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一 至 第三六〇

351**時間: 地點:
    (話說冒得官回家之後,囑付太太把女兒扎扮停當,又收拾了一間房屋,將家中
    (上下人等統通交代清楚。)
    (他自己一路出來,先送信給統領的小戈什,托他務必將此事拉攏成功,感德匪
    (淺。)
    (自己卻躲在一個朋友家去過夜。)
    
    
352**時間: 地點:
    (卻說統領向例,每天這頓晚飯是從不在家吃的,托名在外面應酬,其實是天天
    (在秦淮河里鬼混。)
    (這天到了下午,仍舊坐轎出門,先在船上打牌,又到釣魚巷里吃酒。)
    (約摸應酬到十一點多鐘,畢竟心上有事,便先吩咐打轎回去。)
    (小戈什的心上明白,預先叮囑轎夫,叫他把轎子一直抬到冒得官的公館跟前,
    (打門進去。)
    (羊統領假充酒醉,跟了進來。)
    
    
353**時間: 地點:
    (此時冒家上下都是串通好的,當把他一領到小姐房中,眾人一哄而出。)
    (統領等房中無人,才上前同小姐勾搭。)
    (聽說這一夜總共問了冒小姐不少的話,冒小姐只是不答,賽同啞子一樣。)
    (羊統領以為他是害羞,所以并不在意。)
    (良宵易過,便是天明。)
    (羊統領正在好睡的時候,忽聽得大門外有人敲門,打的震天價響,隨後接著有
    (人出來開門。)
    (這進來的人分明是個男人聲氣。)
    (羊統領雖然是個偷花的老手,到了此時,不禁心中害怕起來,生恐是小戈什誤
    (聽人言,以致落了他們的圈套,連忙一骨碌從床上爬起,察看動靜,聽了聽,
    (只聽得房間外面有人低低的說話。)
    (于是羊統領格外疑心,正想穿起長衣,輕輕拔去門閂,拿在手中,預備當作兵
    (器,可以奪門而出。)
    (說時遲,那時快,羊統領在里面各事停當,走到門前,又側著耳朵聽了一聽,
    (誰知反無動靜,于是心上更為驚疑不定。)
    (想要開門,一時又不敢去開,只得呆呆站立在門內,約摸站了有兩刻鐘之久。
    ()
    (冒小姐業亦披衣下床。)
    
    
354**時間: 地點:
    (此時冒小姐棠睡初醒,花容愈媚。)
    (羊統領越看越愛,不禁看出了神,忘其所以,輕輕說得一句道)
羊統領:天還早得很為甚麼不再睡一會兒?
    (冒小姐亦不理他。)
    (卻不料這一問早被門外一個人聽見,用手指頭輕輕把門叩了兩下,亦說道)
小戈什:天還早得很統領為甚麼不再睡一會兒?
    (羊統領一聽門外有男人說話,這一嚇非同小可!但是說話的聲音很熟,一時想
    (不起是誰,怔在那里半天喘不出氣來。)
    (還是冒小姐爽快,連忙邁步近門前,伸手將兩扇門豁琅一聲拉了開來,說了)
說 了:有話讓你們當面講。
    (羊統領起初還當是小姐過來拉他的卻不料有此一番舉動。)
    (房門開處,朝外一望,只見一個男人直僵僵的朝著房門跪著不動。)
    (那人低著頭,亦看不出面貌。)
    (羊統領滿腹狐疑更是摸不著頭腦。)
    (正在兩難的時候,幸虧門外跪的人先開口)
先開口:沐恩在這里伺候老帥。難得老帥賞臉,沐恩感恩匪淺!
    (說完這兩句,抬起頭來聽統領吩咐話。)
    (羊統領仔細一看,認得他是冒得官,直弄得毫無主意。)
冒得官:(只聽得冒得官)丫頭還不過來幫著我求求統領!
    (一言未了,他女兒亦跪下了。)
    (羊統領至此方才恍然大悟,見他們跪著不起,知道沒有歹意,急忙的一手去拉
    (冒得官,一手去拉小姐,嘴里)
嘴 里:你們這番好意我都曉得。此刻我要回去彼此心照就是了。
    (冒得官起來之後,又請一個安)
冒得官:全仗老帥栽培!
    
