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一 至 第三二〇

311**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舒軍門的差官便時常進監探望,送東西,一應使費都是盧五局里擔
    (付。)
    (過了幾天,盧五回京,又親自進監問候。)
    (不在話下。)
    (目下再說時筱仁時太守因為舒軍門獲咎,暫避風頭,不敢出面。)
    (他生平最是趨炎附勢的,如何肯銷聲匿跡。)
    
    
312**時間: 地點:
    (如今接連把他悶了好幾個月,直把他急得要死,心想)
心 想:我這人總得想個出頭之日方好!
    (合當有事:舒軍門押解到京,收入刑部,太太聞信,亦來探望。)
    (三個差官曉得太太已從原籍到京,大家便搬在一塊兒住,以便商量辦事。)
    (家里的人都曉得軍門外面交情很不少。)
    (孔、王兩個又趁進監探望的時候細問軍門,某人有什麼交情,某處有銀錢來往
    (,一一問明,以便代為設法。)
    (時筱仁到京已久,畢竟有曉得他的蹤跡的,就將他的住處、履歷,詳細通知舒
    (軍門一邊。)
    (軍門的兒子小,一切都是孔、王兩個架著太太親自出去向人討情。)
    (這天得知時筱仁在京,又探明這時筱仁的官乃是軍門所保;一來彼此本有淵源
    (,二來也曉得這時筱仁手頭素裕,當下便由舒太太帶著兒子同了孔、王兩個趕
    (到時筱仁寓處求他幫忙。)
    (時筱仁見面之後,著實拿舒太太安慰,連說)
連 連:小侄這個官兒還是軍門所保,小侄飲水思源,豈有坐視之理?老伯母盡管放心!
    (舒太太聽他此言,以為總有照應,便也不往下說,帶了兒子欣然而去。)
    (那知過了兩天,杳無消息。)
    (不得已寫上一信,差人送去,寫明暫時借銀五千兩。)
    (誰知時筱仁接信之後,立刻回復一封信來,上說:
    (  「小侄此番北上,只湊得引見費一千余金。)
    (原為親老家貧,亟謀祿養;詎料軍門獲咎,人言藉藉,小侄轉為所誤,避匿至
    (今,不特將引見費全數用完,此外復增虧累不少。)
    (若論上代交情,以及小侄知遇,析應勉力圖報,聊盡寸心;無如小侄此時實系
    (進退兩難,一籌莫展。)
    (效力不周之處,伏乞格外海涵,不勝感荷」云云。)
    (舒太太得信,大為失望,不免背後就有不滿意于他的話,說他「不是無錢,明
    (明是負義忘恩,坐視不救」。)
    (不料舒太太只顧恨罵時筱仁。)
    (旁邊倒觸動了一個人。)
    (你道這人是誰?就是跟著舒軍門進京的差官,夏十夏武義便是。)
    (這夏十自從跟隨軍門進京,一路上怨天恨人,沒有一些些好聲氣。)
    (軍門現是失勢之人,也不同他計較。)
    (自從軍門進了監,他鎮日在寓處,除掉吃飯睡覺之外,一無事事,有時還要吃
    (兩杯酒,吃醉了借酒罵人。)
    (起先孔、王兩個還將他好言相勸,後來人家一開口,他的兩只眼睛已豎了起來
    (,因此孔、王兩個也就相戒不言。)
    (舒軍門的太太本是個好人,更不消說得了。)
    (這夏十京城之內也很有幾個朋友。)
    (無奈同他來往的都是混混一流。)
    (曉得夏十在外邊久了,一定發了大財,那些朋友起初都來想他好處;等到想不
    (著,也就漸漸的疏遠了。)
    (所以夏十自從到京,轉眼已是三個月。)
    (除了這里,另外總弄不到一條出路,因此便悶在家,也不出去。)
    (這兩日無意之中曉得軍門太太去找時筱仁,偶然聽人說起「時筱仁官居知府,
    (廣有錢財」,他便動了「擇木」之思。)
    (後來舒太太向時筱仁借錢不遂,背後罵時筱仁如何忘恩,如何負義,他一一聽
    (在耳中。)
    
    
313**時間: 地點:
    (忽然意有所觸,于無事時向孔、王兩個把時筱仁的履歷、住處一一問明,等到
    (黃昏時候,便借探友為名,一直徑到時筱仁寓處,打門求見。)
    (連日時筱仁正為舒軍門信息不好,朝廷有嚴辦的意思,他恐怕牽邊,終日躲避
    (在家,不敢出外。)
    (正在一個人自怨自艾,連說)
連 連:我有了這許多錢,早知如此,一個實缺道台都可以到手了。只為捐班不及保的體
    面,所以才走了他的門路。誰知如今反為所害,弄得不敢出頭。今天又有人來說
    :『這老頭子在廣西時節,部下兵勇暗中都與會黨私通,所以都老爺才參他縱兵
    為匪,養癰成患。現在又不廷寄給廣西巡撫,說他手下辦事的人難保無會黨頭目
    混跡在內,叫廣西巡撫嚴密查辦,務絕根株。』我雖不在他手下辦事,然而是他
    所保,不免總有人疑心我們都是一黨。我今總得想個法兒,洗清身子才好,否則
    便是一輩子也無出頭之日!
    (廷寄:當時朝廷給地方高級官吏的諭旨,不由內閣明寄而由軍機處密封交兵部
    (捷報處交驛站遞寄。)
    
