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一 至 第五七〇

561**時間: 地點:
說 了:可憐我到了臨要交卸的幾天,是一點勢力也沒有了。那些人真正勢利,向他們開
    口,說到舌敝唇焦,只有兩家一家拿出來兩塊大洋,一共總只有四塊大洋。你看
    ,他就鬧得這個樣子!
隨鳳占:怎麼四塊還嫌少?依你要多少?
    (前任還未開口,只聽一個打牌的人說道)
一 個:真是你們這些太爺眼眶子淺!四塊錢也值得鬧到這個樣子!我們打麻雀,只要和
    上一百副就有了。旁家和一百副,做庄還不要。四塊洋錢什麼稀奇!我昨天還輸
    了四十多塊哩!
執帖門:老哥,誰能比得上你?你們錢漕大爺,一年好幾千的掙,人家當小老爺,做上十
    年官,還不曉得能夠賺到這個數目不能!
一 個:(錢漕道)我有錢賺,我可惜做不著老爺,他們大小總是皇上家的官。
一 個:(又一個同賭的道)罷罷罷!你們沒瞧見他們剛才一路扭進來的時候,為了四塊
    洋錢,這個官簡直也不在他二位心上,倘若有幾千銀子給他賺,只怕叫他不做官
    都情願的。你老哥眼饞他倆做官,我來做下中人,你倆就換一換,可好不好?
執帖門:(錢漕門道)我有了錢,我不會自己捐官,我為什麼要人家的?
一 個:(那個同賭的道)我只要有錢賺,就是給我官做我亦不要。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把個隨鳳占同前任羞得無地自容,也深悔自己孟浪,
    (如今坍台坍在他們這一班奴才手里。)
    (當下隨鳳占也沒有再說別的,淡淡的談了兩句,自行回去。)
    (至于那前任,另有同他說得來的人,早拉他到別的屋里去了。)
    (一天大事,瓦解冰消。)
    (一直等到年下,隨鳳占還差人到那兩家當鋪去討年禮。)
    (人家回稱早就送過了。)
隨鳳占:我沒有收到,不能算數。
    (后首說來說去,大家總念他大小是個朝廷的官,將來論不定或者有仰仗他的地
    (方,也就不肯過于同他計較,又每家送了他一只大洋,方才過去。)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瞬間三春易過,已到四月。)
    (向例各屬犯人,到了這個時定須解往省城,由大憲訂期會訊詳察有無冤枉,這
    (日巡撫、司、道統通朝服升座,提犯勘驗,其名謂之『秋審大典』。)
    (其實不過點名過堂。)
    (大員之中有好名的,還捐幾文錢買些蒲扇、莎藥之類,賞給那些犯人,實則為
    (數亦甚有限。)
    (名字說是「秋審」,及至犯人上堂之後,就是有冤枉,那坐在頭上的幾位大人
    (實在也沒閑工夫同犯人說話,所以這番俱是虛應故事。)
    (閑話休題。)
    
    
562**時間: 地點:
    (且說蘄州是黃州府該管,到了這個時候,府太尊便把合屬的捕廳開了單子,酌
    (派兩位解犯進省。)
    (這趟到省,不定有一月、半月耽擱,本缺未便久懸,例在本府候補佐貳當中輪
    (派兩人前往代理,亦是調劑屬員的意思。)
    (這年府太尊所委兩人,偏偏有隨鳳占在內。)
    (到得四月初十邊,本府公事跟著府委代理的一同下來。)
    (隨鳳占照例交卸,解犯上省。)
    (倘若到省沒有耽擱,約計四月底、五月初就可回來,趕收節禮,尚不為晚;設
    (遇有事,遲至節后亦未可知。)
    (隨鳳占奉到此禮,心上甚是懊悶。)
    (但是太尊所委,便也無可如何,只得將鈐記交與代理的人看管,自己跟手整頓
    (行裝,急急進省。)
    (不料到省之後,各屬犯人剛剛這天到齊。)
    (臬台正要請撫台幾時秋審,偏偏這天撫台得了病症,請了幾個大夫都醫不好。
    ()
又有人:撫台犯的是外症,面目浮腫,很不好看,嘴里還有一股氣味,叫人聞了惡心。后
    首來請到一位外國大夫,方才有了把握,配了幾瓶藥水,送給撫台吃過。據外國
    大夫說:吃了他這個藥水,有什麼病症,一齊從小便里出去,決不會上頭面的了
    。但是一時總得避風,不能出外見客。因此就把這『秋審』一事耽誤下來。
    (一班實缺捕廳太爺眼巴巴望著,恨不得早把此事辦過,也可以早些回任。)
    (無奈撫台病著,一時不能舉行,公事不完,又不敢擅離省城一步。)
    (各位太爺異常焦躁。)
    (書中單表隨鳳占隨太爺只因端節就在目前,一時不能回任,眼看著一分節禮要
    (被人家奪去,更是茶飯無心,坐立不安。)
    (等到四月二十六這一天,聽得同寅說起撫台的病雖有轉機,但一時總難出外,
    (必須節后方能舉行秋審。)
    (他一聽此信,猶如渾身澆了一盆冷水一般。)
    (回寓后,一言不發,躊躇了半夜,方想出一條主意來。)
隨鳳占:(他想)照此樣子下去,不過閑居在省,一無事事,我何如趁此擋口,趕回蘄州
    ,就騙人家說是公事已完。人家見我回來,自然這節禮決計不會再送到別人手中
    去了。等到節禮收齊,安安穩穩,過完了節,我再回省。神不知,鬼不覺,豈不
    大妙!
