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 至 第二八〇

271**時間: 地點:
    (如今雖然捐了官,卻還常到中堂宅內當差。)
    (王主事還是那年朝考,中堂派了閱卷大臣,照例拜門去過幾趟,沒有得見,只
    (好在劉厚守門房里坐坐。)
    (劉厚守雖不認得他,他卻記得劉厚守的面孔。)
劉厚守:(自古道)宰相家奴七品官。
    (況且他現在又捐了署正,同是六品,一樣分印結,而且又是中堂老師的門口,
    (尋常人那里巴結得上。)
    
    
272**時間: 地點:
    (如今反見他坐在下首,自己坐了首坐,心上著實不安,一定要同劉厚守換坐。
    ()
劉厚守:(劉厚守不肯道)你別光讓我,還有別人呢。
    (王主事只得又讓別人,別人都不肯,只得自己扭扭捏捏的坐了。)
    (然後同不認得的人,一一問)
只 得:貴姓、台甫?
劉厚守:貴科、貴班、貴衙門?
    (一問問到賈大少爺,賈大少爺回稱)
賈大少:姓賈,號潤孫。
黃胖姑:(黃胖姑插口說道)這位便是河南臬台賈筱芝賈大人的少爺,我們至好。
賈大少:(王主事道)原來是孝子順孫,聚在一門,難得難得!
黃胖姑:(跟手又問)貴科?
    (賈大少爺漲紅了臉,回答不出。)
黃胖姑:(黃胖姑只得又替他說道)這位賈觀察乃是去年賑捐案內保過道班,今年河工合
    龍,又蒙河台保了送部引見。他老大人官聲甚好,早已簡在帝心,將來潤翁引見
    之後,指日就要放缺的。
    (王主事一聽他不是科甲出身,立刻回轉了臉不同他說話。)
    (在坐的人只有同錢太史還說得來。)
    (王占科乃是「庶常散」的主事,錢運能乃是新庶常,所以錢運通見了王占科竟
    (其口口聲聲『老前輩』,自稱『晚生』。)
    (王主事卻是直受不辭,非凡得意。)
    (不料談了半天,劉厚守忽然問王主事道)
劉厚守:王老爺你好面善,我們好像在那里會過?
    (一句話問住了。)
劉厚守:(王主事羞的滿臉通紅,歇了半天才答道)厚翁,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兄弟那年
    朝考下來,三次到中堂老師那里去叩見,回回都坐在厚翁的屋子里,怎麼就忘記
    了?
劉厚守:莫怪,莫怪!我們中堂,每日找他的人可不少,咱那里記得許多。不要說別的,
    外省實缺藩、臬來過幾次,我還記不清他的名字,何況……
    (說到這里,不往下說了。)
黃胖姑:(黃胖姑趕忙打岔道)這位王大哥,乃是刑部主事,貴州司行走,當差很勤。將
    來老中堂跟前,還得你老哥保舉保舉他,常常提提他名字,拜托拜托!
    (劉厚守聽了一笑。)
    (王主事更覺難以為情,坐立不定。)
    (「庶常散」:庶常,即庶吉士。)
    (翰林院設庶常館,選新進士之優者入館學習。)
    (稱為庶吉士。)
    (三年后考試成績優秀者授以翰林院編修、檢討等官,其余分發各部任主事等職
    (,稱為散館。)
    
    (行走:被派到其它機構辦事的官吏。)
    
    (這個檔口里,賈大少爺坐著無味,便做眉眼與黃胖姑。)
    (黃胖姑會意,曉得他要叫)
黃胖姑:條子。
    (本來也覺著大家悶吃不高興,遂把這話問眾人。)
    (眾人都願意。)
    (黃胖姑便吩咐堂倌拿紙片。)
    (當下紙筆拿齊,溥四爺頭一個搶著要寫)
當 下:王老爺叫那一個?
王老爺:二麗。
    (無奈溥四爺提筆在手,欲寫而力不從心,半天畫了兩畫,一個「麗」字寫死寫
    (不對,後來還是王老爺提過筆來自己寫好。)
    (當下檢熟人先寫,于是劉厚守叫了一個景芬堂的小芬。)
    (黑伯果叫了一個老相公,名字叫綺云。)
叫 了:(白韜光說)我沒有熟人,我免了罷。
    (主人黃胖姑倒也隨隨便便。)
    (不料溥四爺反不答應,拉著他一定要叫。)
一 個:(白韜光道)如要我破例叫條子,對不住,我只好失陪了。
    (大家見他要走,只得隨他。)
只 得:(錢運通說)老前輩在這里,不敢放肆。
    (王老爺不去理他,早已替他寫好了。)
    (溥四爺最高興,叫了兩個:一個叫順泉,一個叫順利。)
    (末后輪到賈大少爺。)
    (王老爺因為他是捐班,瞧他不起,不同他說話,只問得黃胖姑一聲說)
同 他:你這位朋友叫誰?
    (賈大少爺叫黃胖姑荐個條子。)
    (黃胖姑想了一回,忽然想到韓家潭喜春堂有個相公名叫奎官。)
    (他雖不叫這相公的條子,然而見面總請安)
見 面:老爺有什麼朋友,求你老賞荐賞荐!
    (因此常常記在心上。)
    
    
273**時間: 地點:
    (當時就把這人荐與賈大少爺。)
    (主人見在台的人都已寫好,然後自己叫了一個小相公紅喜作陪。)
    (霎時條子發齊,主人讓菜敬酒。)
    (相公:把男妓。)
    
    (不多一會,跑堂的把門帘一掀,走了進來,低著頭回了一)
答應了:老爺們條子到了。
    (眾人留心觀看,倒是錢太史的相好頭一個來。)
    (這小子長的雪白粉嫩,見了人叫爺請安,在席的人倒有一大半不認得他。)
    (問起名字,王老爺代說)
王老爺:他是庄兒的徒弟,今年六月才來的。頭一個條子就是我們這位錢運翁破的例。你
    們沒瞧見,運翁新近送他八張泥金炕屏,都是楷書,足足寫了兩天工夫,另外還
    有一副對子,都是他一手報效的。送去之後,齊巧第二天徐尚書在他家請客。他
    寫的八張屏挂在屋里,不曉得被那位王爺瞧見了,很賞識。
    (說至此,錢太史連連自謙道)
連 連:晚生寫的字,何足以污大人先生之目!不過積習未除,玩玩罷了。
王老爺:(王占科道)這是他師傅庄兒親口對我講的,并不假。照庄兒說起來,運翁明年
    放差,大有可望。
大 眾:(大眾又一齊向錢太史說)恭喜。
    (正鬧著,在席的條子都絡續來到,只差得賈大少爺的奎官沒來。)
    (這時候賈大少爺見人家的條子都已到齊,瞧著眼熱,自己一個人坐在那里,甚
    (覺沒精打彩。)
    (黃胖姑看出苗頭,便說)
黃胖姑:奎官的條子并不忙,怎麼還不來?
    (正待叫人去催,奎官已進來了。)
    (黃胖姑便把賈大少爺指給他。)
奎 官:(奎官過來請安坐下)今日是我媽過生日,在家里陪客,所以來的遲了些,求老
    爺不要動氣!
黃胖姑:(溥四爺說道)你再不一,可把他急死了。
    (一頭說話,一頭喝酒。)
    (叫來的相公?拳打通關,五魁、八馬,早已鬧的煙霧塵天。)
    (賈大少爺便趁空同奎官咬耳朵,問他)
問 他:現在多大年紀?唱的甚麼角色?出師沒有?住在那一條胡同里?家里有甚麼人?
奎 官:(奎官一一的告訴他)今年二十歲了。一直是唱大花臉的。十八歲上出的師,現
    在自己住家。家里止有一個老娘,去年臘月娶的媳婦,今年上春三死了。住在韓
    家潭,同小叫天譚老板斜對過。老爺吃完飯,就請過去坐坐。
    (賈大少爺滿口答應。)
    (奎官從腰里摸出鼻煙壺來請老爺聞,又在懷里掏出一杆「京八寸」,裝上蘭花
    (煙,自己抽著了,從嘴里掏出來,遞給賈大少爺抽。)
    (賈大少爺又要聞鼻煙,又要抽旱煙,一張嘴來不及,把他忙的了不得。)
    (一頭吃煙,舉目四下一看,只見合席叫來的條子,都沒有像奎官如此親熱巴結
    (的,自己便覺著得意,更把他興頭的了不得。)
    (京八寸:長煙袋杆。)
    