    (時筱仁正在一個人自思自想,不得主意的時候,忽然管家來回)
忽 然:舒軍門跟來的差官夏某人前來求見。
    (時筱仁一聽「舒軍門」三個字,還當又是來借錢的,想要回頭不見。)
管 家:這姓夏的說過,他雖在軍門公館里當差,此來卻非為軍門之事。
    (時筱仁聽了這句,不覺得心上一動)
時筱仁:你去領他進來。
    (霎時夏武義進來,叩頭請安。)
    (時筱仁摸不著他的底細,急忙彎著腰去扶他。)
    (又像還禮又像不還的同他謙遜了一回。)
    (時筱仁叫他坐,他不敢坐,口稱)
時筱仁:標下理當伺候大人,大人跟前那有標下的坐位。
時筱仁:(時筱仁還不曉得他是個甚麼來意)你是軍門跟前的人,我也是軍門保舉的,我
    們自己一家人,你還同我鬧這個嗎?
    (夏十聽了,方斜簽著身子坐下。)
    (當下言來語去,無非一派寒暄之詞。)
    (兩人雖都有心,然而誰摸不著誰的心思,總覺得不便造次。)
    (後來還是時筱仁熬不住,先試探一句道)
後 來:這兩天軍門的信息很不好,你曉得不曉得?
夏 十:說是亦聽見人家說起,但是上頭究竟是個甚麼意思?依大人看起來,軍門到底幾
    時可以出來?
時筱仁:放出來的話,如今還說不到哩。能夠不要他老人家的命,已經是他的造化。
夏 十:(夏十忙問道)這話怎講?
    (時筱仁便把都老爺又參,以及重派廣西巡撫密查的話說了出來。)
    (夏十半天不言語。)
時筱仁:(時筱仁把身子湊前一步)我請教你一樁事情。
    (夏十一聽「請教」二字,不覺肅然起敬,忙說)
夏 十:大人有話請吩咐。
時筱仁:我的官雖是軍門所保,但是我并沒有在他手下當過差使。像你跟軍門年代久了,
    軍門所辦的事究竟如何?都老爺所參的到底冤枉不冤枉?你我是自己人,私下說
    說不妨事的。
    (夏十聽到此話,覺得意思近了一層,也把身子向前湊了一湊)
夏 十:這話大人不問,標下也不敢說。論理,標下跟了他十幾年,受了他老人家十幾年
    好處,這話亦是不該應說的;但是大人是自家人,標下亦斷無欺瞞大人之理。
時筱仁:我這里你說了不要緊的。
夏 十:(夏十又嘆一口氣道)唉!說起這位軍門來,在廣西辦的事,論起他的罪名來,
    莫說一個頭不夠殺,就有十個八個頭也不夠殺!
時筱仁:(時筱仁忙問)這是怎麼說?
夏 十:國家『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別的不要講,這兩句話是人所共知的。這位軍門
    自從到廣西的那一年,手下就有四十個營頭。大人,你想,四十營頭,一年要多
    少餉?你猜實實在在有多少人?
時筱仁:六七成總有。吃上三四成,也就不在少處了。
夏 十:只有倒六折!──這也不必去說他。初到的兩年,地方上平靜,沒有土匪,雖然
    只有四成人,倒也可以敷衍過去。近來四五年年成不好,遍地土匪,他老人家還
    是同前頭一樣。你說怎麼辦得了呢?標下聽得人家說,那老爺折子上還有一句叫
    做甚麼『縱兵為匪』,標下起先聽了還不懂,到後來才明白。說他叫后伙匪,這
    句話是假的;但是兵匪串通一氣,這句話卻是實在不冤枉他。
時筱仁:照你說來,軍門該應著實發財了,怎麼如今還要借帳呢?
夏 十:錢雖嫌的多,無奈做不了肉。大人,你想,光京城里面,甚麼軍機處、內閣、六
    部,還有頭老公們,那一處不要錢孝敬?東手來西手去,也不過替人家幫忙。
    事到如今,錢也完了,人情也沒有了,還不同沒有用過錢的一樣。平心而論:我
    們軍門倘若不把錢送給人用,那里能夠叫你享用到十幾年,如今才出你的手呢。
時筱仁:都老爺參他還有些別的事情,可確不確?他手下辦事的人,到底有什麼會黨沒有
    ?
夏 十:標下前后在大營頓過二十來年,有什麼不曉得的。從前還是打『長毛』,打『捻
    子』的時候,營盤的人敘起來都是同鄉;這頭又多半是無家無室的,故爾把同
    鄉都當作親人一樣。因此就立下一個會,無非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意思。有
    了事情,大家可以照顧。彼此只當做哥兒兄弟看待,同拜把子的一樣,并不論官
    職大小,亦沒有為非作歹的意思。打起仗來,一鼓作氣,說聲『上前』,一齊上
    前,所以從前打『長毛』,打『捻子』屢次打贏,就是這個緣故。到後來上頭一
    定要拿他當壞人看待。大人,你想,吃糧當兵的人有幾個好的?當他壞人,他就
    做了壞人了。非但當他壞人,而且還要克扣他,怎麼能彀叫他心服呢?至于我們
    這位軍門,他手下的人未必真有這幫人在內;有了這幫人,肯叫他如此克扣嗎?
    廣西事情一半亦是官逼民反。正經說起來,三天亦說不完。
時筱仁:閑話少講。我只問都老爺所參的事情,可樣樣都有?
夏 十:總而言之一句話:只有些事情都老爺摸不著,所以參的不的當。至所參的乃是帶
    營頭的通病,人人都有的。說起來那一位統領不該應拿問,不該應正法?如今獨
    獨叫他一個人當了災去,還算是他晦氣呢!
時筱仁:別的不要說,但是像你跟了軍門這許多年,吃了多少苦,總望軍門烈烈轟轟帶你
    們上去,如今憑空出了這們一個岔子,真是意想不到之事。
夏 十:軍門一面不用去說他了,倒是旁人的氣難受。
時筱仁:軍門現在是失勢之人,你還跟了他進京,也算得赤心忠良了,怎麼旁邊人能夠給
    你氣受?
    (夏十又嘆了一口氣,隨口編了多少假話,說孔、王二差官如何霸持,借著軍門
    (的事,如何在外頭弄錢;太太又如何糊塗,連著背後罵時筱仁「忘恩負義」的
    (話,統通說了出來。)
    (說完了,起來替時筱仁請了一個安)
時筱仁:標下情願變牛變馬,過來伺候大人,姓舒的飯一定不要吃了!
    (時筱仁聽了他一番言語,別的都不在意;但是他說軍門還有許多事情連都老爺
    (都不曉得,倒要問問他。)
心 想:人家說我同他一黨,害得我永無出頭之日。如今借他做個証見,等我洗清身子也
    好。
心 想:(主意打定)我用你的地方是有,但是你暫且不要搬到我這里來住,以免旁人耳
    目。你若是缺錢用,我這里不妨每月先送你幾兩銀子使用。等到我的事情停當,
    咱們一塊兒出京,到那時候你的事情都包在我的身上。
    (夏十見時筱仁應允,而且每月還先送他銀子,立刻爬在地下叩頭謝賞。)
    (那副感激涕零的樣子,真是一言難盡。)
    (叩頭起來,時筱仁又問了許多話,無非是舒軍門在廣西時候的劣跡。)
    (等到夏十去后,他恐怕忘記,隨手又拿紙筆錄了出來。)
    (寫好之後,看了又看,改了又改,整整盤算了一夜。)
    (改到一半,忽然擱筆)
忽 然:他現在已是掉在井里的人,我怕他不死,還要放塊石頭下去,究于良心有虧。
    (想到這里,意思想要就此歇手。)
    