    
355**時間: 地點:
    (其時臉水早點心都已齊備。)
    (羊統領只揩了一把臉,立刻要走,冒得官父女兩個拉著,抵死不放,定要統領
    (吃過點心再去。)
    (羊統領無奈,只得每樣夾了一點吃了方才走的。)
    (冒得官又趕出門外,站過出班,方才進來。)
    
    
356**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羊統領便天天到他家走動。)
    (又過了兩日,卻把冒得官傳了去問過仔細,見了制台,替他竭力的洗刷。)
    (制台一心修道還來不及,那里有工夫管這閑事,便也不去追問。)
    (統領回來,便借了一樁事,把朱得貴的差使撤掉還不算,又要斥革他的功名,
    (辦他的遞解。)
    (朱得貴急了,到處托人替他求請。)
冒得官:(冒得官便挺身而出)我去替你求情。
    (見了統領鬼混了一陣,統領非但不革他的功名,并且還賞他一封信,叫他到四
    (川良大人標下去當差。)
    (一個好人全做在冒得官身上。)
    (這朱得貴非但不恨他,而且還感激他,這便是狡猾人的作用。)
    (話分兩頭。)
    
    
357**時間: 地點:
    (且說羊統領在江南久了,認識的人亦就漸漸的多了。)
    (而且他南京有賣買,上海有賣買都是同人家合股開的,便有他現在南京一字號
    (里做擋手的一個人,其人姓田,號子密,是徽州人,生的又矮又胖,但是頭發
    (不多,只拖了一根極細極短的辮子,因此眾人就適他一個表號叫「田小辮子」
    (。)
    (這田小辮子做了十幾年的擋手,手里著實有錢。)
    (近來忽然官興發作,羊統領便勸他道)
羊統領:如要做官,捐個同、通到江南來,有我的面子,無論那個道台跟著托托,差使是
    一定有的。
    (無奈田小辮子在南京住久了,磕來碰去的官,道台居多;他便有心爬高,官小
    (了不要做,一定要捐道台,他自己拿錢捐官,朋友是不好止住他的,只好聽其
    (所為。)
    (等到上兌之後,便把店中之事料理清楚,又替東家找了一個人攔手,他便起身
    (進京引見。)
    (他東家往來的人都是官場,他在官場登久了,而且一心一意又酷慕的是官,官
    (場的規矩應該是在行的了,誰知大廖不然。)
    (不要說別的,單說他進京引見的時候,有人請他上館子吃飯,他到的晚了,大
    (伙兒已入了座,還有叫的條子亦在那里。)
    (他進門之後,見了人就作揖。)
    (見了相公亦是作揖。)
後 來:(後來人家問他)怎麼你見了相公要如此恭敬?
問 他:我看見他們穿著靴子,我想起我在南京的時候,那些局子里當差的老爺們都是天
    天穿著靴子的,我見了他們,疑心他們是部里的司官老爺才從衙門里下來。他們
    做京官的是不好得罪的。橫豎『禮多人不怪』,多作兩個揖算得甚麼!
    (自己做錯了事,人家說說他,他還不服。)
    (諸如此類的笑話,也不知鬧出多少。)
    (等他到省之後,齊巧這江南的藩司、糧道、鹽道統通換了新人,他一個也不認
    (得。)
    (這天大早,頭一個上制台衙門,到了司、道官廳上。)
    (人家是曉得制台脾氣的,總要打過九點鐘才上衙門。)
    (他一進官廳,就在炕上頭一位坐下。)
    (後來等等大家不來,他便不耐煩,獨自一個坐在炕上打盹,穿首簇新的蟒袍補
    (褂,身子一歪就睡著了。)
    (睡了一會,各位候補道也有有差使的,也有沒有差使的,霎時間絡絡續續來了
    (五六十位。)
    (號房看見別位大人來到,方才把他推醒。)
    (他一只手揉眼睛,卻拿一只手滿身的亂抓,說是炕上有臭虫,把他咬著了。)
    