    (黃胖姑都看在眼中,朝著賈大少爺點點頭,又朝著奎官擠擠眼。)
    (奎官會意,等到大家散的時候,他偏落后遲走一步。)
黃胖姑:(黃胖姑連忙幫腔道)大爺,怎麼樣?可對勁?
    (賈大少爺笑而不答。)
    (溥四爺嚷著,一定要賈大少爺請他吃酒)
賈大少:齊巧今兒是奎官媽的生日,你倆如此要好,你不看朋友情分,你看他面上,今兒
    這一局還好意思不去應酬他嗎?
黃胖姑:(白韜光道)潤翁賞酒吃,兄弟一定奉陪。
賈大少:(黑伯果拍他一下道)不害臊的,條子不叫,酒倒會要著吃。
    (說的大家都笑了。)
    (賈大少爺卻不過情,只得答應同到奎官家去。)
    (又托黃胖姑代邀在席諸公。)
王老爺:(王老爺頭一個回頭說)明天有公事,要起早上衙門,謝謝罷!
劉厚守:我不能磨夜,有時候的,九點鐘總得回家。
黃胖姑:不錯,厚翁嫂夫人閫令極嚴,我不敢勉強。回來叫他頂燈吃苦頭,是對他不住的
    。
劉厚守:(又朝著錢太史說道)運翁明天沒有甚麼事情,可以同去走走。
    (賈大少爺因為他是翰林,要借他撐場面)
賈大少:運翁是最好沒有,我們一見如故,今天一定賞光的。
    (錢太史無奈,只得應允。)
    (王老爺起先還想拉住錢太史,做眼色給他,叫他不要去,後來見他答應,便也
    (無法。)
    (他自己只得跟了劉厚守,先辭別眾人,上車而去。)
    (這里大家席散,約摸已有八點多鐘。)
    (等到主人看過帳,大眾作過揖,然後一齊坐了車,同往韓家潭而來。)
    (便宜坊到韓家潭有限的路,不多一會就到了。)
    (下車之後,賈大少爺留心觀看:門口釘著一塊黑漆底子金字的小牌子,上寫著
    (「喜春堂」三個字;大門底下懸了一盞門燈。)
    (有幾個「跟兔」,一個個垂手侍立,口稱)
一 個:大爺來啦。
    (走進門來,雖是夜里,還看得清爽,仿佛是座四合廳的房子,沿大門一并排三
    (間,便是客座書房,院子里隔著一道竹籬,地下擺著大大小小的花盆,種了若
    (干的花。)
    (這一天是奎官媽的生日,隔著籬笆,瞧見里面設了壽堂,點了一對蠟燭,卻不
    (甚亮。)
    (有幾個穿紅著綠的女人,想是奎官的親戚,此外并無別的客人,甚是冷冷清清
    (。)
    (當下奎官出來,把眾人讓進客堂。)
    (賈大少爺舉目四看:字畫雖然挂了幾條,但是破舊不堪;煙榻床鋪一切陳設,
    (有雖有,然亦不甚漂亮。)
    (一面看,一面坐下。)
    (溥四爺、白韜光兩個先吵著)
一 面:快擺,讓我們吃了好走。
    (主人無奈,只得吩咐預備酒。)
    (一聲令下,把幾個跟兔樂不可支,連爬帶滾的,嚷到后面廚房里去了。)
    (霎時台面擺齊,主人讓坐,拿紙片叫條子,以有條子到,?拳敬酒,照例文章
    (,不用細述。)
    (這時候賈大少爺酒入歡腸,漸漸的興致發作,先同朋友?通關,又自己擺了十
    (大碗的庄。)
    (不知不覺,有了酒意,渾身燥熱起來,頭上的汗珠子有綠豆大小。)
    (奎官讓他脫去上身衣服,打赤了膊,又把辮子盤了兩盤。)
    (誰知這位大爺有個毛病,是有狐騷氣的,而且很利害,人家聞了都要嘔的。)
    (當下在席的人都漸漸覺得,于是聞鼻煙的聞鼻煙,吃旱煙的吃旱煙。)
    (奎官更點了一把安息香,想要解解臭氣。)
    (不料賈大少爺汗出多了,那股臭味格外難聞。)
    (在席的人被熏不過,不等席散,相率告辭;轉眼間只剩得黃胖姑一個。)
    (奎官怕近賈大少爺的身旁。)
    (賈大少爺一定要奎官靠著他坐,奎官不肯。)
    (賈大少爺伸出手去拖他,奎官無法,只得一只手拿袖子掩著鼻子。)
    (賈大少爺是懂得相公堂子規矩的,此時倚酒三分醉,竟握住了奎官的手,拿自
    (己的手指頭在奎官手心里一連掏了兩下。)
    (奎官為他騷味難聞,心上不高興,然而又要顧黃胖姑的面子,不好直絕回復他
    (不留他,只好裝作不知,同他說別的閑話。)
    (賈大少爺一時心上抓拿不定。)
    (黃胖姑都已明白,只得起身告別。)
    (賈大少爺并不挽留。)
    (奎官一見黃老爺要走,怕他走掉,賈大少爺更要纏繞不清,便說)
奎 官:求黃老爺等一等,我們大爺吃醉了,還是把車套好,一塊兒把他送回家去的好。
    (賈大少爺聽說套車,這一氣非同小可!他手里正拿著一把酒壺,還在那里讓黃
    (胖姑吃酒,忽聽這話,但聽得「拍禿」一聲,一個酒壺已朝奎官打來。)
    (雖然沒有打著,已經灑了渾身的酒。)
    (又聽得「拍」的一聲,桌子上的菜碗,乒乒乓乓,把吃剩的殘羹冷炙,翻的各
    (處都是。)
    (幸虧台面沒有翻轉。)
    (奎官一看情形不對,便說道)
奎 官:大爺,你可醉啦!
    (賈大少爺氣的臉紅筋漲,指著奎官大罵道)
賈大少:我毀你這小王八羔子!我大爺那一樣不如人!你叫套車,你要趕著我走!還虧是
    黃老爺的面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不是黃老爺荐的,你們這起王八羔子,
    沒良心的東西,還要吃掉我呢!
    (一頭罵,一頭在屋里踱來踱去。)
    (黃胖姑竭力的相勸,他也不聽。)
    (奎官只得坐在底下不做聲。)
    (歇了半天,熬不住,只得)
只 得:黃老爺,你想這是那里來的話!我怕的大爺吃醉,所以才叫人套車,想送大爺回
    去,睡得安穩些,為的是好意。
賈大少:你這個好意我不領情!
奎 官:不是我說句不害臊的話,就是有甚麼意思,也得兩相情願才好。
    (賈大少爺聽到這里,越發生氣道)
賈大少:放你媽的狗臭大驢屁!你拿鏡子照照你的腦袋,一個冬瓜臉,一片大麻子,這副
    模樣還要拿腔做勢,我不稀罕!
奎 官:老爺叫條子,原是老爺自己情願,我總不能捱上門來。
    (賈大少爺氣的要動手打他。)
    (黃胖姑因怕鬧的不得下台,只得奔過來,雙手把賈大少爺捺住)
黃胖姑:我的老弟!你凡事總看老哥哥臉上。他算得什麼!你自己氣著了倒不值得!你我
    一塊兒走。
賈大少:時候還早得很,我回去了沒有事情做。
黃胖姑:我們去打個茶圍好不好?
    (賈大少爺無奈,只得把小褂、大褂一齊穿好。)
    (奎官拗不過黃胖姑的面子,也只得親自過來幫著張羅。)
    (又讓大爺同黃老爺吃了稀飯再去。)
    (賈大少爺不理,黃胖姑)
黃胖姑:吃不下。
    (因為路近,黃胖姑)
黃胖姑:不用坐車,我們走了去。
    (于是奎官又叫跟兔點了一盞燈籠,親自送出大門,照例敷衍了兩句,方才回去
    (。)
    (當下二人走出門來,向南轉戀,走了一截路,出得外南營,一直向東,又朝北
    (方進陝西巷,一走走到賽金花家。)
黃胖姑:(黃胖姑一進門便問)賽二爺在家沒有?
女 人:賽二爺今兒早上肚子疼,請大夫吃了藥,剛剛睡著了。
黃胖姑:既然他睡了,我們不必驚動他,到別的屋子里坐坐,就要走的。
    (當下就有人把他倆一領,領到一個房間里坐了。)
黃胖姑:姑娘呢?
女 人:花寶寶家應條子去了。
    (黃胖姑無甚說得。)
    (于是二人相對,躺在煙鋪上談心。)
    (賈大少爺一直把個奎官恨的了不得。)
    (黃胖姑因為是自己所荐,也不好同他爭論什麼,只說)
只 得:論理呢,這事情奎官太固執些,你大爺也太情急了些,才擺一台酒就同他如此要
    好,莫怪他要生疑心。過天你再擺台飯試試如何?
賈大少:算了罷,那副嘴臉我不稀罕。我有錢那里不好使,一定要送給他!
黃胖姑:你的話原不錯。這種事情,丟開就完了,有什麼一直放在心上的。好便好,不好
    就再換一個,十個八個,聽憑你大爺挑選,誰能夠管住你呢。
賈大少:你這話很明白。我今天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早把那小鱉蛋的窠毀掉了。
黃胖姑:這些話不用說了,我們談正經要緊。你這趟到京城,到底打個甚麼主意?
    (賈大少爺便湊近一步,附耳低聲,把要走門子的話說了一遍。)
    