    (主意打定,立刻叫家人收拾行李,出城過江,趁了下水輪船,徑向蘄州進發。
    ()
    (臨走的時候,有同他住在一起一位同差的,問他那里去。)
問 他:接到家信,太太在蘄州生產,家里沒人照應,不得不親自回去。這里的事,千萬
    拜托老兄不要說破。
    (人家見他說得如此懇切,這種順水人情自然樂得送的,便亦無話,聽其自去。
    ()
    (誰知他老人家回到蘄州,既不稟見堂翁,亦不拜客,并不與代理的見面,天天
    (鑽在那幾家當鋪里,或是鹽公堂里走走,同人家)
同人家:我已經回來了,幾時幾日接的印。
    (人家都信以為真。)
    (到了五月初三,所有的禮物都被他收了去了。)
    (那代理的人起先聽說撫台有病,把「秋審」一事擱起,曉得實缺一時不得回來
    (,滿心歡喜,以為這分節禮逃不出我的掌握之中。)
    (那知等到初五早上,依然杳無消息。)
    (趕緊著人出去打聽,才知道早被隨太爺半路上截了去了。)
    (這一氣非同小可!立刻出門查訪,后在一個小客棧里把隨太爺找著。)
    (見面之後,不由分說,拿隨太爺一把辮子,說他擅離職守,捏稱回任,定要扭
    (他到堂翁跟前,請堂翁稟明太尊,請示定奪。)
    (隨太爺亦不肯相讓。)
    (因此彼此又沖突起來。)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擅受民詞聲名掃地 渥承憲眷氣焰熏天)
    
    
563**時間: 地點:
    (卻說正任蘄州吏目隨鳳占被代理的找著扭罵了一頓,隨鳳占不服,就同他沖突
    (起來。)
    (代理的要拉了他去見堂翁,說他擅離差次,私自回任,問他當個什麼處分。)
隨鳳占:我來了,又沒有要你交印,怎麼好說我私自回任?
代理的:你沒接印,怎麼私底下好受人家的節禮?
隨鳳占:我是正任,自然這個應歸我收。
    (代理的不服,一定要上稟帖告他。)
    (畢竟是隨鳳占理短,敵不過人家,只得連夜到州里叩見堂翁,托堂翁代為斡旋
    (。)
    
    
564**時間: 地點:
    (這日州官區奉仁正辦了兩席酒,請一班幕友、官親,慶賞端陽。)
    (正待入座,人報)
同人家:前任捕廳隨太爺坐在帳房里,請帳房師爺說話。
    (帳房師爺不及入席,趕過來同他相見,只見他穿著行裝,一見面先磕頭拜節。
    ()
    (帳房師爺還禮不迭。)
    (磕頭起來,分賓歸坐。)
    (帳房師爺未及開談,隨鳳占)
隨鳳占:兄弟有件事,總得老夫子幫忙。
    (帳房師爺到此方問他差使是幾時交卸的,幾時回來的。)
    (隨鳳占見問,只得把生怕節禮被人受去,私自趕回來的苦衷,細說了一遍)
隨鳳占:代理的為了此事要稟揭兄弟,所以兄弟特地先來求求老夫子,堂翁跟前務求好言
    一聲,感激不盡!