    
358**時間: 地點:
    (說話間定睛一看,一見來了許多人,把他嚇了一跳。)
    (幸虧全是候補道,其中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
    (連忙下炕,一一招呼。)
    (招呼之後,正待歸坐,卻見一個人走了進來,也是紅頂花翎,朝珠補褂。)
    (他卻不認得這人是誰,見了面,一揖之後,忙問)
後 來:貴姓?
問 他:(那人說)姓齊。
後 來:(接下來又問)台甫?
    (旁邊走上來一位候補道,是羊統領的熟人,曾經托過他招呼田小辮子的;這位
    (候補道忙把田小辮子一拉,說了)
說 了:這是方伯。
田小辮:(田小辮子連忙應聲道)原來是方翁先生,失敬失敬!
    (藩台也不理他,徑自坐下。)
    (這個擋口,外面又進來一個人,大家都認得是兩淮運使,新從揚州上省稟見的
    (。)
    (眾人見了,一齊都招呼過。)
田小辮:(獨有田小辮子又頂住問)貴姓、台甫?
    (運司說了。)
接 著:貴班?
    (運司亦看出他是外行,便回了聲)
田小辮:兄弟是兩淮運司。
    (誰知田小辮子不聽則已,及至聽了『運司』二字,那副又驚又喜的情形,真正
    (描畫不出。)
田小辮:(陡然把大拇指頭一伸)啊喲!還了得!財神爺來了!
    (大眾聽了他的話都為詫異,就是那位運司亦楞住了。)
田小辮:(只聽得田小辮子)你們想想看:兩淮運司的缺有名的是『一個鐘頭進來一個元
    寶』一個元寶五十兩;一天一夜二十四個鐘頭,就是二十四個元寶,二十四個元
    寶就是一千二百兩。十天一萬二千兩,一個月三十天,便是三萬六千兩。十個月
    三十六萬,再加兩個月七萬二,一共是四十三萬二。啊唷唷!還了得!這們一個
    缺,只要給我做上一年就盡夠了!
    (他正說得高興,忽然旁邊有他一個同寅插嘴道)
忽 然:有如此的好缺,怎麼給人家做人家還不肯要呢?
田小辮:(眾人忙問)給誰誰不要?
忽 然:(那人說道)就是那個唐什麼先生,不是有旨意放他這個缺,他一定要辭不做嗎
    ?
一 個:(又一個人說道)唐某人呢,本來是個大名士。做名士的人不免就把銀錢看輕些
    ,任你是甚麼好缺也都不在他心上。而且現在的這個運司缺亦比前差了許多。
田小辮:任他缺分如何壞,做官的利息總比做生意的好。
    (眾人見他說的窮形盡致,也不理他。)
    (停了一刻,約摸已有十點打過,制台布老祖前應做的功課一一停當,方才出外
    (見客。)
    (頭一班司、道進見。)
    (田小辮子是初次稟到的人,于是隨著一同進去,見了制台。)
    (一切禮節全是隔夜操練好的,居然還沒有大錯,不過一件毛病不好,是愛搶說
    (話,無論制台問到他不問到他,他都要搶著說。)
    (幸虧這位制台是位好好先生,倒也并不動氣。)
    (見過一面之後,第二天藩司上院就說他的壞話,說他是生意人出身,官場上的
    (規矩都不懂得。)
制 台:還好,尚不失他的本色。這種人倒是老實人,是不會說假話的。而且他在南京年
    代多了,有些外頭的事情我們不曉得,倒好問問他。究竟他還沒有沾染官場習氣
    ,諒來不敢蒙蔽我們。
    (藩台見制台如此,亦沒有別的說話。)
    (等到公事回完,只好退了下來。)
    (第二天又一同上院。)
    (湊巧同見的有營務處上的一位道台。)
制 台:(制台朝著這位道台道)現在營制太不講究。這以羊某人所帶的幾營而論:有一
    營一半是德國操,一半是英國操;又一營全是德國操,忽然當中又攙了些長苗子
    。這長苗子是我們中國原有的,如今攙在這德國操內,中又不中,外又不外,倒
    成了一個中外合璧。我兄弟年紀大了,有些事情怕心煩,總要諸位費心幫幫忙。
    羊某人也是馬馬糊糊的。你們總得說說他才好。還有此一件習氣最不好:我每逢
    出門,看見街上有些兵都把洋槍倒掮在肩膀上,那一頭也有拴一把雨傘的,也有
    挂一雙釘鞋的,真正難看!
    (制台說到這里,那個營務處道台還沒有答腔,田小辮子搶著說道)
田小辮:不瞞大帥說:職道在敝居停羊某人營里看得多了,德國操的洋槍都是倒掮的,大
    帥倒不必怪他。
    (制台聽了,也不去理他,只同那個營務處上的道台說話。)
一 會:新近有個大挑知縣上了一個條陳,其中有些話都是窒礙難行,畢竟書生之見,全
    是紙上談兵。這些營務事情,如非親身閱歷,決不能言之中肯。
田小辮:(田小辮子又插嘴道)職道跟敝居停羊某人相處久了,有年職道同敝居停談起這
    件事,職道擬過幾條條陳,很蒙敝居停說好。明天倒要抄出來送給大帥瞧瞧。
制 台:你有什麼見解,盡管寫出來。
田小辮:(田小辮子又答應了)是。
    (等到院上下來,便把從前在店里專管寫信的一位朋友請了來,同他商議。)
    (他自己拿嘴說,那個朋友拿筆寫。)
    (寫了又寫,改了又改,足足弄了十六個鐘頭,好容易寫了一個手折;其中又打
    (了幾個補釘。)
    (大挑知縣:清制:三科以上會試不中的舉人,挑選一等的以知縣,二等的以教
    (職,六年舉行一次,以使舉人有較寬的出路,叫做大挑。)
    