    
274**時間: 地點:
賈大少:在河南的時候,常常聽見老人家談起,前門內有個甚麼庵里的姑子,現在很有勢
    力,并且有一位公主拜在他門下為徒。老人家說過他的名字,我一時記不清楚。
    這姑子常常到頭去,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上頭總說他們出家人以慈悲為主,
    方便為門,他們來說什麼,總得比大概要賞他們一個臉。其實這姑子也是非錢不
    應的。不過走他的門路,比大概總要近便些,譬如別人要二十萬,到他十萬也就
    好了;人家要十萬,到他五萬也就好了。只要認得了他,是一個冤枉錢不會化的
    。倘若不認得他,再要別人經手,那就化的大了。
    (黃胖姑一聽這話,心上畢拍一跳,心想)
黃胖姑:被他曉得了這條門路,我的賣買就不成了!
    (其實黃胖姑心上很曉得這個姑子的來歷,而且同他也有往來;因為想嫌賈大少
    (爺的錢,只得裝作不知。)
只 得:(又假意說道)大爺你既有這條門路,那是頂近便沒有了,為甚麼不去找找他呢
    ?
賈大少:動身的時候原問過老人家。老人家說:『你一到京打聽人家,像他這樣大名鼎鼎
    ,還怕有不曉得的。』所以我來問你,到底他如今怎麼樣?
黃胖姑:(黃胖姑假作躊躇道)你這問可把我問住了。不是我說句大話:北京城里上下三
    等,九流三教,只要些微有點名氣的人,誰不認得我黃胖姑?倒沒聽說有甚麼姑
    子同頭來往。你不要記錯,不是姑子,是和尚、道士罷?
賈大少:的的確確是姑子。老人家說過,我忘記了。
    (說罷,甚是懊悔。)
黃胖姑:既然說是住在前門頭,你何妨去找找,有了這條門路,也省得東奔西波。咱們
    是自己人,我也幫著替你打聽打聽。
賈大少:如此,費心得很!
    (坐了一回,又抽了兩袋煙,姑娘出條子還沒有回來。)
賈大少:(賈大少爺摸出表來一看)天不早了,我們回去罷。
    (賽金花始終也沒有見面,只有幾個老媽送了出來。)
    (二人一拱手,各自上車而去。)
    (賈大少爺回到寓處,一宵無話。)
    (到了次日,仍舊出門拜客,順便去訪問他老人家所說的那個姑子。)
    (一連問了幾個朋友,也有略知一二的,也有絲毫不知的。)
    (只因這些朋友不是窮京官,就是流寓在京的,一向無事同這姑子往來,難怪他
    (們不曉得,弄得賈大少爺甚為悶悶。)
賈大少:(一心思想)我若是把各式事情交托黃胖姑,原無不可;但是經了他手,其中必
    有幾個轉折,未免要化冤錢。倘若我找著這個姑子,托他經手,一定事半功倍。
    老人家總不會給我當上的。只恨動身的匆忙,未曾問得仔細,只好慢慢的尋找。
    (一個人坐在車中往來盤算。)
    (一走走到他老人家拜把子的一個都老爺家。)
    (這都老爺姓胡名周,為人甚是四海。)
    (見了面,居然以世侄相待,問長問短,甚為關切。)
    (賈大少爺急不待擇,言談之間,講及朝政,不說自己想走門路,但說)
賈大少:如今頭的情形,竟其江河日下了。聽說甚麼當姑子的,膽敢出入權門,替人關
    說,這還了得!
徐都老:(胡都老爺)是啊,越是他們出家人,頭越相信。時事如此,無法挽回,也只
    得付之一嘆的了。
賈大少:老世伯現居言職,何不具折糾參,那倒是名傳不朽的。想是不曉得那個庵里的姑
    子叫個甚麼名字,所以未曾動手?
徐都老:(胡都老爺)名字倒有點曉得,不過現在頭閹寺當權,都成了他們的世界,說
    了非但無益,反怕賈禍,所以兄弟只得謹守金人之箴,不敢多事。
賈大少:老世伯身居台諫,尚然如此見機,無怪乎朝政日非了。現在京城地面既有這種人
    ,倒不可不請教請教他的名字,將來當作一件新聞談談亦好。
    (胡都老爺想了一回,說道)
徐都老:這姑子的名字叫鏡空。這種人你找他去做啥?如果一定要找他訪問個實在,你只
    要進了前門,沿城腳去問,有幾個轉彎,我聽人家說過,如今也記不得了。
    (四海:指廣交朋友。)
    