    (說完,又一連請了兩個安。)
    (帳房師爺因為他時常進來拍馬屁,彼此極熟,不好意思駁他。)
    (讓他一人帳房里坐,自己到廳上,一五一十告訴了東家區奉仁。)
    (區奉仁亦念他素來格守下屬體制,聽了帳房的話,有心替他幫忙。)
    (便讓眾位吃完了酒,等到席散,也有十點多鐘了,然後再把隨鳳占傳上去。)
    (面子上說話,少不得派他幾句不是。)
    (隨鳳占亦再三自己引錯,只求堂翁栽培。)
    (區奉仁答應他,等把代理的請了來,替他把話說開。)
    (正待送客,齊巧代理的拿著手本也來了。)
    (區奉仁連忙讓隨鳳占仍到帳房里坐,然後把代理的請了進來。)
    (代理的見了堂翁,跪在地下,不肯起來。)
區奉仁:有話起來好說,為什麼要這個樣子呢?
代理的:堂翁替卑職作主,卑職才起來。
區奉仁:到底什麼事情呢?
代理的:卑職的飯,都被隨某人一個人吃完了。卑職這個缺,情願不做了。
區奉仁:你起來,我們商量。
    (一面說,一面又拉了他一把。)
    (于是起立歸坐。)
區奉仁:到底什麼事情?
代理的:卑職分府當差,整整二十七個年頭。前頭洪太尊、陸太尊,卑職統通伺候過。這
    是代理,大小也有五六次,也有一月的,也有半月的。
區奉仁:這些我都曉得,你不用說了。你但說現在隨某人同你怎樣。
代理的:分府當差的人,不論差使、署缺,都是輪流得的。卑職好容易熬到代理這個缺,
    偏偏碰著隨某人一時不能回任,節下有些卑職應得的規矩……
    (不想說到這里,區奉仁故意的把臉一板道)
區奉仁:什麼規矩?怎麼我不曉得?你倒說說看!
    (代理的一見堂翁頂起真來,不由得戰戰兢兢,陪著笑臉)
代理的:堂翁明鑒:就是外邊有些人家送的節禮。
    (區奉仁聽了,哼哼冷笑兩聲道)
區奉仁:汰!原來是節禮啊!
代理的:(又正言厲色問道)多少呢?
代理的:也有四塊的,也有兩塊的,頂多的不過六塊,一古腦兒也有三十多塊錢。
區奉仁:怎麼樣呢?
代理的:(代理的撇著哭聲回道)都被隨某人收了去了,卑職一個沒有撈著!卑職這一趟
    代理,不是白白的代理,一點好處都沒有了麼。所以卑職要求堂翁作主!
    (說罷,從袖筒管里抽出一個稟帖,雙手捧上,又請了一個安。)
    (看那樣子,兩個眼泡里含著眼淚,恨不得馬上就哭出來了。)
    (區奉仁接在手中,先看紅稟由頭,只見上面寫的是『代理蘄州吏目、試用從九
    (品錢瓊光稟:為前任吏目偷離省城,私是回任,冒收節敬,懇恩作主由』。)
    (區奉仁一頭看,一頭)
一 頭:他是正任,你是代理,只好稱他做正任。
代理的:(又念到)私是回任。
答應了:(想了一)汰!私自的自字寫錯了。但是他沒有要你交卸,說不到回任兩個字。
答應了:(又念過末了一句)亦沒有自稱節敬的道理。虧你做了二十七年官,還沒有曉的
    節敬是個私的!
    (順手又看白稟,只見「敬稟者」底下頭一句就是「竊卑職前任右堂隨某人」。
    ()
    (區奉仁也不往下再看,就往桌子上一撩)
區奉仁:這稟帖可是老哥的手筆?
錢瓊光:(錢瓊光答應一聲)是。
    
    
565**時間: 地點:
區奉仁:卑職寫得不好。
區奉仁:高明之極!但是這件事兄弟也不好辦。隨某人呢,私自回來,原是不應該的,但
    是你老哥告他冒收節敬,這節敬可是上得稟帖的?我倘若把你這稟帖通詳上去,
    隨某人固不必說,于你老哥恐怕亦不大便當罷?