    
314**時間: 地點:
    (忽然看見桌子上一本《京報》,頭一張便是驗看之後分發人員的諭旨。)
    (前兩個就是同自己一塊兒進京的,內中還有兩個同時進京,目下已經選缺出去
    (了。)
    (時筱仁看了這個,不覺心上又為一動。)
    (又想到朋友們叫我暫時避避風頭的話,想)
又 想:照此下去,我要躲到何年何月方有出頭之日!
忽 然:(又一轉念道)『識時務者為俊杰。』他本來不認得我,雖然他保舉我過班,畢
    竟是老人家的面子。他受過老人家的好處,他保舉我,只算是補老人家的情。他
    與我并無來往,我又何必為他耽誤了自己功名。況且他在廣西所做的事情,亦實
    實在在對不住皇上,我現在就是告發他,也不為過。
忽 然:(想到這里,忽又轉一念)我去出首,又要証見,又要對質:有了夏十,不愁沒
    有証見;但是我何犯著同他對質呢?
    (想來想去,總不妥當。)
    (于是又盤算了一回,想要找個朋友談談心,想)
又 想:這些朋友當中,一向只有黃胖姑、黑八哥兩個遇事還算關切。我明天先找他兩個
    商量商量再說。
    (主意打定,上床安置,未及睡著,天已大亮了。)
    (他恐怕誤了正事,立刻起身去找黃胖姑。)
    (胖姑被他鬧起,還當他是來提銀子的,心上倒捏了一把汗。)
    (及至見面問起來意,時筱仁低低的同他說過)
見 面:現在并不求別的,只求我自己洗清身子,好干我的事業去。
    (黃胖姑躊躇了一回,道)
黃胖姑:你要洗清身子,目下先要得罪兩個人。
    (時筱仁請教那兩個。)
黃胖姑:頭一個黑總管,外頭一個華老爺。他倆從前著實受過姓舒的孝敬,所以到如今
    一直還是護庇他。依他倆的意思,本來沒有這回事的,都是琉璃蛋架在頭里,所
    以才把他拿問。
    (時筱仁也曉得他說的琉璃蛋就是現在的徐大軍機了,便問)
時筱仁:他怎麼架在頭里?
黃胖姑:琉璃蛋一定要辦,華老爺一定不要辦,他倆天天在那里為著這件事抬杠子,有天
    幾乎打起架來。至于黑總管,聽說他常常在佛爺前替軍門求情,說好話,說甚麼
    『舒某人有罪,佛爺很可以革掉他的功名,叫他帶罪立功,以觀后效。御史們的
    話,奴才不敢說他是假;然而風聞奏事,一半別亦是有影無形。舒某人果然不好
    ,為甚麼不在廣西造反,倒乖乖的等上頭拿問呢?』這都是黑大叔的話,是他侄
    兒親口說給我聽的。照這樣兒,虧你還想出首告他。
時筱仁:不是這兩天又被都老爺參的很不好聽,有廷寄叫廣西巡撫查辦嗎?
黃胖姑:你這話聽那個講的?這班窮都同一群瘋狗似的,沒有事情說了,大家一窩風打死
    老虎。倘碰著膽子小的,禁不起參,私底下送他們兩個,也是樂得。至于廷寄查
    辦,還不是照例文章。他的人已經進了刑部,不好提出來問他,何犯著到廣西去
    查呢?大約又是華老爺敷衍琉璃蛋的。這些話都是人家嚇你的,你當了真,又混
    出主意了。
    (都:御史尊稱為都老爺,簡稱都。)
    