    (賈大少爺問到了地方名字,心中暗暗歡喜,同老世伯無甚說得,只得興辭出來
    (。)
    (一見天色尚早,就命車夫替他把車趕進前門。)
    (車夫請示進前門到那一家拜客。)
    (賈大少爺便按胡都老爺的話,一一告訴了車夫。)
車 夫:曉得。
    (于是把鞭子一灑,展起雙輪,不多一刻,捱進前門。)
    (約摸轉了七八個灣,到得一個所在:只見一道紅牆,門前有幾棵合抱的大槐樹
    (。)
    (山門上懸挂著一方匾額,上寫「文殊道院」四個大字。)
    (山門緊閉不開,卻從左首一個側門內出入。)
    (但是門前甚是冷清,并無車馬的蹤跡。)
    (賈大少爺下得車來,車夫在前引路,把他領進了門,乃是一個小小院落,當頭
    (一個藤蘿架,其時綠葉正茂,賽如搭的涼棚一般,不見天日。)
    (院之西面,另有一個小門,進去就是大殿的院子了。)
    (南面三間,開出去便是山門;北面為大殿,左為客堂,右為觀音殿:一共是十
    (二間。)
    (院子里上首兩個磚砌的花台,下首兩棵龍爪槐。)
    (房子雖不大,倒也清靜幽雅。)
    (賈大少爺一路觀看,踱進客堂,就有執事的道婆前來打個問訊。)
    (賈大少爺便說是專誠來拜鏡空師父的。)
賈大少:(道婆道)老爺請坐,等我進去通報。
    (不到一刻,只見道婆引了一個老年尼姑出來。)
    (老尼見了賈大少爺,兩手合十,念了一句)
賈大少:阿彌陀佛。
說 是:(動問)老爺貴姓?是什麼風吹到此地?
    (賈大少爺便把自己的姓名、履歷背了幾句。)
賈大少:(又道)是進京引見,久仰師傅大名,所以特來拜訪。
    (老尼一聽他是道台,不覺肅然起敬,連稱)
連 稱:不知大人光降,褻瀆得很!
賈大少:(賈大少爺回稱)說那里話!
回 稱:師傅出家幾年?是幾時到的京城?這庵里香火必盛,來往的人可多?
賈大少:(老尼道)不瞞大人說,老身原是本京人,出家就在這庵里。是二十五歲上削的
    發,今年六十五歲了。京城地面乃是紅塵世界,老身師徒三眾一直是清修,所以
    這庵里除掉幾位施主家的太太、小姐前來做佛事,吃頓把素齋,此外并無雜人來
    往。大人今天忽然下降,乃是難得之事。
    (賈大少爺一聽不對,沉吟了一會,便問)
賈大少:師傅的法號,上一個字可是『水月鏡花』的『鏡』字,下一個字可是『四大皆空
    』的『空』字?
答應了:(老尼道)一個字不錯,上一字乃是清靜的『靜』字,并不是鏡子的『鏡』字。
    (賈大少爺便知其中必有錯誤,忙問)
賈大少:有位與師傅名字同音的,但是換了一個『鏡』字,這人師傅可認得?
答應了:(老尼道)一個北京城,幾十里地面,庵觀寺院,不計其數,那里一一都能認得
    。
    (賈大少爺知道走錯了路,只得說了些閑話,搭訕著辭了出來。)
    (老尼又要留吃素面。)
    (賈大少爺隨手在身上摸了一錠銀子送與老尼,作為香金,方才拱手出門,匆匆
    (上車而去。)
    (賈大少爺一面上車,一面問車夫道)
一 面:不對啊,你從那兒認得這姑子的?
車 夫:小的從前伺候過順治門外南橫街戶部謝老爺,跟著謝老爺來過兩趟,所以才認得
    的。他庵里很有兩個年輕的姑子,長的很俊。謝老爺上年在這里請過客,小姑子
    出來陪著一塊兒吃酒。今天想是為著老爺頭一趟來,所以小的不出來陪。這庵里
    很靠不住。
    (賈大少爺聽說,心上一動,把頭伸到車子外頭往后一瞧,只見剛才替他通報的
    (那個道婆在那里探頭探腦的望。)
    
    
275**時間: 地點:
    (此時賈大少爺弄得六神無主:意思想要出城,因聽了車夫的話,想要會會那年
    (輕的姑子;待要下車,又見天色漸晚,恐怕趕不出城。)
    (車夫見他躊躇,也就停鞭以待。)
賈大少:(賈大少爺沉吟了一會)今天鏡空會不著,倒想不著走到這們一個好地方來。姑
    且回去通知了黃胖姑,過天同他一塊來。他在京里久了,人家不敢欺負他。甚麼
    相公、婊子,我都玩過的了,倒要請教請教這尼姑的風味。
    (說罷,便命車夫趕車出城,過天再來。)
    (車夫遵諭,鞭子一灑,騾子已得得而去。)
    (賈大少爺又不住的把頭伸出來往后探望,一直等到轉過灣方才縮進。)
    (霎時到得寓所,下車寬衣。)
    (只見管家拿了兩副帖子上來,當中還夾著一封信。)
    (賈大少爺看那帖子,是一副黑伯果,請在致美齋吃午飯;一副是溥四爺,請在
    (他叫的相公順泉家吃夜飯,都是明日的日期。)
    (另外那封信,乃是黃胖姑給他的。)
    (賈大少爺看得一半,不覺臉上的顏色改變,等到看完,這一嚇更非同小可!欲
    (知信中所言何事,以及賈大少爺明天曾否赴黑、溥二人之約,并後來曾否再去
    (訪那姑子,且聽三續書中分解。)
    (第二十五回 買古董借徑謁權門 獻巨金痴心放實缺)
    