    (錢瓊光一聽堂翁如此一番教訓,不禁恍然大悟,生怕堂翁作起真來,于自己前
    (程有礙,立刻站了起來,意思想上前收回那個稟帖。)
    (區奉仁懂得他的來意,連忙拿手一撳)
區奉仁:慢著!公事公辦。既然動了公事,那有收回之理?你老哥且請回去聽信,兄弟自
    有辦法。
    (說罷,端茶送客。)
    (錢瓊光只得出來。)
    (這里區奉仁便把帳房請了來,叫他出去替他們二人調處此事。)
    (隨鳳占私離差次,本是就應該的,現在罰他把已收到的節禮,退出一半,津帖
    (后任。)
    (隨鳳占聽了本不願意,后見堂翁動了氣,要上稟帖給本府,方才服了軟,拿出
    (十六塊大洋交到帳房手里。)
    (稟辭過堂翁,仍自回省,等候秋審不題。)
    (這里錢瓊光自從見了堂翁下來,一個錢沒有撈著,反留個把柄在堂翁手里,心
    (上害怕,在門房里坐了半天,不得主意,只得回去。)
    (次日大早,仍舊渡了過來。)
    (門口的人一齊勸他上去見帳房師爺。)
    (他一想沒法,只得照辦。)
    
    
566**時間: 地點:
    (其時隨鳳占吐出來的十六塊洋錢已到帳房手里。)
    (只因他的人緣不及隨鳳占來的圓通,及至見面之後,吱吱喳喳,又把臭唾沫吐
    (了帳房師爺一臉,還沒有把話講明白。)
    (帳房師爺看他可憐,意思想把十六塊洋錢拿出來給他,回頭一想)
回 頭:倘若就此付給他,他一定不承情的。
    (只得先把東家要通稟上頭的話,加上些枝葉,說給他聽。)
    (直把他嚇得跪在地下磕頭。)
    (然後帳房師爺又裝著出去見東家,替他求情。)
    (鬼鬼祟祟了半天,回來同他說,東家已答應不提這事了。)
    (錢瓊光不勝感激。)
慢慢的:(至此方慢慢的講到)我兄弟念你老兄是個苦惱子,特地再三替你同隨某人商量
    ,把節禮分給你一半,你倆也就不用再鬧了。
    (錢瓊光見了起初的情形,但求堂翁不要拿他的稟帖通詳上去,已經是非常之幸
    (,斷想不到後來帳房師爺又拿出十六塊洋錢給他。)
    (把他感激的那副情形,真是畫也畫不出,立刻爬在地下,磕了八個頭。)
    (磕起來少說作了十來個揖,千『費心』,萬『費心』,說個不了。)
    (又托帳房師爺帶他到堂翁跟前叩謝憲恩。)
帳 房:(帳房師爺說)他現在有公事,我替你說到一樣的了。
    (于是錢瓊光又作了一個揖,然後拿了洋錢,告辭出去。)
    (回到自己捕廳里,把十六塊洋錢拿出來,翻來復去的看了半天,又一塊一塊的
    (在桌上釘了好幾回,一聽響聲不錯,格外感激州里帳房照應他,連一塊啞板的
    (都沒有。)
    (總想如何酬謝酬謝他才好。)
    (一面想,一面取塊小毛巾,把洋錢包好,放在枕頭旁邊,跟手出去解手。)
    (解手回來,一個人低著頭走,忽然想到)
忽 然:四月底城外河里新到了一只檔子班的船,一共有七八個江西女人,有兩個長的很
    標致。南街上氈帽鋪里掌柜王二瞎子請過我一趟,臨行的時候,還再三的托我照
    應他們。我不如明天到那里,叫他們替我弄幾樣菜,化上一兩塊錢請這位老夫子
    ,補補他的情才好。
    (主意打定,回到屋里,不知不覺,把剛才十六塊洋錢陡然忘記放在那里去了。
    ()
    (桌子抽屜,書箱里面,統通找到,無奈只是無影無蹤。)
    (直把他急的出了一身大汗,找了半天,仍舊找不著,恍恍惚惚,自己也不辨是
    (真是夢。)
    (于是和衣往床上躺下,慢慢的想)
慢慢的:到底我剛才放在那里的?