    (時筱仁被黃胖姑一席話說的頓口無言,心想)
心 想:到底我走那一條路才好?到在我若是去出首,只好走徐大軍機一路。但是聽胖姑
    所講,頭黑大叔,外面華中堂,都幫著軍門這邊。何以軍門一出了事,八哥反
    叫我不要出面,避避風頭?這是什麼用意呢?
    (隨又把這話詳詳細細的請教黃胖姑。)
    (胖姑聽了哈哈一笑,頓時又收住了笑,做出一副正言厲色的樣子)
胖 姑:總而言之一句話:凡百事情,都是官小的晦氣。你瞧,一省之中,督、撫被參,
    弄到後來還不是壞掉一兩個道、府了事。道府被參,弄到後來還不是壞掉一兩個
    州、縣、佐雜了事。舒軍門的事情雖比不上這些,你也不是他手下的人,然而他
    總是你的原保大臣。他正在信息不好的時候,你何苦自己去碰在刀上?不要多,
    只要被都老爺輕輕的帶上一句,你就吃不了。這無非八哥關照你的意思,有什麼
    別的用意呢。
時筱仁:八哥照應我,總得替我想個出頭的路才好。
    (黃胖姑又哈哈的笑了一聲,道)
黃胖姑:有什麼出頭不出頭?你連『財去身安樂』一句話還不曉得嗎?
時筱仁:我帶了銀子進京,為的那回事?既然想錢,為什麼不說明,叫我癟了這兩三個月
    呢?
    (黃胖姑一句話在口頭沒有說出,是)
黃胖姑:早要你出,你一定不肯多出;必須逼你到這條路上來,然後你方心服情願的多出
    !
    (但是這句話又不便向時筱仁說明。)
只 得:(只得支吾其詞道)這不過我想情度理是如此。究竟他們心上想要我多少,他們
    不說明,我也不會曉得。或者真心照應你,不要你錢也未可定。
時筱仁:胖姑,你又要自謙了。這些朋友當中,還有高明過你的?你說的話是決計不會錯
    的。現在我也不東奔西波了,只要你肯照應我,替我出個主意。徐大人既同軍門
    不對,他那里有甚麼路,你替我疏通疏通。至于八哥他叔叔,還有華堂那里,既
    然都是幫著這一邊的,那話自然更容易說了。
    (黃胖姑此時心中其實路道中已安排停當。)
    (但是一時不肯說出,恐怕時筱仁看著事情容易,回稱)
回 稱:你歇兩日再來候信。
時筱仁:(至時筱仁此時心上已經明白)華、黑兩個是不妨事的,只要有銀子就會說話。
    惟現在急于打聽徐大軍機這一條路,只要有人代為介紹,等我認得了這個人,彼
    時舒軍門的事不妨見機而行:能夠替他解開無事,也是我陰功積德;倘然不能,
    我就順了這邊放上一把火,只要徐大軍機不來恨我,橫豎是沒有人曉得的。
    (主意打定,因見黃胖姑有叫他「歇兩天再來候信」的話,只得暫時起身相辭,
    (又在寓中悶守了兩日。)
    (到第三天早上,又來找黃胖姑。)
黃胖姑:(黃胖姑便告訴他說)人是有一個,這人是徐大軍機的嫡親同鄉,而且還是師生
    ,偏偏又是他部里的司官老爺。一天沒有事,徐大軍機宅子里也得去上兩趟。所
    以徐大軍機很歡喜他,有些事情都同他商量,叫他經手。但就本部而論,就有好
    幾個差使,此外還有幾處,都是吃糧不管事的。如今徐大軍機跟前,除非托他疏
    通,更沒有第二個。
時筱仁:(時筱仁忙問)是誰?
    (黃胖姑便說出王博高來。)
黃胖姑:(又道)這位王公,宦途著實得意得很。新近又被順天府辛大京兆保荐了人材,
    召見過一次。他的頭又會鑽,不曉得怎麼,弄的軍機處幾位都同他合式起來。召
    見的那一天,佛爺問軍機給他點甚麼好處。軍機擬了三條旨意。佛爺圈了頭一條
    ,是『免補主事,以員外郎升用』,目下有缺就是他的了。我們也是新近為著別
    人家一件事相識起來的。但是他的為人,明送是不肯受的;只好說你要拜徐大軍
    機的門,一切贄見、門包,總共多少銀子,統通拜托了他,托他替你去包辦。他
    外面做的卻是方正的了不得;你交給他幾千銀子,他事情辦完之後,一定要開一
    篇細帳,不拘十兩、八兩,五錢、六錢,多少總要還你點,以明無欺。你不必另
    外送他,他也盡夠的了。我現在把這個人說給你。你果然要辦這一手,我們就去
    辦了來。
時筱仁:銀子呢?
黃胖姑:十萬頭非預先說明,一時提不出。你要銀子用,我替你借,你認利錢就是了。
    (時筱仁明曉得他無非又要借此敲他的重利,然而事已至此,也只好聽其所為。
    ()
    (當下只得滿口應允,連稱)
連 稱:費心感謝不置,一切准照老兄吩咐的辦理。
    (于是胖姑留他吃過中飯,一同出門,找到博高新搬的房子。)
    (家人通報,博高出來。)
    (彼此見禮之後,尚未歸坐,博高忽拉胖姑到一旁,咕咕噥噥了一回。)
    (胖姑走過來,對了時筱仁連連拿手拍著胸脯)
胖 姑:險呀!險呀!我們還算運氣!
時筱仁:(時筱仁急問)怎的?
胖 姑:(胖姑慢慢的說道)因為你要拜徐大人的門,你那天托我之後,我跟手就來看博
    翁。博翁替朋友做事,那是天下第一個熱心腸的人,他便當天出去替你去回徐大
    人,徐大人跟前倒替你說好了。誰知今天一早博翁上衙門,看見他同寅傅理堂的
    侄少爺傅子平,也是本部郎中,兩個人閑談,子平就提起他親家畢都老爺已經有
    個折子做好,一連參了十幾個人:有的是軍門手下辦事的,也有得過軍門保舉的
    。聽說你筱翁的名字也在內。子平同博翁要好,博翁要替你介紹去見徐大人,這
    話兩天頭里也同子平談過,所以子平肚里有了底子。當時見他親家有此一番舉動
    ,便攔住他親家,叫他不要動手、三日之後復音。子平今日到衙門,會見了博翁
    ,就告訴了博翁。博翁也托他去攔住他的親家,說:『大家那里不結交一個朋友
    ,有話彼此可以商量。』博翁曉得你今朝要來,所以約子平一准后天給他回音,
    叫他親家折子千萬不要出去。剛剛博翁同我講的就是這個話。
    (時筱仁聽了這個話,一時不得主意,便請黃胖姑及王博高兩個替他斟酌辦理。
    ()
    (當下議定:拜徐大軍機的門,贄見連上下包,一共五千銀子,統通交給王博高
    (經手;將來共用若干,等事情過后,再由王博高開出帳來。)
    (傅子平的親家畢都老爺那里先送三百兩。)
    (傅子平經手,送五十兩。)
    (說到這里,王博高便吩咐管家到隔壁把傅老爺請過來。)
    (霎時來了,穿的甚是破舊。)
    (彼此見面一揖之後,也不及動問姓名,王博高便把他拉到一旁,鬼鬼祟祟了半
    (天,那人便起身告辭。)
王博高:(只聽得王博高說了聲)等會四數統由兄弟交過來。
說 了:(那人道)舍親那里有兄弟,請放心就是了。
    (說罷自去。)
    (這里時筱仁見事情已辦得千妥萬當,便亦起身告辭,同到黃胖姑店里,把借銀
    (子的筆據寫好。)
    (黃胖姑又跟手替他把銀票送到王博高宅中。)
    (博高接著,就叫人在隔壁把個傅子平找來。)
    (諸公要曉得:隔壁這位傅子平雖然姓傅,何嘗是浙江巡撫傅理堂的侄兒!不過
    (說是傅某人的侄兒,人家格外相信些。)
    (至于他的官,卻實實在在是個郎中。)
    (京城里的窮司員比狗還多,候補到胡子白尚不得一差一缺的不計其數,這位傅
    (子平正吃了這個苦處。)
    (因他認得王博高,又是新鄰居,所以時時刻刻來告幫。)
    (齊巧這天有了時筱仁的事情,王博高要假撇清,隨借他用了一用,做了一個証
    (見。)
    (等到王博高銀子到手,只叫人送過來四兩。)
    (然而在他已經餓了好幾天,窮的當賣俱無,雖只區區四金,倒也不無小補,又
    (可以苛延殘喘得好幾日了。)
    (這正是當京官的苦處。)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傻道台訪艷秦淮河 闊統領宴賓番菜館)
    