    
276**時間: 地點:
    (卻說賈大少爺自從城里出來,回到下處,正想拜訪黃胖姑,告訴他文殊道院會
    (見姑子的事,不料黃胖姑先有信來。)
    (拆開看時,不知信上說些甚麼,但見賈大少爺臉色一陣陣改變,看完之後,順
    (手拿信往衣裳袋里一塞,也不說甚麼。)
    (當夜無精打彩,坐立不寧。)
    (他本有一個小老婆同來的,見了這樣,忙問緣故,他也不說。)
    (到了次日一早便即起身,吩咐套車,趕到黃胖姑店里。)
    (打門進去,叫人把胖姑喚醒。)
    (彼此見了面,胖姑便問)
胖 姑:大爺為何起得怎般早?
賈大少:依著我,昨兒接到你信之後,就要來的。為的是常常聽見你說,你的應酬很忙,
    一吃中飯,就找不著你了,所以我今兒特地起個早趕了來。我問你到底這個信息
    是那里來的?現在有這個風聲,料想東西還沒出去?
黃胖姑:本來前天夜里的事情,他昨兒才曉得。就是要出去,也決計不會如此之快。不過
    我寫信給你,叫你以後當心點,這是我們朋友要好的意思,并沒有別的。
賈大少:看來奎官竟不是個東西!我看他也并不紅,前天晚上也沒有見他有過第二張條子
    ,卻不料倒有這們一位仗腰的人!
黃胖姑:說起來也好笑。就是打聽你的這位盧給事,五年前頭,也是一天到晚長在相公堂
    子里的。他老人家在廣東做官,歷任好缺。自從他點了翰林當京官,連著應酬連
    著玩,三年頭里,足足揮霍過二十萬銀子。奎官就是他贖的身。等到奎官贖身的
    時候,他已經不大玩了。因為他一向最歡喜唱大花臉,所以就愛上了奎官。然而
    論起奎官來,也虧得有此一個老斗幫扶幫扶;如果不是他,現在奎官也不曉得到
    那里去了。
賈大少:他問我是個什麼意思呢?
黃胖姑:你別忙,我同你講:這位盧給事名字叫盧朝賓,號叫芝侯,還是癸未的庶常,後
    來留了館。那年考取御史,引見下來,頭一個就圈了他。不久補了都老爺,混了
    這幾年,今年新轉的給事中。他同奎官要好,他替他贖身,他替他娶媳婦,他替
    他買房子,吃他用他都不算。奎官兩口子同他賽如一個人。如今是奎官媳婦死了
    ,他去的漸漸少了。齊巧那天是奎官媽生日,他晚上高興跑了去,剛碰著你在那
    里鬧脾氣。等你出門,他就問奎官,叫奎官告訴他。昨兒奎官為著得罪了你,怕
    我臉上下不去,到我這兒來賠不是。我問起奎官:『昨兒有些什麼人到你那里?
    』他就提起這盧芝侯。我問他:『賈大人生氣,盧都老爺曉得不曉得?』他說:
    『盧都老爺來的時候,正是賈大人摔酒壺的時候,後來的事情統通被他老人家都
    曉得了。』我當時就怪奎官,說:『賈大人是來引見的,怎麼好把他的事情告訴
    他們都老爺呢?』奎官說:『我見賈大人生氣,我一步沒離,我并沒有告訴他。
    又問我們家里,也不曉得那一個告訴他的』。所以我昨兒得了這個風聲,立刻寫
    信通知你。你是就要放缺的人,名聲是要緊的,既然大家相好,我所以關照。
賈大少:費心得很!你看上去,不至于有別的事情罷?
黃胖姑:那亦難說。他們做都老爺的,聽見風就是雨,皇上原許他風聞奏事,說錯了又沒
    有不是的。
    (賈大少爺一聽,不免愁上心來,低首沉吟,不知如何是好。)
答應了:(歇了一會)千不該,萬不該,前天吃醉了酒,在你荐的人那里撒酒風,叫你下
    不去!真正對你不住!大哥,我替你賠個罪。
    (說道,便作揖下去。)
    (黃胖姑連連還禮,連連)
連 連:笑話笑話!咱們兄弟,那個怪你!
賈大少:大哥,你京里人頭熟,趁著折子還沒有出去,想個法兒,你替我疏通疏通,出兩
    個錢倒不要緊。
    (黃胖姑聽了歡喜,又故作躊躇)
黃胖姑:雖說現在之事,非錢不行,然而要看什麼人。錢用在刀口上才好,若用在刀背上
    ,豈不是白填在頭?幸虧這位都老爺,這兩年同奎官交情有限,若是三年頭里
    ,你敢碰他一碰!但是這位都老爺是有家,見過錢的,你就送他幾吊銀子,也不
    在他眼里。不比那些窮都見錢眼開,不要說十兩、八兩,就是一兩、八錢,他們
    也沒命的去干。我們自己人,還有什麼不同你講真話的。前兒的事情,也是你大
    爺過于脫略了些,京城說話的人多,不比外面可以隨隨便便的。至于盧芝侯那里
    ,我不敢說他一定要動你的手,然而我也不敢保你一定無事。既然承你老弟的情
    ,瞧得起我,不把我當作外人,我還有不盡心竭力的嗎。
    (說著,賈大少爺又替他請了一個安,說了聲)
賈大少:多謝大哥。
    (黃胖姑一面還禮,一面又自己沉吟了半天)
黃胖姑:芝侯那里,愚兄想來想去,雖然同他認得多年,總不便向他開口,碰了釘子回來
    ,大家沒味。我替你想,你若能拚著多出幾文,索性走他一條大路子,到那時候
    ,不疏通自疏通,你看可好?
    (賈大少爺摸不著頭腦,楞住不語。)
黃胖姑:算起來,你并不吃虧。你這趟來本來想要結交結交的,如今一當兩便,豈不省事
    。依我意思:你說的那些甚麼姑子、道士,都是小路,我勸你不必走。你要走還
    是軍機大臣上結交一兩位,凡事總逃不過他們的手;你就是有內線,事情弄好了
    ,也總得他們擬旨。再不然,黑八哥的叔叔在頭當總管,真正頭一分的紅人,
    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同軍機上他們都是連手。你若是認得了這位大叔,不要說
    是一個盧都老爺,就是十個盧都老爺也弄你不動。何以見得?他們折子上去,不
    等上頭作主,他們就替你留中了。至于那些姑子,你認得他,他們就是真能夠替
    你出力,他們到頭還得求人,他們求的無非仍舊還是黑大叔幾個。有些位分還
    不及黑大叔的,他們也去求他。在你以為這當中就是他一個轉手,化不了多少錢
    ,何如我叫八哥帶著你一直去見他叔叔,豈不更為省事?前天我見你一團高興要
    去找姑子,我不便攔你。究竟我們自己弟兄,有近路好走,我肯叫你多轉彎嗎?
賈大少:本來我要同你說,我昨兒好容易問了我們老世伯,才曉得這姑子的名字庄處,誰
    知奔了去并不是那個姑子。還有好笑的事要同你講。
黃胖姑:什麼好笑的事?
    (賈大少爺把車夫說姑子不正經的話述了一遍。)
黃胖姑:本來這些人不是好東西,你去找他做什麼呢?但是愚兄還有一言奉勸你老弟:現
    在正是疑謗交集的時候,這種地方少去為妙。一個奎官玩不了,還禁得住再鬧姑
    子?倘或傳到都老爺耳朵里,又替他們添作料了。
    (賈大少爺一團高興,做聲不得,只得權時忍耐,談論正經,連連陪著笑說道)
連 連:大哥的話不錯,指教的極是。小弟的事全仗大哥費心,還有什麼不遵教的。但是
    走那條路,還得大哥指引。
黃胖姑:你別忙。今天黑八哥請你致美齋,一定少不了劉厚守的。到了那里,你倆是會過
    的,你先拿話籠住他,私底下我再同他替你講盤子。你曉得厚守是個什麼人?
賈大少:他是古董鋪的老板。
黃胖姑:(黃胖姑哼的一笑道)古董鋪的老板!你也忒小看他了!你初到京,也難怪你不
    曉得。你說這古董鋪是誰的本錢?
    (賈大少爺一聽話內有因,不便置辭。)
黃胖姑:這是他的東家華中堂的本錢!
賈大少:他有這個繃硬東家,自然開得起大古董鋪了。
黃胖姑:你這人好不明白!到如今你還拿他當古董鋪老板看待,真正『有眼不識泰山』了
    !
    (賈大少爺聽了詫異,定要追問。)
黃胖姑:你也不必問我。你既當他是開古董鋪的,你就去照顧照顧,至少頭二萬兩銀子起
    碼,再多更好。無論甚麼爛銅破瓦,他要一萬,你給一萬,他要八千,你給八千
    ,你也不必同他還價。你把古董買回來,自然還你效驗。
    (賈大少爺聽說,格外糊塗,心上思想)
賈大少:一定是我買了他的古董,便算照顧了他,他才肯到中堂跟前替我說好話。