    (一會又怪自己記性不好,恨的像什麼似的!不料偶一轉側,忽聽得當的一聲,
    (原來一包洋錢,小手巾未曾包好,被個小枕頭碰了一個,所以響的。)
    (錢瓊光翻過身來一看,洋錢有了,立刻打開來數了數,不錯,還是十六塊。)
    (這一喜更非同小可!仍舊拿手巾包好,塞在身上袋里,便起身叫管家到南街上
    (招呼王二瞎子,托他去到檔子班船上,叫他們明天晚上到館子里叫幾樣菜,說
    (是要請州里帳房師老爺吃飯,交代館子里,菜要弄好些,再叫船上收拾收拾干
    (淨。)
    (底下人奉命去后,他自己又盤算道)
忽 然:明天請的客自然是帳房老夫子首座。
又 想:(忽又想起)我今兒在帳房里,看見本官的二老爺,見了我,還問我這趟代理弄
    得好有幾個錢,看來著實關切,也不好不請請他。我們在外頭,那里不拉個朋友
    呢。
忽 然:(屈指一算)帳房老夫子一位,本官二老爺兩位,王二瞎子三位,連自己一共才
    有四個人。人頭太少,索性多請兩位,把南關里咸肉鋪老板孫老葷,東門外丰大
    藥材行跑街周小驢子,一齊請了來,大家熱鬧。料想他們聽見我請的是州里二老
    爺、帳房師爺,他們一齊都要趕得來的。況且如此一請,人家曉得我同州里要好
    ,目下于我的事情也不為無益。
    (主意打定,正在洋洋自得,那差出去的管家也回來了,回稱)
回 稱:王二爺聽說老爺請州里師爺吃飯,忙的他立刻自己出城到船上去交代,連館子里
    也是自己去的。
錢瓊光:(錢瓊光點點頭)我請的不但帳房師爺,還有區大老爺的二老爺哩。
    (管家出去,錢瓊光也就安寢。)
    (畢竟有事在心,睡不大著。)
    (次日一早起身,洗臉之後,就趕過來自己請客。)
    (先落門房,取出一張官街名片,先上去稟見二老爺。)
    (執帖門上進去了一回,回來)
回 來:二老爺昨兒在房里叉了半夜麻雀,到了后半夜忽然發起痧來,鬧到天亮才好的,
    如今睡著了,只好擋你老的駕罷。
    (錢瓊光一聽這話,不覺心中一個失望,嘴里還說)
嘴 里:我今天備了酒席,專誠要請他老人家賞光的,怎麼病起來了?真真不湊巧了!
    (于是又親身到帳房里,想當面去約帳房師爺。)
    (不料走到帳房里,只見里間外間桌子上面以及床上,堆著無數若干的簿子,帳
    (房師爺手里捻著一管筆,一頭查,一頭念,旁邊兩個書辦在那里幫著寫。)
    (帳房一見他來,也不及招呼,只說得一句)
帳 房:請坐!兄弟忙著哩。
    (錢瓊光見插不下嘴,一人悶坐了半天。)
    (值帳房的送上水煙袋,一吃吃了五根火煤子。)
    (無奈帳房還沒有忙完,只得站起身來告辭,意思想帳房出來送客的時候,可以
    (把請他吃飯的話通知于他。)
只 得:(誰知錢瓊光這里說)失陪。
    (帳房把身子欠了一欠,說了)
說 了:對不住,我這里忙著,不能送了,過天再會罷。
    (說完,仍舊查他的簿子。)
    (錢瓊光無法,只得出來,心想)
心 想:今天特為請他們吃飯,一個也不來。化了冤錢事小,被王二瞎子一班人瞧著,我
    這個臉擺在那里去呢!
帳 房:(一回又怪帳房師爺道)我專誠來請你吃飯,你不該只顧做你的事情,拿我擱在
    旁邊,一理不理。諒你不過靠著東家騙碗飯吃,也不是什麼大好老,就這樣的大
    模大樣,瞧人不起!至于那位二老爺,昨天不病,明天不病,偏偏今兒我定了茶
    ,他今兒病了,得知是真是假。他們既然不來,我也不稀罕他們來!
    (一面想,一面又走到門房里。)
    (執帖門上見他沒精打彩的,便問)
執帖門:錢太爺,心上轉什麼念頭?很像滿肚皮心事似的。
    (誰知一句話倒把錢瓊光提醒,一想)
一 想:二老爺、帳房既然不來,我不如拿這桌菜請請底下的朋友,人家看起來,一樣是
    州里的人。只怕這幾位拿權的大爺,到堂翁跟前說起話來,還比什麼帳房、二老
    爺格外香些。況且我自從到任至今,也沒有請過他們,今兒這局,豈不一當兩便
    。
    (于是就把這話告訴了執帖門上,托他把錢漕、稿案、雜務、簽押、書稟、用印
    (,幾位有名目的大爺統通請到。)
    (跟班人多,不能遍約,只約得跟班頭一位。)
    (說明今天是夜局。)
    (執帖門上明曉得他是請上頭請不到,所以改請他們的,便推頭)
執帖門:沒有空,謝謝罷。
    (錢瓊光也沒聽見,忙著又托這屋里的三小子替他去請客。)
回 來:(一霎時三小子回來)稿案毛大爺、簽押盧大爺恐怕晚上有堂事,不敢走開;雜
    務上朱大爺,用印的馬大爺,為了這兩天上頭常常有呼喚,亦抽不得身;錢漕上
    陸大爺,為他二奶奶養孩子,請了假,已經兩天不來了;只有跟班上蕭二爺說是
    等到老爺睡了覺,一定過來奉擾的。
    (三小子未說完,執帖門上又道)
執帖門:他們統通不來,你為我一個人,何必要費事呢?