    
315**時間: 地點:
    (卻說時筱仁自從結交了王博高,得拜在徐大軍機門下。)
    (徐大軍機本來是最恨舒軍門的,屢次三番請上頭拿他正法。)
    (無奈上頭天恩高厚,不肯輕易加罪大臣,又加以外面華老爺,里面黑大叔,替
    (他一力斡旋,所以但把他羈禁在刑部天牢,從緩發落。)
    (徐大軍機因扳他不動,心上自不免格外生氣。)
    (不但深恨舒軍門,連著舒軍門保舉的人亦一塊兒不喜歡;只要人提起這人是舒
    (某保過的,或者是在廣西當過差的,他都拿他當壞人看待。)
    (此番時筱仁幸虧走了王博高的路。)
    (博高是徐大人得意門生,曉得老師脾氣,預先進去替時筱仁說了多少話)
王博高:時某人雖是舒某人所保,但時某人著實漂亮,有能耐,而且并沒有在廣西當過差
    使。
    (徐大軍機一聽是舒某人所保,任你說的如何天花亂墜,心上已有三分不願意。
    ()
    (後來又虧得王博高把時筱仁的贄見呈了進來,徐大軍機一看,數目卻比別的門
    (生不同,因此方轉嗔為喜,解釋前嫌,不向他再追究前事了。)
    (黃胖姑又趁這個擋口勸時筱仁在華、黑二位面前大大的送了兩分禮,一處見了
    (一面。)
    (從此這時筱仁賽如撥云霧而見青天,在京城里面著實有點聲光,不像從前的銷
    (聲匿跡了。)
    (時筱仁又托黃胖姑替他捐過了班。)
    (他生平志向很不小,意思想弄一個人拿他保荐使才,充當一任出使大臣,以為
    (後來升官地步。)
    (主意打定,先去請教老師徐大軍機。)
    (無奈琉璃蛋生平為人,到處總是淨光的滑,不肯擔一點干系,而且又極其守舊
    (。)
    (聽了他話,連連搖頭)
連 連:不妥,不妥!做出使大臣要到外洋,到外洋就要坐火輪船,火輪船在海里走,幾
    天幾夜不靠岸,設或鬧點事情出來,那時候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我老師救不了
    你。我不能救你還是小事,你家里還有妻兒老小,將來設或問我要起人來,我拿
    甚麼還他呢?我看你還是先去到省,等到歷練幾年,弄個送部引見,保舉放任實
    缺做做,倒是頂穩當的一條路。老弟,你萬萬不可錯打主意,那時悔之無及!
時筱仁:門生本來已經指省江蘇。此番到省,總求老師格外栽培,賞兩封信,不要說是署
    缺,就是得個差使,也可以貼補貼補旅費。
    (徐大軍機無奈,只得應允。)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時筱仁又在京城里面鬼混了半個多月,等把各式事情料理清楚,然後坐了火車
    (出京。)
    (他老先生到了天津,又去稟見直隸制台。)
    (這位制台是在旗,很講究玩耍的。)
    (因為他是別省的官,而且又有世誼,便不同他客氣。)
    (等他見過出去之後,當天就叫差官拿片子到他棧房里去謝步,并且約他次日吃
    (飯。)
    (他本想第二天趁了招商局安平輪船往上海去的,因此只得耽擱下來。)
    (制台:清稱總督為制軍,尊稱為制憲、別稱為制台、「台」與「憲」一樣,是
    (對高級官長的稱呼。)
    