    (到了次日上院,齊巧這日制台感冒,止轅不見客。)
    (田小辮子扑了一個空,心中甚是怏怏,便同巡捕官說道)
田小辮:我是來遞條陳的,與別位司、道不同。老帥既不出來見客,可以帶我到簽押房里
    獨見的。
巡 捕:(巡捕官道)老帥今天連老祖跟前的功課都沒有做,此刻剛正吃過藥,蒙著兩條
    棉被在那里出汗。早有過吩咐,統通不見,請大人明天再過來罷。
    (田小辮子無奈,只得悶悶而回。)
    (誰知制台一連病了五天,就一邊止了三天轅門。)
    (田小辮子要見不能見,真把他急得要死。)
    (到了第六天,制台的病稍為好些。)
    (因為江南地方大,事情多,不好不出來理事,于是由兩三個跟班的架著,勉強
    (出來會客。)
    (田小辮子跟了一班司、道進見。)
    (自然是藩台同著鹽、糧二道說話)
藩 台:老帥今天可大安了?
制 台:病是好了,不過覺著沒有氣力。到了我這樣的年紀,算算不大,怎麼一病之後,
    竟其如此無用?
    (別人尚未開口,田小辮子先搶著說道)
田小辮:老帥白天忙,晚上忙,時晨有早晨的公事,夜里有夜里的公事;人有多少精神,
    禁得起如此的磨呢!老帥總要保養保養才好!
    (他說的原是真話。)
    (不料這位制台上房里一共有十一個姨太太,聽了他話,一時誤會了意,沉吟了
    (半天,忽然)
忽 然:老兄的話很不錯。但是兄弟姬妾雖多,這兩年因為常常在老祖跟前當差,一直是
    齋戒的,怎麼還會生病?
田小辮:(田小辮子連忙接口道)職道說的公事是老帥天天辦的公事,并不是……
    (說到這里,也咽住了。)
    (制台見他說話莽撞,心上好不自在,半天不響,正想端茶送客,忽然田小辮子
    (站起來,從袖筒管里掏出一個手折,雙手奉上制台)
制 台:這是上回老帥吩咐擬的條陳,職道已經寫好了五六天了,帶來請老帥過目。
    (制台說了半天的話,早已力倦神疲,恨不得他們即刻出去,好到上房歇息。)
    (偏偏田小辮子要他看條陳。)
    (他要待不看,無奈他是好好先生做慣的了,一時又放不下臉來。)
    (只好打起精神,把手折接了過來,掙扎著大略看了一遍;兩手拿著手折,禁不
    (住瑟瑟的亂抖。)
    (藩台怕他勞神,便說)
便問他:大帥新病之後,不可勞神,條陳上的事情過天再斟酌罷。
田小辮:(誰知田小辮子拉了藩台袖子一把)兄弟這個條陳,是大帥五六天前頭吩咐的。
    (一面說,一面又跑到制台面前,拿手指著條陳)
一 面:大帥,條陳不多,只有四條。大帥請看這第一條。
    