錢瓊光:還有蕭二爺同你倆呢。他們掃我的面子,難道咱們老兄弟,你還好說不來嗎。
    (于是又千叮萬囑,直到執帖門上點頭應允,方才告別。)
    (回到自己衙內,心想)
心 想:他們竟如此瞧我不起,竟其一個不來;肯來的又是拿不到權的人。真正越想越氣
    !
    (好容易熬到下午,王二瞎子親自跑來)
王二瞎:一切都預備好了。館子里聽說請的是州里師老爺,貼本都情願。但不知這位師爺
    甚麼時候才過來?
錢瓊光:(只見錢瓊光臉上紅了一陣)他們一齊體諒我,不肯叫我化錢,一定還要拉我在
    衙門吃飯,說著就吩咐大廚房里添菜。我想我今天的菜已經托了你了,他們既
    然不來,我不好叫你為難,只得又請了兩位別的客。
王二瞎:你早告訴了我,這菜可以退得掉的。但不知請的又是那兩位?
    (錢瓊光不好說請的是跟班上的,只含糊說了聲)
錢瓊光:還是衙門的。
    (王二瞎子一聽仍是衙門里的人,就是聲光比帳房差些,尚屬慰情聊勝于無。)
    (依王二瞎子意思,還想等著衙門里的人到齊,一塊陪出城,似乎面上有光彩些
    (。)
    (錢瓊光是曉得的,跟班上蕭二爺,非得老爺睡了覺是不得出來的,便說)
錢瓊光:不必罷,我們先出去吃著煙等他們罷。
    (于是兩人步行出城。)
    (到了船上,一班女戲子迎了出來,一個個擦著粉,戴著花,妖妖嬈嬈的,「錢
    (太爺」、「王二爺」,叫的應天響。)
    (錢太爺走進艙里,只見居中擺了一張煙鋪。)
    (王二瞎子是大癮,見了煙鋪就躺下了。)
    (船上女老班也進艙招呼,問衙門里的老爺幾時好來。)
    (王二瞎子不等印太爺開口,拿指頭算著時候)
王二瞎:現在是五點鐘,州里大老爺吃點心,六點鐘看公事,七點鐘坐堂。大約這幾位老
    爺八點鐘可以出城。
錢瓊光:那可來不及。我們這位堂翁也是個大癮頭,每日吃三頓煙,一頓總得吃上一個時
    辰。這個時辰單是抽煙,專門替他裝煙的,一共有五六個,還來不及。此刻五點
    鐘,不過才升帳先過癮。到六點鐘吃點心,七點鐘看公事;八點鐘吃中飯,九點
    鐘坐堂;碰著堂事少,十點鐘也可以完了,回到上房吃晚飯過癮。十二點半鐘,
    再到簽押房看公事。打過兩點,再到上房抽煙,這頓煙一直要抽到大天亮。不過
    以後有上房里的人伺候,跟班上的爺們都可以沒事了。
王二瞎:他老這們大的癮,設若有起事來,怎麼樣呢?
錢瓊光:有起事來,或是進省上衙門,總是來吞生煙。
    
    
567**時間: 地點:
    (正說著,孫老葷先來了,曉得要陪州里的老夫子吃飯,特地換了一簇新衣服。
    ()
王二瞎:老葷,今兒錢太爺是請你來做陪客的,不是請你來招女婿的,為什麼穿的衣服同
    新女婿一樣呢?
錢瓊光:(孫老葷道)難得錢老父台賞飯吃,請的又是州里的老夫子,自然應該穿件新衣
    服,恭敬些。
    (三個人閑談了好一回,船上又搬出些點心來吃過。)
    (王二瞎子掏出表來一看,九點鐘只差得五分了,不但州里的客沒來,連著周小
    (驢子也沒音信,大家甚是奇怪。)
    (又等了半個鐘頭,忽聽見船頭上有人叫喚,大家總以為是請的特客來了,一齊
    (起身相迎。)
    (及至進艙一看,原來就是周小驢子,跑的滿身是汗,一件官紗大衫已濕透了立
    (場截了,一只手只拿扇子扇個不了。)
    (王二瞎子勸他脫去長衫,又叫船上打盆水給他洗臉。)
錢瓊光:(錢瓊光便問他)為何來得如此之晚?