    (到了第二天,席面上同座的有兩個京官:一個是主考,請假期滿;一個是都老
    (爺,丁艱起服,都由原籍進京過天津的。)
    (還有兩個:一個客官,是才放出來的鎮台,剛從北京下來;一個也是江南記名
    (道,前去到省的。)
    (連時筱仁賓主共六個人。)
    (未曾入座,制台已替那位記名道通過姓名,時筱仁于是曉得他叫佘小觀。)
    (一時酒罷三巡,菜上六道。)
    (制台便脫略形跡,問起北京情形。)
    (在制台的意思不過問問北京現在鬧熱不鬧熱,有什麼新鮮事情。)
    (時筱仁尚未開口,不料佘小觀錯會了宗旨,又吃了兩杯酒,忘其所以,竟暢談
    (起國事來,連連)
連 連:不瞞大帥說,現在的時勢,實在是江河日下了!
    (制台聽了詫異,楞住不響,聽他往底下講。)
同 他:不要說別的,外頭一位華中堂,頭一位黑總管,這他兩個人無錢不要,只要有
    錢就是好人。有這兩個人,國事還可以問嗎!
    (這位制台從前能夠實授這個缺,以及做了幾多年一直太平無事,全虧華、黑二
    (人之力居多,現在聽見佘小觀罵他,心上老大不高興。)
    (停了一會,慢慢的)
慢慢的:老兄在京里可曾見過他二位?
慢慢的:(佘小觀趁著酒興,正說得得意,聽了這問,不禁嘆一口氣道)『在他檐下走,
    怎敢不低頭!』大帥連這句俗語還不知道嗎。上頭縱容他們,他們才敢如此,還
    有甚麼說的!
    (制台是旗人,另有一副忠君愛國的心腸,一見佘小觀說出這犯上的話來,連連
    (象話打斷他的話頭,怕他再說出些不中聽的來,被旁人灌在耳朵里,傳了進去
    (,連自己都落不是的。)
    (一霎時酒闌人散。)
    (時筱仁回到客棧,曉得這佘小觀是自己同省同寅,而且直隸制台請他吃飯,諒
    (來根基不淺,便想同他結識,一路同行,以便到省有得照應。)
    (誰料見面問起,佘小觀還要在天津盤桓幾日,戀著侯家后一個相好,名字叫花
    (小紅的,不肯就走。)
    (時筱仁卻因放給黃胖姑的十萬頭在京城里只取得一半,連過班連拜門早已用得
    (干干淨淨,下余五萬,胖姑給他一張匯票,叫他到南京去取。)
    (他所以急于到省,不及候佘小觀了。)
    
    
316**時間: 地點:
    (單說佘小觀道台在天津一連盤桓了幾日。)
    (直隸制台那里雖然早已稟辭,卻只是戀著相好,不肯就走。)
    (他今天請客,明天打牌,竟其把窗子當作了公館。)
    (後來耽擱了時候太長久了。)
後 來:(朋友們都來相勸)小翁既然歡喜小紅,何妨就娶了他做個姨太太呢?
    (那知這佘道台的正太太非凡之凶,那里能容他納妾,佘道台也只是有懷莫遂,
    (抱恨終天而已。)
    (又過了兩日,捱不過了,方與花小紅揮淚而別。)
    (花小紅又親自送到塘沽上火輪船,做出一副難分難舍的樣子,害的佘道台格外
    (難過。)
    (等到輪船開出了口,就碰著了大風,霎時顛播起來,坐立不穩。)
    (在船的人,十成之中倒有九成是嘔吐的。)
    (佘道台脾虛胃弱,撐持不住,早躺下了,睡又睡不著,吃又吃不進。)
    (幸虧有花小紅送的水果拿來潤口。)
    (好容易熬了三天三夜,進了吳淞口,風浪漸息,他老人家掙扎起來。)
    (又掙了一會,船攏碼頭,住了長發棧。)
    (當天歇息了一夜,沒有出門。)
    (次日坐車拜了一天客。)
    (當天就有人請他吃館子,吃大菜,吃花酒,聽戲。)
    (他一概辭謝。)
    (後來被朋友親自來拖了出去。)
    (到了席面上,叫他帶局,他又不肯,面子上說『恐怕不便』,其實心上戀著天
    (津的相好)
叫 他:他待我如此之厚,我不便辜負他!
    (所以迸住不叫別人。)
    (過了兩天,就坐了江裕輪船一直往南京而去。)
    (第三天大早,輪船到了下關,預先有朋友替他寫信招呼,曉得他是本省的觀察
    (,下船之後,就有一甚麼局派來四名親兵,替他搬運行李。)
    (他是湖南人,因為未帶家眷,暫時先借會館住下,隨後再尋公館。)
    (一連幾天,上衙門拜客,接著同寅接風,請吃飯,整整忙了一個月方才停當。
    ()
    (列位看官:要曉得江南地方雖經當年「洪逆」蹂躪,幸喜克復已久,六朝金粉
    (,不減昔日繁華。)
    (又因江南地大物博,差使很多,大非別省可比。)
    (加以從前克復金陵立功的人,盡有在這里置立房產,購買田,以作久遠之計。
    ()
    (目下老成雖已凋謝,而一班勛舊子弟,承祖父余蔭,文不能拈筆,武不能拉弓
    (,嬌生慣養,無事可為,幸遇朝廷捐例大開,上代有得元寶,只要抬了出去上
    (兌,除掉督、撫、藩、皋例不能捐,所以一個個都捐到道台為止。)
    (倘若舍不得出錢捐,好在他們親戚故舊各省都有,一個保舉總得好幾百人,只
    (要附個名字在內,官小不要,起碼亦是一位觀察。)
    (至于襁褓孩提,預先捐個官放在那里,等候將來長大去做,卻也不計其數。)
    (此外還有因為同鄉、親戚做總督奏調來的;亦在羨慕江南好地方,差使多,指
    (省來的:有此數層,所以這江南道台竟愈聚愈眾。)
    
