說,要上折子保舉他。)
(撫台是承過他的情的,豈有不贊成之理。)
(這是后話不題。)
606**時間: 地點:
(且說欽差童子良因奉朝廷命查辦蔣撫台「誤剿良民,濫保匪人」一案,案情重
(大,所以到了安慶之後,聲色不動,早派了兩個心腹,前往鳳、毫一帶密查。
()
(等到這里司庫局所盤查停當,先前委去查事的人亦已回來了,徑同御史參的話
(絲毫不錯。)
(欽差便行文撫台,叫他把記名提督蓋道運、候補道黃保信、候補總兵胡鸞仁三
(員,先行摘去頂戴,有缺撤任,有差撤委,一齊先交首府看管,聽候嚴參,歸
(案審辦。)
(這事一出,大家又嚇毛了。)
(先前蔣撫台也聽見風聲不好,便有人送信給他說,為的就是上年皖北剿匪一案
(。)
蔣撫台:我有地方官奏報為憑,所以才發兵的。至于派出去的人誤剿良民,這個我坐在省
城里,離著一千多里路,我怎麼會曉得呢。這個須問他們帶兵的,其過并不在我
。
又有人:(又有人把話傳給了蓋道運等三個)看上去撫台不肯幫忙。
蓋道運:我們是奉公差遣,他不叫我們去殺人,我們就能夠亂殺人嗎。這件事是他叫我們
如此做的。欽差問起來,我有他的札子為憑,咱不怕!
(說完,便把札子取了出來,給大眾瞧了一瞧,仍舊拽在身上,又說一聲)
大 眾:這是咱的真憑據!
(黃保信、胡鸞仁兩個聽他如此一說,亦各各把心放下。)
(隨後又有人把蓋道運的話告訴了蔣撫台。)
(蔣撫台一聽大驚,便把札子的原稿吊出查看,覺得所說得話雖然過火,尚無大
(礙,惟獨後頭有一句是叫他們「迎頭痛剿」。)
(看到這里,不覺把桌子一拍)
蔣撫台:完了!這是我的指使了!
(深悔當初自己沒有站定腳步,如今反被他們拿住了把柄,自己惱悔的了不得,
(然而又是一籌莫展。)
(曉得刁邁彭見識廣,才情極大;況且這些屬員當中,亦只有同他知已;于是請
(了他來,密商這件事如何辦法。)
(這件事刁邁彭是早已知道的了。)
(三人之中,黃保信黃道台還同他是把兄弟。)
(依理,老把兄遭了事情,現在首府看管,做把弟人就該應進去瞧瞧他,上司跟
(前能夠盡辦的地方,替他幫點忙才是。)
(無奈這位刁邁彭一聽撫台有卸罪于他三人身上的意思,將來他三人的罪名,重
(則殺頭,輕則出口,斷無輕恕之理,因此就把前頭交情一筆勾消,見了撫台,
(絕口不提一字,免得撫台心上生疑,這正是他做能員的秘訣。)
607**時間: 地點:
(此時,撫台傳見,正為商議這件事情。)
(他便迎合憲意,說他三有如何荒唐)
說 他:極該拿他三人重辦,一來塞御史之口,二來卸大人的干系。倘若大人再要回護他
三人,將來一定兩敗俱傷,于大人反為無益。
(蔣撫台聽了,雖甚以他話為然,但是因為前頭自己實實在在下過一個札子,叫
(他們迎頭痛剿,如今把柄落在他們手里,欽差提審起來,他們一定要把這個札
(子呈上去的,豈不是一應干系都在自己身上,他們罪名反可減輕。)
(因把詳細情節告訴了刁邁彭,問他如何是好。)
(刁邁彭至此也不免低頭沉吟了一回,問撫台要了那個札子底稿,揣摹了半天)
刁邁彭:法子是有一個,但是光卑府一個人做不來,還得找一個蓋某人的朋友,肯替大帥
出力的,做個連手才好。
(蔣撫台默默無語。)
(後來還是刁邁彭想起武巡捕當中有一個名字叫做范顏清的,這人同蓋道運本是
(郎舅。)
(後來為了借錢不遂,早已不大來往的了。)
後 來:(道)如今找他做個幫手,這事或者成功。
(蔣撫台一聽這話,連忙站起身來,朝著刁邁彭深深一揖)
蔣撫台:兄弟的身家性命,一齊在老哥身上。千萬費心!一切拜托!