黃胖姑:(便把這話問黃胖姑道)可是不是?
黃胖姑:天機不可泄漏!到時還你分曉。
    (賈大少爺將信將疑,自以為心上想的一定不錯,便也不復追問,停了一刻)
賈大少:華中堂這條路是一定要走的了。還有別人呢?黑大叔那里幾時去?
黃胖姑:你別忙。華中堂的路要走;軍機上不止他一個,別人那里自然也要去的。你不要
    可惜錢,包你總占便宜就是了。
賈大少:你老哥費了心,小弟還有什麼不曉得。
黃胖姑:事不宜遲,要去今天就去。你在我這里坐一會兒,等我替人家辦掉兩樁事情,等
    到一點鐘我們一塊兒上致美齋。
賈大少:既然你有事情,我也不來打攪你,我到別處去轉一轉來,等到打過十二點鐘我來
    同你去。
    (說罷,拱拱手別去。)
    (這里黃胖姑果然替人家辦了若干事,無非替人家捐官上兌,部里書辦打招呼,
    (以及寫回信,打電報,大小事情,足足辦了十幾件。)
    (真正是「能者多勞」。)
    (幸虧他自己以此為生,倒也不覺辛苦。)
    (等到事情辦完,恰恰打過十二點,賈大少爺已經來了,約他一同去赴黑八哥的
    (約,飯后同到劉厚守鋪子里買古董。)
    (說罷同出上車。)
    (霎時到得致美齋,客人絡續來齊,亦無非是昨天幾個,但是沒有錢、王二位。
    ()
    (卻添了一位,也是進京引見的試用知府。)
    (這位知府姓時,號筱仁,乃山西人氏。)
    (賈大少爺敘起來,還有點世誼。)
    (賈大少爺到了台面上,竭力的敷衍劉厚守,黑八哥兩個,很露殷勤。)
    (劉厚守因預先聽了黃胖姑先入之言,詞色之間也就和平了許多,不像前天拒人
    (于千里之外了。)
    (一霎席散,天色還早。)
    (劉厚守要回店,賈大少爺便約了黃胖姑跟他同走。)
    (溥四爺又再三叮囑晚上同到順泉家吃飯。)
    (賈大少爺因為奎官之事,面有難色,尚未回答得出。)
黃胖姑:你跟著我們一塊兒玩,只要不撒酒風,包你無事。
    (究竟他是貪玩的人,也就答應下來,分別上車,各自回去。)
    (霎時黃、賈兩人到了大柵欄劉厚守古董鋪,下車進去。)
    (劉厚守已先回一步,接著讓了進去,請坐奉茶。)
    (賈大少爺是初到,不免又說了些客氣話。)
    (劉厚守雖同他客氣,究竟還有點驕傲之容,不能不使賈大少爺格外恭敬。)
    (當下黃胖姑先把賈大少爺的來意言明,說要選買幾件古董孝敬華中堂的。)
劉厚守:(劉厚守四面一看)這擺著的都是,請挑就是了。
    (賈大少爺當下四下里看了一遍,選中一對鼻煙壺、一個大鼎、一個玉磬,還有
    (十六扇珠玉嵌的挂屏。)
劉厚守:這對煙壺倒虧潤翁法眼挑著的。這位老中堂別的不稀罕,只有這樣東西收藏的最
    多。他有一本譜,是專門考究這煙壺的。上個月底結帳,總共收到了八千零六十
    三個,而且個個都好,沒有一個壞的,拿這樣東西送他頂中意。
    (賈大少爺聽了非常之喜。)
劉厚守:這位老中堂,他的脾氣我是曉得的,最恨人家孝敬他錢。你若是拿錢送他,一定
    要生氣,說:『我又不是鑽錢眼的人,你們也太瞧我不起了!』本來他老人家做
    到這們大的官,還怕少了錢用?你們送他錢,豈不是明明罵他要錢,怎麼能夠不
    碰釘子呢?所以他愛古董,你送他古董頂歡喜。
    (賈大少爺便托黃胖姑問一共多少價錢。)
劉厚守:煙壺二千兩,古鼎三千六,玉磬一千三,挂屏三千二,一共一萬零一百兩。
賈大少:(賈大少爺意思嫌多)可能讓些?
    (黃胖姑急忙從他身后把他衣裳一位,意思想叫他不要同劉厚守講價錢。)
    (賈大少爺尚未覺得,劉厚守早已一聲不響,仰著頭,眼望到別處去了。)
    (黃胖姑趕忙打圓場,朝著賈大少爺說道)
黃胖姑:彼此知己,劉厚翁還肯問你多要嗎?
賈大少:(賈大少爺亦恍然大悟道)既然如此,就托大哥替我划過來就是了。
劉厚守:如果不是胖姑的面子,我這一對煙壺,任你出甚麼大價錢我不賣。不瞞你二位說
    :我有個盟弟,亦在河南候補。上年有信來,說是也要拜在我們這位老中堂門下
    ,托我替他留心幾件禮物。這對煙壺我本要留給他的。如今被賈澗翁買了去,中
    堂見了一定歡喜。不過我有點對不住我那個盟弟。
    (黃胖姑同賈大少爺連連謝不置。)
黃胖姑:厚翁肯替人家幫忙說兩句好話,一句話就值一萬銀子,個把煙壺算得什麼!將來
    潤孫的事,總還要借重厚翁大力。
劉厚守:我們一句話算得甚麼!胖姑,你是知道的,我如今也捐了官了,老中堂跟前我也
    不大去,就覺著生疏了。而且現在做了官,官有官體,倒比不得從前可以隨隨便
    便了。但是一樣,從前我跟他老人家這幾多年,總算緣分還好,他待我很不錯。
    不是我自己胡吹,我跟他這十幾年,可沒有誤過事。所以偶爾說兩句話,或者替
    人家吹噓吹噓,他老人家還相信,總還給個面子。
黃胖姑:能夠叫他老人家相信,談何容易!像你厚翁這樣的老成練達,愛惜聲名,真正難
    得!
    (劉厚守聽了,怡然自得,坐在椅子上,盡興的把身子亂擺,一聲兒也不響。)
    (歇了一會,黃胖姑又叮嚀一句道)
黃胖姑:如此,東西算買定,少停兄弟把錢划過來。中堂跟前怎麼送上去,索性奉托厚翁
    代辦一辦。
劉厚守:(劉厚守躊躇道)這件事倒要講起來看。兄弟自從上兌之後,頭的事一直不大
    問信。門口另外派了人,不去找他們,中堂雖然也見得著,但是將來事情多,終
    究不能越過他們的手。如果去找他們,我兄弟現在是有官人員,不好再同他們去
    講這個,怕的是自己褻瀆自己。胖姑,我看這件事你還是托了別人罷。
黃胖姑:你的事情我曉得的,并不是要你去同他們講價錢,只要你吩咐他們一句,他們還
    敢不遵嗎。
劉厚守:這幾年我替人家經手,實在經手的怕了。你偏偏要來找我,沒法,你老哥的事,
    做兄弟的怎麼好意思推頭不給你個面子。
    (黃胖姑立刻站起身來,請安相謝。)
    (賈大少爺也跟著請了一個安。)
劉厚守:事情准定我去辦,但是我說個數目,你不要駁我。
    (賈大少爺正在沉吟,黃胖姑把身子一挺,拿手把胸脯一拍道)
賈大少:你說,我依你!
劉厚守:上頭不要錢,底下不好白難為他們。依兄弟的愚見:這分禮足值一萬,我們自己
    人,我亦不准他們多要,我們一底一面罷。
    (黃胖姑看看賈大少爺,賈大少爺看看黃胖姑。)
賈大少:一底一面是多少?
黃胖姑:虧你一位觀察公,一底一面還不曉得。你送的東西面子上值一萬,這零零碎碎用
    的錢也得一萬。
    (賈大少爺意思嫌多,黃胖姑好勸歹勸,兩面竭力的磋磨。)
劉厚守:(劉厚守忽然又拿起喬來說)我那里有工夫替人家辦這些事!
    (又禁不住黃胖姑再三相求,方才講明八千銀子的門包,說明當晚就把禮物連門
    (包送了進去,約賈大少爺明天下午去叩見。)
    (黃胖姑同賈大少爺見諸事俱妥,方才別去。)
    (晚上又去赴了溥四爺的約會。)
    (席散之後,黃胖姑又趕到賈大少爺寓處,同做說客一樣,又叫他拿出幾千銀子
    (,為的軍機上不止華中堂一位,此外尚有三位,別處也得點綴點綴才好。)
    (賈大少爺見他說得有理,只得應允。)
    (事情概托黃胖姑代辦。)
    (黃胖姑亦就勇于任事,自己一力承當,絕不推托。)
    (當下議定明天頭一處先到華中堂那里,回來依著路再到那三家去。)
    (這四處見過之後,再托黑八哥帶領著去見他叔子。)
    (目下一面先托八哥同他叔子講起價錢來。)
    (一切事情都托了黃胖姑作主。)
    (賈大少爺又托胖姑另外划出幾百銀子送一班窮都,免得他們說話。)
    (又敦囑送奎官老斗盧都老爺格外從丰。)
    (黃胖姑會意,一一允諾。)
    (因為一應大事都已托他經手,所以也不在這小頭節目上剝削他了。)
    (喬:作假。)
    