    (閑話少敘。)
    
    
317**時間: 地點:
    (卻說佘小觀佘道台,他父親卻也是個有名的人,曾經做過一任提督。)
    (他自己中過一個舉人,本來是個候選知府,老太爺過世,朝廷眷念功勛,就賞
    (了他個道台,已經是「特旨道」。)
    (畢竟他是孝廉出身,比眾不同,平時看了幾本新書,胸中老大有點學問,歡喜
    (談論談論時務。)
    (有些胸無墨汁的督、撫,見他如此,便以天人相待。)
    (就有一省督、撫保舉人材,把他的名字附了進去,送部引見,又交軍機處記名
    (。)
    (若論他的資格,早可以放實缺了,無奈他老人家雖是官居提督,死下來卻沒有
    (什麼錢。)
    (無錢化費,如何便能得缺。)
    (齊巧此時做兩江總督的這一位是他同鄉,同他父親也有交情,便叫他指分江南
    (,到省候補。)
    (他自從到省之後,同寅當中不多幾日已經很結識得幾個人:不是世誼,便是鄉
    (誼,就是一無瓜葛的人,到了此時,一經拉攏,彼此亦就要好起來。)
    (所謂「臭味相投」,正是這個道理。)
    
    
318**時間: 地點:
    (卻說他結識的幾個候補道:一個姓余,號藎臣,云南人氏;現當牙厘局總辦。
    ()
    (一個姓孫,號國英,是直隸人;現充學堂總辦。)
    (這兩個都是甲班出身。)
    (一個姓藩,號金士,是安徽人,現當洋務局會辦。)
    (一個姓唐,號六軒,是個漢軍旗人,現充保甲局會辦。)
    (還有旗人叫烏額拉布,差使頂多,上頭亦頂紅。)
    (這五個人,連著佘小觀,一共六位候補道,是常常在一起的。)
    (六個人每日下午,或從局里,或從衙門里,辦完公事下來,一定要會在一處。
    ()
    (江南此時麻雀牌盛行,各位大人閑空無事,總借此為消遣之計。)
    (有了六個人,不論誰來湊上兩個,便成兩局。)
    (他們的麻雀,除掉上衙門辦公事,是整日整夜打的。)
    (六人之中算余藎臣公館頂大,又有家眷,飲食一切,無一不便,因此大眾都在
    (這余公館會齊的時候頂多。)
    (他們打起麻雀來,至少五百塊一底起碼。)
    (後來他們打麻雀的名聲出來了,連著上頭制台都知道。)
    (有天要傳見唐六軒,制台便說)
制 台:你們要找唐某人,不必到他自己公館里去,只要到余藎臣那里,包你一找就到。
    (制台年紀大了,有些事情不能煩心,生平最相信的是「養氣修道」,每日總得
    (打坐三點鐘,這三點鐘頭,無論誰來是不見的。)
    (空了下來,簽押房后面有一間黑房,供著呂洞賓,設著乩壇,遇有疑難的事,
    (他就要扶鸞。)
    (等到壇上判斷下來,他一定要依著仙人所指示的去辦。)
    (倘若沒有要緊事情,他一天也要到壇好幾次,與仙人談詩為樂。)
    (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如此,倒也樂此不疲。)
    (所以朝廷雖以三省地方叫他總制,他竟其行所無事,如同臥治的一般。)
    (所屬的官員們見他如此,也樂得逍遙自在。)
    (橫豎照例公事不錯,余下工夫,不是要錢便是玩女人,樂得自便私圖,能夠顧
    (顧大局的有幾個呢?)
    (臥治:指政事清簡。)
    (漢汲黯為東海太守,多病,臥閣內不出,歲余,大海大治,后召為淮陽太守,
    (不受。)
制 台:(武帝曰)吾徒得君重,臥而治之。
    