    
359**時間: 地點:
    (此時制台正被他弄得頭昏眼花,又見他自己離位指點,毫無官體;本來就要端
    (茶送客的,如今見他這個樣子,倒要看看他的條陳如何再講。)
    (但是頭里發暈,雖然帶了眼鏡,也是看不清楚,便道)
便問他:你說給我聽罷。
    (田小辮子一聽大喜,忙把手折接了過來,雙手高捧,站在地當中,高聲朗誦。
    ()
    (未曾念滿三行,已經念了好些破句:原來替他做手折的人,其中略為掉了幾句
    (文,所以田小辮子念不斷句。)
    (制台聽了不懂,便問大眾)
制 台:諸公懂他的話不懂?
    (各位司、道都不言語。)
制 台:你老實講給我聽罷,不要念了。
田小辮:(田小辮子便解說道)職道的第一條條陳是出兵打仗,所有的隊伍都不准他們吃
    飽。
制 台:還是要克扣軍餉不是?俗語說的好,『皇帝不差餓兵』,怎麼叫他們餓著肚皮打
    仗呢?
田小辮:大帥不知道,這頭有個比方:職道家里養了個貓,每天只給他一頓飯吃,到了
    晚上就不給他吃了,等他餓著肚皮。他要找食吃,就得捉耗子。倘或那天晚上給
    他東西吃了,他吃飽了肚皮就去睡覺,便不肯出力了。現在拿貓比我們的兵,拿
    耗子比外國人。要我們的兵去打外國,斷斷乎不可給他吃得個全飽,只好叫他吃
    個半飽,等到走了一截的路,他們餓了,自然要拚命趕到外國人營盤里搶東西吃
    。搶東西事小,那外國人的隊伍,可被我們就吵亂了。
制 台:不錯,不錯。外國人想是死的,隨你到他營盤里搶東西吃。他們的炮火那里去了
    ?我看倒是一個兵不養,等到有起事來,備角文書給閻王爺,請他把『枉死城』
    里的餓鬼放出來打仗,豈不更為省事?
    (說完,哈哈一笑。)
    (田小辮子雖然聽不出制台是奚落他的話,但見制台的笑,料想其中必有緣幫故
    (,于是臉上一紅)
田小辮:這個道理,是職道想了好幾天悟出來的。
    (制台聽他說的話開味,合也不覺勞乏,反催他說,道)
制 台:第一條我已懂得了,你說第二條。
    (田小辮子見制台要聽他條陳,更把他喜的了不得,連忙)
連 連:前頭第一條講的是陸師。這第二條講的是炮台。現在我們江南頂吃重的是江防,
    要緊口子上都有炮台。這炮台上的大炮是專門打江里的船的。職道有一個好法子
    :是教這炮台的兵天天拿了大千里鏡把這江里的路看清。譬如外國人的船是朝著
    西面來的,我們就架上大炮朝著東面打去;倘若是朝著東面來的,我們就朝著西
    面打去。這叫做『迎頭痛剿』、萬無一失。至于或南或北,都是如此。
制 台:炮台上的炮不打江里的敵船打那一個?難道拔轉來打自己的人不成?至于炮台上
    的人,原該應懂得點測量的;等到看見了敵船,東西南北,對准水線,亦要算准
    時刻,約摸船還未到的前關一秒鐘或兩秒鐘,三秒鐘,就得把炮放出。等到炮子
    到那里,卻好船亦走到那里,剛剛碰上,自然是百發百中,萬無一失。天下那里
    有但辨方向,不論遠近,向海闊天空的地方亂開炮的道理?況且放一個炮要多少
    錢,你也仔細算算沒有?
    (田小辮子見制台正言厲色的駁他,又當著各位司、道面上,一時臉上落不下,
    (只好強辯道)
只 好:職道所說的『迎頭痛剿』,原說的是對准了船頭才好開炮。
制 台:等到船頭對准炮門已來不及了;等到炮子到跟前,那船早已走過,豈不又是落了
    空?總之,不懂得情形還是不要假充內行的好!
    (田小辮子被制台駁的無話可說,于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聲也不敢啊。)
    