    (賈大少爺等胖姑回去,方才歇息。)
    (一宵易過,次日起來,賈大少爺性子急,不等下車,忙著就去叩見華中堂。)
    (至了門上,劉厚守早已安排好的了。)
    
    
277**時間: 地點:
    (其時中堂上朝未回,就留他在門房里坐著等候,好容易等到正午,中堂從軍機
    (上回來,便有幾個部里的司官跟著來找中堂畫稿。)
    (公事辦過,家人們趕著上去替他回。)
    (又等中堂吃過飯,方才諸見。)
    (賈大少爺曉是這位華中堂乃是軍機上頭一個拿權的人,當今聖眷又好,不曉得
    (見了面要拿多們大的架子,手里早捏著一把汗。)
    (誰知及至見面,異常謙和。)
    (朝他磕頭,居然還了一揖。)
    (因為賈大少爺送這四樣禮物,說明白是拜門的贄見,所以他口口聲聲叫)
說 明:老弟。
    
    
278**時間: 地點:
說 明:(當時坐下)老弟幾時到京的?
劉厚守:老人家可好?
說 明:老弟這個月里可來得及引見?
    (賈大少爺一一回答。)
華中堂:(末后華中堂又說到自己)從半夜里忙到如今,一霎沒得空;如今上了年紀了,
    有點來不及了。我想擱下不做,上頭又不准我告病。
賈大少:中堂是朝廷柱石,怎麼能容得中堂告病呢。
華中堂:留著我中甚麼用!也不過像俗語說的,『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罷了!就是拼性
    命去干,現在的事也是弄不好的。
    (賈大少爺見提到國家大事,恐怕說錯了話,便也不敢多講。)
    (中堂見他無話,方才端茶送客。)
    (賈大少爺出來,又趕著去見第二家。)
    (這位軍機大臣姓黃,乃是才補的。)
    (他補的這個缺,就是周中堂讓給他的。)
    (周中堂因為自己做錯了事,保舉了維新黨,上頭不喜歡他,就上折子說是自己
    (有病,請開去各項差使。)
    (總算上頭念他多年老臣,賞他面子,准其所奏,就叫他入閣辦事。)
    (大學士雖然不曾開缺,然而聲光總比前頭差得遠了。)
    (閑話休題。)
    
    
279**時間: 地點:
    (單說這位黃大軍機資格雖淺,辦事卻甚為老練。)
    (見了賈大少爺,先問貴庚。)
賈大少:(賈大少爺回稱)三十五歲。
徐大軍:(黃大軍機)『英雄出少年』,將來老兄一定要發達的。
    (說完了,也就送客。)
    (第三家拜的這位軍機姓徐。)
    (見面之後,倒問了半天河南的情形。)
    (所問的話,無非是撫台的缺怎麼樣,藩台的缺怎麼樣,一年開銷若干,可余若
    (干,沒有一句要緊話。)
    (賈大少爺因為他是戶部尚書,現在正是府庫空虛,急于籌款之時,便說道)
賈大少:職道有一個理財條陳,尚未寫好,過天要送過來求大人的教訓。
徐大軍:(徐尚書道)現在有錢也要過,沒錢也要過。巧媳婦做不出沒米的飯。上頭催部
    里,部里催各省。他們有得解來,無非左手來,右手去,他們不解來,橫豎其過
    并不在我。至于條陳,我這里也不少了,空了拿過來消消閑。至于一定要說怎麼
    樣,我沒有這樣才情,等別人來辦罷。
    (說完,亦就送客。)
    (缺:官位。)
    