刁邁彭:卑府有一分心,盡一分力就是了。
(就罷,退下。)
(刁邁彭也不及回公館,便去找著范顏清,先探他口氣,同他)
同 他:想不以令親出此意外之事!
范顏清:我們是至親,不是我背後說,他也過于得意了。
(刁邁彭一聽口音很對,便說)
刁邁彭:你們是至親,到了這個時候,只應該幫幫他的忙才是。你是常在老帥身邊的人,
總望你替他說句好話才好。今日連你都如此說他,他還有活命嗎?
范顏清:卑職的事情,瞞不過你大人的明鑒。常言道:『至親莫如郎舅。』他是提鎮,卑
職是千、把,說起來只有他提拔卑職的了,誰知倒是一點好處沾不到的。即如去
年他平了土匪回來,隨折呢,本來不敢妄想,只求他大案
頭帶個名字,就算我
至親沾他這點光,也在情理之內。那曉得弄到後來竟是一場空,倒是些不三不四
的一齊保舉了出來。所以如今卑職也看穿了,決計不去求他。卑職同他親雖親,
究竟隔著一層。如今連他們的姑太太也不同他來往了,這可是同他一個娘肚里爬
出來的,尚且如此,更怪不得別人了。
(刁邁彭一聽范顏清的話很是有隙可乘,便把他拉到里間房里,同他咕唧了好一
(會,把撫台所托的事情,以及拉他幫忙的話,并如何擺布他三個法子,密密的
(商量了半天。)
范顏清:(范顏清果然滿口答應)情願拚著斷了這門親戚報效老帥,只求事成之後,求大
人在老帥面前好言吹噓,求老帥的栽培就是了。
(刁邁彭亦滿口答應。)
(二人計議已定。)
(好個刁邁彭,回到公館,立刻叫廚子做了兩席酒,叫人挑著送到首府里。)
(一席說是自己送給黃大人的,那一席又換了兩個抬了進去,說是院上武巡捕范
(老爺送給他舅爺蓋大人的。)
(隨後又見他二人不約而同,一齊來到首府,找了首府陪著他,一個看朋友,一
(個看親戚。)
(首府一見他二人都是撫台的紅人,焉有不領他進去之理。)
(蓋道運見了范顏清,雖然平時同他不對,如今自己是落難的人,他送了吃的,
(又親自來瞧,總算有情分的了,不得不拿他當做親人,同他訴了一番苦,又問
(姑太太的好。)
(范顏清同他敷衍了幾句,又把刁邁彭引了過來,彼此相見。)
(刁邁彭先見老把兄,自然另有一番替他抱屈的話,說得黃保信感激他,直拿他
(當做親兄弟一般看待。)
(及至見了蓋道運,又是義形于色的說了一大泡。)
(蓋道運是個武家伙,更加容易哄騙,亦當他是真好人,便說撫台如何想卸罪于
(他三人身上)
蓋道運:現在我有撫台札子為憑,欽差提審,我是要呈上去的。
(刁邁彭亦竭力叫他把札子收好,不但保得性命,而且保得前程。)
(蓋道運自然佩服他的話。)
(四個人又談了半天,他二人方才辭別而出。)
(第二天,范顏清說院上事忙,止有刁邁彭一個又到首府里看他二人,說的話無
(非同昨天一樣。)
(刁邁彭回到院上,同蔣撫台)
蔣撫台:時候到了。再不辦,欽差要提人審問,就來不及了。
(當夜,刁邁彭就住在院上簽押房里,足足忙了半夜。)
(第三天午前,又去瞧蓋道運,說是)
說 是:剛從院上下來,聽得說你三位的風聲不好。
蓋道運:無論如何,我有中丞這個憑據,總不會殺頭的。
刁邁彭:你別這樣講,他們做文官的心眼子總比你多兩個,你那里是他對手。你姑且把札
子拿出來,等我替你看看還有什麼拿住他的把柄地方沒有。
(頭兩天蓋道運聽了黃保信的話,說我們這位把弟如何能干,如何在行,所以一
(聽他言,登時就要請教。)
(齊巧黃保信這時也陪了過來,亦催道運把札子拿出來,給某人瞧瞧還有什麼可
(以規避的方法。)
(蓋道運不加思索,忙從懷里取出那角公事,雙手送上。)
(刁邁清剛正接到手中,忽然范顏清又從外面進來,拿個蓋道運一把拉到對過房
(里說話。)
(大家曉得他是院上來的,一定是得了什麼風聲了,蓋道運不由得跟了過去。)
(黃保信同胡鸞仁各各驚疑不定。)
(刁邁彭將計就計,亦說)
刁邁彭:范某人到這里,一定有什麼話說,你二人姑且跟過去聽聽看。
(他倆被這一句提醒,果然一齊走了過去,此時刁邁彭見房內無人,急急從袖筒
(管里把昨夜所改好的一個札子取了出來,替他換上。)
(那邊范顏清故意做得鬼鬼祟祟的,說是)
說 是:今天在院上,聽見老帥同兩司談起你老舅的事情,大約無甚要緊。老帥總得想法
子出脫你們三位的罪名,可以保全自己。
(蓋道運聽了如此一講,又把心略略放下,忙說道)
蓋道運:果其如此,還像個人。
(范顏清又故意多坐了一回,約摸刁邁彭手腳已經做好,倏地取出表來一看,說
(一)
說 一:不好了!誤了差了!