周小驢:不要說起,今兒替一個朋友忙了一天。
錢瓊光:是什麼事情?
周小驢:也是治弟的一個鄉親,他有個姑表妹妹,從前他姑媽在世的時候有過話,允許把
    這個女兒給我們這個鄉親做媳婦的。後來姑媽死了,姑夫變了卦,嫌這內侄不學
    好,把女兒又許給別人了。
錢瓊光:當初媒人是誰?
周小驢:有了媒人倒好了,為的是至親,姑媽親口許的,用不著媒人。
錢瓊光:婚書總有?
周小驢:這個不曉得有沒有。治弟為了這件事,今天替他們跑了一天,無奈說不合攏,看
    來恐怕要成訟的了。
錢瓊光:一無媒証,二無婚書,這官司是走到天邊亦打不贏的。
周小驢:現在我們這鄉親情願……
    (說到這里又不說了。)
    (王二瞎子會意,拿嘴朝著錢瓊光一努,對周小驢子道)
王二瞎:擺著我們錢老父台在這里你不托。該應怎麼辦法,大家商量好了。只要替你鄉親
    爭口氣;再不然,錢老父台同州里上頭下頭都說得來,還怕有辦不到的事嗎。
    (一句話提醒了周小驢子,忙說道)
周小驢:他姑夫那邊只要出張票,不怕他不遵。
錢瓊光:單是出張票容易。兄弟自從到任之後,承諸位鄉親照顧,一共出過十多張票。不
    瞞諸位說,這票都是諸位照顧兄弟的。這件事兄弟衙門里很可辦得,用不著驚動
    州里的。
周小驢:你老父台肯辦這件事,那還有什麼說的,包管一張票出去,不怕他姑夫不把女兒
    送過來。捕衙的規矩治弟是懂得的。如今我們這鄉親,他是有錢的主兒,我一定
    叫他多出幾文。俗語說得好,叫做『爭氣不爭財』。只要這件扳過來,不但治弟
    面子上有光彩,將業敝鄉親還要送老父台的萬民傘咧。
錢瓊光:全仗費心!你老哥今兒回去,叫他明天一早就把呈子送過來。兄弟這邊簽稿并行
    ,當天就出票的。
    (幾個人又閑談了一回。)
    (王二瞎子躺在煙鋪上,一連打了幾個呵欠,都說)
一齊都:天不早了,怎麼請的客還不來?不要是忘記了罷?
錢瓊光:我有數的,他們早不得來。這時候敢快了。
    (又停了一會,只聽得岸上咭咭呱呱的,一片說笑之聲,走到岸灘上,又哼兒哈
    (兒的,叫船上打扶手。)
    (霎時上得船來。)
    (錢瓊光急忙迎出去一看,原來來的只有一個蕭二爺,還有一個小爺們,是常常
    (替堂翁裝水煙的,雖然面善得很,卻不曉得他姓甚名誰。)
    (當下不便動問,只問得一聲)
當 下:為什麼某人不來?
錢瓊光:(小爺們搶著說道)老爺派他進省,他不得來,所以叫我來代理的。蕭大爺,今
    天咱代理執帖門,你說咱闊不闊!
    (一面說,一面走進艙中。)
    (眾人一齊起身相迎,見面之後,都恭恭敬敬的作揖。)
    (不料這小爺們是打千打慣的,見了人,一伸腿就灣下去了。)
    (眾人之中亦只有錢瓊光還安還得快。)
    (那三個卻都不在行,王二瞎子幸虧被錢瓊光扶了一把,否則幾乎跌倒。)
    (當下都勸他倆寬衣。)
    (只見這小爺們身胚很小,卻穿了一件又長又大的紗大褂,錢瓊光認得這件大褂
    (是堂翁天天穿著會客的;再看手里的潮州扇子,指頭上搬指,腰里的表帕、荷
    (包,沒有一件不是堂翁的。)
    (當面不便說破,心上卻也好笑。)
    (一會,歸坐奉茶。)
錢瓊光:二位為什麼來的這麼晚?
門政大:(蕭大爺)九點半鐘本來就可以來的,齊巧我們東家接到省里一封信。外頭還沒
    有人知道,先送個信給你,你明天一早好穿了衣裳過來道喜。
錢瓊光:(錢瓊光忙問道)堂翁有什麼喜事?