    (賈大少爺又趕到第四家,門上人回報)
賈大少:大人今天不見客。
    (叫他過天再來。)
    (第二天去又未見著,第三天才見的。)
    (賈大少爺因四處已用去銀子三萬兩,雖然都得見面,然而都是浮飄飄的,究竟
    (如何栽培,毫無把握。)
    (心上著急,只得又去請教黃胖姑。)
胖 姑:老弟,你這是急的那一門?等你引過見,你是明保人員,定要召見的。要有什麼
    好處,總在召見之後。等到召見之後,自然給你憑據。你不要嫌我多事,黑八哥
    叔叔那里,他侄兒已經同他講好了,先送二萬銀子去見一面。如要放缺再議。
賈大少:(賈太少爺道)多化幾萬銀子算不得什麼,我這錢帶了來原是預備化的。但是馬
    上總要給我一點好處,就是再多兩個,我也拼得。
黃胖姑:老實對你講,要放缺,這兩個是不夠的。你要效驗,我同你說過的了,總要等到
    召見之後。想什麼好處,預先打定主意,去同黑大叔講妥。只要一召見,上諭下
    來,里應外合,那是最便沒有。你如今聽我的話,包你一點冤枉路不會走。不是
    你老弟的事,我也沒有這大工夫去管他,叫他去撞撞木鐘,化了錢沒有用,碰兩
    個釘子再講。
賈大少:老哥,你說的話我是知道的。我的事情托了你。這個月里就要引見,日子很快,
    亦沒有幾天了。我看倒是黑大叔這條門路頂靠得住。
胖 姑:我的門路是沒有一條靠不住。設或靠不住,第二三遭誰來相信我,誰來找我。就
    是你老弟,我同你交情再好些,你見我靠不住,你也不來找我了。
賈大少:這些話不用講了,我相信你。倒是黑大叔那里幾時去?
黃胖姑:這事說辦就辦,沒有什麼耽誤幾天的。八哥一霎來討回信,只要你定了主意,明
    天就叫他帶了你去見他叔子。
賈大少:橫豎你替我把銀子預備現成就是了,還有別的主意麼。
    (撞木鐘:做沒有效果的事。)
    
    
280**時間: 地點:
    (正說著,黑八哥也來了。)
    (黃胖姑把他拉在一旁,告知詳細。)
黑八哥:(黑八哥過來說道)不瞞潤翁說,我們家叔原是一個錢不要的。這二萬銀子,不
    過賞賞他的那些徒弟們。你不要疑心他老人家要錢。就是我兄弟替人家經手,我
    們家叔亦早吩咐過,不准得人家一個錢。我們是知己,又是黃胖姑托了我,我就
    帶你去見見。等我今天把銀子拿了去。你明天不要過早,約摸一點之後,你到我
    家里,我同你去見。
    (賈大少爺再三稱謝,自不必說。)
    (到了次日,賈大少爺如期而往。)
    (黑八哥忙叫套車,說是)
黑八哥:家叔不能出來,只有到宮里去見他。
    (賈大少爺只好跟著他走。)
    (他叫下車就下車,他叫站住就站住。)
    (下車之後,一轉轉了幾十個彎,約摸走了十幾個院子,過了十幾重門,高高低
    (低的台階,也不知走了多少。)
    (他此刻戰戰兢兢,并無心觀看院子里的景致,只有低著頭悶走。)
    (一走走到一個所在,黑八哥叫他站在廊檐底下等候,八哥自己到里面院子里。
    ()
    (伺候的人卻不少,都是靜悄悄的一些聲息都沒有。)
    (八哥進去了半天,也不見出來。)
 頭:(忽聽得頭吩咐了一句)傳飯。
    (但見有幾十個人一齊穿著袍子,戴著帽子,一個端著一個盒子,也不知盒子里
    (裝的是些什麼,只見雁翅似的,一個個挨排上去。)
    (又停了一會,頭)
 頭:洗臉水。
    (那些人又把盒子一個個端了下來。)
    (賈大少爺曉得是上頭才用過膳,但不知這用膳的是那一位。)
    (又停一刻,才見黑八哥從頭出來,招呼他上去。)
    (賈大少爺頭也不敢抬,跟了就走。)
    (黑八哥把他一領領到堂屋里。)
    (只見居中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面坐了一個人。)
    (桌子上并無東西,只有一把小茶壺,一個茶盅。)
    (上面那個人坐在那里,自斟自喝,眼皮也不掀一掀。)
    (賈大少爺進來已經多時,他那里還沒有瞧見。)
    (一面喝茶,一面慢慢的說道)
一 面:怎麼還不進來?
 頭:(只見八哥躬身回道)賈某人在這里叩見大叔。
    (一面又使眼色給賈大少爺,叫他行禮。)
    (賈大少爺趕忙跪下磕頭。)
    (黑大叔到此方拿眼睛往底下瞧了一瞧,連說)
黑大叔:請起。恕我年紀大了,還不動禮。老大,給他個座位,坐下好說話。
    (賈大少爺還不敢坐。)
    (黑大叔又讓了一次,方才扭扭捏捏的斜簽著身子,臉朝上,坐了半個屁股在椅
    (子上。)
    (黑大叔便問他父親好。)
    (賈大少爺連忙站起來回答,又說)
賈大少:父親給大叔請安。
    (黑大叔聽了不自在,對他侄兒說道)
對 他:他可是賈筱芝的少爺不是?
八 哥:(八哥回稱一聲)是。
黑大叔:(黑大叔又回過臉兒朝賈大少爺說道)你父親叫我大叔,你是他兒子,怎麼也叫
    我大叔?只怕輩分有點不對罷?
    (說完,哈哈大笑。)
    (賈大少爺一聽此言,惶恐無地,回答也不好,不回答也不好,楞了半天,剛要
    (開口,黑大叔又同他侄兒說道)
賈大少:你領他到外頭去歇歇,沒有事情,可叫他常來走走。都是自己孩子們,咱亦不同
    他客氣了。
    (賈大少爺聽說,只好跟了黑八哥退了出來。)
    (他退出去的時候,還一步步的慢走,意思以為大叔總得起身送他。)
    (豈知黑大叔坐在那里動也不動。)
    (賈大少爺報著自己的名字,告別了一聲,只見大叔把頭點了一點,一面低了下
    (去,連屁股并沒有抬起,在他已經算是送過客的了。)
    (賈大少爺出來,也不知黑大叔待他是好是歹,心上不得主意,兀自小鹿兒心頭
    (亂撞。)
    (仍舊無心觀看頭的景致,跟著黑八哥一路出來,曲曲彎彎,又走了好半天,
    (方到停車的所在,仍舊坐了車,電掣風馳的一直出城,到得黃胖姑錢庄門口,
    (下車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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