(連忙起身告辭;又走過來喊了一)
喊了一:刁大人,我們同走罷。老帥叫你起的那個稿子,今兒早上還催過兩遍,你交代上
去沒有?
刁邁彭:(刁邁彭亦故作一驚道)真的!我忘記了!我們同走,回來再來。
(說完出來,便把札子連封套交代了蓋道運,彼此拱拱手,同了范顏清揚揚而去
(。)
(這里蓋道運還算細心,拉開封套瞧了一瞧,見札子依然在內,仍舊往身上一拽
(,行所無事。)
608**時間: 地點:
(且說童子良此番來到安徽籌款,沒有籌得什麼,安徽又是苦省分,撫台應酬的
(也不能如願,所以這事既已查到實在,就想徹底究辦。)
(先叫帶來的司員擬定折稿,請旨把蓋道運等三個先行革職,歸案審辦。)
(這是欽差在行轅里做的事,撫台在外頭雖然得了風聲,然而無法彌補。)
(偏偏又是刁邁彭因蒙欽差賞識,便天天到欽差行轅里去獻殷勤,不但欽差歡喜
(他,連欽差的隨員跟人沒有一個不同他要好的,拜把子,送東西,應有盡有,
(所以弄得異常連絡。)
(等到欽差參了出去,他得了風聲,又去化錢給欽差隨員,托他們把折子的稿子
(抄了出來。)
(大眾以為折已拜發,無可挽回,落得賣他幾文。)
(那曉得他稿子到手,立刻送到撫台跟前。)
(蔣撫台見上頭參的很凶,倘若認真的辦起來,不但自己功名不保,而且還防有
(余罪,急同刁邁彭商量辦法。)
刁邁彭:只要欽差的這個底子到了我們手里,卑府就有法子想了。
(蔣撫台急欲請教。)
刁邁彭:要大人先下手奏出去,便可無事。
蔣撫台:欽差的折子昨兒已經拜發,我們怎麼趕到他的頭里呢?
刁邁彭:這有什麼難的。欽差折子是按站走的,我們給他一個『六百里加緊』,將來總是
我們的先到。他三個的罪名橫豎是脫不掉的,如今札子已經換到,他們沒有把柄
,就冤枉他們一次,還怕什麼。現在只請大人先把這事奏參出去,只把罪名卸在
他三個身上,自己亦不可推得十二分干淨,失察處分必須自行檢舉的。如此一來
,我們的折子先到京,皇上先看見,欽差的折子隨後趕到,就是再說得利害些,
也就無用了。
(六百里加緊:緊急文書,每日限定必須走六百里。)
(蔣撫台聽他說話甚是有理,立刻照辦,仔仔細細擬了一個折子,請將蓋道運三
(個革職嚴懲,自己亦自請議處。)
(當天把折子寫好拜發,由驛站六百里加緊遞到京城,果然比欽差的折子早到得
(好幾天。)
上 頭:(上頭批了下來)蓋道運三個一齊充發軍台,效力贖罪,巡撫蔣某交部議處。
(旋經部議得「降三級調用」。)
(虧得自己軍機里有照應,求了上頭,改了個「革職留任」,仍舊還做他的撫台
(。)
(軍台:設于西北邊這地方的驛站。)
(犯罪官員如發往軍台,每月得繳納台費,三年期滿,得到批准,可釋放回來。
()
(上諭下來的那天,蓋道運氣憤憤的不服)
蓋道運:我們是按照撫台的札子辦事的,為什麼要辦我們的罪?