    (佘小觀又有三件脾氣是一世改不掉的。)
    (頭一件打麻雀。)
    (自到江南,結識了余藎臣,投其所好,自然沒有一天肯不打。)
    (而且他賭品甚高,輸得越多心越定,臉上神色絲毫不動。)
    (又歡喜做「清一色」。)
    (所以同賭的人更拿他當財神看待。)
    (第二件講時務。)
    (起先講的不過是如何變法,如何改良。)
    (大人先生見他說話之間總帶著些維新習氣,就不免有點討厭他。)
    (他自己已經為人所厭尚不曉得,而又沒有錢內外打點,自然人家更不喜歡他了
    (。)
    (他這個道台雖然是特旨,是記名,在京里一等等了兩年多沒有得缺,心上一氣
    (,于是又變為滿腹牢騷,平時同人談天,不是罵軍機,就是罵督、撫。)
    (大眾聽了,都說他是「痰迷心竅」。)
    (因此格外不合時宜。)
    (第三件是嫖婆娘。)
    (他為人最深于情,只要同這個姑娘要好了,連自己的心都肯掏出來給人家。)
    (在京的時候,北班子里有個叫金桂的,他倆弄上了,銀子用了二千多,自己沒
    (有錢,又拉了一千多銀子虧空。)
    (一個要嫁,一個要娶,賽如從盤古到如今,世界上一男一女,沒有好過他倆的
    (。)
    (誰知後來金桂又結識了一個闊人,銀子又多,臉蛋兒又好,又有勢力。)
    (佘道台抵他不過,于是賭氣不去,并且發下重誓)
王道台:從今以後,再不來上當了!
    (在京又守了好幾個月,分發出京,碰著一位老世伯幫了他一千銀子。)
    (到了天津,手里有了錢,心思就活動了。)
    (人家請他吃花酒,又相與個花小紅,幾乎把銀子用完。)
    (被朋友催不過,方才硬硬心腸同小紅分手的。)
    (路過上海,因為感念小紅的情義,所以沒有去嫖。)
    (到了南京之後,住了兩個月,寄過兩件織現成花頭的緞子送給小紅作衣服穿。
    ()
    (後來同寅當中亦很有人請他在秦淮河船上吃過幾台花酒,他只是進著不肯帶局
    (。)
    (後來時候久了,同秦淮河釣魚巷的女人漸漸熟了,不免就把思念小紅的心腸淡
    (了下來。)
    (一天余藎臣請他在六八子家吃酒。)
    (台面上唐六軒帶了一個局,佘小觀見面之後,不禁陡吃一驚。)
    (原來這唐六軒唐觀察為人極其和藹可親,見了人總是笑嘻嘻的,說起話來,一
    (張嘴比蜜糖還甜,真正叫人聽了又喜又愛。)
    (因此南京官場中就送他一個表號,叫他「糖葫蘆」。)
    (這糖葫蘆到省之後,一直就相與了三和堂一個姑娘,名字叫王小四子的。)
    (這王小四子原籍揚州人氏,瘦括括的一張臉,兩條彎溜溜的細眉毛,一個直鼻
    (梁,一張小嘴,高高的人材,小小的一雙腳。)
    (近來南京打扮已漸漸的仿照蘇州款式,梳的是圓頭,前面亦一寸多長的前劉海
    (。)
    
    
319**時間: 地點:
    (此時初秋天氣,身上穿著件大袖子三尺八寸長的淺藍竹布衫,拖拖拉拉,底下
    (已遮過膝蓋,緊與褲腳管上沿條相連,亦瞧不出穿的褲子是甚麼顏色了。)
    (佘道台因見他面貌很像天津的花小紅,所以心上??地一動。)
    (當下王小四子走到台面上,往糖葫蘆身后一坐。)
    (糖葫蘆只顧低著頭吃菜,未曾曉得。)
    (對面坐的是孫國英孫觀察,綽號叫孫大胡子的,見了王小四子,拿手指指糖葫
    (蘆,又拿手擺了兩擺。)
    (王小四子誤會了意,齊巧這兩天糖葫蘆又沒有去,王小四子便打情罵俏起來,
    (伸手把糖葫蘆小辮一拖,把個糖葫蘆的腦袋掀到自己懷里,舉起粉嫩的手打他
    (的嘴巴。)
    
    
320**時間: 地點:
    (此時糖葫蘆嘴里正銜著一塊荷葉卷子,一片燒鴨,嘴唇皮上油晃晃的,回頭一
    (看,見是相好來拖他,亦就撒嬌撒痴,趁勢把腦袋困在王小四子懷里,任憑打
    (罵。)
王小四:(只聽得王小四子)你這兩天死到那里去了?我那里一趟不來!叫你打的東西怎
    麼樣了?到底還有沒有?
糖葫蘆:(糖葫蘆嘻皮涎臉的答道)我不到你那里去,我到我相好的家里去!
    (他說的是玩話,誰知王小四子倒認以為真,立刻眉毛一豎,面孔一板)
王小四:我早曉得我仰攀你大人不上!那個姑娘不比我長的俊!你要同別人『結線頭』,
    你又何必再來帶我呢!
    (一頭說話,那副神形就要掉下淚來,慌忙又拿手帕子去擦。)
    (糖葫蘆只是仰著臉朝著他笑。)
    (王小四子瞧著格外生氣,掄起拳頭,照准了頭,又是兩下子。)
    (打的他不由的喊『啊唷』。)
孫大胡:(孫大胡子哈哈大笑道)打不得了!再打兩下子,糖葫蘆就要變成『扁山查』了
    !
    (王小四子聽了這話,忽然扑嗤的一笑,又趕緊合攏了嘴,做出一副怒容。)
    (佘道台見了這副神氣,更覺得同花小紅一式一樣,毫無二致。)
    (因為他是糖葫蘆帶的人,不便問他芳名、住處,只得暗底下拉孫大胡子一把,
    (想要問他。)
    (孫大胡子又只顧同糖葫蘆、王小四子說話,沒有聽見,佘道台只得罷休。)
    (「結線頭」:也稱攀相好,此指狎客和妓女發生肉體關系的代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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