門政大:(小爺們搶著說道)我們老爺升了官了。
    (蕭大爺進來的時候,當著王二瞎子一班人,自己還想充做師爺,所以一口一聲
    (的)
門政大:我們東家。
說 了:(今見小爺們說了)我們老爺。
    (他便把小爺們瞅了一眼。)
    (幸虧在場的人都沒留意。)
錢瓊光:(錢瓊光又接著問道)堂翁高升到那里?
接 著:(小爺們又搶著說道)或者武昌府,或者黃州府,都論不定。
門政大:(蕭大爺)你別聽他胡說。我們東家,他身上本有個補缺后的同知直隸州,如今
    又保了個……保了個什麼?……你看,我的記性真正不好,偏偏又忘記了。
    (一面說,一面又低著頭,皺著眉,閉著眼睛,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
自 己:(又拿自己的拳頭打著自己的頭)保得個什麼?……怎麼我說不上來?
門政大:(小爺們又搶著說道)蕭大爺,這封信是雜務上拿進來的,那時候我正在椅子後
    頭替他老人家裝煙。他老指著信上一句,對雜務上說:『你看。』我在他背後,
    亦就踮著腳望了一望,原來這信上有我的名字,有『應升』兩個字。我自己的名
    字,我是認得的。
    (錢瓊光是在官場上閱歷久的了,曉得保案上有「應升」兩個字,一定是應升之
    (缺升用)
錢瓊光:他老人家已有了同知直隸州,再升什麼,自然一定是知府了。明天應得過去道喜
    ,費心二位關照。
門政大:(蕭大爺)自家人,說那里話來!
    
    
568**時間: 地點:
    (此時錢瓊光正因不曉得小爺們的尊姓大名,心上悶悶,因此一番酬答,倒曉得
    (了。)
    (當因時候不早,忙命擺席。)
    (自然是蕭大爺首座,小爺們二座。)
    (在席面上,蕭大爺還留身分,提到州官,口口)
口 口:我們東家。
    (在座人始終瞧不破他的底細。)
    (只有小爺們吃無吃相,坐無坐相。)
    (夜里天熱,打赤了膊,把條辮子盤在頭上,拿兩條腿蹲在椅子上,盡性的喝酒
    (吃菜。)
    (檔子班的女人,叫名頭是賣技不賣身的,他偏要同他們動手動腳。)
    (有兩個女人,在人面前一定要撇清,被他這一鬧,一個個都咕都著嘴,說什麼
    ()
一 個:你們老爺,手要放尊重些!
    (說罷,把手一摔走開。)
    (小爺們生氣,罵聲)
罵 了:混帳王八蛋!你瞧不起我大爺,明兒回去一定告訴本官,出票拿你們,看你怕不
    怕!
    (船上女人也不理他,主人錢瓊光只好起身相勸。)
    (好容易一席酒吃完,看看已將天亮。)
    (小爺們是帶著跑上房的,怕誤了差使,老爺要罵,立刻披衣要走。)
    (主人還再三相留,吃了稀飯再去。)
門政大:(蕭大爺亦勸他慢些)我同錢太爺還有句話說。
門政大:(小爺們等不及,只是跺腳)誤了差使,釘子是我碰!你飽人不知餓人飢!我勸
    你快走罷!
    (蕭大爺被他催得無奈,只得穿衣告辭。)
    (等到主人送到船頭上,小爺們早披了又長又大的那件長褂,站在岸上了。)
    
    
569**時間: 地點:
    (當時他二人自回衙門不題。)
    
    
570**時間: 地點:
    (且說錢瓊光回到艙中,王二瞎子便埋怨他道)
王二瞎:怎麼請到這位寶貝?
    (錢瓊光把臉一紅,想了想)
錢瓊光:你不要看輕了他,他在本州大老爺跟前,倒是頭一分的紅人呢。一天到晚,除掉
    睡覺,那有一刻工夫離得掉他。總而言之:我們做官,總要隨機應變,能屈能伸
    ,才不會吃虧。即如他們所說的州里大老爺得了保舉,他們就肯送信給我;我既
    然先得信,今天我就頭一個去道喜,上司瞧著自然歡喜。倘若不請他們吃飯,誰
    有這閑工夫來通知我。可見同人拉攏是沒有吃虧的。這叫做做官的訣竅。
    (王二瞎子被他說得頓口無言。)
周小驢:(周小驢子起身先行)要辦那件事去。治晚馬上就去同前途接頭,盡兩個鐘頭趕
    來回復老父台。
錢瓊光:兄弟就回去,一面先把票子寫好,空著名字等填。等老兄來過,兄弟再到州里賀
    喜。專候,專候。
    (說罷,拱手而別。)
    (錢瓊光也同王、孫兩個各自回去,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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