    
360**時間: 地點:
    (此時制台同他駁了半天,虛火上來,也有了精神了,索性叫他再把後頭兩條逐
    (一解說出來。)
田小辮:(田小辮子只得又吞吞吐吐的說道)第三條是為整頓營規起見,怕的是臨陣退縮
    ,私自逃走,或者在外頭鬧亂子闖禍。照職道這個法子,就不怕他們了。
制 台:有什麼高明法子?倒要請教請教。
田小辮:職道也不過如此想,可行不可行,還求大帥的示下。
制 台:快講!不要說這些費話了!
田小辮:凡是我們的兵,一概叫他們剃去一條眉毛。職道想這眉毛最是無用之物,剃了也
    不疼的。每個人只有一條眉毛,無論他走到那里,都容易辨認。倘若是逃走以及
    鬧了亂子,隨時拿到就可正法,是斷乎不會冤枉的。
制 台:從前漢朝有個『赤眉賊』,如今本朝倒有了『無眉兵』了,真正奇聞!你快一齊
    說了罷!
田小辮:(田小辮子只得又說道)這第四條是每逢出兵打仗的時候,或是出去打鹽梟,拿
    強盜,所有我們的兵,一齊畫了花臉出去。
制 台:畫了花臉,可是去唱戲?
田小辮:兵的臉上畫的花花綠綠的,好叫強盜看著害怕。他們老遠的瞧著,一定當是天神
    天將來了,不要說是打強盜,就是去打外國人,外國人從來沒有見過,見了也是
    害怕的。
制 台:你的法子很好,倒又是一個義和團了!
田小辮:(田小辮子把臉一紅道)職道雖然沒有見過義和團,常常聽北邊下來的朋友談起
    團里的打扮,有些都學黃天霸的模樣。職道現在乃是又換一個樣兒,是照著戲台
    上打英雄的那些花臉去畫,無論什麼人見了都害怕的。
    (田小辮子只圖自己說得高興,不提防制台聽了他的條陳,竟其大動肝火,頓時
    (唾了一口道)
田小辮:呸!這樣放屁的話,也要當作條陳來上!你們諸公聽聽,傳出去豈非笑談!江南
    的道台都是如此,將來候補的一定還要多哩!
    (田小辮子還當制台有心說笑話,同他嘔著玩耍,便亦笑嘻嘻的湊趣說道)
同 他:江南本來有個口號,是:『婊子多,驢子多,候補道多。』
    (制台不等他說完,便接口道)
制 台:像你這樣的候補道,本來只好比比驢子!婊子!再稍微上等點的人,你就比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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