(一定吵著,要首府上去替他伸冤。)
(首府問他有什麼憑據。)
(他就把札子掏了出來,摔到首府面前)
首 府:老兄請看!這不是他叫我們『迎頭痛剿』的嗎?怎麼如今全推在我們身上呢?
(首府接過來一看,只有叫他們『相機剿辦』的字眼,并沒有許他『迎頭剿痛』
(的字眼,便把這話告訴了他,又把字義講給他聽。)
(蓋道運還不明白。)
(畢竟黃保信是文官,猜出其中的原故,一定是那天被刁邁彭偷換了去。)
(把話說明,于是一齊痛罵刁邁彭,已經來不及了。)
(後來欽差那面見朝廷先有旨意,亦道是蔣某人自己先行出奏,卻不曉得全是刁
(邁彭一個人串的鬼戲。)
(後來刁邁彭在安徽做官,因此甚為得法。)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焚遣財傷心說命婦 造揭帖密計遣群姬)
609**時間: 地點:
(卻說刁邁彭自蒙欽差童子良賞識,本省巡撫蔣中丞亦因他種種出力,心上十二
(分的感激。)
(後來欽差那邊拿他保了個送部引見;撫台這邊明保,亦有好幾個折子。)
(刁邁彭就趁勢請咨進京引見。)
(到京之後,又走了門路,引見下來,接著召見了一次,竟其奉旨以道員發往安
(徽補用。)
(平空里得了一個「特旨道」,聲光更與前不同了。)
(回省之後,不特通省印委人員仰承鼻息,就是撫台,因為從前歷次承過他的情
(,不免諸事都請教他,有時還讓他三分。)
(因此安徽省里官場上竟替他起了一個綽號,叫他做「二撫台」。)
(這二撫台屢次署藩台,署臬台,署關道,署巡道,每遇缺出總有他一分,都是
(蔣撫台照應他的。)
(後來又署了蕪湖關道。)
(到任未久,忽然當地有個外路紳衿,姓張,名守財,從前帶過兵,打過「捻匪
(」,事平之後,帶過十幾年營頭,又做過一任實缺提督。)
(自從打「捻匪」擄來的錢財以及做統領克扣的軍餉,少說手里有三百多萬家私
(。)
(這人到了七十歲上,因為手里錢也有了,官也到了極品了,看看世界上以後的
(官一天難做一天,如果還是戀棧,保不定那時出個亂子,皇上叫你去帶兵,或
(是打土匪,或是打洋人,打贏了還好,打輸了,豈非前功盡棄,自尋苦惱。)
(齊巧這年新換的總督同他不對,很想抓他個岔子,出他的手。)
(虧得他見貌辨色,立刻告病還鄉,樂得帶了妻兒老小,回家享福,以保他的富
(貴。)
(他原籍雖然不是蕪湖,只因從前帶營頭,曾經在蕪湖住過幾年,同地方上熟了
(,就在本地買了些地基,起了一所房子。)
(後來在任上,手里的錢多了,又派了回來,添買了一百幾十畝地,翻造了一所
(大住宅,宅子旁邊又起了一座大花園。)
(這張守財生平只有一樣不足,是年紀活到七十歲,膝下還是空無所有。)
(前前后后,連買帶騙,他的姨太太,少說也有四五十個。)
(到了後來,也有半路上逃走的,也有過了兩年不歡喜,送給朋友,賞給差官的
(,等到告病交卸的那年,連正太太、姨太太一共還有十九位。)
(正太太是續娶的,其年不過四十來歲,聽說也是一位實缺總兵的女兒。)
(張守財一向是在女人面上逞英豪慣了的,誰知娶了這位太太來,年紀比他差著
(三十歲,然而見了面,竟其伏帖帖不敢違拗半分。)
(那十八位姨太太都還是太太未進門之前討的,自從太太進門,卻沒有添得一位
(。)
(在任上的時候,一來太太來的日子還淺,不便放出什麼手段,二則衙門里耳目
(眾多,不至于鬧什麼笑話,所以彼時太太還不見得怎樣,不過禁止張守財不再
(添小老婆而已。)
(等到交卸之後,回到蕪湖,他蓋造的那所大房子本是預先畫了圖樣,照著圖樣
(蓋的:上房一并排是個九間,原說明是太太住的上房。)
(後頭緊靠著上房,四四方方,起了一座樓;樓上下的房間都是井字式,樓上是
(九間,樓下是九間;四面都有窗戶,只有當中一間是一天到夜都要點火的。)
(九間屋,每間都有兩三個門,可以走得通的。)
(恰恰樓上下一十八個房間,住了一十八位姨太太。)
(正太太住了前面上房,怕這些姨太太不妥當,凡是這樓的四面,或是天井里,
(或是夾道里,有門可以通到外頭的,一齊叫木匠釘煞,或是叫泥水匠砌煞。)
(倘若要出來,只准走一個總門。)
(這個總門通著太太后房,要走太太的后房里出來,一定還要在太太的木床旁邊
(繞過。)
(不但十八位姨太太出來一齊飛不掉太太的房間,就是伺候這十八位姨太太的人
(,無論老媽子、丫頭,沖壺開水,點個火,也要入太太后房,在床邊經過。)
(鎮日價人來人去,太太并不嫌煩,而且以為)
太 太:必須如此,方好免得老爺瞞了我同這班人有甚麼鬼鬼祟祟的事,或是私下拿銀子
去給他們。只要有我這個總關口,不怕他插翅飛去。
(按下慢表。)
610**時間: 地點:
(且說張守財告病回來,他是做過大員的人,地方官自然要拿他抬高了身分看待
(。)
(縣里官小說不著,本道刁邁彭乃是官場中著名的老猾,碰見這種主兒,而且又
(是該錢的,豈有不同他拉攏的道理。)
(起先不過請吃飯,請吃酒,到得後來,照例拜了把子。)
(張守財年尊居長,是老把哥;刁邁彭年輕,是老把弟。)
(拜過把子不算,彼此兩家的內眷又互相往來。)
(刁邁彭又特特為為穿了公服到張守財家里拜過老把嫂;等到張守財到道衙門里
(來的時候,又叫自己的妻子也出來拜見了大伯子。)
(從此兩家往來甚是熱鬧。)
(刁邁彭雖然屢次署缺,心還不足,又托人到京里買通了門路,拿他實授蕪湖關
(道。)
(這走門路的銀子,十成之中,聽說竟有九成是老把兄張守財拿出來的。)
(張守財一介武夫,本元雖足,到底年輕的時候,打過仗,受過傷,到了中年,
(斫喪過度,如今已是暮年了,還是整天的守著一群小老婆混,無論你如何好的
(身體,亦總有撐不住的一日。)
(平時常常有點頭暈眼花,刁邁彭得了信,一定親自坐了轎子來看他,上房之內
(,直出直進,竟亦無須回避的。)
(到底張守財是上了年紀的人,經不起常常有病,病了幾天,竟其躺在床上,不
(能起來了。)
(不但精神模糊,言語蹇澀,而且骨瘦如柴,遍體火燒,到得後來,竟其痰涌上
(來,喘聲如鋸。)
(這幾個月里,只要稍微有點名氣的醫生,統通諸到,一個方子,總得三四個先
(生商量好了,方才煎服。)
(一帖藥至少六七十塊洋錢起碼。)
(若是便宜了,太太一定要鬧著說)
太 太:便宜無好貨,這藥是吃了不中用的。
(誰知越吃越壞,仍舊毫無功效。)
(斫喪:指耗其精神于酒色。)
(後來又由刁邁彭荐了一個醫生,說是他們的同鄉,現在在上海行道,很有本事
(。)
(張太太得到這個風聲,立刻就請刁邁彭寫了信,打發兩個差官去請,要多少銀
(子,就給他多少銀子。)
(好在上海有來往的庄家,可以就近划取的。)
(等到到了上海,差官打到了醫生的下處,一看場面,好不威武,一樣帖著公館
(條子,但是上門看病的人,卻是一個不見,差官只得把信投進。)
(那醫生見是蕪湖關道所荐,一定要包他三百銀子一天,盤川在外,醫好了再議
(。)
(另外還要「安家費」二千兩。)
(差官樣樣都遵命,只是安家費不肯出)
差 官:我們大人自從有了病,請的大夫少說也有八九十位了,無論什麼大價錢都肯出,
從來沒有聽見還要什麼安家費的。先生如果缺錢使用,不妨在『包銀』
頭支五
天使用,三五一十五,也有一千五百銀子。
差 官:(那醫生見差官不允,立刻拿架子)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